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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明舒的話說到后面,每多說一句,陸徜就靠近她一步,她話沒說完,陸徜已經走到她面前。

    “江寧府的小娘子,確有其人�!彼p聲嘆道,“我和宋清沼說的,也不是瞎話。另外,我沒有三心二意�!�

    “那你還不算三心……二意……”明舒說著說著,突然卡殼,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念,人怔怔被他圈在了墻下亦不自知,只喃喃道,“我……就是你說的那位,簡家娘子?”

    難怪,他那般篤定,江寧小娘子迄今未嫁。

    “聰明。”陸徜微微笑起,話都說到這份上他亦無好藏,“你就是我的,簡大小姐。”

    “……”明舒腦中“轟”地一聲空白。

    陸徜定定看著她,再無多余言語。

    戳破了兄妹的皮也好,只是有些對不住宋清沼。

    他們之間的君子約定,注定還是由他占盡先機。

    ————

    明舒幾乎是用逃的回到家中。

    她愈發(fā)無法直面陸徜了,恨不得搬去滿堂輝住才好。

    那夜,舊夢再起。

    依然是璀璨燈火,天星滿布,青衫少年站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中轉身向她伸出手,四周的人虛無成流動的光,只有他的身影,最為清晰。

    她像以往那樣,費盡力量擠過身邊虛無的人潮,極力向他靠近,伸手去夠他遞來的手,四周的人潮逆向傳來重重壓力,她如同先前每場夢夢到的那般,在指尖將觸時眼見被擠開,與他分別……然而今日,這意料中的結局卻起了變化。

    他倏爾傾身,伸長的手猛地向前,緊緊攥住她的手。

    她只覺身體一輕,被他從人潮中拉出,飛入少年懷抱。

    璀璨星火下,陸徜的笑臉,再清晰不過。

    這一回,她看清楚了。

    她的青衫少年,是陸徜。

    夢境戛然而止,她依舊是被嚇醒的。

    阿兄的慈愛猶在,余威未散,她……無法相像阿兄變成……夫君的情景。

    太可怕了。

    ————

    談話并沒讓兩人回到從前,相反,明舒更無法面對陸徜了,只能繼續(xù)躲著。

    所幸這回陸徜并沒逼她,他仿佛看懂她的躲避只是在努力適應新的關系,調整心態(tài),留足了空間給她,這倒讓明舒心里舒坦了不少。

    “這事你放著現(xiàn)成的人不去問,舍近求遠跑來問我?”應尋站在官衙門口,看著警惕盯著官衙門口的明舒道,又問她,“還有,你一個姑娘家,整天老管別人的閑事做甚?”

    他指的當然是陸徜。明舒跑來向他打聽一樁十七年前的拐賣案,可那時他人都不知道在哪里,又怎么知道那起案子的具體情況。雖然開封府辦過的案子都有卷宗留存,但那是十七年前的案子啊,去文書庫房翻都要吃一鼻子灰,更遑論他只是個小捕快,就算有查閱權限,那也得像上頭層層申請待批,哪比得上她兄長?

    陸少尹是可以直接調閱本衙所有卷宗的,只要他開口,卷宗馬上就有人奉上。

    “應捕快,我兄長公務繁忙哪顧得上我,我只能再拜托你了。人家一個孤苦伶仃的少女,就想知道親生父母是誰�!泵魇娴�,又恭維他,“像您這么有正義感的捕快,必定不忍見她如無根浮萍般漂泊于世。況且查閱十七年前已經了結的舊案,這也不違反您的操守,你好歹通容通容,幫我這個忙?”

    應尋握著腰間佩刀,冷眼看她:“少拍馬屁,你……”

    他話沒說完,就見明舒倏地躲到他背后。他再一看,只見陸徜神情凝重地從衙門出來,翻上來安牽來的馬,匆匆離去,也不知是出了何事。

    待陸徜身影消失,明舒才又鉆出來。應尋冷笑:“我說你為什么來找我,是和你兄長吵架了?這么躲著他?”

    明舒可憐巴巴看他——比吵架更嚴重。

    嚴重到她不想面對陸徜。

    “你直說你幫不幫忙吧!”明舒問道。

    “我調閱舊案需要向上峰請示,批審要時間,大約三五日,你能等便等吧。”

    “我等得了�!泵魇纥c頭。橫豎這也不是什么火急火燎的事,慢點無礙。

    “那你就等著吧。”應尋說完就轉身進了開封府衙。

    他上峰?他上峰不就是他兄長陸徜!她根本繞不過去。

    明舒可不知道他們間上下峰的關系,辦妥了一樁事,她心情略好,又情不自禁想起陸徜剛才凝重的神色來。

    那臉色……他應該是遇到了棘手事,只是不知道是何事了。

    明舒有些擔心。

    ————

    陸徜在趕去見三皇子的路上。

    他的確遇到了棘手事。

    派往江寧人馬本已將簡家姨娘周氏悄悄押往汴京,豈料在路上遇到伏擊,周氏被人劫走。

    而糟糕的是,劫走周氏的那一方,來歷不明。

    第89章

    追殺傷重

    這一夜,

    陸徜未歸。

    不止未歸,他見過趙景然之后,又趁夜策馬出城,

    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城外與押送周氏赴京的人馬會和。

    人,是在近京城的地方被劫走的。

    局面遠他想的要復雜。

    ————

    陸徜一夜沒回,

    這是自他從松靈書院搬回家中住后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的事。

    雖然他打發(fā)來安回來知會曾氏和明舒,

    但明舒還記掛著白天看到他從府衙出來時神情凝重的模樣,他又徹夜未歸,由不得她不擔心。

    曾氏不明就里,

    只覺得衙門公務繁重,偶爾通宵達旦處理也是正常,并沒太往心里去。明舒還未適應和陸徜間的關系,但與曾氏倒仍舊親密無間,兩人都非常默契地對曾氏隱瞞了她已經知道自己并非陸家女的消息。

    到了翌日清晨,

    陸徜仍未回來。明舒總覺得心神不寧,尤其知道陸徜出城身邊一個人沒帶后,

    她更覺不安,便遣來安跑了趟開封府衙,

    打聽陸徜回沒回來,自己就在家里陪著曾氏,也沒往鋪子里去。

    到了正午,

    來安才氣喘吁吁從衙門打聽回來,陸徜依舊未歸。

    這都什么時辰了,

    人還沒回來?

    “你很擔心你哥哥?”曾氏倒了杯茶,

    坐在堂上瞅著她。

    明舒回避了“哥哥”一詞,

    只道:“阿娘難道不擔心?”

    “我瞧你們最近鬧得生分,

    以為你不想認這個哥哥了�!毙置脙呻m然都沒說,

    但曾氏依舊能看出幾分端倪。

    “有阿娘在,不看佛面看僧面,再怎么著,不還是一家人�!泵魇婊氐馈�

    “是啊,一家人�!痹蠂@了聲,不多說,低頭抿起茶來。

    母女兩在家里用過飯,明舒扶曾氏回屋午歇,打算待曾氏睡著后自己去趟衙門,不想曾氏才剛躺下,外頭就有人求見。

    那人母女兩熟悉,是魏卓安排在勝民坊李老太身邊的貼身侍女。

    曾氏又披衣起身,與明舒一同見了這個侍女。

    “曾夫人,陸娘子,老太太她……不行了……大夫說已經油盡燈枯,但她不肯合眼,撐得很是痛苦。魏大人已經趕到,是他讓奴婢來請夫人的,說老太太有心愿未了,求夫人去一趟�!笔膛t著眼睛道。

    曾氏沒有猶豫,立刻起身更衣梳發(fā),又朝明舒道:“你陪我同去吧�!�

    明舒點點頭,自去準備。沒多久,二人就跟著侍女出門,坐上駛往勝民坊的馬車。

    ————

    趕到勝民坊時,已臨近傍晚,明舒扶著曾氏下馬車,匆匆邁進李老太敞開的家門,輕車熟路地上了閣樓,走到李老太屋外。

    房間窗戶半閉,光線暗沉,空氣里彌漫的是夾雜著藥味的陳悶氣息,聞起來并不舒服,魏卓早就來了,正坐在李老太床頭握著老太太的手,用另一手給老太太順氣,大夫站在他身側,正往針袋里收針。

    李老太太平躺在床,面色發(fā)灰,喉嚨內發(fā)出“嗬嗬”痰音,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用久病后眍的眼瞪著魏卓,渾濁的眼球內,是人生在世最后執(zhí)念。

    “魏叔。”明舒輕聲喚了句,扶著曾氏入內。

    大夫退到一旁,魏卓亦很快起身相迎,壓低了聲音道:“實在抱歉,麻煩你跑這一趟,老太太她……”

    “我明白�!痹先崧曌柚沽宋鹤康慕忉�,上前坐到魏卓先前坐的凳子上,握住老太太的手,又朝老太太道,“老太太,我來了�!�

    李老太渾濁的眼睛在看到她的時候似乎一亮,而后又艱難地轉動著在屋里尋找著誰,魏卓見狀忙跟著上前,明舒見狀立刻將旁邊的繡凳搬到魏卓身后,好讓他能與曾氏并排坐著。

    “謝謝�!蔽鹤炕仡^向她道聲謝,又轉向李老太,伸手輕輕覆在曾氏握著李老太的那只手上。

    曾氏聽他在自己耳畔說了句:“得罪了�!毕乱豢�,手被他抓住。

    “阿娘,我們好好的回來了,你放心�!蔽鹤课罩系氖殖罾咸珳芈曢_口。

    這一聲落下,明舒便見李老太太灰敗的臉上綻出幾分神采,她依舊說不出話,口中“嗬嗬”聲轉急,只轉動著眼珠看魏卓與曾氏。

    曾氏臉紅了紅,卻仍是開口道:“阿娘,我會與他好好的,你放心。”

    李老太太這才慢慢闔上了眼,眼角有淚水緩緩流下。她這輩子早就別無所求,只希望戰(zhàn)死沙場的兒子能回來,和媳婦一家和和美美,就像剛成親時那樣。

    “嗬嗬”的痰音漸漸消失,屋里歸于平靜,誰也沒在此時出聲打破這一刻沉默,直到良久之后,大夫才開口:“殿帥,夫人,老太太已經走了�!�

    魏卓和曾氏這才回過神來。觸景生情,曾氏已然紅了眼眶,淚水滾落面頰猶不自知。魏卓松開手,情不自禁向她眼底拭去:“莫難過,阿娘了卻心愿,去得很安祥�!�

    曾氏起先怔怔的,待他粗礪指腹摩挲過她的臉頰,才被那一絲異樣觸感驚醒。

    “對不起�!蔽鹤恳餐蝗徊煊X自己的唐突舉動,雷殛般縮手。

    曾氏也別開臉,以袖子拭淚,魏卓瞧見了,又笨拙地摸出素帕遞予她。

    “不用了,我沒事�!痹贤崎_他的手,輕按兩下面頰,站起身來。

    明舒忙過來扶住曾氏,與她退到門外,魏卓也跟出門來,向她道謝:“今日真的多謝你,能了卻老太太一番心愿,讓她走得了無牽掛。請受魏某一拜�!�

    說話間魏卓便拱手長揖,曾氏嚇了一跳,急忙伸手阻止他。

    開什么玩笑,讓堂堂禁軍統(tǒng)領給她行這大禮,她可受不起。

    不過力量到底過于懸殊,魏卓這一揖,還是結結實實地行了下去。

    “明舒,你怎么也不幫忙攔著點。”曾氏受了這一禮,有些不安,又惱明舒作壁上觀,于是沖她道。

    明舒可看得開:“你都和魏叔都扮上夫妻了,受他這一禮也沒什么。魏叔又不是那種在意世俗眼光,拘于禮法的人,你就別這么放在心上了。”

    “你……”曾氏被明舒一通搶白,竟是無言以回。

    魏卓見母女兩人似乎有因自己而起爭執(zhí)的苗頭,忙道:“我送你們下樓。老太太已經辭世,她的后事交給我,你們先回吧�!�

    曾氏便與明舒一邊下樓一邊道:“唉,相識一場,老太太命苦。靈棚搭好后,我再來給老太太上炷香�!�

    “你有心了�!蔽鹤康馈�

    他將兩人送到門外,自己也回首看了眼這幢陳舊小樓,嘆道:“其實朝廷給過老太太撫恤,其中就有一幢新宅,她早就能搬離這里,但她一直不肯離開,執(zhí)意留在這里等她兒子,是我沒有替朋友照顧好老人……”

    “殿帥節(jié)哀,您已經盡到自己的責任了。”曾氏勸慰道。

    魏卓點點頭,只道:“好了,不耽擱你們,先回吧�!�

    曾氏這才與他告辭,帶著明舒往巷外走去。

    夕陽半落,魏卓站在門口目送她們離去,瞧二人身影漸遠,方待回頭,卻突然瞥見對面暗巷中有兩個黑衣男人走出。

    久經沙場,經生歷死煉出的警惕在這一刻爆發(fā),魏卓眼神頓厲,箭步跟上前去。

    才跑出數(shù)十步,他就看見曾氏與明舒被另一條暗巷中竄出的黑衣人捂著嘴拖進巷中,而先前那兩個黑衣人也跟進巷中,將人堵在陰影內。

    魏卓不作多想,一面從腰間拔下鳴鏑朝空發(fā)出,一邊跟上前去。

    他來勝民坊看李老太太,向來輕車簡從扮成普通人,身邊并沒帶有人馬,但他的人也不會離他太遠,這鳴鏑就是急情時發(fā)射的信號。

    窄細暗巷內,明舒叫人勒住脖頸,那人手中拔出短刀,沒有半分猶豫,朝明舒腹部捅去,曾氏被人摜摔在地,看得魂飛魄散,厲聲痛呼——

    明舒喘不過氣,脖間的手如鐵箍,她毫無掙扎之力,眼見刀已近身,電光石火間,遠處飛來一塊碎石,砸在那人手肘穴位。那人手臂頓麻,短刀“當啷”一聲落地,眾人俱驚,卻見巷口處一道人影閃來,先是飛腳踹開曾氏身邊男人,再劈手奪下他手中刀刃,飛身斬向勒住明舒的歹人。

    “咳!”歹人被迫松開鉗制,明舒終于喘上氣,邊嗽邊跑到曾氏身邊,將曾氏扶起。

    “你們出巷�!蔽鹤堪刖鋸U話沒有,邊應對齊擁而來的歹人,邊揮刀而下,斷去歹人追路。

    明舒毫不遲疑,強扶曾氏往巷外逃去,歹人還欲再追,卻均被魏卓攔下,明舒只聞得身后刀刃錚然聲不停歇,曾氏到底掛懷魏卓安危,不斷轉頭。魏卓身手雖然利落,但一以對眾,又要護著她二人安危,仍是落了下風。

    及至兩人逃到巷外,明舒忽然招手:“這里,殿帥在這里,你們快來!”

    她聲音很大,傳入歹人耳中,歹人交換眼神,放棄追殺從巷后逃去。魏卓提刀轉身飛奔到巷口,方見巷外并未來人,竟是明舒詐敵。想想也是,他的人馬雖在附近,但趕來支援需要一段時間,哪會這么快。

    “我們離開這里再說�!蔽鹤慨敊C立斷。

    “啊。”曾氏走了兩步,卻忽然一聲痛喚,滿頭沁汗,雙眉緊擰。

    上回是絆到,這回是真的扭傷腳踝了,應是適才被人推倒在地是所受之傷。

    “阿娘。”明舒擔心地扶住她。

    曾氏搖搖欲墜,強忍著邁步,咬牙道:“沒事,我們先離開……”話雖如此說著,但下腳卻是鉆心的疼。

    “明舒,替我拿著刀。”魏卓把染血的刀扔給明舒,又向曾氏告罪,“曾娘,得罪了�!�

    一語落地,他索性出手,攔腰抱起曾氏,大步朝巷外走去。

    曾氏驚呆,明舒也愣了片刻,提著刀,摸著脖子趕緊跟上。

    沒走多遠,巷口處就有一隊人縱馬而來,到魏卓面前停下,馬上之人落地,齊向魏卓行禮。

    魏卓冷道:“剛才有四個黑衣人伏擊良民,身高均在六尺上下,身上藏有短刀利器,往巷尾逃逸,你速帶人封鎖勝民坊,務必將人抓到!”

    屬下領命而去,魏卓方向明舒凝道:“那起歹人欲置你死地,你們處境危險,暫時不要回家,且隨我回府,待查明情況再作打算。”

    明舒提著刀,亦無猶豫:“好。聽魏叔的。”

    曾氏:“……”就不問問她的意見嗎?

    ————

    夜幕降下,一行數(shù)人縱馬入城,在南門前停馬。

    陸徜坐在馬上點名:“你二人有傷,且往三殿下處復命,余下四人,先去我府上守著�!�

    能在汴京城外下手,對方勢力恐怕已經進入汴京,他怕明舒有危險,得先讓人到家中守護。只是奇怪,他就是怕打草驚蛇,所以搜捕與押送周氏進京的行動一直都是秘密進行,應該不曾驚動對方,那為何人會在汴京城外被劫?

    他擰眉思忖片刻,并沒隨那四人一起回家,而是只身去了另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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