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端靜面無表情的折了起來,扔在面前的果酒盞中,任由酒液將上面的字跡洇透到無法分辨。
綠衣在她身后悄悄探頭對端靜道:“公主,其他公主們也俱是首飾一類的賞賜,不過單您這份是最昂貴最齊全的。”
端靜輕輕搖了搖頭,以她這些天對皇帝的了解,邀她倚梅園相見,怕是在那兒才能看到那份特別的禮物。
她掃了一眼眾人,酒過三巡,氣氛開始活躍起來,妃嬪皇子們紛紛互勸互飲,面帶紅暈,看著倒是熱鬧。
見少個人不會有人在意,端靜低聲對綠衣吩咐道:“你在這兒幫我應(yīng)付應(yīng)付,有人問起就說我去更衣了。看看時辰,也不早了,若是散了宴我還沒回來,你就替我安排人把我備的那幾份禮送了,剩下的等我回去再說�!�
綠衣點頭。
端靜悄悄起身離席。
……
倚梅園。
端靜看著一園珍奇的梅花也略有些心醉。
酒宴上她只淺淺喝了兩杯果酒,在殿里倒是沒有感覺,可略走了走,反而發(fā)了酒氣。
她臉頰微紅,眼眸流轉(zhuǎn),這是她這些天來最有生氣的時候。
許是氣氛正好,天公也作美。
飄飄灑灑鵝毛般的細雪從天而落,還未墜地便已經(jīng)悄然消融。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端靜喃喃道,隨即展唇一笑。
可惜常年囿于深宮,這樣寓情于景抒發(fā)郁郁之情的機會不多。
皇帝悄然而至,緩緩走到她身邊同她一起仰頭賞梅道:“這是朕今晚見你笑的最開心的一次了�!�
端靜沒有回頭,她從大氅中伸出一只手,去接那些散落在空中的飄雪。
雪花方一落下,就融化在她手心,端靜玉指纖纖,指尖被涼意冰的微白,在輕柔落雪中竟一時分不出哪個更美。
皇帝拉過她的手握在手里,他眉頭微蹙,“莫要貪涼,凍壞了身子可有你受得�!�
端靜眼眸低垂默不作聲,卻也不曾反抗,對他的動作無比順從。
0049質(zhì)問(珠珠滿1700加更,2300+)
皇帝將她摟在懷里,手心微翻,一個精致的琉璃瓷瓶赫然出現(xiàn),“喏,給你的特別賞賜�!�
端靜從他手上接過,借著雪色與月色細細端詳,這瓶子不過巴掌大小,通體琉璃,光華流轉(zhuǎn),一看就價值不菲。瓶身上畫著一個端坐的佛與一個……美人?
端靜微微蹙眉,納悶道:“這?這是什么?”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奇怪的佛。
“這是,歡喜佛。”皇帝輕笑。
端靜眉頭一皺,“歡喜……佛?”她盯著這畫仔細瞧了瞧,這才看出一些端倪。
這圖畫上的佛與女者四臂相擁,胸脯緊緊相貼,赤身裸體……竟然是在交合!
端靜不禁手指微緊。
皇帝在她身邊低聲解釋道:“歡喜佛是藏傳佛教密宗的本尊神,是掌管欲望與愛的神,呈男女雙修之態(tài)。那女子是明妃,她以愛欲感化神魔。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
皇帝說著手攬在端靜的腰間,語氣曖昧道:“……你說,你是不是也在用愛欲感化朕呢?”
好些天沒見,他有些想了。
端靜身子緊繃,手心死死攥住那個滿是褻意的瓶子,唇角微抿,呼吸開始急促。
皇帝變本加厲,手已經(jīng)在她腰間游走,“……這瓶子里是西藏密宗進獻的密藥,據(jù)說用了各種珍貴法藥,置入了無數(shù)佛菩薩稀有佛寶舍利,又加持圣物,合著千百種高貴藥材總集煉制而成。男女齊用,可以享人間極樂,另有滋陰補陽之效……”
端靜牙關(guān)咬緊,身子不自覺顫抖。
“放心,朕令劉聲芳細細查驗了,倒是沒什么壞處,還能讓你的小乳長得大一些�!�
皇帝說著手游移到端靜胸前,捏了捏,語帶遺憾道:“你這身子無一不好,唯獨這乳兒小了些,朕一只手就能握住,若是再大些,定然能感化的朕佛智大開……”
說著他輕笑出聲。
卻全然沒發(fā)現(xiàn)端靜已經(jīng)忍耐到了極點。
終于,她狠狠將手心里的那個瓶子砸向地面,“嘭——”清脆的一聲,瓶子在被雪洇軟的地面跳了兩跳,倒是沒碎,只滾到一顆樹的腳下。
皇帝面色瞬間陰沉了下來,他一把握住端靜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面前,語氣冰冷,“你在挑釁朕嗎?”
端靜想甩開他的手,卻無能為力,她嘴唇顫抖,目光里滿是憤怒和悲涼,看著皇帝陰沉的臉色,端靜怒極反笑,她輕輕問道:“為什么?”
皇帝微怔,“什么為什么?”
端靜死死盯著他,眼睛里滿是血色,她提高聲音,用她從沒有用過的尖利語氣厲聲質(zhì)問道:“為什么?!”
皇帝心里一縮,眉頭緊蹙,“……你若是不喜歡可以不要……”
端靜聞言笑出了聲,她越笑越大聲,頗有些癲狂之態(tài),“……我不喜歡,就可以不要?哈哈哈……什么時候你允許我說不要了呢?”
“承乾宮里我哭著求你不要,你沒有聽我的……在額娘隔壁我求你不要,你也沒有聽我的……你從來就沒有給過我選擇啊!”
皇帝訥言,神情恍然,手上微松。
端靜順勢退了幾步,她的淚水奪眶而出,面上卻依然笑意不減,“我一直都很想問一句為什么?為什么是我?為什么要這樣對我?為什么你甚至可以對一個還沒見過面的孩子都百般疼愛,獨獨對我毫無尊重肆意褻玩?”
“我不求你對我有多好多好,不求你賞賜我許多金銀珠寶,我只求你把你那些過剩的慈愛之心分我一點,一點點就好,最起碼……拿我當個人好嗎?”
皇帝愣住了。
“我無數(shù)次的在心里替你找理由,替你開脫。我告訴自己你是一時沖動,告訴自己你可能是因為喜歡我,愛我,才這樣對待我。”
“我每每勸自己想開一點,勸自己比起以前從沒被你關(guān)注過,起碼現(xiàn)在你眼里都是我……”
“我的底線一退再退,從誓死不從,變成暫且妥協(xié),從暫且妥協(xié)變成試著去愛你�!�
端靜用力的握拳,聲音哀戚至極,“我已經(jīng)很盡力很盡力的克制自己不去怪你,把一切歸咎在我自己的身上。是我不合時宜的出現(xiàn)!是我引誘您這樣的明君墮落!”
“我已經(jīng)很努力很努力了,可你越發(fā)過分……你今天送我的東西,對其他任何一個女兒都不會送出去!”
端靜胸口不斷起伏,一股說不出的阻塞感滯在心口,她接著道:“你哪里是在賞賜我呢?你是在賞賜一個可以滿足你欲望的卑微玩物,一個低賤的禁臠,你對我一絲一毫的憐愛之心都無……”
“我明明,我明明,也是您的女兒啊……”端靜捂著胸口哀道。
皇帝張了張口,半晌,訥訥道:“你知道,你們不一樣的……”
端靜聞言目光中帶著嘲諷,輕聲問道:“哪里不一樣?明明,我們身上都流著你一半的血……”
隨即她狀似恍然,“哦,是不一樣啊。她們是公主,是你的女兒,是金枝玉葉……而我,是你想睡就睡,想玩就玩,想扔就扔的一個玩意兒,你甚至都不用擔心什么后果,我就會乖乖的每次都喝完您賜的避子湯。因為你知道,我比你更害怕叫人知曉,更難以承受那些可怕的后果……”
端靜稍稍舒緩了一下激烈的情緒,任由淚水靜靜順著她的臉頰流淌,她微微閉目,隨即疲憊睜眼,懶得去管身后狂風暴雨,只緩緩轉(zhuǎn)身離去。
雪淺淺落了一地,皎潔的月光下,一行腳步緩緩走遠。
一個身影卻久久駐足于樹下,遲遲不前,樹影闌珊,看不清那人的神色。
……
與此同時,乾清宮宴很快散了,皇帝都離了席,其他人也意趣闌珊,紛紛起身告辭,準備各自回宮守歲。
四阿哥卻被綠衣悄悄叫住了,“四阿哥,您在這兒啊,奴婢找了您好久呢�!�
“你是?”四阿哥微怔。
“奴婢是三公主身邊的。”綠衣笑了笑,把手上的盒子遞給了四阿哥,“這是公主讓奴婢給您的�!�
四阿哥愣愣接過,綠衣笑著福了福身,“奴婢就先告退了,還有些禮奴婢得帶人去送呢�!�
四阿哥點點頭,帶著他的貼身太監(jiān)蘇培盛找了個安靜的角落打開。
看見盒子里的東西他滯了滯,隨即緩緩伸手握住那東西在手里摩挲,眼睛里帶出幾分懷念,他訥訥道:“蘇培盛,這條抹額的樣子我記得的,額娘病的時候戴過,她那時告訴我是三姐姐繡的,后來怕過了病氣給我,她薨前囑咐她身邊的人把她的貼身物品都燒了,我就在沒見過了……她只留了些死物給我�!�
蘇培盛也有些動容,但還是不得不大著膽子提醒道,“爺,您還有德妃娘娘呢……”
四阿哥沒有說話,想起了整個筵宴上德妃都沒多看他幾眼,他微微抿唇,“把這抹額放在我床頭……明日元旦我親自去謝三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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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古代歷法陰歷,元旦就是正月初一。
0050八阿哥
端靜一人在月下獨行。
除夕之夜,團圓之時,宮里的主子們也難得的放松了對宮人們的束縛,由他們在不當值的的時候喝點小酒,消遣娛樂。從倚梅園往永和宮走的路上幾乎看不見幾個值守的宮人。
端靜也不在意,聽著不知哪個宮里傳來的竹樂聲,越發(fā)覺得寥落。
她裹了裹身上的氅衣,漫無目的地前行。
倚梅園鬧了那一場后,壓抑許久的情緒爆發(fā)出來后,她沒有想象中的那么輕松,也沒有那么難過,心里反而擁有了一種超乎平常的寧靜。
她懶得去想那些人和事,腦子里一片空洞,所有的一切仿佛都留不下痕跡。
就如這場細雪一般,一切污穢與傷痕都被掩蓋,只留下白茫茫的一片,真干凈。
漫行不遠,就在一個宮道的轉(zhuǎn)折處,遠遠看見一個小小的單薄人影提著一盞昏燈,朝著她的方向走來。
這熱鬧的夜,居然也有人同她一樣獨行嗎?
端靜微微駐足。
直到那人在她面前停下了腳步,他提了提燈,連忙拱了拱手,“三姐姐�!�
端靜看了看他,隨即恍然,“是八弟呀,你怎么一個人?還穿的這樣單?”
八阿哥微滯,隨即回道:“早先也沒有下雪,宴散了才發(fā)覺,我的貼身小太監(jiān)就跑回乾西五所去給我拿大氅了�!�
“你這是要,去鐘粹宮?”
八阿哥因著母親庶妃衛(wèi)氏身份低微,故而一直是由惠妃養(yǎng)著的。
八阿哥抿了抿唇,“是,惠額娘說今天除夕,許我去鐘粹宮守歲,衛(wèi)……衛(wèi)額娘也在……”
與德妃對端靜的不管不顧不同,八阿哥能見親生母親衛(wèi)氏的機會不多。
他畢竟是個阿哥,惠妃有意讓他將來幫襯著大阿哥,故而一直將他養(yǎng)在身邊,很少讓他與親生母親相見。
衛(wèi)氏也自認身份低微,兒子跟著惠妃前途會更光明,故而一直小心謹慎,從不敢輕易奢求見兒子一面。
對于年節(jié)這樣為數(shù)不多可以光明正大相見的機會,母子二人都很珍惜。
但縱使惠妃親自撫育他,也不過是吩咐吩咐下人罷了,比起大阿哥,又能多盡心呢?
宮里的人很擅長看碟下菜,故而惠妃放在八阿哥身邊照顧他的人也都沒有多用心,起碼連夜深露重應(yīng)該多備件衣物這樣的小事都思慮不到,可見平常有是怎樣的一副做派了。
八阿哥似乎也習慣了這個樣子,他只能盡力的在學業(yè)上刻苦,期盼皇帝的賞識,博得惠妃的滿意,以讓他,也讓他親額娘都活的輕松一些。
端靜看了看他凍得微白的唇色,心里微微嘆氣,看到八阿哥就仿佛看到了那個同樣不受人重視的自己。
端靜比八阿哥幸運在,她可以離自己的親額娘近一些。
八阿哥比端靜幸運在,他是個可以掌握自己命運的男兒,無論結(jié)局好壞,都是他自己的決定。
而端靜處處被掣肘,她的人生從來不是由她掌握。
同病相憐,半斤八兩。
端靜解下了自己的氅衣披在了八阿哥的身上,略有些大,衣角曳地。
畢竟八阿哥現(xiàn)在才只有九歲。
八阿哥連忙要推拒,“三姐姐,這使不得……你給了我,你怎么辦呢?”
端靜柔柔一笑,彎下腰來,伸手撫掉了八阿哥眉上的幾抹雪色,八阿哥微滯,甚至忘了躲避。
“我沒事,小孩子更怕冷。行了,快走吧,耽擱了時間,衛(wèi)庶妃該擔心了。去吧。”端靜看著八阿哥認真道,隨后不等他再次推讓,就先行離開了。
八阿哥摸了摸身上的毛氅,上面還帶著一股清冽的梅花香氣,大概是三姐姐身上的,他想。
溫暖的感覺很快傳遍全身,八阿哥看著走遠的端靜,眼眸微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隨即繼續(xù)邁步向鐘粹宮走去。
許是今日他頗有些緣法,一路奇遇不斷。
才走了一個端靜,半晌,八阿哥又遇見了提早離席的皇帝,但看皇帝的臉色,他心情似乎不太美妙。
雖然不知道皇帝怎么會從這個方向走來,但八阿哥連忙退到一邊跪下請安。
皇帝負手而行,眉眼間滿是陰沉,甚至差點沒有注意到他。
皇帝看起來像是在思索著什么,他薄唇微抿,眉心緊蹙,直直的往前走。
走了幾步,皇帝似乎才突然意識到道邊還跪著一個八阿哥,他突然駐足回頭,偏頭盯著他身上的氅衣看了看,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八阿哥頭皮發(fā)麻,被皇帝盯得有些緊張,低著頭不敢出聲。
半晌才聽見皇帝說了句“起克吧�!�
八阿哥才敢大著膽子起身。
看著皇帝離去的背影,八阿哥有些茫然。
隨即掃到皇帝鞋邊無意間踩到的半朵綠色梅花,八阿哥愣了愣,似乎有些事情一閃而過,但似乎又沒太抓住。
梅花……
倚梅園?
八阿哥搖了搖頭繼續(xù)朝鐘粹宮走去,他有些搞不懂皇帝的閑情雅致。
大晚上賞梅?倒是真有雅趣。
……
端靜一個人回了永和宮后殿,德妃向來喜歡在一些小事上彰顯仁德,以營造一個好名聲。
故而她早早吩咐了永和宮的低位妃嬪,讓她們自己守歲不必往正殿去陪著她了。
大家倒也樂得自在。
兆佳貴人今兒在宴上多用了幾杯,早早被雙兒侍候著睡下了。
端靜踏入自己的房間時,綠衣已經(jīng)在等著她了。
見端靜一身寒氣,又是張羅人上熱茶,又是伺候她換衣沐浴的。
一番下來,端靜才慵懶的坐在了熱炕上,聽著綠衣閑話打發(fā)時間,也一同守歲。
“……公主您是不知道,四阿哥見了那抹額直接就愣住了,奴婢估計啊,他是想孝懿皇后了。”綠衣繪聲繪色道。
“那抹額就是照著原先給佟佳額娘繡的那條原樣做的,希望他有個寄托�!倍遂o輕嘆。
“對了對了,還有您給四公主的禮奴婢也已經(jīng)親手轉(zhuǎn)交了,四公主見了那條劍穗又驚又喜,還問說,您是怎么知道她喜歡舞劍的�!�
端靜聞言唇角微揚,眼睛亮晶晶的,“我就是知道�!�
作話:鐺鐺~昨天很多小伙伴都猜錯啦~是八阿哥哦,我看到的好像只有‘業(yè)余閑人’小可愛一個人猜到了~牛!
八阿哥是個很細膩的人,外加作者給他開偶遇情節(jié)的金手指,所以他會率先察覺hh。
0051四公主(珠珠滿2000加更,2100)
她笑的一臉滿足,像一個追星成功的粉絲。
端靜對四公主的敬仰是滔滔不絕的,前世她生前絲毫不知,印象里那個眉宇間帶著幾分英氣的妹妹,居然可以走上這樣一條與眾不同的道路。
直到死后,端靜才聽聞了四公主的赫赫戰(zhàn)績。
海蚌公主,權(quán)傾漠南、漠北,青史留名。
如果說其他人都是因為自己的丈夫或者兄弟有本事,才被后來的雍正皇帝加封固倫公主的,那四公主就是唯一一位靠著自己的能力博得固倫之稱的。
四公主嫁到蒙古后,府第建在歸化城。但她不但不受歸化將軍、督統(tǒng)衙門的管轄,將軍、督統(tǒng)還得給她跪安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