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沉默許久的明燦突然猛拍了芮以晴一下:“胡說八道,我和他根本不熟!”
芮以晴被她拍得“嘶”了聲:“不熟就不熟,你這么激動干嘛?”
明燦撇嘴,氣焰矮下來:“我哪有激動�!�
這時,報告廳燈光變暗,主講人登臺,講座正式開始了。
四下漸漸安靜,明燦從包里翻出平板,打開筆記軟件,握著電容筆做筆記。
全英文的講座,明燦聽起來沒什么壓力,電容筆刷刷地在類紙膜上摩擦,記下一串串專業(yè)名詞。
許嘉筠帶了筆電,剛開始也裝模作樣地做了會兒筆記,不過十分鐘,臺上頭發(fā)花白的教授便對她不再有吸引力,她的目光一寸寸往右邊歪去,落向過道上的某人。
明燦今天聽得也不是太專注。
她絕不是容易受旁人影響的人,然而,此時此刻,發(fā)現(xiàn)許嘉筠在走神,她似乎是想瞧瞧這家伙在看什么,目光便也跟著往右邊飄去。
過道上,沒座位的學(xué)生席地而坐,程修遠(yuǎn)膝上放著一臺筆電,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兩個女同學(xué),看起來是找他請教問題的。從這個角度望過去,程修遠(yuǎn)像被女孩子包圍了,他的臉被遮住,不知現(xiàn)在是什么表情。
許嘉筠手搭在筆電上,輕輕攥了起來。
她已經(jīng)不再是高中時候那個,因為他的熱心和善意,就覺得自己在他心里與眾不同的小姑娘了。
同樣的好意,他可以給予很多人,同樣的好朋友,他也可以有很多個。
別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
明燦在心里替許嘉筠默默嘆了口氣,目光離開程修遠(yuǎn),飄到坐在他后兩級臺階上的某人。
這位哥……
仿佛自帶一塊凡人不可踏足的引力場,周圍三步之內(nèi)人跡罕至,窄而擁擠的過道都給他坐出了一種神臺般的空曠感。
空曠不代表荒涼,若把視野拉大了看,有意無意圍在他附近的人其實不少。
明燦的視線,無意中也成了其中一員。
和報告廳里大部分學(xué)生一樣,池瀟肩上掛著電腦包,筆電打開擱在膝上,微弓著身,敲擊鍵盤的聲音匯入噼里啪啦的洪流。
他兩條腿閑散地屈著,腿長到讓人覺得上帝造人竟能如此豪氣。
頭頂冷光打下來,照出他眉弓深刻折角,鼻梁料峭,沒有一絲多余走筆,鼻尖偏左的地方似乎有一顆淺痣,然而理智告訴明燦,她不可能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看到他鼻尖長了顆痣。
“呼——”芮以晴貼著明燦耳朵吹了口氣,“火山,你在瞅誰呢?”
明燦癢得縮起脖子:“我誰也沒瞅,別鬧�!�
芮以晴手伸過來,敲了兩下明燦的平板:“真的?”
明燦低頭,看到平板畫布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凌亂的“池”字。
芮以晴:“不用狡辯,學(xué)長那么帥,淺淺花癡一下很正常�!�
明燦才懶得狡辯。
她執(zhí)起電容筆,咔咔咔橫切豎劈,把那個“池”字給砍碎了。
芮以晴:……
“他哪里惹到你了?”
“沒有�!泵鳡N一筆帶過,瞭眼前方講臺,“認(rèn)真聽講啦�!�
芮以晴覺得明燦今天怪怪的,情緒總是莫名起伏又莫名平復(fù),說要認(rèn)真聽講吧,可是沒過一會兒,她的目光又游離向別處,電容筆在平板上滯澀地滑動,帶出幾個扭曲符號,好像在隔空戳著什么人。
明燦現(xiàn)在的心情很復(fù)雜。
即便不太情愿,她也不得不承認(rèn)——
這個名叫池瀟的,看起來實在不像個智障。
從講座開始到現(xiàn)在,他除了聽講就是敲電腦,神情嚴(yán)肅、冷靜,心無旁騖,沒有任何多余的小動作,每一根頭發(fā)絲都透著理工學(xué)神的氣質(zhì)。
明燦試圖找出破綻。
未曾想,盯人家久了,她自己倒成了破綻。
在一個倉促瞬間。
池瀟出乎意料地抬起眼,冷調(diào)的琥珀色眸子,正對上明燦視線。
如隕星撞上探測器,看不見的火花迸濺,明燦大腦空白了一剎。
若是其他偷偷打量池瀟的女生,這一刻一定會慌亂地錯開視線,佯裝什么也沒發(fā)生。但明燦不是尋常女生,她才不會被逼退,對視就對視,誰怕誰?
兩道目光坦坦蕩蕩地交匯,女孩的眼睛烏黑,淡定中帶著一絲與生俱來的倨傲,但不會讓人覺得被冒犯,就像沒有人會嫌一顆華貴的鉆石過于璀璨刺傷了他的眼。
明燦毫不掩飾目光中的探究,池瀟對這樣的端量也習(xí)以為常。
對視持續(xù)時間不長,兩人在同一時刻,非常默契地錯開視線。
明燦由此,更確信這位哥是個聰明人。他眼風(fēng)正,目無流視,腦子不好使的人難有這樣的氣勢。
兒子數(shù)學(xué)不好的鍋看來是甩不出去了。
明燦嘆了口氣,腦子里亂糟糟地想著事兒,手機(jī)在這時震動起來,看到來電顯示,她眼皮跳了下,連忙接起電話,貼在耳邊壓低聲音說:“喂,淼淼?”
手機(jī)里傳來明淼清亮的童聲:“媽媽,我到子皓家啦,你在干什么呀?”
明燦心說我在瞅你爸呢,嘴上回答道:“我在聽講座。”
淼淼那邊的環(huán)境很嘈雜,時不時傳來小朋友的笑聲,他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媽媽,子皓家的游泳池真的超級大,旁邊還種了好多棗樹,我們等會要一起去摘棗吃!”
明燦看了眼左右,悄聲道:“哇,這么好玩呀�!�
淼淼:“你聲音好小……對了,媽媽,子皓家好眼熟哦,我總覺得以前好像來過……”
“別墅都長得差不多啦。”明燦說道,“你好好玩,我現(xiàn)在不方便說話,晚點(diǎn)再打電話給你。”
淼淼:“好噠,媽媽你認(rèn)真聽講座吧,再見!”
電話掛斷后,許嘉筠問明燦:“是你那個漂亮的小表弟嗎?”
明燦:“你怎么知道,聽見他聲音了?”
許嘉筠笑:“我猜的。聽你的語氣就知道是在和小朋友說話,嗓子掐得那么細(xì)那么軟,聽得我都掉雞皮疙瘩。”
明燦:“有嗎?我自己都沒感覺�!�
“有�!避且郧缫蔡鰜碜髯C,“你剛才說話超嗲的,嚇?biāo)牢伊恕!?br />
明燦:“……那你膽子挺小的�!�
一場講座聽得七零八落,結(jié)束時滿堂掌聲,明燦心虛地跟著拍了兩下手,收拾東西起身。
芮以晴學(xué)生會有事,許嘉筠要去找程修遠(yuǎn)聊天,走出報告廳后,明燦變成孤家寡人,慢悠悠地順著人流往外踱。
未至日暮時分,天色還亮。
明燦攏了攏外套,踩著落葉穿過校道,停在一棵高大的懸鈴木下等許嘉筠出來一起回學(xué)校。
校道上行人絡(luò)繹不絕,成片的自行車烏壓壓駛過,明燦在其中看到一個邊騎車邊打開電腦寫代碼的奇葩,唇角微微抽動了下。
從報告廳涌出的學(xué)生撤退后,校道寬松了些。深秋的冷風(fēng)帶著枯葉打卷,愈發(fā)蕭索的景色里,忽然走出兩個極出挑的人。
其中一個是池瀟。離開有暖氣的室內(nèi),他衛(wèi)衣外面套了件黑色夾克,廓形硬挺,襯得人更高挑利落,信步走來,途徑他的風(fēng)都顯得疏闊。
池瀟身旁還有個女生,瓜子臉,柳葉眼,身材纖秾t?合度,樣貌氣質(zhì)俱佳,背著lv米色托特包,邊走邊笑著和池瀟說話,看起來也是剛聽完講座,與他結(jié)伴退場。
明燦想起不久前許嘉筠嘴里的池瀟——高冷不近人情,靠近他的女生就像走進(jìn)了南極——那這個女生是怎么回事?
不必說,應(yīng)該就是高嶺之花身邊非比尋常的那個例外。
他們沒有并行多久,走到校道邊上就分開。
女生朝池瀟揮手告別,往南邊去了。
明燦仍舊站在樹下,眼皮微微耷拉,神色冷淡地望著這一切。
未來很可能是她孩子爸爸的男生,現(xiàn)在身邊有個疑似女友。就算明燦現(xiàn)在和池瀟不熟,看到這種劇情,她也不可能高興到哪兒去。
當(dāng)然,明燦不至于就因為知道了他是孩子爸爸就對他產(chǎn)生占有欲。在她眼里,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未來是未來,兩碼事,不必混為一談,現(xiàn)在的池瀟做什么都是他的自由。
一陣斜風(fēng)刮過,樹隙間落下顫動的光影。
校道對面,池瀟單手抄兜,邁步橫穿過來。
明燦雖然沒有和他面對面,但兩人相距不遠(yuǎn),且都看到了對方,出于禮貌,明燦在池瀟走到最近處的時候,轉(zhuǎn)過去淡淡問了聲“學(xué)長好”。
原以為他會當(dāng)做沒看見,至多對她點(diǎn)一下頭,畢竟剛才和那個女生告別的時候,他也只是抬了下下巴,拽得要死。
沒想到,池瀟踏上路牙子,竟直接停在明燦身邊,淡聲問她:“等人?”
“嗯�!�
明燦跺了跺腳活動身體,眼睛盯著地上骨碌碌滾動的枯葉。
片刻后,她輕描淡寫地打聽了句:“剛才那個女生是學(xué)長的女朋友嗎?”
明燦的想法很簡單,問清楚人家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她心里有個底就行。
池瀟轉(zhuǎn)眸看她,不假思索:“不是。她是我爸故交兼合作方的女兒,我和她因為家里的緣故有些接觸,只是很普通的朋友。剛才講座結(jié)束偶然碰到,順路一起走出來而已,同行路程不超過五十米。”
……
明燦聽見這一串話,莫名啞然了下。
她張了張唇,茫然道:“我隨便問一句,你解釋那么多干什么?”
又一陣?yán)滹L(fēng)從面前的校道蕭索而過。
池瀟垂眸看著明燦,語氣被空氣浸得發(fā)涼,不咸不淡道:“因為我天生話多�!�
明燦:……?
池家
氣氛在這一刻,有短暫的凝滯。
明燦唇角微微抽動了下。
她猜到池瀟會敷衍她,但沒想到他能這么敷衍,鬼話張口就來。
“這樣啊�!泵鳡N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來外界對學(xué)長的那些評價,都是謠傳�!�
池瀟沒吭聲。
剛才那句話說完,他就恢復(fù)了冰雕狀態(tài),目光掠過明燦,閑散地瞭著虛空。
口袋里手機(jī)震動起來,池瀟側(cè)過身接起電話。
“哥,你今晚回大伯家嗎?”池曜在電話里問,“你可一定要回去,不然我一個人和一群長輩吃飯無聊死。”
池瀟:“我沒空。”
池曜哪里肯依,他在池瀟面前放肆慣了,頓時哭天搶地:“不行,你沒空也得有空,你不能拋棄我!哥——”
他聲音太炸耳,池瀟蹙了蹙眉,把手機(jī)拿遠(yuǎn)些:“再說�!�
然后直接掛了電話。
身旁,明燦輕抿著唇,若有所思盯著他。
剛才隱約聽見一聲挺炸裂的“哥”,她干脆直接問池瀟:“你認(rèn)識一個叫池曜的嗎?他是我同班同學(xué),B大金融系的�!�
池瀟言簡意賅:“我堂弟�!�
果然,池瀟真的是池曜那個“年過三十,娃都滿地跑了”的堂哥。
這對兄弟倆的關(guān)系看起來不怎么樣嘛,哥哥接弟弟電話一臉不耐煩,弟弟在電話里鬼吼鬼叫也就罷了,還在外面給哥哥亂造謠。
明燦有點(diǎn)樂,眉毛輕輕向上聳了聳,覷著身旁人道:“你們長得有點(diǎn)像�!�
池瀟:“嗯�!�
一個短促的單音節(jié),從鼻腔里哼出來,冷淡勁兒十足。
剛不是說“天生話多”?
明燦從小到大被人捧慣了,哪受過這種待遇,更何況今天還是她主動找這人說話。
正欲發(fā)作,許嘉筠的聲音突然從校道對面?zhèn)鱽恚骸盃N燦!久等啦!”
她大步跑到明燦面前,一臉驚奇地和池瀟打了聲招呼:“學(xué)長也在啊?今天謝謝你的票。”
池瀟朝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個簡略的動作包含了打招呼、不用謝,以及告別三重含義在里面,然后他就抬步走了,留下許嘉筠愣站在原地,微微哆嗦了下,呢喃道:“好冷漠啊�!�
明燦:“看得人想揍他�!�
“我可不敢。”許嘉筠說,“你們剛才聊什么了?我遠(yuǎn)遠(yuǎn)看見你倆站一塊,嘖,跟明星海報似的,我還拍了張照�!�
“?”明燦掏她手機(jī),“快刪掉�!�
“嘿嘿,我不。”
許嘉筠把手機(jī)塞進(jìn)書包,拉上拉鏈,明燦撲上去抓她書包,許嘉筠轉(zhuǎn)身就跑。
兩人在路上打打鬧鬧,跑了一百多米才停下來,掰著對方的手臂彎腰喘氣。
許嘉筠:“饒了我吧,就一張照片……”
明燦:“我才不要……和這種人合照……”
“和池瀟學(xué)長合照多難得啊�!痹S嘉筠直起腰,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我之前在A大論壇刷到過池瀟學(xué)長的八卦貼,有人拍到他和中文系的系花坐一輛車來上學(xué)。他身邊從來沒有別的女生,好多人推測他倆在談戀愛。”
“哦。”明燦猜這個中文系系花應(yīng)該就是她剛才瞅見的那個,沒啥表情地說,“他們沒在談吧�!�
許嘉筠狐疑:“你怎么知道?”
明燦被問�。骸�
總不能說她剛才就在向池瀟打聽這事兒。
顯得她對他多感興趣似的。
“我隨便猜的�!闭f罷,不等許嘉筠應(yīng)聲,她忙轉(zhuǎn)移話題,“今天天氣真好,我們晚飯吃什么?”
許嘉筠被她拉著往前走,悄聲嘀咕:“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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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五環(huán)外富人區(qū),一幢別墅的花園里,草坪上坐滿了小朋友,嘰嘰喳喳地圍著桌子吃東西聊天。
趙子皓收到好多生日禮物,大部分都是電動玩具,如賽車、激光劍、變形金剛……當(dāng)他拆開明淼送的禮物盒子,露出里面裝的一大堆毛絨動物尾巴,旁邊圍觀的小朋友紛紛大笑起來:
“這是什么呀哈哈哈!”
“好搞笑的禮物,這是要玩cospy嗎?”
“明淼你怎么想到送這些,像是女孩子喜歡玩的東西�!�
趙子皓聽到那么多嘲笑的聲音,剛揚(yáng)起的唇角瞬間收斂起來。
轉(zhuǎn)頭,他聽到明淼一臉認(rèn)真說:“尾巴毛絨絨的多可愛,男孩子為什么不可以喜歡尾巴?”
“就是就是�!壁w子皓應(yīng)聲,把明淼送的禮物重新包裝起來,擺在禮物堆的最上面,一本正經(jīng)地評價,“我覺得這個禮物還不錯�!�
「我最喜歡尾巴!太棒了!今晚我要一個一個戴過去啊啊�。 �
趙子皓的心聲很激動,淼淼揉了揉耳朵,看到趙子皓整張臉都憋紅了,看起來忍得很辛苦。
不像媽媽。
一邊在心里瘋狂尖叫,一邊還能像個沒事人似的云淡風(fēng)輕。
夕陽垂落西天,燦爛的霞光籠罩著花園,給建筑和植物都描上了一層金邊。
明淼坐在椅子上東張西望,似乎在找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