第48章
“有啊，贏得可多吃兩只肥羊！”
這一嗓子，又引得眾人一陣哄笑。
話頭便被扯走，兩方人聲音粗得很，爭論也震耳欲聾。
華纓想起了蘇扶楹，也想到了趙徵。
自她回汴京，便沒少聽聞蘇扶楹日后要入東宮的閑話，而趙徵……也是喜歡蘇扶楹的吧。
蘇扶楹要嫁旁人，可是因?yàn)樗贾渝奈恢�，而趙徵瞻前顧后，不敢與昌隆帝言明？
正想著，右臂忽的被狂懟，她倏然回神，扭頭看向右側(cè)的人。
姚寶湘雙目睜圓，看著她另側(cè)的方向，“太子殿下竟也來了！”
華纓心口不知為何猛跳了一下，她神色茫然的順著姚寶湘的目光瞧去，月色下，那道矜貴身影被身側(cè)武將襯得單薄了些，面上一如尋常的冷淡。
華纓唇微張，不覺手指掐進(jìn)了掌心，疼意壓過了心口的那股子怪異，她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
這須臾，趙徵與幾位將軍已然走到了演武臺前，目光落在了她的方向。
華纓這才驚覺，自方才瞥見，趙徵便沒挪開視線。
她正要將視線轉(zhuǎn)去旁處，就見趙徵與身旁的將軍不知說了什么，繼而抬腳朝她走了過來。
華纓忽的有些慌張。
要說什么？
讓她自去與祖父說，進(jìn)宮求昌隆帝退了婚旨？
可她家也沒有尚方寶劍啊，昌隆帝若是惱了要如何？
華纓一張芙蓉小臉皺皺巴巴的。
腦子里思緒萬千，滿是為難。
她看著停在身邊一步遠(yuǎn)的漆黑皂靴，福身：“殿下萬福�！�
旁邊姚寶湘姐妹倆也忙福身，干巴巴的念：“殿下萬福。”
繼她們之后，身后瞧熱鬧的將士們齊刷刷的抱拳行禮，聲如洪鐘：“殿下！”
“軍中不拘禮節(jié)，不必多禮�！壁w徵道。
腦袋頂上的目光遲遲沒挪，身前的人也沒走，華纓忍不住抬手搔搔臉頰，心里似有猴兒抓，腰后被姚寶湘輕懟了下提醒，她咽了咽干澀的喉嚨，抬眼，目光毫不意外的與趙徵的視線撞了個(gè)正著。
“……殿下可是也要比試？”
華纓憋了憋，滿臉真誠的發(fā)問。
趙徵似是沒想到她會(huì)問這么一句，向來波瀾不驚的臉上，神色空了一瞬。
華纓：？
趙徵目光落向臺前摩拳擦掌的諸位，道：“若他們愿意，也未嘗不可�！�
華纓一張臉頓時(shí)比苦瓜還要苦上三分。
丸辣！
趙徵都開始討好她了！
等水到渠成，就要求她去提退婚旨意了！
第57章
切磋而已，點(diǎn)到為止。
天色暗了下來，
演武場上卻是喧囂如雷。
華纓一臉麻木的看著兩個(gè)打赤膊的漢子一前一后的登上了演武臺。
今日較量的是拳腳功夫，二人都赤手空拳，胸膛鼓囊囊，腰腹腱子肉分明，
便是手臂之粗，
都要賽過華纓那張臉大。
軍中沒什么花里胡哨的招式，
拳拳到肉，出招，格擋，
骨肉碰撞的聲音足以讓臺下看客沸騰，喝彩聲震得人耳朵疼。
姚寶湘都看熱了，
恨不得上去比試的是她，
搖拳吶喊：“攻他下盤——”
姚明山聽見，在身后嗤了聲，那二人明顯都是下盤穩(wěn)的，誰都占不上便宜。
他抬手，照著她的腦袋就敲了下，“你安靜點(diǎn)，盡瞎指揮�！�
姚寶湘咽了咽喉嚨，扭頭問：“哥哥，
你上場不？”
“不上。”
姚明山答得干脆。
今日比試的名單，是早便定好的。
只是因著端午宮宴，這場比試才推遲到了今日罷了。
比完就散，免得耽誤人吃飯。
姚寶湘點(diǎn)頭：“也是，你若是被打成豬頭，
怎好送我們回城？”
姚明山：……
他斜去一眼，沒好氣的兇道：“你能不閉嘴？”
姚寶湘哼了聲，
不理他了。
她目光再度看向演武臺，那二人喘息聲重了些，氣氛膠著，目光卻是凌厲的緊盯著對方，只等一個(gè)一擊潰敗的破綻。
臺下吶喊聲催促——
“上啊！”
華纓舔了舔嘴唇，悄悄的往趙徵身側(cè)挪了挪腳，在這震耳欲聾的鬧聲中低聲說：“殿下，要不你還是別上臺了吧。”
趙徵這樣瘦弱，上去都不夠人家一拳揍的，若是有個(gè)好歹，豈不訛人？
華纓木木的想。
趙徵聞聲側(cè)首，對上了她擔(dān)憂的神色，心口忽的熨燙一片，怪異極了。
他張了張唇，問：“怕我輸？”
不。
怕你瘸胳膊斷腿兒。
華纓目光真誠，對視幾瞬，她梗著脖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
“勝敗乃兵家常事，我若是輸，豈不說明他們操練得好？”趙徵淡淡道。
華纓噎了下，腹誹：還怪想得開呢。
她沒再說話，腳步又悄悄的挪回了湘表姐身邊。
管他呢，雖是她先問的，可她也勸過他了啊，便是閃失，他也不能以此要挾她！
華纓剛站定，就聽姚寶湘打趣的說了句‘別擔(dān)心，沒人真敢打太子殿下的’。
“那我呢？”
“啊？”姚寶湘疑惑扭頭，就對上了她神色認(rèn)真的臉。
“我想打擂臺。”華纓說。
“……”
華纓這話，不是玩笑。
祖父說，昌隆帝有心想收復(fù)失地，華纓想去，想得飯都多吃了一碗。
那日鴻門宴，她說要拿回五州，要孟固安的腦袋，不是夸大其詞，是她當(dāng)真想要。
年幼時(shí)，她不知阿娘怎的突然就沒了。別人都有阿娘，就她的阿娘變成了木牌牌。
爹爹說，阿娘累了，去天上掛著當(dāng)星星去了。
華纓說，她也想當(dāng)星星，就被爹爹捂住了嘴。
后來在嶺南，有回爹爹背著她偷偷給阿娘燒紙時(shí)，被她逮住了，父女倆抱了兩壇子酒，看了一夜的星星，那夜，華纓知道了阿娘故去之緣由。
爹爹說，不愿她被仇恨裹挾，讀書也好，習(xí)武也罷，都是她自個(gè)兒喜歡就行，左右孟固安殺孽重，終會(huì)不得好死。
可華纓想，那了結(jié)孟固安性命的人為何不能是她？
若不能憑借武力聲名鵲起，名聲大噪，來日將士出征之時(shí)，華纓只能偷摸兒的去。
今夜就很好，東西二營的人都有，還有好些朝堂上的將軍，她上回請酒都沒請來呢！
華纓毛遂自薦，心滿意足的登臺。
只是……
“可否開始？”趙徵理了理衣袖，問道。
華纓臉上的嫌棄難掩，就像是方才那些個(gè)將士嫌棄她是個(gè)姑娘家還敢挑擂臺時(shí)的神色，她憋了憋，沒憋住道：“……我想換個(gè)人�！�
底下姚明山正要舉手，被姚寶湘摁下了，后者滿臉興致勃勃，小聲碎碎念：“泱泱小未婚夫妻倆打擂臺，你摻和什么嘛，有點(diǎn)眼色……”
姚明山看著她滿臉寫著的‘快打起來’的看熱鬧神色，頗覺無語。
跟這有屁的干系！
“我不配當(dāng)你的對手？”趙徵問。
華纓都不想說話，興致缺缺。
你看看那些稀稀拉拉趕著去吃烤肥羊的將士，有誰是想看的？
她腦袋一瞥，靈光一閃，朝著那屈居鎮(zhèn)國公指揮使下的將軍，手攥緊拳，氣沉丹田的揚(yáng)聲道：“老將軍，我若是贏得了殿下，可否請將軍賜教？”
周遭本嘈雜的聲音頓時(shí)靜了，便是連那些個(gè)趕晚飯的人都被驚得回頭。
姚寶湘唇張著，滿臉驚詫，“……泱泱是要砸場子？”
姚寶璐：“挨一拳頭多疼啊……”
姚明山眼眸微瞇，看著架子臺上的人，忽的想起了小時(shí)候，她也是這般賴著五叔比試。
也有不同，姚明山想，那時(shí)的小姑娘是為偷師，這會(huì)兒，卻是定要贏的。
可是，贏了又如何？
姑娘家哪里有入朝堂的？
就是她武藝再高強(qiáng)，官家也斷不會(huì)讓她來掌軍權(quán)的。
被華纓喊的那將軍年過半百，瞧著比徐鑒實(shí)還年長些，兩鬢生了華發(fā)，但是精神抖擻，身穿常服，也能瞧得出身量結(jié)實(shí)，非是小兒可挑釁的。
聞言，他哈哈笑，聲勢如虹道：“你若贏得殿下，老朽便與你較量上一回！”
“這是尹老將軍吧，”姚寶湘看清人，頓時(shí)倒吸口氣，“泱泱……”
“初生牛犢不怕虎。”姚明山接話道。
姚寶湘：……
她要說的是這個(gè)嗎？
旁的武勛世家便也罷了，但尹家，那是從前都敢跟孟家叫板的武將世家。
傳言尹家拳法可劈山震虎，不虛言的說，如今的江山，有大半是用尹家兒郎的尸骨筑的。
只是，時(shí)至今日，尹家老一輩的，只剩尹老將軍了。
姚寶湘緊張的要命，可也不敢在這會(huì)兒跟泱泱說。
一鼓作氣的道理她還是知道的，若是生了怯意，那是必輸無疑的。
華纓不知道這些，但她看見那些趕飯的人回來了。
嗯，很好！
“你去挑一件趁手的兵器吧�！壁w徵忽的開口道。
“那豈不是我占了殿下便宜？”華纓歪了歪腦袋，滿臉認(rèn)真道。
“男女體力本就懸殊，算不得占便宜�！币蠈④娯�(fù)手而立站在臺下道。
華纓卻是搖頭，黑白分明的眼底倒映著不遠(yuǎn)處的篝火，“既是比試拳腳功夫，那我便不能壞了規(guī)矩。旁人因我是女流之輩低看我，可我不能低看自己。”
這話不重，輕飄飄的，卻像是這初夏夜里的一縷風(fēng)，啪的一巴掌扇在了方才嫌棄她是個(gè)姑娘家，不愿比試的幾人臉上。
華纓沒看臺下眾人的神色，目光筆直的落在趙徵臉上，“殿下，請賜教�！�
說完，她沒周旋磨蹭，利落出招。
晌午吃得不多，她都有些餓了。
大抵是伙房的人在烤羊肉了，滋滋冒油，好香！
趙徵在一眾粗獷漢子中顯得清瘦的身體，此時(shí)擋在華纓身前，落下的暗影卻是能將她牢牢的擋住。比起那些將士招招拳肉相撞，盡是殺招，他們二人便顯得秀氣了許多。
趙徵驚詫于她的力氣，瞳孔微怔。
華纓卻是笑，眉眼彎彎，衣袖招式間帶起的風(fēng)凌厲，趙徵被她震得后退兩步又穩(wěn)住。
“殿下，你左下盤不穩(wěn)吶�！比A纓聲音悠哉，抬腳便掃了過去，壓根兒不知謙讓。
趙徵：……
趙徵認(rèn)不出華纓這拳法，尹老將軍卻是識得的。
一門多少師兄弟，走到如今，只剩他這個(gè)老東西了。
難怪方才不愿挑兵器呢，還說得冠冕堂皇，竟是唬人。
“丫頭，過分了吧，用這招孔剛?cè)瓕Ω短拥钕�？”尹老將軍看見那利落招式，深吸口氣，壓著�?fù)雜心緒，適時(shí)道。
被念出了招式，華纓腦袋一歪，訕笑道：“我餓了，想速戰(zhàn)速?zèng)Q。”
說罷，她如游魚擺尾似的，手撐著趙徵的肩閃過，將人一腳踹倒在地了。
“殿下，今日我贏你一籌，來日定送你一籌，助你達(dá)成所愿�！比A纓蹲身來扶他，小小聲說。
聞言，趙徵眉尾微抬的看她。
那廂，尹老將軍讓人取來了自己的佩刀，扔給華纓一把，笑道：“別欺負(fù)殿下，來，讓我試試你的刀法如何�！�
華纓抬手接住，卻是愣了下，“將軍怎知我會(huì)用刀？”
她用刀不多，多是用身上藏著的軟劍，或是腰間掛著的索繩，刀……她只想用阿娘的那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