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燕飛度往日也來過斷橋千山，

    不認(rèn)識寒江雪之前不覺得有什么，認(rèn)識了寒江雪之后，只想盡快把事辦完就走。

    ……不大吉利。

    而寒江雪也無閑心賞景，他已經(jīng)在燕飛度的肩膀和兩條手臂上跑了好幾圈。

    毛茸茸的小兔子一臉好奇地伸爪摸摸衣服下覆蓋的手臂，只覺爪下肌理溫?zé)�，并沒有什么不同。

    他又鉆到燕飛度的袖子里，小小軟軟的耳朵像毛撣子一樣掃著燕飛度的手臂。

    燕飛度也覺得有些癢了，他拎出小兔子，放在自己的膝上，又將腰上的劍抽出來給他看。

    “別找了，我手上沒有機(jī)關(guān)�！毖囡w度知道寒江雪是好奇他怎么拔的劍。

    寒江雪又低頭去看那把劍，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同，只好抬頭問燕飛度。

    “仙人，那你用的是仙法嗎？”

    燕飛度搖頭：“少時(shí)練劍，一日揮劍萬次，拔劍，出鞘，斬，時(shí)間長了，拔劍時(shí)便能做到如此�！�

    寒江雪震驚，他平常一天最多揮劍一千次！

    “你可曾聽過，有凡人于山中練劍，日揮三萬遍。山中不知?dú)q月，天長日久，待他再出山時(shí)，已從少年變?yōu)槔衔�，本該垂垂老矣，卻行動如風(fēng)，凡人竟難以用眼看到他的一舉一動�！�

    “熟能生巧這話雖已說老，但這便是關(guān)竅所在了�！�

    燕飛度剛說完，寒江雪就跳了起來。

    “那我也要一天揮三萬次劍！”

    燕飛度捏了捏寒江雪的小毛爪，像是暖暖的小年糕。

    “那這小爪可能會斷掉。大家的劍道不同，慢慢來吧……”

    遠(yuǎn)處隱有人聲，應(yīng)是去通報(bào)的道童回來了，正往這里趕。

    “如意仙尊，請隨我來�！�

    道童雖說是道童，但也只是職位，眼前的道童少說也是個(gè)少年。

    他笑得斯文有禮，顯然是象王宮中很拿得出手的年輕一代。

    以前他也見過燕飛度，往常這位仙尊都是獨(dú)來獨(dú)往的，不成想今日還帶了一只小兔。

    道童看了一眼寒江雪，便轉(zhuǎn)身給人引路。

    代步的鸞鳥已經(jīng)備好，人一踏上去，鸞鳥便振翅而起。

    寒江雪抓緊了燕飛度的手指，這才看了一眼斷橋千山的景色。

    這天下的山大差不差，和屠羅山的區(qū)別是一個(gè)在天上，一個(gè)在地下。

    寒江雪興趣不是太大，只是鸞鳥在飛過那廣袤的竹林時(shí)，他與竹林中恰好抬頭的象群對視了一眼。

    屠羅山是沒有象的。

    貓媽媽說過，象即使成精了，仍愛群居，而它們也無法在一個(gè)地方一直居住。

    它們需要遠(yuǎn)行，經(jīng)過樹海花叢時(shí)，會帶走一些種子，在別的地方栽下，它們的智慧讓它們能夠跨越種族。

    遠(yuǎn)古時(shí)有些人類是被象群養(yǎng)育長大的，也許現(xiàn)在象王宮就是那些人的后代。

    寒江雪看著白象溫柔而又安靜的眼睛，瞬間明白，它們與自己是不同的。

    妖精不懂很多事，但那些事泛指人間事。

    這些白象常年受到供奉，敬拜，已是半神之身。

    因此它們的眼睛能夠看到很遠(yuǎn)的地方，未來，過去，那明凈的眼睛里蘊(yùn)滿了因歲月積累的智慧。

    小兔子對著象群揮了揮爪子，是一個(gè)遠(yuǎn)方來客的招呼。

    領(lǐng)頭的白象對著寒江雪微微瞇眼，這就是大象歡迎的微笑了。

    寒江雪有些高興地抬頭問燕飛度：“仙人，桃花落也像這里一樣嗎？”

    不知道寒江雪怎么突然問這個(gè)，但燕飛度還是答道。

    “和這里比起來很普通，普通得就像凡間的煙火�！�

    桃花落里有田舍，亦有茶室琴社，高樓于山上，草屋于山腳，那里是人住的地方，而不是仙人的居所。

    鸞鳥落地時(shí)，道童小心地領(lǐng)著燕飛度上前。

    燕飛度目不斜視，卻知有人在暗地里偷看。

    “仙人！有誰在偷看我們！”寒江雪大聲戳破。

    燕飛度嘴角微彎，似是有些無奈地說：“是么？這仙人居所，竟有人這么沒禮數(shù)？”

    偷看的眾人自知被燕飛度罵了，都默默收回了神識。

    道童打著哈哈：“許是一些新弟子，畢竟您聲名在外，大家都想看看，多親近親近呢。”

    燕飛度還沒說話，寒江雪卻好奇了。

    “仙人在外邊的名聲不是很壞嗎？你們喜歡親近壞人嗎？”

    道童臉上禮貌的微笑僵�。骸鞍�，這，話不是這樣講，如意仙尊人是很不錯(cuò)的……”

    小兔子卻滿意了：“我也喜歡親近像仙人這樣的‘壞人’�！�

    燕飛度伸手放在唇邊像是在掩笑，他輕咳一聲道。

    “妖性天真，請勿見怪�！�

    道童：……不敢，不敢。

    道童心中默默覺得那如意仙尊養(yǎng)的小兔子也有些深不可測。

    象王宮就矗立在群山中心，那宮殿是用白玉造的，遠(yuǎn)遠(yuǎn)瞧著恢弘大氣，但寒江雪卻覺得那堆疊在宮殿屋頂上方的幾塊玉石，好像淋了蜂蜜的大年糕。

    小兔子砸吧了一下嘴，為什么會想到年糕？是了，快要到中秋啦，往年他都是要搗年糕吃的，今年既已找到主家，就搗給仙人吃吧。

    寒江雪還在想年糕的時(shí)候，燕飛度已經(jīng)進(jìn)入了宮中，那原本還在低語的眾人不由停下了聲。

    坐在這里的，都是些小型，中型的門派，象王宮已經(jīng)是里邊有頭有臉的大宗門了。

    至于別的名門正宗，不是封山，就是沒被通知。

    比如，桃花落。

    畢竟天外云海下降這種事，對有些人來說是好事，對有些人來說，則是一群搶資源的混蛋又回來了。

    可大家畢竟都是修士，為了修煉隨意傷人殺人，有傷天和。

    再者，已有些天外云海的能人不等天梯修好，已穿過界縫下來了，給各門各派一些好處，全然是一副有話好商量的模樣。

    那數(shù)萬年之前的魔禍之劫，死了多少人，哪怕對修士來說，也是一個(gè)遙遠(yuǎn)的數(shù)字。

    刀光劍影，血肉殘軀，魔禍人間，只是記在紙上的歷史，歲月漫漫，已過去多久了。

    人都是記吃不記打。

    因此這些門派自然是同意天外云海下降的，他們既拿了好處，也往好處想，說不定還能修習(xí)到一些過去的法門，以突破現(xiàn)境呢。

    只是有人不同意，那人還很大聲。

    今日燕飛度既然來了，就要說服他。

    若是不行……

    眾人視線微垂，落在腳尖前三寸之處，瞳孔微顫。

    世上說客者眾，而燕飛度有捷才。

    他們不會忘記當(dāng)年燕飛度初出茅廬，參加辯經(jīng)會時(shí)，這人說得對面年長他幾百歲的老仙翁差點(diǎn)沒厥過去。

    道德經(jīng)這東西，翻來覆去就那么點(diǎn)字，一炷香的時(shí)間，燕飛度也能翻來覆去摳出不同的字來打人。

    說實(shí)話，未免被憋死，他們是不想和燕飛度說話的。氣死事小，丟臉事大。

    紅衣仙尊走了進(jìn)來，自在道童接引的空位上坐下。

    “諸位，久見了。”燕飛度拱手。

    不管什么時(shí)候，燕飛度的禮數(shù)總是沒錯(cuò)的。

    “如意仙尊，久見了。”眾人拱手回禮。

    今日在此身份最高的人，是象王宮的副相·春生酒。

    相貌溫文，白面書生一般的副相對燕飛度笑道：“本以為仙尊近日無暇，不成想竟親來了�！�

    “出身天外云海，擺在明面上的只我一個(gè)。無論那些人與諸位如何分說，我總要表明我的態(tài)度。”燕飛度也不啰嗦，直入主題。

    這讓原本想讓燕飛度喝一盞茶，舒緩一下再談的春生酒臉僵了一下。

    哎呀，這年輕人，多少再推拉一下嘛。

    直來直往的，多不符合談事的流程。

    “仙尊的態(tài)度我們已經(jīng)知曉，只是您之前說的，假借修天梯，實(shí)則將天外云海一網(wǎng)打盡這事……也實(shí)在太傷天和，我等畢竟是修士，輕了說身背孽債，重了說，這豈不是無理屠殺？人間萬萬載，戰(zhàn)場總有逃兵，縱然不義，過去了這么久，還要斬頭祭旗不成？”

    春生酒這番話實(shí)在有道理，對于不想多生事端的人來說，簡直再沒什么可挑剔的。

    只是對面的是燕飛度，少年時(shí)便從天外云海墜入凡間，對自己的生身之地滿懷恨意之人。

    無人知曉他的過去，如若他的過去實(shí)在不堪回首，自私一些……那也是燕飛度與天外云海的事，與他們又有什么相干呢？

    燕飛度看著眼前端上的仙茶，卻連指尖也沒有碰一下。

    紅衣仙尊嘴唇微啟，便見宮內(nèi)眾人都坐直了，顯然怕燕飛度說出什么太在理的話，春生酒招架不住。

    可誰知燕飛度張嘴就是一句：“有道理啊。”

    眾人：？？？

    這道理并不新鮮，他們以前說過，寫信說過，還委托花寂去與燕飛度說過，燕飛度都像頑石一樣壓根不搭理。

    若不是怕他背后搞鬼，又設(shè)下什么陣法，把他們也和天外云海一鍋端了，實(shí)在不想這么禮貌。

    可現(xiàn)下燕飛度卻說……“有道理”？

    眾人好似被石頭砸臉一般的表情，讓燕飛度忍不住笑道。

    “我之前也說過，我改主意了，改的就是這個(gè)啊�！�

    春生酒打量著燕飛度的表情，看起來不像造假。

    “這段時(shí)日我也想過了，天外云海與我的恩怨，自然由我自己去與他們了結(jié)，何必牽扯上各位？”燕飛度像是十分羞愧，對著眾人再一拱手，“諸位自去修天梯，我絕無二話�！�

    “……你說的，可是真的？”春生酒問。

    燕飛度嘴角的笑意一直在，像是真的想開了放下了，云淡風(fēng)輕：“我在眾人面前說的向來都是真話，還是過去我何時(shí)竟要用假話達(dá)成目的了？”

    再看燕飛度不順眼，他這話倒是真的。

    燕飛度至今為止，好似只用陽謀。

    宮內(nèi)氣氛登時(shí)好了起來，眾人紛紛拿起茶盞，以茶代酒，敬了燕飛度一杯。

    燕飛度也拿起茶盞，放在唇邊，只是作勢，卻不喝。

    春生酒知道燕飛度講究的毛病，也不啰嗦，放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動，那站在春生酒身后的道童便看見了。

    道童退了下去，去辦兩件事。

    一是給燕飛度尋好水來，煮得滾燙就好。

    二是請那位龍族水君不必出手了。

    修士們雖好言好語請燕飛度來，態(tài)度也像是讓他三分，但真當(dāng)他們個(gè)個(gè)都是軟弱可欺的好人不成？

    若是談不攏，少不得要大動干戈。

    可喜可賀。

    燕飛度卻不想久留，喝了一口水后，就要走了。

    眾人要相送，燕飛度也擺手說不必。

    “我還要去凡間逛一逛，不必麻煩了�！�

    燕飛度笑著登上了鸞鳥，眾人這才真的松了一口氣。

    “天梯已修了一半，若橫生枝節(jié)真是要瘋�！�

    “這燕飛度突然這么懂事，實(shí)在讓我心中忐忑�！�

    “但他在這些事上確實(shí)從不說假話的……”

    ……

    春生酒則走到宮后的廊道上，對著等在那的貴氣青年拱手道謝。

    “水君大駕，誰知那燕飛度卻改了主意，勞您來這一趟�！�

    素弦塵不大在意，手指勾著腰間的錦囊流蘇把玩。

    “沒什么，不用動手更好。強(qiáng)扭的瓜不甜不是？”

    素弦塵早前將寒江雪送到屠羅山，就被水族中人叫來了斷橋千山。

    天外云海上界的時(shí)候，素弦塵還沒出生，哪里知道什么陳年恩怨。

    他來此處，全因族中有一顆龍珠被天外云海帶走了，好不容易等到這玩意下界，可不能阻撓了，不然豈不是什么都拿不到？

    只是沒想到素弦塵來到此處，除了見到那大名鼎鼎的如意仙尊，還有那只小胖兔。

    原來他是如意仙尊的貍奴。

    此間事了，年輕的水君自然也要回到自己的水域去了。

    到時(shí)再尋那只小兔子玩吧，他阿娘的事應(yīng)該辦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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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鸞鳥帶著寒江雪和燕飛度飛離了象王宮后，寒江雪才側(cè)頭打量了一下燕飛度的神情。

    在燕飛度進(jìn)入象王宮中時(shí)，寒江雪就發(fā)現(xiàn)燕飛度開始假笑了。

    燕飛度一假笑，就是要應(yīng)酬的時(shí)候。

    小兔乖乖不說話，本能地覺得不能打擾燕飛度。

    燕飛度卻摸摸寒江雪的腦袋：“方才怎么不說話，肚子餓了嗎？”

    “沒有，仙人……我們不是要去凡間吧？”寒江雪悄聲問。

    十句里有九句是真的，還有一句說說假話也無傷大雅。

    燕飛度笑著點(diǎn)頭：“原來要去哪，還是去哪�！�

    “天外云海是怎么回事�。繛槭裁蠢镞叺睦舷扇硕歼@么緊張？”寒江雪好奇。

    “嗯……到云舟上與你說�！毖囡w度像是覺得這事不大重要。

    小兔子卻突然拉著燕飛度垂在頸側(cè)的一縷頭發(fā)：“仙人！我們?nèi)ベI糯米吧！”

    “為何？”燕飛度不解。

    小兔子抱著小爪嘿嘿笑著：“快要中秋啦，我搗年糕給你吃呀！小兔都會搗年糕，搗的年糕最好吃啦！”

    燕飛度：……他是不知道小兔子是不是有這個(gè)特長啦，不過能吃到寒江雪親手搗的年糕也是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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