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幽深的混沌吞沒了小兔子的身影，貓兒們?nèi)滩蛔∏榫w低落起來。

    若在凡間，必是不會(huì)讓小兔子去做什么兇險(xiǎn)之事的，可在精怪中，若是做得到，就一定要去做。

    順應(yīng)天時(shí)，盡我所能，這是屬于精怪的修行。

    “莫慌，我等已找了諸界大能，他們亦很快會(huì)來。有些大妖亦能穩(wěn)固道心，入此魔城也是不怕的�！卑貥湎晌贪矒岬�。

    畢竟一狐禪師要的是活人受難，倒不會(huì)立時(shí)取人性命。

    只是未曾想，那諸界大能還未到，有一位客人卻不請自來了。

    察覺到異狀的，是鎮(zhèn)守著東南方界陣的一名大妖。

    但那界陣異狀只有剎那，待它查看時(shí)，界陣已全無痕跡。

    大妖突然拔出身后長刀向下?lián)]去，這長刀能劈山裂海，卻被一把玉制折扇輕輕一阻。

    折扇緩收，露出其后容色驚人的玉面公子。

    “打擾。”

    “我家貍奴不打招呼回了老家�！�

    “我頗為擔(dān)憂，特來接他。”

    第二十二章

    溫泉

    燕飛度正在半空中用靈力畫著符文，替諸妖加固陣法。

    “如此，除非諸位同意，就不會(huì)有誰能再擅闖進(jìn)來了。”

    燕飛度對眾大妖拱手致歉，對自己剛才擅闖陣法表達(dá)歉意。

    貓兒們則在一旁偷偷打量著這不請自來的修士。

    來人穿著一身紅衣，背后繡著金麒麟，衣袖和袍角都繡著祥云追日紋，質(zhì)地極好的紅袍被一條黑色腰帶系著，顯出一截精瘦有力的腰。

    那人一頭黑色長發(fā)高高束起，綁著條繡金紅發(fā)帶，發(fā)帶下扣著一枚白玉環(huán)，腰上掛著一把銀白的長劍，一枚玉佩，一個(gè)云錦荷包，還有一支嵌了寶石的煙桿。

    待燕飛度回過頭來，還能看到他手上拿著一把白玉扇，右手大拇指還戴著一枚白玉扳指。

    燕飛度本就生得驚為天人，今日又穿著整齊，更是顯得仙姿秀逸，郎艷獨(dú)絕。

    察覺貓兒在看他，燕飛度便朝那邊走去。

    貓兒立刻一個(gè)接一個(gè)地疊羅漢般堆了起來，墊在最下邊是最胖的黑毛豬咪……不，老六臥平沙。

    而最上邊的則是小貓香榛。

    “你就是和我阿弟定了契的人？”

    即使堆得這么高，香榛還是沒法和燕飛度平視，只能抬頭看著對方。

    “正是�！毖囡w度笑著拱手，姿態(tài)風(fēng)流。

    若是寒江雪在這，一定會(huì)奇怪，仙人在外邊好像很愛笑。

    “我聽說過你，你名聲不大好，阿雪不會(huì)是被你騙的吧？”

    香榛下方的，則是老五含光，他語氣不善地問道。

    燕飛度一臉無奈：“應(yīng)該說是因緣巧合�！�

    香榛輕咳一聲，湊在含光耳邊說了寒江雪自己走錯(cuò)路拜錯(cuò)師的事。

    含光原本想替兔兔張目，可兔兔沒給他機(jī)會(huì)，含光也不說話了。

    “雖然你千里迢迢的來了，但阿雪已經(jīng)入城找阿娘去了，你這趟算是白來�！�

    老三折桂揮了揮爪子，燕飛度來得不巧。

    燕飛度則側(cè)頭看著那困著無界相相生的界陣，一陣沉思。

    “那我進(jìn)去找他也行啊�！�

    那些原本感謝燕飛度補(bǔ)充了界陣的大妖登時(shí)急了。

    “你這修士好不怕死，這樣兇險(xiǎn)的事竟說得好似去買菜！”

    燕飛度緩緩舉起手中白玉扇，指向前方。

    “縱我不去，那里邊的東西，似乎也等不得了�！�

    話音剛落，那堅(jiān)固的界陣下方，不知什么時(shí)候出現(xiàn)了一個(gè)小口。

    一只紅狐從那小口中擠了出來，顯然是那一狐禪師的化身。

    “諸位，何苦在外守候？大鵬鳥已死，入城之人皆無可用之輩�！�

    “唯有諸位才有能為尋我，一消魔障呀？”

    “還是說你等就愛見死不救，嚇破了膽子縮在洞里嘗著同伴的血度日？”

    那紅狐笑起來，這顯然是低劣的挑釁，卻惹得大妖動(dòng)怒。

    只是不等大妖動(dòng)手，便有人聲響起。

    “聒噪。”

    紅狐突聞人聲，還想說話，下一刻卻被人一手摘下了頭顱！

    燕飛度將那狐首舉到眼前，輕慢地上下打量著它。

    “請人要有請人的態(tài)度。既然你請了我，我便勉為其難去一趟�！�

    “只是不管哪里，我想來便來，想走就走。”

    “你，不能留我。”

    下一刻，燕飛度五指用力，那狐首立時(shí)化為齏粉散去！

    燕飛度笑著回身對大妖們拱手。

    “這種妖邪，很不必聽它的廢話。認(rèn)真聽一句，就入了套�！�

    柏樹仙翁看著這坊間傳聞心狠手辣的如意仙尊，竟是真的要入那無界相相生中。

    “可你即便進(jìn)去了，又如何尋到那小兔？”

    燕飛度笑道：“我與他有契約在身，何況這無界相相生也不會(huì)改人肉身容貌，只要尋到，我一眼就能認(rèn)出他�！�

    畢竟這么軟乎乎毛絨絨的撒嬌精兔子，只要沒被做成麻辣兔丁，都能一眼瞧見。

    “至于我……”

    燕飛度抬手撫過額上劍�。骸拔易杂蟹ㄗ颖ｌ`臺(tái)清明，想要洗我記憶，只怕不能�！�

    這話聽著有些托大，但燕飛度說出來，卻很讓人信服。

    有人幫忙是好事，幾個(gè)大妖對視了一眼，便開了界陣讓燕飛度進(jìn)去。

    燕飛度一腳踏入界陣，又說了一句。

    “北斗加三，南星加四，可保無憂�！�

    這便是加固此處界陣，不會(huì)再有妖邪化身外現(xiàn)的陣法要訣了。

    幾只小貓看著燕飛度消失的背影，突然感嘆起來。

    “他看起來好囂張！”

    “還壞壞的！”

    不過……

    貓咪喜歡這種態(tài)度~

    這么著急進(jìn)去，一定是喜歡小兔子喜歡得不得了啦！

    -

    燕飛度一腳踏入那混沌時(shí)，鼻尖便嗅聞到了淡淡的暖香。

    那是熏爐日夜不停焚燒著水生花的香氣，混雜著溫泉水鄉(xiāng)的氣息。

    燕飛度再睜眼時(shí)，他正坐在一處朱紅色的樓閣上。

    面前一張矮幾，身側(cè)垂著竹簾，前方有人彈著古琴，像是相思怨。

    掀開簾子往下一看，樓下卻是一片寬大的溫泉池子。

    池中有人身著鮫人衣裝，正在那水池中游曳旋轉(zhuǎn)，演著魚龍之戲。

    只是這舞陣看起來松散得很，像是沒有主心骨。

    “十三郎！十三郎！”

    一名風(fēng)流倜儻的公子拿著酒壺，掀開廊下垂簾，醉醺醺地走到燕飛度面前。

    “今日翦春燈沒甚好看的！跳魚龍的領(lǐng)舞氣得都不肯上臺(tái)了！”

    燕飛度微挑眉，抬手接過那公子手里的酒壺，倒了一杯出來，里邊是碧色的酒液。

    “哦？為何不肯來？”

    那公子趴在案桌上，目光遙遙地望向遠(yuǎn)處。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算得了什么，求不得才是活剮受罪……”

    這公子說著沒頭沒尾的話就倒下了，燕飛度嗅聞杯中酒液，輕抿一口，便將杯子放在欄下，讓那落花飄入杯中。

    入得此城，燕飛度依然能感受到與寒江雪之間的契約。

    他站起身，沿著長長的游廊往前走去。

    無數(shù)狡童麗女穿著舞衣，拿著燈籠在走廊上輕巧走過，白色衣擺傾瀉，如蓮花散開。

    不遠(yuǎn)處的樓閣大窗開著，露出里邊正在擊鼓的少年，還有那和著鼓點(diǎn)跳舞的少女。

    另有歌者坐在欄桿上，腳上綁著紅綢，紅綢連著那綺艷的歌聲隨風(fēng)飄舞，仿佛能傳到天外。

    “朱鳳綺，玄凰嬌�！�

    “芙蕖少情，鹿韭多情�！�

    “縱然花鋪滿床，金玉沐身，縱情山海亦不如……”

    “公子垂青……”

    ……

    銀鈴般的笑聲傳遍了整座樓閣，如逢極樂。

    “十三郎。”

    似乎人人都認(rèn)得燕飛度，見他便稱“十三郎”。

    燕飛度走了一段，便知他在這無界相相生中的身份是什么了。

    他是勇毅國公的十三子燕飛度，金玉堆中長大的貴公子，更是新科狀元，翰林清貴，此時(shí)正是春風(fēng)得意的時(shí)候，渾然不像是在此城中受苦的模樣。

    外人總以為無界相相生該是如何天崩地裂，電閃雷鳴的兇險(xiǎn)之地�？蓪�(shí)際上，人的七情六相，世間紅塵，不就是最兇險(xiǎn)的地方嗎？

    只是望著這滿樓紙醉金迷，活色生香，燕飛度手中白玉扇輕輕打著手心，嘴角依然掛著淡淡的笑容。

    心中想的卻是，這小兔子來了無界相相生，竟往這些地方扎。

    ……怕不是要學(xué)壞。

    燕飛度踏上階梯，每上一層便見醉生夢死，狂人自那樓閣上一躍而下，正正墜入池子，卻迎來一陣哄笑。

    “你也盼著與小侯爺春風(fēng)一度？”

    “可惜，可惜……”

    “縱然是燕十三也癡戀不得！”

    “翦春燈那跳魚龍的看到小侯爺今日來了，竟是羞惱得不肯登臺(tái)！”

    “既見過了小侯爺，又哪里敢演那壓倒?jié)M城芳華的鮫珠子？”

    ……

    燕飛度：……

    燕飛度頗覺有趣，這便是他此身“求不得”的苦？

    那些人自然也看見了燕飛度。

    有人正想趁著酒勁前來調(diào)笑幾句，年紀(jì)稍小的少年撲到欄桿上，與那身著紅衣的青年對望。

    可是只看了這么一眼，那少年卻再張不開口。

    燕十三眉心一道劍印，說是天生胎記。

    紅燈籠照著他的眉眼，像是纖薄的眼皮上也染了淡淡的緋色，平白有些冶艷。

    他嘴角微微彎起，只看了那少年一眼，便覺風(fēng)煙俱凈，如弦歌般的笑聲響起。

    “我倒是不在意被人說嘴。不說，我就走了。”

    待人走后，那少年酒已醒了，又是害怕又莫名有些耳赤。

    “奇怪！往日燕十三有這么好看？”

    ……不過還是不如小侯爺。

    待那契約感應(yīng)越來越近，燕飛度便感受到一股溫泉?dú)庀ⅰ?br />
    潮濕，溫暖，鼻尖泛著淡淡的硫磺氣味。

    翦春燈既有歌舞之所，宴賓酬客之地，亦有休憩清靜之處，許多人更是將此處當(dāng)做家，哪里也不去。

    前方花瀑漫漫，紫藤，垂絲茉莉，隨著清風(fēng)搖曳著拖地的花枝，濃紫與輕白交織，花枝相撞，和著遙遙傳來的琴音，幾株玉蘭花樹在這花瀑下拱起了狹小的縫隙。

    若想穿過去，必要沾得一身輕薄花瓣。

    時(shí)人風(fēng)雅，花沾滿衣想來也是如此。

    燕飛度用折扇挑開花枝緩步前行，前方白霧氤氳，已能看到溫泉。

    燕飛度想著那小兔子莫不是迷了路，被這亂花迷了眼，一頭墜入溫泉池子里吧？

    看來此次沒能做成麻辣兔丁，而是被煮成小兔鍋了？

    燕飛度嘴角微彎，忽聽水聲一響，便有人從池中站起。

    契約所在之處，燕飛度沒有看到小兔子，而是看到了一個(gè)人。

    春色潮紅鋪了滿眼，滿船星夢入了清河。

    東王公與西王母見證的契書做不得假，而無界相相生之中，亦不會(huì)改變?nèi)说娜菝踩馍怼?br />
    輕白濃紫的花枝間，一把白玉扇……墜了地。

    第二十三章

    世間殊色

    花寂曾與燕飛度說，

    你好似不信天命。

    燕飛度回，我若是信，

    如今就不會(huì)站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