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今日他們大軍橫在城門前,孟固安別想率軍入燕南!
華纓駕馬闖進(jìn)了殺戮圈,黑黢黢的目光緊盯著那滿頭華發(fā)之人。
她不知道,身后姚明山緊跟著,如山似的身影替她清理了身后不要命的魑魅魍魎。
孟固安也在看著華纓,那雙眼睛在歲月沉淀中,少了少年時(shí)的意氣風(fēng)發(fā),蒼老渾濁的眼眸,看著眼前英姿颯爽的女娃,又好似在透過她看旁人。
頃刻間,橫亙?cè)诙酥g的士卒便不剩幾人。
華纓歃血的刀,在一只尖刀朝我朝士卒刺來時(shí),咣當(dāng)一聲擋住,將人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
孟固安看著她此舉,好似在笑,是嘲笑。
嘲笑她長了一顆菩薩心腸。
華纓面色未改,手腕轉(zhuǎn)了個(gè)花刀,朝孟固安砍了去!
她等了很久,久到……她有時(shí)也在想,孟固安能否活到她來尋仇?
若是他輕易的死了,豈不是憾事一樁?
華纓想啊想,此時(shí)此刻揮刀而上,心底卻是驚得可怖。
她見過孟固安的刀法。
同樣,孟固安也知曉她的。
華纓好似知道了阿娘是如何死在了孟固安刀下。
太師傅說,阿娘是十二歲時(shí)拜在他門下,可十二歲之前呢,又是何人教授她刀法?
華纓沒換刀法,過往所練的一招一式,在此刻須臾,對(duì)著的刀擦過火星,二人眼睛里是如出一轍的冷冽。
副將不知華纓為何朝著孟固安沖,姚明山也不知道。
但他又好像知道些什么,銀槍沒越過那二人分毫,只是將周遭的北狄士卒殺盡了。
陰沉的天,始終未見晴日。
半晌,烏蒙的天上飄雪,覆在那血肉橫尸上。
華纓身上傷了幾處,殷紅的鮮血透過衣裳,唇色漸漸淡了。
孟固安不屑輕嗤,“你便是徐鑒實(shí)說的,來殺我之人?”
華纓唇緊抿著,被汗水浸濕的眸子烏黑透亮,緊盯著他的招式。
她學(xué)武十幾載,還未這般被誰傷過,有些疼,她想阿娘了,那時(shí),阿娘又是有多疼呢?
“泱泱!小心!”
姚明山忽的喊!
華纓躲閃不及,卻是沒有意料之中疼意朝心口刺來。
那柄一臂寬的玄色彎刀,竟是將橫貫而來格擋的素木銀槍削斷了!
是姚明山。
華纓霎時(shí)眸底猩紅一片,臉上遏制不住的憤怒。
她是知曉的,姚明山有多寶貝他這桿銀槍。
“孟固安!”華纓咬牙,一字一頓的喊。
孟固安耷拉的眼睛看了她片刻,又朝姚明山掃了眼,好似明了什么似的輕笑了聲。
再抬手,刀風(fēng)卻是朝著赤手空拳的姚明山去了!
華纓只覺霎時(shí)汗毛直立,刀風(fēng)跟著他追去!
刀尖擦著姚明山的胸膛擋住了那柄寬刀,一路擦過火星,竟是被孟固安壓著力朝姚明山胸口壓去。
“走!”
華纓喊,聲音不覺哽咽了。
姚明山額前汗?jié)�,這不過頃刻間的空檔,竟是手握彎弓,羽箭搭弦!
孟固安眼皮一動(dòng),手中的寬刀飛起,朝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兒天靈蓋劈去!
出征前,華纓問姚明山怕嗎。
那時(shí)他不屑。
馬頭跟前,猶如雷劈似的寬刀。
此時(shí)他亦是。
姚明山不懼生死,他要孟固安死。
沙場(chǎng)之上竟是以命廝殺的將士,他與旁人無甚不同,姚家,沒有貪生怕死的逃兵。
忽的,眼前那道如霞光似的身影飛掠而過,竟是華纓飛身將孟固安踹下了戰(zhàn)馬!
二人在尸山中搏擊,刀影重重。
“咻——”
飛羽射中了孟固安揮刀的手臂。
華纓緊追了一刀劈去,霎時(shí)便見孟固安手臂鮮血直冒。
那雙眸子沉了!
孟固安以刀沖起半身,朝著再次搭弓的姚明山劈去!
軍中常說孟固安武藝可怖,力大無窮,手中玄鐵刀可劈開人骨。
但傳言歷時(shí)彌久,如今軍中將士,無幾人見過。
“姚明山!”
刀與箭幾乎是同時(shí)——
咣當(dāng)一聲。
飛來的彎刀將那寬刀擊得偏了幾寸,姚明山肩上的盔甲竟是生生被劈開了,鮮血涌出!
而那支飛向孟固安的羽箭,偏離心口,沒入了孟固安胸膛。
忽的,鏗鏘有力的馬蹄聲逼近。
華纓回首,見那踏冰河而來之人,倏然紅了眼睛。
總有人乘風(fēng)來,亂了往日的沉穩(wěn)。
華纓看著趙徵倏然變了的臉色,也看見他抬手,身后將士朝她而來。
“救姚明山!”
華纓張口時(shí),不覺嗚咽。
趙徵沒說話,朝回首請(qǐng)命的暗衛(wèi)頷首。
帝后同命。
第79章
你是趙徵,還是官家?
華纓脫手的彎刀,
是被寶馬叼著撿回來的。
暗衛(wèi)將重傷的姚明山帶上馬背,駕馬離開。
華纓握著刀,身姿似游龍,飛快朝地上撐著寬刀站起的孟固安劈去。
她甚少用這游龍二式,
太師傅說,
莫要招搖,
華纓記著呢。
彎刀泛著銀色冷光,劈在了孟固安肩上,如他那柄寬刀一般,
華纓的彎刀亦有削鐵如泥之力,刀刃刺進(jìn)血肉,
那滿頭華發(fā)之人力有不逮似的,
一寸寸被逼得跪下。
華纓全身的血都安靜了。
她好似看見了那樣漫雪紛飛的冬日,亦有如她的女子與眼前之人對(duì)陣。
阿娘不知孟固安為何投敵,最終亦死在了孟固安刀下。
他給了阿娘新生,也送她死去。
華纓不想問他,殺妻弒女,投敵叛國,皆是為何?她不想知道。
手中的刀,報(bào)復(fù)似的,
一寸寸的砍傷他的肩膀手臂,直至那雙手,再也提不起刀。
孟固安渾身是血,散著銀發(fā),沒了那股子仙風(fēng)道骨的勁兒,
像是個(gè)瘋子。
他問華纓:“你可知你一身力氣從何而來?”
華纓面色平靜,朝他胸膛一刀,
將那沒入的羽箭也砍斷了,“北狄�!�
她語氣尋常。
孟固安臉上的神色卻是僵滯了瞬。
華纓自幼,力氣便比尋常小孩兒大。
綠稚姐姐擔(dān)憂她擦拭阿娘的大刀會(huì)摔了,可她抱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呢。
爹爹說,她這身筋骨力氣,都是隨了阿娘。
都說血脈相承,那她阿娘的力氣隨了孟固安,孟固安又是隨了誰?
那日尹老將軍狀似無意的一句閑話,華纓方才恍然。
邊關(guān)數(shù)年易主,而邊關(guān)的百姓若是有兩國互通情意之人呢?
孟固安幼時(shí)便喪母,父親待他也并不親近,嬤嬤說,因他長得像母親,父親瞧見他,難免傷懷�?墒呛髞砩蚤L大些,孟固安方才知曉,嬤嬤說的話,皆是哄他的,他是雜種,是孽畜,是眾人眼中的恥辱,他懂了家族叔神色中的鄙夷與嫌惡從何而來。
可被北狄擄走,母親也是不愿的。
被父親救回來時(shí),腹中便有了他。
父親說,母親也曾尋短見,可是被他救下了,十月懷胎生下了孟固安,可惜,還是沒熬住人言,自盡了。
孟固安對(duì)此事早已耳聞,是以,在聽那似懺悔般的話,他心中竟是激不起半分漣漪來。
孟固安恨孟家,也恨那些嚼舌根的人,更恨護(hù)不住妻兒的父親!
之后,他因武力戰(zhàn)勝家族其他人,接替父親,成了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邊關(guān)守將,也冷眼看著那被遺棄的兩關(guān)棄兒。
風(fēng)吹過,那樁藏在孟家的他的身世,不知怎被金鑾殿上坐著的人知道了。
總有人為世道不容,比如他。
成禧帝要他死,說是可保全他家族。
可他孟固安憑何就該死?!
若僅有一人能活,那便來爭吧!
撕爛那身血肉,誰的命又比誰高貴?
孟固安去了北狄,失之桑榆,收之東隅的燕云五州,便是他給北狄的投名狀。
徐鑒實(shí)問他投敵,孟固安說不出口。
這般丟臉之事,他如何敢讓少時(shí)引為知己的人知曉?
孟固安收養(yǎng)了那些邊關(guān)棄兒。
既是世道為他們所不容,他便毀了這世道!
都說是亂世梟雄,又合該誰才是那腳下泥,凡塵土!
被那柄彎刀沒入胸口時(shí),孟固安望著黑沉沉的天,仰天長嘯,眼淚從眼尾滑落,似有不甘。
鮮血涌出,眼皮沉得厲害,他心里大罵,死老天!作踐他!
風(fēng)雪愈急,紅刃自那心口出來時(shí),有什么飛濺到了臉上,是熱的。
很奇怪。
華纓并未有什么大仇得報(bào)的歡愉,心口犖犖繞繞,她回頭時(shí),看見了趙徵。
二人隔著不遠(yuǎn)的距離。
華纓想,方才那話,他該是聽到了。
“過來�!�
趙徵朝她伸手說。
主將戰(zhàn)死,好似一陣風(fēng)席卷而來的棄子一眾,皆散了去。
遍野尸骨。
北狄將士不支,狼狽撤逃。
風(fēng)雪肆虐,燕南城門開,迎眾將歸。
……
這一場(chǎng)雪,落了三日。
趙徵來燕南鎮(zhèn)的事,只有幾位主將知曉。
華纓去探望過姚明山回來,便見帳中站著一人,今日難得放晴,澄黃的日光明晃晃,在那道背影落了淺淡一層光暈,漂亮極了。
華纓心口滯了下,鹿皮靴子似緊張的碾了碾雪沫,在那道身影轉(zhuǎn)身瞧來時(shí),她透亮黝黑的眼珠子滾了滾,素常似的邁進(jìn)帳中,放下了帳簾。
身后的寒風(fēng)被棉簾擋住,炭盆里的火星燒得人口干舌燥。
自騰龍山不歡而散,二人睽別已久。
華纓一連躲了多日的人,眼下堵在她帳中,那雙目光落來時(shí),她心口很輕的顫了下,忍不住抿了抿唇,將福身行禮,忽的,垂落的余光里,一角袍擺漣漪輕晃,面前一只手伸來,穩(wěn)穩(wěn)的將她托起。
驟然縮短的距離,華纓嗅到了有別于她身上藥香的清苦,那是趙徵用來熏衣的木香味。
帳中光線昏暗,華纓單薄的身影盡數(shù)籠罩在他的身影下,余光里,那只手手背青筋漂亮,指甲修建圓潤潔凈,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插進(jìn)了她的指縫,與她掌心相貼。
華纓的營帳不算小,甚至說,都不比尹老將軍的小。
可是眼下,她卻是覺逼仄的緊,好似要溺斃在這木香味中,身前胸膛滾燙,與她交握的手掌亦是,可是唇舌吻上來時(shí),她還是沒忍不住,很輕的悸動(dòng)了下。
帳中很安靜,便是連交纏的氣息都好似輕喘。
華纓待情事不害羞,可是舌尖被觸碰時(shí),她委實(shí)忍不住想要將腦袋藏起來,脖頸不知何時(shí)覆上了一只手掌,輕輕摩挲攥著她的脖頸,迫使她仰頭,承受著他的親吻。
趙徵動(dòng)作很輕,也不知是性格使然,還是顧忌她身上的傷,唇舌含著她的,勾弄她游魚似的舌尖,被她躲避戲耍,他也不惱,一寸寸的侵略城池,搶奪她口中的氣息,感受著她溺水般的攀附,大掌摩挲了兩下掌心如暖玉升溫似的白膩脖頸,似安撫,可壓在她喉嚨的拇指卻是微微使力,逼得她輕吟,再被他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