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多少錢?”
槐蔻沒推脫。
“贈品�!�
陳默笑了笑,不等槐蔻開口,他又淡淡道:“挺晚了,用不用讓柏林送你?”
槐蔻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柏林是誰,但她目光掃過屋里另一個男人,立刻就意識到柏林是鸚鵡頭。
她掃了陳默一眼,反應過來這是一種禮貌的送客。
槐蔻自然不會應下,搖搖頭,就轉(zhuǎn)身推開門走出去。
一直站在邊緣沒敢吭聲的宋清茉,看著她走出門外,才小聲地叫了一聲,“哥……”
陳默沒應她,好似沒聽見,只沉沉地盯著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干咳兩聲,想要開口解釋,卻被陳默打斷了。
“宋姨�!�
“元宵節(jié)都過t?了,快三月了,”陳默抬眼看著女人,冷道:“去年的流水還沒給我,打算拖到中秋��?”
他這個角度顯得眉眼格外鋒利,戾氣也更重,讓人一點也不敢糊弄。
宋秋枝更不敢找理由,趕緊蹬蹬蹬地跑到樓上,取下一個皮質(zhì)的本子來,遞給陳默。
“我都記好了,絕對沒問題的,你看看�!�
說著,她搗了搗宋清茉,“去,給你哥拿瓶水過來�!�
宋清茉躊躇一下,小跑著去了。
陳默不置一詞,坐到柜臺前,打開電腦,隨手掀開這個月的記賬,仔細看了兩遍。
孔柏林非常有眼力地過去把店鋪的推拉鐵門關(guān)上了一半。
“七月二十二號進的那批奶粉是怎么回事?”陳默抬頭,瞇起狹長的眼眸,盯著宋秋枝。
宋秋枝明顯呆滯了一下,想起什么,趕緊拉過端著水過來的宋清茉,“賣啊,奶粉利潤可大了,買的人多!還要給清茉吃,你看看清茉瘦的,快成皮包骨頭了,再不多補充點營養(yǎng),都貧血了�!�
陳默一眼就看出她的蹩腳的謊言,他沒理宋秋枝,低頭繼續(xù)看了一遍。
店鋪里寂靜一片,連根針掉到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讓人有一陣五臟六腑蜷縮的緊張。
陳默終于站起身,把筆記本拍到桌上,長出了一口氣,雙手撐著玻璃柜面,直視著宋秋枝。
宋秋枝強作著鎮(zhèn)定,卻半天不敢和他對上眼。
在駭人的寂靜后,陳默終于緩緩開了口,“宋姨,還拿我當十四五歲的時候糊弄呢?”
宋秋枝支支吾吾地想辯解兩句什么,最后還是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陳默瞇起眼,一字一字道:“看在我爸的份上,前幾次我都忍了。你另找其他男人,找二十個都他媽跟我沒關(guān)系,但你要是再敢把店也拱手讓人,我讓他們和你,都吃不了兜著走�!�
“幫我轉(zhuǎn)告給你那幾個男人,別他媽給自己找不痛快!”
陳默幾乎是壓著嗓子怒吼出最后幾個字,嚇得宋秋枝和宋清茉都抖了抖。
陳默直起身子,把那個筆記本刺啦一下撕成兩半,又撕成四塊,哐啷一聲丟進垃圾桶。
“重做一份,再拿這種狗屁玩意兒糊弄我,”陳默走出柜臺,擰眉指著宋秋枝,“我讓你把它生吃了。”
說完,他對一直貼墻站著的孔柏林揚了下下巴,孔柏林知道他完事了,就要把推拉鐵門打開。
宋秋枝站在原地,半天沒敢有動作,此刻終于回過神來,趕緊把站在一邊的宋清茉推了過去。
“快呀,清茉,送送你哥,你不是一直盼著他來嗎?”
宋秋枝連拉帶哄地把木偶一樣的宋清茉往陳默那邊推。
“阿默,這么晚了,讓清茉拿著手電筒送送你吧。”
沒等陳默開口,孔柏林率先笑起來,“宋姨,你這是說得什么話?一個小姑娘送我們兩個大男人,你覺得誰送誰啊?”
宋秋枝想瞪他,又不敢,只看著陳默。
陳默扭頭看見宋清茉通紅的臉,本已到口中的臟字又咽了下去,他只回絕道:“不用了,不安全�!�
宋秋枝在身后連聲應和,“是是是,聽見了嗎,清茉,阿默是關(guān)心你,怕你不安全呢……”
陳默用力推開玻璃門,裹著一身戾氣,剛邁出一步,迎面一個人猛地撞進他懷里,對方只到他肩膀,差點被他撞得仰面摔倒。
陳默下意識地一把攬住那人的背,阻止了她跌倒在雪地里,卻摸到一手冰涼的雪粒,他蹙起眉低頭看去,正對上槐蔻有點尷尬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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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蔻發(fā)誓自己是真沒偷聽他們說話的打算,但她走出去了一半,才突然想起自己沒買打火機。
她這會又實在想抽,槐蔻的手指不自覺地捻了捻。
她其實很少抽煙,也沒煙癮,但從家里出了事之后,槐蔻有了個毛病,情緒一有什么大波動,就想抽根煙壓壓。
來川海這幾天已經(jīng)夠煩躁郁悶了,但在姑姥姥家實在不方便抽煙,槐蔻不覺得抽煙是什么難以啟齒的事,但這會成為姑姥姥那群人持續(xù)一個星期的八卦主題,她只好一直忍到今天。
她四下環(huán)顧了一圈,看來陳默家這個店還是壟斷業(yè)務(wù),周遭竟然一家便利店都沒看見。
唯一一家沾邊的還是家水果炒貨專賣店。
這生意做得太狠了。
槐蔻抽出一根煙在嘴里含著,過濾嘴都快咬爛了,還是沒能讓手里的煙在一塊石頭上摩擦著火。
她不得不放棄這項原始人技能,重新站回到這家店鋪門前,本想等陳默走了再進去買,買了就直接出來,絕不停留,杜絕一切可能遇到的尷尬場景。
哪知,槐蔻剛站穩(wěn)腳,就聽見店鋪里傳來一聲陳默的怒喝,嚇得槐蔻叼在嘴里的煙都掉了,在地上滾了兩圈。
她剛回過神來,聽到陳默有要出來的意思,還沒來得及躲到墻后面,就被陳默逮了個正著。
陳默放開扶住她的手,目光在地上掃視了一圈,看到那根掉到雪里的煙,似乎已經(jīng)猜想到槐蔻站在這的場景,莞爾一笑,宛若冰雪消融。
“那個……”
槐蔻少有這么尷尬過,她眼神四處亂瞟著,就是不和陳默對視。
好在,陳默看見她手里攥著的煙盒,立刻會意道:“沒打火機?”
槐蔻立刻頷首。
本以為陳默會回店里取,不料,他直接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個銀色的打火機,遞給了槐蔻。
槐蔻悶頭接過來,扭頭走到路邊,順手咔噠一聲點著火。
這種火機不是防風的,勁不大,飄落的小雪花把火苗撲閃滅了,她嘖了一聲,又按了一次,卻依舊被風吹開了。
陳默一直沒走,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看著她。
在槐蔻第四次沒把煙點著,尷尬地清清嗓子,惱羞成怒把打火機一把塞進羽絨服兜里的時候,陳默從后面走過來。
“火給我�!�
他伸出手。
槐蔻猶豫一下,掏出來遞給了他。
陳默微微彎下腰,湊近她,一手護在火機邊,咔噠一聲響,打火機亮起小簇的藍色火焰。
他一手護著火苗,一手握著打火機,側(cè)臉在白色的雪光與橘藍色的火光中,交織出忽明忽暗的味道。
槐蔻嘴里叼的那支煙點著了。
一股淡淡的煙草味在空氣中彌漫開,槐蔻下意識吸了一口,又把煙夾在手上,紅唇吐出一口悠悠的霧氣。
說不出是煙霧,還是一團白氣。
沒打招呼,她再抬起頭時,陳默已經(jīng)撐起一把黑傘,和鸚鵡頭消失在了街角。
槐蔻這才恍然,自己剛剛順手接過打火機,忘記還給陳默了。
她摩挲了一下手心冰涼的火機,沒追上去,站在原地把未盡的煙抽完,也朝家里走去。
回到家時,雪下得越發(fā)大了,姑姥姥已經(jīng)睡了,老媽還沒回來,周敬帆不知道去哪里野了,下雪天居然也沒回家。
一進這個家門,本已因今晚接二連三地遇到陳默,而忘記的房租一事,很快就又在槐蔻腦海里浮現(xiàn)。
她沒了吃晚飯的興致,冷著臉脫下靴子,換上毛織拖鞋,回了房間。
給老媽打了個電話,問要不要去帶傘去接她,老媽說今天店長和她順路,會送她回來。
掛了電話,槐蔻站在窗邊望了眼對面,陳默理所當然地沒有在家,黑漆漆一片。
雪花在窗沿上落了薄薄一層,落雪的天是昏暗的黃色,只偶爾隨著遠處的霓虹燈,閃爍出一抹桔紅,萬籟俱靜。
這種天氣很催眠,槐蔻今天也很累,她草草洗了個澡,就爬上床關(guān)了燈。
躺在軟軟的被子里,槐蔻盯著頭頂?shù)奶旎ò澹鋈挥浧鹱约鹤叱龅觊T時,聽到那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女生,叫了陳默一聲“哥”。
盡管那聲哥聲音很小,但槐蔻耳尖地聽見了,她當時微微睜大眼,下意識地轉(zhuǎn)身看了看店里背對著自己的陳默,他的背影挺拔清瘦。
有的人只看后腦勺,就能知道是個大帥逼,陳默就是這樣。
但那個梳著高馬尾的女生卻渾身上下,一點和陳默相似的地方都沒有。
不是說她不漂亮,她有一張典型的跳古典舞的臉,清秀淡雅,偏偏她那副總是低頭含腰的模樣,讓她的清雅氣質(zhì)遜色了幾分。
這點,就把她和身上永遠透著股游刃有余的勁的陳默,徹底劃分開了。
這居然是陳默的媽和妹妹,槐蔻的確有點驚訝,她寧可相信修車店里,那個和陳默一起吃火鍋的女人是陳默他姐。
畢竟她和陳默,在某些方面更像。
不過如果陳默和這家店有這層關(guān)系的話,那槐蔻就隱約明白為何這家店能在這個絕佳地段屹立不倒了。
怪不得陳默對店的布局那么熟悉,對自己說起“見笑了”的時候,完全是在家里人闖禍后,面對外人的客氣。
陳默可是大房東。
說不定這家店面就是他自己家的,壓根不用交什么租金。
周敬帆說他很有錢,槐蔻此刻覺得他絲毫沒有夸大,陳默的確是個不差錢的主,就算說在這t?片橫著走,也不為過。
槐蔻在黑暗里閉上眼,惦記著明天一定要找她媽說一下租金的事,就迷迷瞪瞪地睡了過去。
*
孔柏林走進屋里,抖掉身上的小雪粒,嘟噥了一句:“這破天,真夠冷的。”
陳默沒作聲,掛起衣服,徑直走進里屋。
屋子里白霧繚繞,一堆人正吃得熱火朝天,見他進來,紛紛招呼“默哥”。
呂蕾正下著菜,見他進來,兩手空空,不禁挑眉問:“怎么去了這么久,鴨血呢?”
陳默挽起黑毛衣的袖子,淡淡道:“沒了�!�
呂蕾哦了一聲,眼神在他身上掃過幾遍,還待再問,最后只咽下了口中的話。
還是跟在后面的孔柏林兩句話解了疑惑。
“別提了,阿默做好人好事去了�!�
呂蕾高高挑起眉,瞥了正在吃羊肉的陳默一眼。
“怎么回事?”她問。
孔柏林也看了陳默一眼,收回視線,把剛剛的事挑揀著說了。
“她走了之后,阿默突然想起李拐子剛朝那邊去了,就跟了她一段路�!�
話說得輕描淡寫,呂蕾卻也明白過來。
她握了握手中的筷子,一邊若無其事地下著菜,一邊問:“李拐子今天又喝多了?”
“不知道,反正一身酒氣,”孔柏林早餓了,吃了一大口肉,才道:“別說,還真沒安好心,要不是阿默繞路把他提前堵住了,我估計槐蔻真得被他嚇壞了。”
有人嘖了一聲,“真不知道李拐子一天天在想什么,自己閨女沒了,一喝酒就見哪個小女孩都是他閨女,早晚得讓人當瘋子揍了�!�
幾個人的話題轉(zhuǎn)成了李拐子,說得不亦樂乎。
只有呂蕾送到嘴邊的筷子頓了頓,半天沒吃一口。
陳默隨手把她一向愛吃的毛肚放得離她近了點,淡淡道:“吃飯�!�
呂蕾看著那盤毛肚,半晌,神情自然地夾了片毛肚放進鍋里。
雨落
堵老媽不是件容易事,槐蔻第二天早上起來,推開老媽房間門的時候,果不其然發(fā)現(xiàn)老媽已經(jīng)出了門。
槐蔻站在屋里環(huán)視了一圈,在心里決定今天吃完早飯后,去老媽上班的地方找她。
周敬帆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回來的,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色,一臉睡眠嚴重不夠的疲倦。
他吃著花卷,看見槐蔻過來,總算勉強打起了點精神。
槐蔻喝了口粥,裝作不經(jīng)意地仔細看了看周敬帆,發(fā)現(xiàn)他不只是疲倦不堪,手上和露出的胳膊上都多了幾道傷痕,衣服還是昨天那身,沾了不少土,臟兮兮的。
她忍不住瞇起眼,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陳默的時候,對方說的話,明顯是在暗示周敬帆在外面做了什么事。
槐蔻可不會覺得是出去上補習班去了。
“什么時候開學?”她隨口找了個話題問。
周敬帆一激靈,拿起旁邊的手機看了看,“還有兩天�!�
槐蔻知道他在附近的一所高中上高一,她沒說什么,心底卻推測出許多個可能。
周敬帆長得不錯,這個歲數(shù),難不成是早戀什么的。
但瞥見他有一道劃痕的左手,槐蔻很快推翻這個猜測,她很難不懷疑和打架斗毆這種事相關(guān)。
怕不是跟什么社會上的人混在一起。
但周敬帆明顯不想說,槐蔻也不會多管閑事。
這個歲數(shù)最叛逆,越管越上勁,說他胖他就能給你喘上,她不是不知道。
周敬帆顯然也怕她問到自己干了什么,生硬地換了話題,“那個,我聽我奶奶說昨天你去交的房租,沒事吧?”
槐蔻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姑姥姥故意少交四百塊,還拿□□糊弄這件事,盯了他一會,才淡淡道:“有點事�!�
周敬帆怔住了,放下手里的花卷,“怎么了?”
“陳默說這個月漲價了,您少交了四百,”恰好姑姥姥從衛(wèi)生間出來,槐蔻就扭頭對她說:“其中兩百是□□�!�
姑姥姥干巴巴地啊了一聲,才笑著說:“歲數(shù)大了,腦子不好使了,又忘了�!�
她只字不提最后誰補的那四百,即使誰都知道不補齊這四百,槐蔻走不了。
她只抓來一把筷子,對周敬帆發(fā)起難來,“兔崽子你昨晚又去哪了,成天野在外面不回來,死外頭算了……”
槐蔻不相信她不知道陳默的性子,她記起姑姥姥這群人稱呼陳默的話,“小閻王�!�
這個稱呼,可見陳默在這片的“淫威”和人們對他的畏懼,可偏偏又得受制于他。
槐蔻沒再提這件事,她打算先和老媽商量一下。
吃過飯,周敬帆晃悠著打算去補覺,槐蔻經(jīng)過客廳的時候,聽見他在打電話。
“那就晚上六點吧�!�
那頭說了幾句什么,周敬帆回絕道:“別在清茉超市門口,那是誰的地盤你忘了……”
槐蔻本已走了過去,卻又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
她思考了片刻,想起貌似就是她昨晚買煙的那家店,她不禁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