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日她外出買脂粉,路遇乞兒給她遞紙條。她認出紙條上的字跡是寧云簡所寫,依照上頭所說去了慈恩寺,在杏樹下看見了那道想念許久的身影。
寧云簡仍豐神俊朗、清逸翩然,卻清瘦了許多,眼神也變得很不一樣,一直盯著她瞧。若她是手里這張紙條,定然會被他的目光灼出一個洞來。
像是終于對他自己妥協似的,寧云簡閉了閉眼,將那枚鴛鴦雙子佩交給了她。那一日,他第一次喚她阿檸,說他心悅于她。
他說:“我會娶你�!�
畫面一轉,是去年的七夕之夜,她與未婚夫婿裴文予相約同游時被擁擠的人流沖散。
她正拿著未婚夫送的兔子燈籠一邊走一邊找尋對方的身影,卻突然被一只大掌扣住腰側。
她大驚回頭,正欲出言斥罵,卻對上寧云簡赤紅的雙眸。
寧云簡眼中的恨意比當初被她種下噬心蠱之時還要強烈千百倍。他完全失了君子端方,理智亦是全無,那雙剛復明半年的眼睛似要沁出血來,扣在她腰側的手掌因傷怒到極致而微微顫著,聲色俱厲:“崔幼檸,你欺孤太甚�!�
“你且等著,孤定會一一向你討還。”
……
崔幼檸隱隱感覺到有人正在為自己擦淚,動作輕柔至極。
她緩緩睜開眼,朦朧中竟又看到了寧云簡,本以為仍是在做夢,可印象中她并未見過寧云簡穿玄色錦袍的模樣。
這樣的他看起來冷冽威嚴了許多,不似以往的溫潤如玉,但仍是無人能及的俊美奪目。
正看寧云簡看得出了神,崔幼檸卻見到他緩緩扯出一個笑,繼而耳邊傳來他的低醇嗓音:“只一年未見,阿檸就認不出朕了?”
一年未見?
朕?
如被一盆冰水潑向面門,崔幼檸瞬間清醒了過來,瞪大了杏眸看著面前站著的男人。
問罪
帝王面如冠玉,軒然霞舉,此刻立于這簡陋破敗的木屋,仿若云境仙人親臨凡間一般。他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神情亦稱得上是溫和,盯著她瞧的那雙眼眸卻幽深晦暗,不知其中到底裹挾了何種情緒。
巨大的驚駭之下,崔幼檸幾乎無力去思考,掩在錦被之下的雙手都開始不停發(fā)抖。
他為何會在此處?
是他救了自己?為何……要救她?
他可會問罪崔府?
想到此處,極度的恐懼讓崔幼檸整個身軀瞬間失溫。
寧云簡細瞧她臉色,頓時又漾開一個笑:“原來還認得�!�
他的聲音依然清潤動聽、溫柔含情,卻叫崔幼檸在心底生出絲絲縷縷的寒意來。
崔幼檸勉強逼自己冷靜下來,雙手動了動,欲要撐著自己起身下地磕頭行禮,可她才剛醒,身上沒什么力氣,連坐起來都辦不到,腦袋剛一抬起來就摔回了軟枕上。
她忙看向帝王,見他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立時出言告罪:“陛下,臣女失儀�!�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這句話一說出口,天子的臉色好似更難看了些。
于是崔幼檸愈發(fā)不安,努力穩(wěn)著聲線解釋:“陛下恕罪,臣女并非有意如此,實是大病初醒,無力行禮……”
半晌,天子緩步朝她走來,竟親自扶著她坐起,然后在崔幼檸驚愕的目光下開口問道:“阿檸如今怎么不喚朕‘云簡哥哥’了?”
皇帝的語氣極淡,似是不帶半分情緒,崔幼檸拿不準他心中到底如何作想,當即顫聲道:“陛下是九五之尊,臣女萬萬不敢直呼陛下名諱�!�
寧云簡默了幾瞬,忽而輕笑:“可朕做東宮太子時,阿檸不也是自初見就那般親親熱熱地喚朕嗎?且一喚就是十來年。”
聽他翻起舊賬,崔幼檸嘴唇發(fā)白:“當初臣女年少頑劣,不知尊卑禮數,以致冒犯陛下,望陛下恕罪�!�
“年少頑劣……”寧云簡眼中的笑意漸漸淡去,輕輕地、一字一字地重復她的話,爾后靜了片刻,緩緩道,“所以阿檸如今是長大了?”
……這話是何意?
崔幼檸小心翼翼地回答:“臣女已然十八,懂事識禮了些,自是誠心實意敬重君父,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絕不敢再僭越。”
“你喚朕什么?”寧云簡眸中掠過一絲難以置信,“君父?”
崔幼檸見他臉色差到極致,額上當即沁出冷汗,忙解釋道:“陛下是國君,乃天下億兆人之父……”
“阿檸好歹也是曾與朕相擁而吻,耳鬢廝磨過的,如今卻口口聲聲說著要將朕視作父親敬重,”寧云簡鐵青著臉涼聲打斷,“阿檸覺得合適嗎?”
崔幼檸被他譏嘲得低了頭,一張俏臉又紅又白。
寧云簡許是氣得狠了,過了很久才平復下來,瞥見崔幼檸面上的忐忑不安,頓了頓,將聲線平緩下來:“方才夢到了什么?為何哭泣?”
他的話頭轉變得實在太快。崔幼檸當即一怔,不敢說是夢見了他,只得恭聲道:“回陛下,臣女昏睡時神思混沌,不知自己到底夢了什么�!�
話音落下,面前的男人又沉默了下來。崔幼檸感覺得出寧云簡并不滿意自己方才的回答,她在這一片死寂之中竟有些喘不上氣。
不知過了多久,崔幼檸終于聽到寧云簡夾雜著一絲氣惱的聲音:“先洗漱用膳吧�!�
崔幼檸愣愣抬眸。
其實她方才就已看見了那云絲錦被,芙蓉金縷褥,和那張紫檀木榻,也看見了自己身上華貴暖和的秋裳。
她不敢去想寧云簡為何要做這些,為何愿意給她飯吃,又為何肯救她一命。
她害了寧云簡兩回,又背棄了他,與裴文予定了親。寧云簡應是巴不得她要多窮困潦倒有多窮困潦倒,死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才對。
許是她臉上的訝異太明顯,帝王語氣生硬地補了句:“你吃飽了,朕才好同你算賬�!�
原是因為這個。
也是,就她現在這副弱不禁風的樣子,怎能承受得住即將到來的雷霆之怒?
所以他此番救她一命,也是為了能痛痛快快地報復罷。
崔幼檸垂下眼簾,識趣地將心里的妄想盡數收起。
她現在還沒力氣下地,天子便命一個女影衛(wèi)伺候她洗漱。
她被女影衛(wèi)扶著坐起來,趁機開口試圖問出栩兒和梓兒的下落:“陛下,臣女不敢勞煩影衛(wèi)大人,還是讓臣女的兩個婢子進來伺候吧。”
“朕把她們送下山了。”
崔幼檸一驚:“為何?”下一瞬意識到自己失了尊敬,臉色頓時一白。
寧云簡輕輕哂笑:“一年前是她們助你逃來此地,朕可不敢叫她們兩個再留在你身側�!�
崔幼檸被他說得渾身一抖,卻咬牙繼續(xù)問:“陛下,她們……如今在何處?”
寧云簡默了默:“你很關心這兩個婢女?”
崔幼檸心里一咯噔,小心翼翼覷著他的臉色斟酌措辭:“她二人伴臣女多年,感情極深,一朝乍然分離,臣女確實有些不習慣。”
屋里又靜了許久。
“伴你多年,感情極深,一朝分離……”寧云簡低聲重復著,爾后走到從衙署挪來的一張梨花木雕鸞書案前坐了下來,拾起先前被他丟下的那冊書重又開始翻看,忽地一笑,“只半日便不習慣,若分離一年,阿檸豈不是要夜不能寐?”
崔幼檸有些不確定寧云簡究竟只是在打趣,還是真要把栩兒和梓兒關一年,抑或是這句話中還包含著別的意思。
但聽他話中之意,起碼栩兒和梓兒的命是能保住了,只是不知她們會不會受刑。
想到此處,她頓時有些慌了,正欲出言求帝王饒恕栩兒和梓兒,肚子卻不合時宜地響了一聲。
兩人雙雙靜默。她頓時大窘,一張俏臉迅速漲紅,強裝鎮(zhèn)定地看向寧云簡。
寧云簡別開臉,嘴角微微揚起:“先用膳,朕就在此處候著,阿檸有話緩緩再說也不遲。”
崔幼檸見他竟被自己逗笑了,俏臉頓時一紅。她輕輕點頭,在女影衛(wèi)的幫助下漱口凈臉,忽地記起一事,開口問女影衛(wèi):“臣女身上的衣裳是大人為臣女換的么?”
女影衛(wèi)心跳一滯,偷偷瞥向自己主子。
寧云簡冷冷看她一眼。
女影衛(wèi)立時收回目光,迅速答道:“是�!�
崔幼檸柔柔一笑:“多謝�!�
女影衛(wèi)低下頭,不敢再發(fā)一言。
肖玉祿著人端著粥進來。怕崔幼檸端碗端不穩(wěn)當,女影衛(wèi)索性一勺勺喂給她喝。
崔幼檸頗有些不安,因為面前這個女影衛(wèi)知曉她做過的惡事。被迫伺候曾害過自己主子的人,換作是誰都不會樂意。
她心懷羞愧,只能低聲道謝。
女影衛(wèi)頭一次見這位千嬌百寵長大,自小無法無天的崔氏嫡幼女如此卑微,當即愣了愣神,下意識偏頭看了眼主子,見主子亦怔然看著崔幼檸,眸中似是糅雜了許多種情緒,卻獨獨沒有快意。
她暗嘆一聲,恭聲對崔幼檸說了句不敢當,伺候其漱口凈手后便識趣地告退離開。
女影衛(wèi)一走,屋中便又只剩他倆。崔幼檸頓時局促到連手都不知要放哪里。
寧云簡靜然看她片刻,淡聲問:“吃飽了?”
崔幼檸恭恭敬敬地回道:“是,陛下�!�
寧云簡輕“嗯”了聲,語調含笑:“那朕便要開始問你的罪了。”
崔幼檸俏臉一白。
“讓朕想想,到底該從何處開始說�!睂幵坪啘\淺一笑,“畢竟阿檸的罪行實在太多了�!�
崔幼檸櫻唇發(fā)顫,聲音自然也是抖的:“臣女恭聽�!�
不知過了多久,寧云簡終于再次開口,聲線卻突然冷沉下來:“為何要假死騙朕?”
崔幼檸一愣,心下的懼意散去不少。她原以為寧云簡會先提她害他目盲和下蠱之事,畢竟這兩樁要嚴重許多。
她張了張口,正欲回答,寧云簡的第二句質問卻率先到來:“為何躲朕避朕?”
然后是第三句:“為何你舊病復發(fā),藥方遺失,已然走到絕路,明知朕就在南陽,卻不早些來尋朕?”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崔幼檸見寧云簡說這話時眼尾有些紅,像是在因她險些喪命而后怕。
她不由恍惚了一瞬,可還來得及細辨,卻聽寧云簡繼續(xù)說道:“若非你的婢子膽大忠心,你此番便要悄無聲息地病逝在中秋團圓夜,朕豈非一世都被你瞞在鼓里?”
寧云面容冷淡,但根根長指卻在崔幼檸看不到的地方輕輕發(fā)顫。
他忍不住去想,若真如此,昨夜他在中秋宴上看著眾人歌舞升平、觥籌交錯之時,崔幼檸卻在離他不遠處的山中木屋睡著木板茅草、穿著粗布衣裳真正地死去,而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或許更絕望些,只消昨日那個婢子稍晚一些尋到他,或是途中遇上些變故,以致沈不屈晚到了一步,那即便他得知崔幼檸一年前是假死騙他,見到的也只會是她的尸首。
崔幼檸眸光黯淡下來。
原來只是因她的欺瞞而生氣。
也是。自己先前那樣對他,就算他會后怕,也是因她險些就這么輕輕巧巧地死在病中。畢竟懷揣著滿腔恨意卻發(fā)現仇人已逝,實在是件令人覺得憋屈的事。
崔幼檸頭垂得更低:“臣女知罪�!�
寧云簡看著深深垂首、卑微至極的崔幼檸,不由怔住,怒意隨之驟然一凝。
良久,他沉聲命令:“抬起頭來�!�
崔幼檸立時依言昂首。
寧云簡見狀總算覺得順眼了些,冷然道:“朕要問你第二樁事了。”
假死欺君的問罪就這么輕易過去了?崔幼檸不禁一愣。
卻見寧云簡拿出那塊鴛鴦雙子佩來:“你的婢女告訴朕,你昨日曾說要這塊玉佩隨你入葬,可是真的?”
崔幼檸聞言驚慌得連心跳都停了一瞬,也實在摸不透他的心思,畢竟這件事在她的罪行里無論如何也排不上第二。
她下意識想撒謊否認,卻猛然憶起面前之人已成了帝王。若她說不是,梓兒和栩兒便是犯了欺君死罪。
于是她只好點頭,不成想寧云簡得到回答后竟是眉頭一挑,直接邁步過來坐在榻前的杌凳上,定定盯著她瞧,沉聲繼續(xù)問道:“為何要這般吩咐?”
寧云簡身上的龍涎香氣緩緩襲來,崔幼檸腦子一片空白,一時間竟忘了答話,亦忘了尊卑,怔怔抬眸看著眼前這個她追逐多年的如玉郎君。
一年未見,寧云簡仍是那樣好看,清冷脫俗得仿若雪山上綻放的圣蓮,難怪前些日子吳大娘的小女兒和李大娘的二女兒來上山看望時,嬌羞地談論了他足足兩個時辰。
日光透窗而入,恰巧落在寧云簡白皙干凈的半張側臉上。他的雙目似是突然有些不適,因而幾度皺眉閉眼,須臾后才又重新睜開,可饒是如此他都未曾退離。這般近的距離,崔幼檸甚至能看清他纖長睫羽之下的澄澈瞳眸中倒映出的自己。
金色碎芒在他那被玉冠翠簪束起的墨發(fā)與天子龍袍上跳躍。某個瞬間崔幼檸忽地發(fā)現他頭發(fā)上有兩絲霜白,可待她再看過去時卻已分辨不出那霜色到底是因日光反射還是真的白發(fā)。
她亦沒有勇氣探身而上看個明白。
應只是看錯了吧,崔幼檸在心里輕輕地想。他今年才二十二,又這般芝蘭玉樹、風姿無雙,怎會生白發(fā)?
她看著寧云簡發(fā)愣的時間不算短,但不知為何他臉上并未有不豫不耐之色,近乎縱容地任她打量。
待她收回目光,寧云簡才終于開口催促:“告訴朕,你為何要那樣吩咐?”
見崔幼檸許久都未言語,他似笑非笑:“這個問題于你而言就這么難答嗎?”
他一邊用指腹描摹玉佩的紋路,一邊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莫非……阿檸仍喜歡朕,便是后來與裴文予定親,心里也一直念著朕?”
質問
崔幼檸心頭劇顫,不敢回答他方才的問話,只垂下眼眸輕輕道:“留此遺言是因這塊玉佩品相極佳,又刻有陛下名諱,若留它于世,輾轉落到外人手里,定然會惶然上交官府,最終呈于御前。那樣臣女曾假死一事便瞞不住了,是以臣女只能帶它入土�!�
她說著話,寧云簡把玩玉佩的動作跟著一點點慢下來。良久,他才終于開口,聲音有些沙�。骸澳悄銥楹我獛鼇砟详�?”
崔幼檸低下頭:“當初逃得急,隨手抓了一個小首飾匣和兩袋銀兩就出了府,忘了這塊玉佩也在其中�!�
“為何不直接砸了它,一了百了?”
崔幼檸靜了一瞬:“其上刻有陛下名諱,臣女不敢。”
這回寧云簡停頓的時間更久了些。他低眸看著手中的玉佩,聲音低沉辨不清情緒:“原是這樣�!闭f完,他又開始默默撫摸那塊玉佩,神情漠然了許多,眉目亦是疏冷,不知在想什么。
寧云簡把玩玉佩時的模樣太過賞心悅目,崔幼檸忍不住多看了會兒。他的手骨節(jié)分明,修長勻稱,日光照耀之下,竟比掌中那塊質地上乘的白玉還要瑩潤通透。
她不由記起自己與寧云簡定情之初,因羞于看對方那張謫仙般的臉,便常盯著他執(zhí)筆拉弓的手。
寧云簡發(fā)現后就笑問她緣由,她雖害羞,卻還是實話說了句“因為好看”。
正出神地想著往事,帝王似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抬眼看了過來。
崔幼檸立時移開視線,可寧云簡卻不肯放過她,直接出言質問:“為何盯著朕的手看?”
這句話與三年前他所問之言一字不差,神情語氣卻截然不同。三年前他耳尖微紅,話音溫柔,如今卻眼神銳利,咄咄逼人,似是萬分想要剖開她的腦子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崔幼檸在心里暗暗苦笑。世人皆贊寧云簡是大昭史上最溫和仁善的皇帝,自己大概是唯一一個能見到他這一面的人。她努力穩(wěn)住聲線答道:“臣女萬萬不敢無禮冒犯陛下,方才只是突然發(fā)現玉佩吊穗上丟了一顆翠玉珠,所以多看了幾眼�!�
寧云簡低眸一看,見果真如她所言缺了一顆。他目光黯淡一瞬,隨后又追問道:“為何會遺失?”
崔幼檸垂首:“臣女也不知,許是玉佩放的時日久了,繩結有所松動�!�
其實是因她來南陽途中遇見了一個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說,若想重見贈她玉佩之人,就將那顆翠珠取下。
說來也奇,這顆珠子取下后不久,那兩份能救她命的藥方就一丟一毀,這才有栩兒走投無路之下冒死懇求寧云簡一事。
寧云簡到底沒追究她未妥善保管玉佩的過失,只自顧自地出了會兒神,驀地開口問道:“朕原以為,你醒來后會設法哄著朕念起舊情,求朕寬宥你。”
他凝視著她:“就像前年冬日你來北境下蠱時那樣,一直抱著朕不放,又是哭著說你仍是心悅朕,又是主動獻吻的。”
崔幼檸未曾料到他會這樣說,櫻唇顫了幾瞬:“臣女自知罪大惡極,不敢求陛下饒恕,唯愿一死,以稍泄陛下之憤�!�
寧云簡聽罷看她許久,忽地一笑:“你倒敢作敢當。”
崔幼檸臉色煞白:“陛下謬贊。臣女做了惡事,自該受死。”
寧云簡看著一副決意赴死模樣的崔幼檸,像是極其煩躁般別開臉去,又把玩了會兒玉佩才重新開口:“如你所愿,朕賜你死罪。你可有何遺言要說?”
不繼續(xù)問罪了么?可是她犯過的最嚴重的三樁大罪連一件都還沒說呢。崔幼檸愣怔一瞬。
不過判決已下,便沒有說那些的必要了。她心中又是悲涼又是輕松釋然,繼而想到家人,便恭聲攬罪:“去年假死一事乃臣女一手謀劃,當初為力求瞞過陛下,臣女連家人也并未告知,他們若此番被臣女連累而死未免有些冤枉,還望陛下饒恕�!�
寧云簡默了許久,方低聲問:“還有呢?”
崔幼檸又想起梓兒和栩兒:“臣女的兩個婢女也只是聽命行事,請陛下放過她們,一應罪責臣女一力承擔�!�
“還有呢?”
崔幼檸聽出寧云簡說的話一句比一句寒意更甚,想起他與崔家的仇怨,猜測他此番應是不愿再心慈手軟。她一顆心頓時發(fā)沉,澀然道:“若陛下定要治整個崔府的罪,臣女和父兄曾多次謀害陛下,確然沒有讓陛下饒恕的資格,但臣女的娘親、姐姐和幾位嫂嫂從未參與過那些事,幾個侄兒更是年幼無辜……陛下可否放過府中婦孺?”
“還有呢?”寧云簡臉色愈發(fā)暗沉,“我只聽最后一句了。你的家人都已提過一遍,再想想還有什么落下沒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