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鋒銳的匕首在他脖子上劃出血痕,濡濕黑色襯衫。他深深地盯著她,眼中神色復(fù)雜難辨。
他沉默不語,而后輕輕放開手。
章凝撤開匕首,正要下床,門口闖進一個人來。
“啊,你們……”簡崢嶸捧著飯盒,可惡而看似識趣地笑,立即回過身去,“我是不是打擾了什么……你們繼續(xù),繼續(xù)……”
兩人的姿勢確實有點曖昧。陸霜大半個人都被迫壓在章凝身上,將她擋得嚴嚴實實,簡崢嶸看不見她手上的匕首,相當(dāng)于一個完美的借位。
陸霜無奈回頭:“快來幫忙!”
他一扭頭,脖子上的血痕觸目驚心,簡崢嶸嚇一跳,胡亂放好飯盒:“這是怎么了?”
趁章凝不備,陸霜立即奪下匕首,重新按住她的雙手。
簡崢嶸幫他一起,艱難控制住還在掙扎的章凝:“幸好是在醫(yī)院,你快去找護士止血。雖然沒有傷到頸動脈,也夠你喝一壺。”
“問題不大,”陸霜的聲音嘶啞,聽起來像喉嚨里漏風(fēng),“不能讓她逃跑。”
“她為什么要逃?你倆不是……”
章凝被按在狹窄的病床上,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良久,她才輕輕問:“我的耳釘呢?”
“這個會影響檢查儀器運行,醫(yī)生讓取下來,”陸霜用下巴指指旁邊的柜子,“在這兒�!�
章凝一躍而起,又想去拿,陸霜早有準(zhǔn)備,她人在半空就被兇殘地壓下。
“把話說明白。否則今天我就是死,你也別想拿到�!标懰笃馍蟻�,硬得像顆金剛鉆。
“耳釘是一枚通訊器,”章凝慢慢開口,“自從來到這里,它就沒有動靜。但在昏迷之前,我聽到過夏云笙的聲音。”
“夏云笙?”陸霜吃了一驚,“南京咖啡廳的那個人?……不對,你是說,另外那個宇宙的基地引航員?他聯(lián)系你?”
“等一下,你們在說什么?什么宇宙?哪個基地?”簡崢嶸一頭霧水。
章凝輕輕點頭。
“是昨天我發(fā)現(xiàn)你的時候?“陸霜忽地轉(zhuǎn)而問道。
好奇怪的關(guān)注點。
章凝還是點頭。
“當(dāng)時門開著,你本來是想做什么?”陸霜又問,“還是想逃跑?”
章凝一動不動,仍然點頭。
陸霜沉默。
他撤開手,取過耳釘,放在章凝手里。而后,他面無表情,沒有再看她一眼,似乎也沒有痛覺,徑直頂著一脖子血離開病房。
“這到底怎么回事?”簡崢嶸徹底發(fā)懵,也放開手,一屁股坐到床邊。
章凝重新戴上耳釘,手指飛快調(diào)整頻率。
五分鐘過去。她仍然維持著那個奇怪的動作,沒有想要解釋的意思。
說到底,自己還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簡崢嶸干脆拿起飯盒,氣呼呼地自己開吃。
十分鐘過去,章凝突然心煩意亂地扯下耳釘,撒手扔到墻角。
簡崢嶸不知所措,猶豫地看向門外,沒有發(fā)現(xiàn)陸霜的哪怕一片影子。
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這年輕姑娘側(cè)著頭不讓人看見,似乎是在哭。
駕駛星艦遇到絕無生還可能的超新星爆發(fā)時,她沒有哭。
孤身面對撕裂萬物吞噬光線的黑洞時,她也沒有哭。
槍林彈雨之中殺出重圍時,她更不會哭。
但是現(xiàn)在,她默默垂淚。
她害怕那渺茫燃起的回家希望,只是感染導(dǎo)致的幻覺。
第18章
冷戰(zhàn)
工作嘛,能干干,不能干拉倒�!�
Gareth終于結(jié)束善后事宜,趕到醫(yī)院,和簡崢嶸一樣,陷入一頭霧水的狀態(tài)。
簡崢嶸表面照顧章凝,實際是防她逃跑。陸霜獨自住在隔壁病房,脖子纏滿繃帶,戴著固定器,連轉(zhuǎn)頭都困難。
雖然護士們整天找機會去他病房轉(zhuǎn)悠,含羞帶怯地端茶送水,但他油鹽不進,完全不買賬。
“啊這……什么情況?”Gareth免不得要問一句。
陸霜苦著臉,動彈不得:“章凝的手筆。”
Gareth認真查看,得出結(jié)論:“真的狠。醫(yī)生怎么說?”
“差點傷到頸動脈,”陸霜很郁悶,“至少得臥床一周。”
“我問的是章凝,誰關(guān)心皮糙肉厚的你?”
陸霜丟個白眼:“你去問,我不知道。”
“什么情況�。縿e扭歸別扭,怎么還動粗?”
“一言難盡,”陸霜轉(zhuǎn)移話題,“你那邊有什么消息?”
“總部出手,總算把這事兒擺平,”Gareth說道,“不過,聽說上海的警方還在追查章凝的去向�!�
“官方在明面,倒不可怕,可怕的是暗箭,”陸霜問道,“道上什么消息?”
“目前為止,跟RM-732狙擊槍大宗交易有關(guān)的只有少數(shù)幾伙人,”Gareth細細數(shù)來,“一個是青幫,主要在東南亞做毒品買賣。”
“地頭蛇,不會對她感興趣�!�
“一個是奈川株式會社,但據(jù)我們所見,當(dāng)時的殺手幾乎都是歐美人,應(yīng)該可以排除。還有一幫以色列人,是激進的猶太民族主義者,但似乎不太可能管這么遠�!�
“好像都不靠譜�!标懰�。
“沒錯,”Gareth若有所思,“不過,總部另外提供了一個新消息�!�
“什么?”
“另一塊碎片,”Gareth答道,“另外,湖底樣本的化驗結(jié)果顯示,酸堿度、礦物質(zhì)等成分都沒有異常,只有輻射超標(biāo)�!�
“附近有夸克彈殘體,輻射超標(biāo)倒也正常�!�
“你跟章凝說去,”陸霜對化驗結(jié)果不感興趣,“另一塊碎片是什么意思?”
“根據(jù)CIA的信源,前幾天一枚地質(zhì)勘測衛(wèi)星飛過北美上空時,拍到過這個畫面�!盙areth遞給他文件夾。
“這個地形位置,好像是加州死亡谷。”陸霜瞄一眼,漫不經(jīng)心。
A4紙上彩印有一幅衛(wèi)星航拍圖。
兩山夾峙間,狹長的峽谷自北向南延伸,河谷三角洲的綠地處,竟然存在一塊小小的空白。不規(guī)則的多邊形,其中三邊有著鋸齒狀的模糊邊緣,而另一邊則呈流線型,有明顯的人工制造痕跡。
陸霜的神色漸漸凝重。
“確定這是另一部分殘體么?”陸霜問道,“你問問章凝。”
“好。我先去看她,你好好休息。”
陸霜點點頭,頗為凄涼地目送他離開病房。
章凝躺在自己病房的床上,簡崢嶸趴在一旁,昏昏欲睡,時斷時續(xù)地打著呼嚕。
短短幾天不見,章凝的臉清減憔悴不少,兩只耳垂腫得老高。
聽見聲音,她猛然睜眼,看見是Gareth,才稍稍緩和臉色:“你能幫我個忙嗎?”
“你說�!�
“那邊墻角有一副耳釘,請幫我撿起來�!�
“既然要撿回來,當(dāng)初為什么又扔掉?”Gareth趴在地板上找半天。
章凝反問:“你那邊有什么消息?”
Gareth將告訴陸霜的信息復(fù)述一遍。
“現(xiàn)在看來,基本可以印證我的推論,”章凝說道,“星艦墜毀時,地球空間是四維狀態(tài),時間是第四維度。我進入了當(dāng)前的時間點,而它們?nèi)ネ旁绲臅r間�!�
考慮到夸克彈內(nèi)部的強輻射性質(zhì),分裂時會對時空維度造成影響,導(dǎo)致與星艦本體分道揚鑣,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所以,它們可能落在過去,變成化石或被深埋地下,也可能掉進未來,現(xiàn)在還沒有出現(xiàn)。這樣的話,任務(wù)難度會極大提升�!盙areth憂心忡忡。
章凝點頭。
“不過也有好消息�!盙areth將文件夾遞給她,“陸霜讓我拿給你看�!�
“他還好嗎?”章凝翻開文件夾,漫不經(jīng)心地問。
“差點割到頸動脈,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盙areth故意夸張。
“替我向他道歉,”章凝抬頭,直接結(jié)束這個話題,“看輪廓,應(yīng)該是夸克彈。按面積比例尺推算,中心控制程序應(yīng)該在這塊殘體里面�!�
“但這個地方非常危險。”Gareth掏出手機,遞給章凝,“我查過一些資料�!�
1949年,一支尋找金礦的勘探隊因迷失方向而誤入此山谷,幾乎全軍覆沒,僅有幾人僥幸逃出,之后不久也不明不白地死去。
此后數(shù)十年,曾有多支隊伍前去探秘,除大多數(shù)葬身山谷以外,幸存者也未能揭開這個謎。
由于平時無人問津,死亡谷腹地已經(jīng)成為各種猛獸毒蛇的樂園。
“為了啟動徹底自毀的程序,我必須要去,”章凝目光堅定,“你們可以送我到谷外,自行離開。”
畢竟相對章凝曾經(jīng)歷過的那些惡劣環(huán)境而言,所謂“死亡谷”幾乎可以看做是歡樂谷。
“就算我讓你自己去,陸霜也不愿意,”Gareth聳聳肩,“他是BOSS,我聽他的�!�
正在此時,他的藍牙耳機里突然一陣騷動,傳來陸霜急切的聲音:“有條子!”
Gareth反應(yīng)很快,立即收好資料和手機,刪除瀏覽記錄。
“有警察,”他四下張望,立即推開窗,二十幾層高空的風(fēng)瞬間涌入,“你可以嗎?”
“沒問題�!闭履c頭。
“來不及了,你先在外面躲躲�!盙areth扔給章凝一對藍牙耳機。
章凝雙手輕撐窗沿,拖著腳上還滲血的醫(yī)用繃帶翻出去。Gareth推醒簡崢嶸,三下五除二脫掉衣服,塞進被子里。
陸霜的病房外,此時守著四五個制服警察。陳涵和顧子沉拿著他的病歷,站在床前。
“你是飛機上那個……”
陸霜笑嘻嘻地擺手:“好久不見�!�
“你老板呢?”顧子沉問,“怎么沒在北京陪她開會?”
“原因不也寫在病歷上嘛�!�
“你怎么會跑到這種小縣城?”陳涵冷冷發(fā)問,“而且,到底哪個才是你的老板?是死在飛機上的那個,還是在北京開GMO公司季度大會的那個?”
“等等,”陸霜驚訝地反問,“她沒死?”
顧子沉說道:“真正的機主一直好端端地在北京。飛機上那個假冒者為什么會有她的證件和飛行許可?你在這件事里是什么角色?”
陸霜一言不發(fā)。
陳涵瞥他一眼:“你不會自己一個人住院吧?”
他使個眼色,顧子沉立即出門,四處張望。
“不想開口?不如再解釋解釋,為什么傷情描述是利器割傷……還有低溫凍傷?現(xiàn)在是六月。”
“警察同志,我也不知道啊。有一天晚上,我夢見大戰(zhàn)外星人,醒來以后就……”陸霜很無辜。
“大戰(zhàn)外星人?”陳涵差點被他逗笑,“想象力還挺豐富�!�
陸霜撇撇嘴,盡量少說話。
“飛機失事,你卻剛好出現(xiàn)在這里,”陳涵眼神一冷,“且不說故意殺人,你還涉嫌偽造證件,干擾公務(wù),以及……襲警。陸霜,你是不是想進局子?”
“警察同志,疑罪從無,帽子可不能隨便扣啊�!标懰缚诜裾J。
他雖然當(dāng)初的確對兩位警察動手,但機智地有意隱藏面部,咖啡廳后廚又沒有監(jiān)控,陳涵雖然強烈懷疑,但畢竟拿不出證據(jù)。
“報告隊長�!眱扇私┏謱χ砰g,顧子沉回來,低聲說道。
“說�!�
“果然有他的同伴。當(dāng)時那個外國人在隔壁,還有一個老頭�!�
“老頭?”陳涵奇道。
兩人離開病房,陸霜掙扎著起身向外看一眼,視線被兩個荷槍實彈的特警堵回來。
他忍痛將脖子扭向另一側(cè),咬著牙含糊問:“Gareth,你把她藏哪了?”
“在外面。”
“這可是二十六層!”陸霜眼珠子差點突出來,“就算那是章凝,你讓她自己待著,不怕她跑路?”
“沒有我們她去不成死亡谷跑也沒用放心吧,”Gareth的語速快得像說唱,“我給了她另一副耳機,你自己找她。人來了,保持聯(lián)系。”
不知是真煩躁還是假煩躁,陸霜狠狠揉揉頭發(fā),順便將耳機調(diào)到一個新的頻道。
要不是現(xiàn)在情況特殊,他才不會低頭。
他將身體姿勢換成平躺,肆無忌憚地吹起口哨。
“保持安靜�!碧鼐竭M頭,嚴肅地說。
“我躺著一動不能動,都快得抑郁癥了,不能吹口哨嘛?”陸霜不滿地抗議,“我又不打擾別人,吹口哨,犯法?”
對方拿他沒辦法,回過頭去。
但他雖然努力吹著口哨作為信號,章凝卻并沒有回應(yīng)。
話說回來,先暫且不論他是否別有目的,陸霜自認對章凝絕對稱得上仁至義盡。
但章凝的腦回路異于常人,幾次三番說跑就跑,完全不念曾經(jīng)出生入死的情義。
唯一一次,他看見她有過可以稱為情緒的反應(yīng),大概就是在簡崢嶸的小屋里。
但陸霜誠心和她合作,努力獲取她的信任,陪她滿世界亂跑,更不用說先是遇到空難,險些被燒死,先后兩次被她施毒手受傷,又摔腰又差點淹死,最好人家倒好,說殺他就殺他,真是何苦來哉。
在她心里,難道他們還不算是合作伙伴么?章凝在這個世界基本是孤立無援,這樣雪中送炭的戰(zhàn)友,難道不比虛無縹緲的引航員更可貴?
千燈會向來隱秘不為人知,陸霜平時也就吊兒郎當(dāng)干點買賣消息的勾當(dāng),黑白兩道通吃。但跟她合作以來,他得罪的各路大佬加起來夠兩個足球隊還多,以后都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做生意。
這筆賬,陸霜還沒找她算。
他越想越不滿,干脆閉眼睡覺,決定等這事擺平以后,就算章凝浪子回頭,他也絕不心軟。
這工作能干干,不能干拉倒,大不了和簡崢嶸一樣,假死辭職躺平。
“……”
他舊賬還沒翻完,耳機猛然發(fā)聲,他立即翻身面壁,差點傷口崩裂。
章凝的語氣仍然冷冽淡定。
“你大聲點,我聽不清�!标懰е溃瑝旱吐曇�。
“我剛爬上來,風(fēng)太大,沒聽見。”章凝說道。
“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