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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你準備拿多少銀兩出來開鋪子?”殷淑君問道。

    “開間像樣的鋪子,至少也得五百兩吧?”明舒回她。

    “五百兩?能開什么像樣的鋪子?”聞安冷笑。

    “五百兩還不夠?”明舒以為自己心已經夠野了,沒想到聞安更野。

    “要開,那自然是開全汴京城最大的鋪子。反正我現在親事沒著落,在家整天對著那些姨娘庶姐妹的明嘲暗諷也是煩,不如這樣,我與你合股開鋪,如何?”聞安斜睨她,“銀子我有,但是鋪子的經營得你來�!�

    “那我呢?”殷淑君的腦袋湊過來,不甘被二人排擠在外,“我有鋪面!我還有……還有個表兄陶以謙!貨源定是不愁的!”

    “……”明舒是萬沒想到,不過幾句玩笑,竟叫閨中蜜友生出這樣的念頭來。

    “你們認真的?一個是堂堂縣主,一個是中書舍人家的千金,你們不怕傳出去遭人非議?”

    這年頭雖然世風漸放,但女人走出后宅依舊不是件容易的事。

    “沒什么好怕的,誰敢多嘴,我就回敬過去。”聞安不以為意道。

    “我也不怕,我都讓我議論了兩年多,險些因此毀了,還有何可懼?”殷淑君就更不怕了,她本就沒心沒肺,所經之事催生孤勇,反比從前更無畏。

    明舒定定看了她兩幾眼,道“那……開間什么鋪子?”

    “衣裳,首飾,胭脂水粉,我們最不缺的就是后宅人脈,任何與女人沾邊的,都成�!甭劙材X袋動得飛快,立刻道。

    明舒想了想“可是,不夠特別�!�

    既然有了銀兩,有了鋪面,有了貨源,萬事俱備,她想開家獨一無二的鋪子。

    “你們覺得,能不能開一間既賣貨物又替人排憂解難的鋪子?一來幫那些夫人小姐解決棘手問題,二來也讓她們成為咱們鋪子的忠實客人,一舉二得,可好?”明舒斟酌道。

    聞安與殷淑君都是一愣。

    這話若擱別人嘴里說出來,那便是異想天開,但是明舒說出來,卻叫人無端信服。

    先有殷家流言禍患,后有永慶候世子之事,中間還穿插了一樁命案,不論哪樁,她都辦得漂亮。

    “好主意,咱們試試?”聞安先動了心。

    殷淑君猛點頭之際又問“那鋪子叫什么名字?有求必應堂?”

    話完她就挨了聞安一下“又不是求子觀音廟,什么有求必應?”

    明舒猛地笑出聲來。

    車外,天氣晴朗,萬里無云,是難得的好日子。

    第46章

    罪過(蟲)

    明舒是說干就干的脾氣,在馬車上同聞安和殷淑君初步議定后,連玩的心都沒了,滿腦子都是鋪子的事,恨不得那鋪子明日就能開張。

    但心急吃不成熱豆腐這道理她還是明白的,既然三人都有同樣的心思,一切便該從長計議,好好籌劃才是。

    殷淑君手中有兩間鋪面,都在好地段,是她母親給她準備的陪嫁,一早已經過到她名字下面,不過殷家沒什么行商人才,若大的鋪面開了個綢緞莊,只能雇個掌柜管著,也不知那掌柜不擅經營還是別的原因,這綢緞莊不過勉強維持收支平衡,還不如租出去來得舒坦,殷淑君的母親早就有意思將鋪子結業(yè)另尋門路。不過能否順利要到這鋪面,還得殷淑君回家稟報過母親才能拿主意。

    聞安只管出錢,再一重她的人脈比明舒和殷淑君都廣,對宮里宮外都熟,眼光也毒,熟悉這汴京城貴人們的打扮風向,有她在,客源自是不必愁,但相對的也帶來不少難處。面向的既都是貴客,則這鋪子的修繕、家私陳設、人手的調配,勢必不能差,那些太太夫人公侯小姐對這些都有要求,另一重,售賣的貨品也務必求精。

    如此一來,開鋪的成本大大增加,雖然有聞安這個小財神,但成本還是得控制,明舒可不想做散財童子,而這些開鋪籌備運營的事,聞安與殷淑君肯定不行,也只能落到她頭上。

    突然間,明舒倍感壓力。

    她以為自己會毫無頭緒的,可事實上她在最初的熱血澎湃過后竟飛快冷靜下來,一項一項想著這鋪子該如何建起來——仿佛從前她曾經做過亦或接觸過這些事般,雖然繁瑣,卻并不陌生。

    ————

    當夜,明舒就將這樁事說予曾氏。

    大出明舒意料的是,曾氏竟毫不反對明舒的決定,反而極力支持。明舒原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才能說服曾氏,可曾氏卻答應得干脆,不由喜得明舒一把抱住曾氏,“親阿娘,好阿娘”的狠狠撒了半天嬌。

    曾氏笑了“你以為阿娘會反對?”

    “嗯。女子在外拋頭露面本就容易遭人非議,我以為阿娘……”明舒以為曾氏會阻止她的。

    “傻孩子。”曾氏輕撫明舒的手背道,“這世道于女子不易,則越是女子,越當自強。你既有向上的決心,我又怎會阻擾。管別人非議做甚,有些東西握在你自己手中,那才是你日后傲視他人的底氣和本錢,旁的,都不作數。”

    明舒便呆呆望著曾氏。

    曾氏姣美的容顏與柔弱的身體很容易讓人將她想像成必需依附男人而活的女子,但事實上,她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漫長的二十年寡居,她都是獨自撫養(yǎng)孩子,從未依附過任何一個人。她是個有見地的女人,這見地也許源自她曾經的經歷,并不傳統(tǒng),卻與明舒不謀而合。

    她想自己的阿兄和阿娘終究與別人家的不一樣。

    “阿娘,我曉得了�!泵魇嬉蕾嗽谠蠎阎械吐暤�。

    “去,把那個箱籠打開……”曾氏指了指屋里放的一個箱籠。

    明舒依言打箱籠,按著曾氏所言,從里面捧出四幅刺繡,一一展在床上。

    “好漂亮的蘇繡��!這么美的繡品,怕是宮里才見得著�!泵魇婵粗汤C上像要活過來的花鳥蟲獸,不由驚嘆。

    “不是你阿娘自夸,當初在江南,你阿娘也是叫上名號的繡娘,這么多年,就靠這手繡活糊口養(yǎng)大陸徜……和你�!痹峡粗约旱睦C品,眉間不無驕傲。

    “那我連娘的一點點皮毛都傳到�!泵魇婧诡仭�

    曾氏又道“這是阿娘早年繡的,現在眼神不好了,也沒辦法再做這么精巧的繡活,你瞧著若好,就拿去或裱或者制成屏風,放在你鋪子里擺著。你不是說你那鋪子日后往來的,都是達官顯貴,需得有些裝點門面的好東西?”

    “給我?”明舒指著自己的鼻頭,忽然想起什么般道,“阿娘,你這繡活收著,該不會是要給阿兄娶媳婦用的吧?”

    曾氏微微一笑“原本是這樣,但現在……給他給你都一樣,誰有用就先拿去吧。”

    明舒心頭大暖,眼眶濕潤,她原想拒絕,但見曾氏一雙眼飽含期盼看著自己,便又將那話吞下,拍著胸脯道“阿娘,你放心,我定不辜負你的心意。阿兄的親事,也包在我身上,給未來嫂子的聘禮,我來賺!”

    曾氏笑得更歡了“他的親事,要愁的人是他自己,我是不愁的�!�

    明舒不解何意,只覺母親雙眼洞察,明亮如雪。

    ————

    有了母親的支持,明舒便放開手腳行事。

    陸徜應試這幾天,她便都在汴京城游蕩,把最繁華的幾條街巷逛了個遍,仔細琢磨別家商肆鋪面,好叫心中有個底。

    第三天時,殷淑君那里先遞來了好消息。

    殷夫人同意將那鋪子交給殷淑君與明舒、聞安三人打點。這事本不會如此順利,但由于殷良君引流言禍害殷淑君之事,叫殷夫人心生愧疚,覺得對不起女兒,又想著淑君天性憨直,正缺人情歷練,為著日后出嫁能當得起掌家之職,殷夫人便同意了這樁事。

    鋪面的事敲定,明舒又去尋了陶以謙,與他商量售賣之何。

    陶家主營玉石,除了進貢宮里外,也是大安朝幾家首飾大商號的供應商,明舒她們既想做女人生意,首飾自然是上選,而時下女子首飾推崇金玉,二人便商定,以金玉首飾為主。

    如此這般,明舒在短短九天內定下數件事,那新鋪卻還少個名字,春闈已經結束。

    ————

    陸徜歸來這日,曾氏在家做了一大桌子菜,明舒放下手上的事,親自去貢院門口接他。

    “阿兄!”陸徜一出貢院的門,就聽到明舒的聲音,還沒等他定睛看到人,那人已經如小鳥般撲棱棱飛到他身邊。

    “我?guī)湍隳�!”明舒從他手里搶過藤籃,笑吟吟抬頭看他。

    陸徜面上露了絲笑意,只是不知道想起什么,笑意又倏地一落,徑直往前走去。明舒拎著藤籃跟上,跑到他身邊道“阿兄,慢點,我跟不上。”

    陸徜一回,又把藤籃從她手上拿回。

    “阿兄,快讓我瞧瞧你有沒瘦,我聽人說,號舍又小又潮,在里面呆這么多天,人都要熬壞�!泵魇鎯刹經_到他前面,面向他倒退著走路。

    陸徜沒說話,明舒便盯著他的臉仔細看了個遍,才道“還好,沒瘦,還是那般英俊瀟灑風流倜儻!”

    “好好走路!”陸徜終于開口,“小心……”

    一句“小心腳下”沒完,明舒后腿跟絆到石塊,倒退的步伐被打斷,她整個人向后傾倒。

    只聞“砰”一聲響,陸徜松開右手,提在手中的考籃落地,他眼明手疾抓住她的手將人往懷中一拽。

    明舒撲進他懷中,額頭重重撞上他前胸。

    待她回神,陸徜已經松手,沒好氣地看著她,她只好訕笑“阿兄身手利落,厲害!”

    陸徜冷冷瞥她一眼,彎腰提起考籃繼續(xù)朝前走。明舒再度跟上,這回沒敢倒退行走,老實地跟在陸徜身邊。

    兄妹兩人就在明舒嘰嘰喳喳的說笑聲中回了家。

    ————

    二人到家時,曾氏的菜還沒燒好,陸徜徑直上樓,明舒也跟了上去。

    “還你�!标戓溥M屋后就解下脖子上掛的東西,扔給了明舒。

    明舒信手接下,一看,是自己給他求的護身符,紅繩與符袋上還帶著他的體溫,可見他是貼身收著的。

    “給你求的,你還我做什么?”明舒也不知道哪里又惹他不痛快了,握著護身符問他。

    “不想與人戴同樣的東西�!标戓渥叩脚杓芘砸贿厓羰忠贿呎f道。

    “……”明舒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送考那日自己和宋清沼說的那席話。

    這都過了九天,他還記得?阿兄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小氣了?

    陸徜凈完手轉身道“還不出去?”

    明舒緊抿著唇盯他。

    “我要更衣!”陸徜又道。

    明舒咬了咬牙,道“你別脫,等我回來!”

    語畢她跑到曾氏那屋,從箱籠里捧了個包袱回來,當著陸徜的面打開。

    “獨一份的,你要不要?”

    包袱里是件緋紅衣袍。

    陸徜怔了怔,只聽她道“我阿兄定能高中,所以這是給你殿試時準備的,你要不要?不要的話……那我送給宋清沼了�!�

    “宋清沼”這三個字,就像唐僧的緊箍咒。

    “要!”陸徜飛快伸手把衣裳奪過。

    明舒這才露出笑來“穿上給我瞧瞧合不合身。”

    說完她轉身出屋帶上屋門,讓陸徜在里面更衣。不多時,屋門被他輕輕打開,明舒正倚在樓梯旁玩手指,聽到動靜一抬頭,就看到陸徜站在門口。

    燭輝滿肩,紅衣勝火。

    陸徜甚少穿如此鮮艷之色,可這鮮艷的顏色卻又極襯他這個人。

    清冽之色盡數消融,只剩眼前明媚少年。

    縱然明舒早就習慣陸徜的英俊,可乍見他緋衣加身的模樣,也不禁愣住。

    心臟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陡然生出股奇怪的滋味,眼前這一幕,仿佛也在夢里出現過許多次,像某種隱晦而喜悅的期待……

    “可還行?”陸徜的聲音響起。

    明舒回過神來,忙道“好看,阿兄穿紅好看。”

    心里卻在暗暗罵自己,陸明舒啊陸明舒,你在想什么?眼前這人是兄長!

    真是罪過。

    第47章

    克制

    會試結束到放榜還需要個日時間,這段時間是全城舉子最焦心卻又充滿期待的日子,陸徜倒是很平靜,與往日無二。送到陸家的帖子開始多了,或是酒宴,或是詩會,或是游園,總有個名目來邀陸徜,這其中不乏達官顯貴。陸徜很少外出,就赴了兩場同窗的聚會,余下時間大多呆在家中陪母親。

    而除了邀帖外,來陸家串門的左鄰右舍也明顯多了起來。

    不為別的,全是來打探陸徜和明舒的親事的。

    說句夸張的話,陸家的門檻都要被踏破,最后還是陸徜一不做二不休,把大門緊閉,謝絕了訪客,誰來都不放,這才讓家中清靜下來。

    “阿兄,這陣仗就煩到你了?”明舒抱著明顯已經胖了數圈的招寶瞅著他嗤嗤笑道,“那放榜那日你可得小心,我聽說京城的榜下捉婿可甚是兇猛,你可得小心,別被捉了去!”

    陸徜聽到“榜下捉婿”四個字,就想起江寧的簡老爺來,有些失神。

    “不過要是被什么達官顯貴捉回去,讓你做了乘龍快婿,你的仕途也能走得更順利些�!泵魇孓D念又道。

    “不會。”陸徜一言否定,“陸某絕不以妻換富貴仕途,妻便是妻,定是我一生情之所系,不做籌碼�!�

    從前是這樣,今后也不會改變。

    喜歡就是喜歡,不因恩而生,不為世俗所折,不因富貴而移,不因仕途而轉。他要的,是兩情相悅。

    這還是頭一次聽陸徜言及自己親事,明舒心緒微動,也不知為何。她原不過口頭打趣而已,沒想到他回得如此鄭重。

    “好樣的,不愧是我阿兄!”明舒放下招寶,握起拳頭道,“放榜那日我陪你去,給你保駕護航,誰敢捉婿,看我不打跑他們!”

    “你陪我去,但不必你出手�!标戓湮兆∷娜^放下。

    “好�!泵魇嫘α�。

    陸徜轉過身,望向桌上的字,問她“你在寫什么?”

    桌上放著涂滿字的紙,旁邊是筆架筆山并硯臺等物,明舒一大早起來就趴在吃飯用的八仙桌前涂涂寫寫,到陸徜下來才作罷。

    “想鋪名。”明舒皺著眉頭走到桌旁,盯著上面列出的名字犯愁。

    和聞安、殷淑君開鋪的事,她已與陸徜說過,陸徜不置可否,對明舒來說,只要他不說話就都是默認可以,因此明舒也就不再避著他行事,大大方方地擺到臺面來。

    該奔走的事前些日趁著陸徜不在的時候她已經完成得差不多,這幾日就是將籌建鋪子的腹案詳細寫出,再分抄給聞安和殷淑君過目。新鋪籌建該如何進展,這些她都有數了,如今就缺名字。

    陸徜掃了眼,紙上寫的都是“金玉滿堂”、“琳瑯閣”、“金福樓”之類的名字,明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道“這些名字怪俗氣的。”

    “大俗既大雅,店在鬧市,雅俗共賞,討個吉利兆頭方好,也不必咬文嚼字�!标戓渲钢敖鹩駶M堂”道,“這個就不錯�!�

    明舒走到他身邊低頭望去,道“鋪子賣的就是金玉,這個名字太露骨了些�!�

    “金玉滿堂,滿堂生輝,你既覺露骨,那不若就叫……”

    “滿堂輝?”

    “滿堂輝!”

    兄妹兩人再次異口同聲,脫口而出后,兩人均是一愣,又對視一眼,彼此笑開

    明舒取過一張新紙,將涂亂的舊紙推到一旁,興致勃勃地提筆蘸墨打算題名,但落筆之時她卻有些猶豫,她不是什么書法大家,字寫得也就是娟秀而已,懸空的手腕正在微微發(fā)顫。

    就她猶豫的眨眼時間,陸徜站到她背后,伸手覆上她握筆的手,用力一按。

    明舒的手被他牢牢攥住,蘸過墨的筆尖壓到紙上,力透紙背。

    “滿堂輝”三個字,一氣喝成。

    明舒眨了眨眼,看著遒勁有力、大氣磅礴的字跡,她欣喜非常。

    陸徜這人雖然嘴上不說什么,每次都在用行動證明他對她的支持。

    “謝謝阿兄!”她轉過頭,滿面堆笑道謝。

    陸徜就在她身后微側處,雖然二人還隔著一拳距離,但他的左手卻是扶在她左腰旁的桌案上,明舒一轉身,陸徜未及松手,便如輕擁。

    大門緊閉,只有透過窗紙的朦朧光芒淺淺照在兩人身上,輕吐的氣息揉在一起,叫人心內無端端發(fā)燙。視線相交,二人均愣住。陸徜眼神如同凝成實物落在明舒臉上,火星般的灼人,他像有什么話想說,可那話到了嘴邊,卻礙于重重阻攔,吐之不得……

    “阿兄!”明舒一聲脆語,喚回彼此神智。

    陸徜飛快松手,退了兩步,不自在地撇開臉望向窗戶,只道“屋里有些悶,我出去走走�!闭Z罷他疾步走到門前,“吱戛”一聲打開大門。

    屋外陽光溫煦,將人影打在地上,清風徐過,卻吹不散滿腔旖旎。

    他扶門而站——險些,就沒能克制住情緒。

    險些,他就忘記如今身份。

    看著那張明媚若三春的笑靨,他想……想……

    扶著門的手緊了緊,他快步走出家門,不能再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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