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寧云簡細(xì)密的吻落在她臉上和脖頸:“他不在樓下的廂房。”
崔幼檸哭聲一滯,呆呆回頭看他。
“朕如何肯叫他聽見你此刻的聲音?”寧云簡將她翻了個面,抱上窗臺,“樓下的人都被清走了,肖玉祿出去時定然也將二樓的人都去了客棧外守著,無人能聽見你我。”
崔幼檸抹著眼淚追問:“當(dāng)真?”
“當(dāng)真�!睂幵坪喎珠_她,覆了上去,啞聲道,“朕又不是你,哄人的謊話張嘴就來。”
崔幼檸反駁:“我沒撒謊�!�
“還說沒有?”寧云簡懲罰似的用了狠力,“你口口聲聲要待朕好,要愛朕一世,轉(zhuǎn)頭便為了別的男人打朕的臉;嘴里說著再也不離開朕,卻能輕易說出‘你我就此別過’這種話�!�
他越說越怒:“昨晚朕走后過了一刻鐘,你房中的燈便熄了。沒有朕黏著你索求,你覺得輕松歡喜、連睡覺都更香甜了是不是?”
“……我只是慣于躺下前吹滅燭火,昨晚也睡得不好的。”
“你叫朕如何能信?”
“……”崔幼檸啞口無言。
寧云簡見她沉默,眼眶瞬間紅了。
崔幼檸看著他側(cè)臉上殘留的紅痕,心里泛起一陣陣密密麻麻的疼,伸手撫上昨日自己扇過的地方:“還痛嗎?”
寧云簡渾身僵住,目光落在她姣好的面容上,語氣生硬:“你昨日打的時候半點(diǎn)都不留情,今日卻知要來問朕痛不痛了?”
崔幼檸羞愧難當(dāng),將手收了回去。
寧云簡眼眶立時更紅了些,抿緊唇瓣靜默不語。
很久都無人再言語。
直至寧云簡嘶啞著聲音開口,屋中的死寂才被打破:“朕不罵你了�!�
崔幼檸未解其意,愣怔抬眸。
寧云簡垂首,聲音低到塵埃里:“你同朕說說話,可好?”
溫泉
崔幼檸怔怔看著寧云簡。
寧云簡雖因她而減輕了八成疼痛,但剩下的兩成還是足以令他疼到嘴唇發(fā)白。
許是因為此刻他心里難過,蠱毒又厲害了一些,他額上又開始沁出細(xì)密的冷汗。
崔幼檸讓他將自己抱回床上,拿了塊巾帕為他拂去額間汗珠。
寧云簡垂眸任她動作,卻在她欲要收回手時驀地抓住,再帶著那只柔荑撫上自己那張被她扇過的左臉。
她愣了一瞬,旋即用柔軟指腹撫摸那片未完全消散的紅痕,輕輕開口:“昨日……是不是很疼?”
寧云簡垂下眼簾,半晌才低低“嗯”了一聲。
崔幼檸心中抽痛,捧著他的臉湊上前,在他臉上柔柔落了一個又一個吻:“我錯了,云簡哥哥,我錯了,我也不知曉昨日為何會那樣對你,你別難過,我再也不會傷你了……”
寧云簡聽著崔幼檸一句句軟聲道歉,眼眶越來越紅,忽而捂住她的雙目。
崔幼檸愣了愣,還未反應(yīng)過來,兩滴滾燙的液體便驟然砸落在她的鎖骨之上。
這是什么?
崔幼檸渾身一顫,陣陣刀割般的疼自心底而生。她櫻唇翕動,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應(yīng)是沒過多久,覆在她雙目上的手掌便離開了。
崔幼檸緩緩睜眼,卻見到寧云簡正低頭捂著他自己的雙目。他的眉頭緊緊皺起,胸口亦是不住起伏,顯是在強(qiáng)忍目痛。
她一驚,忙急聲問:“你怎么了?”
她驀地想起自己重病醒來那日寧云簡的眼睛也曾疼過,當(dāng)時他說是因南陽政務(wù)繁瑣,夜夜忙到子時才雙目不適的。
可這些日子他們在趕路回京,寧云簡哪有什么政務(wù)要忙?
他此刻明顯是因落淚才目痛的。
崔幼檸腦子一片空白,想起自己三年前曾用毒粉傷他眼睛,想起自己前年除夕夜曾在他雙目將愈時下了噬心蠱。
無論具體是何種原因致使他的眼睛落下了毛病,終歸都與她逃不了干系。
目痛與噬心蠱并發(fā),寧云簡剛有點(diǎn)血色的俊顏又蒼白了不少。他理好自己身上穿的寢衣,摸索著抓到錦被裹住崔幼檸,聽見她的啜泣聲,攥著被面的手指用力到指節(jié)發(fā)白:“你無需擔(dān)心,朕緩一緩便好。”
崔幼檸不禁哽咽,迅速將衣裳一件件穿好,打了盆熱水過來,用帕子為他熱敷眼睛。
望著他清俊的面容,崔幼檸低下頭:“我有些后悔當(dāng)初纏了你那么多年,早知如此,我……”
聞言,寧云簡本就已沒有多少血色的唇瓣又白了兩分,立時出言打斷:“別說這種話�!�
說完,他聲音低了兩分:“算朕求你。”
崔幼檸一怔,眼淚簌簌而落。
漫長的靜寂中,寧云簡忽地開口:“前幾回蠱毒發(fā)作時朕真的很歡喜。”
崔幼檸抬眸,聽見他對自己說:“你若實(shí)在愧疚,就想辦法讓朕余生都能那樣歡喜�!�
屋外傳來的落雨聲中,崔幼檸輕輕點(diǎn)頭:“好。”
半個時辰后,寧云簡的蠱毒平復(fù),雙目也好些了。一行人用過午膳后歇息了片刻,便又動身踏上返京路。
崔幼檸枕在寧云簡腿上,被他一下下?lián)崦X袋。
寧云簡驀地開口:“待回京將裴文予的手腕治好,朕便派人押送他去江南。從此以后,你不會再有機(jī)會見到他�!�
他說著,目光直直落在崔幼檸臉上,不錯過她每一個神情變化。
崔幼檸瞥了寧云簡繃緊的下頜一眼,抓著他的手親了親:“哦�!�
寧云簡積壓在胸間的郁氣頓時散去,抿了抿唇:“阿檸好似從小就喜歡朕的手�!�
他的手修長白皙、骨節(jié)勻稱,中指一側(cè)還有顆小小紅痣,如白玉上的紅瑕,這般好看,崔幼檸自是喜歡。
但她下意識覺得寧云簡說這話應(yīng)是有什么目的,畢竟他說完之后就用打濕的潔凈帕子仔細(xì)擦手,那枚紅痣因而愈發(fā)明艷。
她直到啜泣出聲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偏偏寧云簡還要在自己耳邊低聲問:“阿檸現(xiàn)在還喜歡嗎?”
她顫聲答:“喜……喜歡……”
寧云簡的目光頓時暗了幾分:“阿檸騙過朕多回,朕如何知曉阿檸這回說的是不是真話。”
逼她開口的是他,不肯信的也是他。
崔幼檸抹淚哽咽:“那你要如何?”
寧云簡未立時回應(yīng),直到崔幼檸一瞬失神,他用一塊潔凈手帕為她揩拭過后,方緩緩道:“待這方手帕完全濕透,朕便信阿檸所言�!�
崔幼檸呆呆看他半晌,忽然抓起軟枕狠狠丟在他身上。
*
第二日傍晚一行人到了鶩州,此處有寧云簡的兩處莊子,便擇了景致好些的秋水臺住下。
鶩州以野鶩和溫泉而著稱,秋水臺中也有大小兩處溫泉。
因崔幼檸體寒,寧云簡便強(qiáng)拉著她去后山那池大些的溫泉泡浴。
崔幼檸左看看右看看,反復(fù)追問:“此處真的不會有旁人看見?”
“不會。沒有朕的旨意,誰敢來?”
“那你也走開,叫栩兒和梓兒來陪我就好�!�
“朕放心不下你,總得留下來親自守著�!彼D了頓,“朕還不至于做出偷看女子沐浴這種丑事,你下水后朕自會背過身去。”
崔幼檸小聲道:“可你更過分的事都做過�!币娔腥嗣夹奶藘商�,她乖乖閉嘴,褪去外裳慢慢入水。
浸入溫?zé)崛哪且凰玻z絲暖意滲入崔幼檸的肌膚,將體內(nèi)的寒氣盡數(shù)驅(qū)逐,手臂拂動間,柔柔水波輕撫她胸前和背脊。
崔幼檸眉目舒展開來,抬眸看向岸上背對著自己的男人。
寧云簡著一襲靛藍(lán)錦袍,月下身影頎長挺拔,靜立于眼前,或許是因著身周的蕭瑟秋景,瞧上去有些孤冷。
崔幼檸怔怔出神。
岸上的寧云簡忽地蹙了蹙眉。
身后也太安靜了些。
憂心她是泡暈了過去,寧云簡便開口喚她,可喚了兩聲都沒得到回應(yīng),頓時心下一沉,猛地轉(zhuǎn)過身去。
朦朧水霧間,崔幼檸身姿綽約,面容嬌美,一頭如瀑烏發(fā)披散于身后,裹住纖細(xì)雪白的腰肢,雪玉般的俏臉上沾了點(diǎn)點(diǎn)水珠,漂亮杏眸比那池泉水還清澈透亮。
四目相對,寧云簡率先背過身去,卻在一陣驚慌失措的水聲后聽見崔幼檸的痛呼聲。
他便又立時回頭,聲線發(fā)緊:“你怎么了?”
崔幼檸俏臉皺成一團(tuán),自覺丟人地小聲回答:“沒事,摔了一跤而已。”
寧云簡沉默須臾:“你還能自己起來嗎?”
“可以罷�!�
寧云簡點(diǎn)頭,又轉(zhuǎn)回身去。半晌,他聽見身后又傳來一陣重重的水聲,立時回頭,見到崔幼檸正倒在水中。
對上他的眼神,崔幼檸憋紅了臉,訥訥道:“許是腳下的石子長了青苔,踩上去滑了腳,我又跌了一覺�!�
“……”,寧云簡靜了幾息,走近溫泉,緩緩下水,“磕到哪兒了?”
崔幼檸搖頭:“還好,不疼�!�
寧云簡沒信她的話,將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仔仔細(xì)細(xì)看過一遍,確認(rèn)并無大礙才放下心來。
擔(dān)心褪去,懷中的香軟便愈發(fā)燙手了。
寧云簡不敢低頭看,抱著她起身,剛走了沒兩步,崔幼檸被冷風(fēng)一吹,下意識圈著他的脖頸往他懷中躲去。
柔軟壓上胸膛,寧云簡腳步一頓,喉結(jié)聳動。
崔幼檸見他停下不走,疑惑道:“怎么了?”
寧云簡不答,將她放回了水中。
崔幼檸愣愣地看著他欺身而下,看著他分開自己,聽著他啞聲在耳邊保證:“只磨一磨,別怕�!�
此刻的崔幼檸比之前所有時刻都柔軟嫵媚,寧云簡的眸色越來越深,愈發(fā)肆意。
崔幼檸搖晃哭顫,忽在某一時刻突然噤聲,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乍然被柔軟熱意包裹,寧云簡渾身僵住,心虛到不敢抬頭。
天幕
丟魂失神之際不慎進(jìn)了一寸,
到底是將錯就錯,還是撤離?
寧云簡心中頭一回生了茫然,心臟狂跳如雷,
渾身血流下涌,
纖羽般的眼睫輕輕顫著,落下一彎陰影,叫人瞧不清眸底的情緒。
今日天陰,
此刻濃云被?風(fēng)吹動?,
將下弦月遮掩了一半,漫天星子稀疏不明,
只有?岸邊四角的燈籠可驅(qū)散這沉沉夜色。
良久,
寧云簡看向崔幼檸,低頭貼了貼心上?嬌嬌的臉,
眸中帶著乞求與希冀,小心翼翼喚她:“阿檸。”
崔幼檸垂著眼,
攥緊了他浸濕的衣袍,
很輕很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寧云簡的眸色瞬間一暗,
仿佛將天邊夜幕盛入眼底。
崔幼檸被?抱去另一個角落,
她?本不愿,因?著這里的燈籠最亮,什么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可面前男人嘴上?依從,行動?卻強(qiáng)勢霸道?。
恰如此刻,
寧云簡溫柔哄著她?,一遍遍喚她?名字,
將深藏心底的愛意全部說給?她?聽?,實(shí)際卻如愈發(fā)狂暴的山風(fēng),
吹動?得林葉哀吟不絕。
天與竹林在眼前搖晃得越來越厲害,恍惚之?際,她?在自己?愈發(fā)壓抑不住的嚶嚀中聽?見寧云簡問自己?:“阿檸,朕在做什么?”
做什么?
見崔幼檸已?然被?自己?鑿得沒了思考的能力?,寧云簡低低一笑,沒有?為難她?,只掰著她?的臉讓她?看著清澈溫泉:“看這里,看清楚,你便知曉了。”
猛烈山風(fēng)從戌時一直刮到深夜,又?在屋中起了一回,持續(xù)到天邊微亮方停。
崔幼檸到翌日傍晚才醒,一睜眼便對上?寧云簡那?張眉梢含春、神采煥發(fā)的臉,不禁呆了呆,爾后羞紅了臉,憤憤轉(zhuǎn)過身去。
因?著被?他折騰了一整夜,連翻身這個簡單的動?作都疼得她?眉頭皺起。,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寧云簡上?來從后擁住她?,崔幼檸瞬間覺得熟悉,想起昨晚某一回也是如此,生怕下一瞬寧云簡便要抬起她?的腿,立時往里縮了縮,離開他的胸膛。
他卻又?黏了上?來,直至崔幼檸避無可避,方笑著貼在她?耳邊輕哄。
饜足之?后的男人真是要多溫柔有?多溫柔,那?一句句甜膩的話不似能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這還是那?個清冷肅然、端方含蓄的寧云簡嗎?崔幼檸在心里怔怔地想。
就在她?愣神的當(dāng)口,寧云簡細(xì)密的吻已?然落了下來,嘴上?還要一遍遍說著:“朕愛你,阿檸,朕好愛你……”
他在心里著了魔般地想:他的阿檸怎會從頭到腳連頭發(fā)絲都恰好長?成自己?喜歡的模樣?輕易便勾起他的癮。
崔幼檸啜泣著承受他愈來愈重的吻,哀求道?:“我還傷著,你容我喘口氣,不然你明日蠱毒發(fā)作,我便幫不了你了�!�
寧云簡其實(shí)沒想真對她?怎么樣,聞言心神俱蕩:“明日你還愿讓朕碰?”
“那?是自然。我怎能不管不顧,任你獨(dú)自熬過去?”
暖意和甜蜜瞬間盈滿寧云簡整顆心。他安安靜靜擁著崔幼檸,悶在她?頸側(cè)低低“嗯”了一聲。
寧云簡之?前因?她?而在南陽逗留了好幾日,如今又?在秋水臺停了一日,崔幼檸有?些?憂心國政,若非他身中蠱毒,定要勸他先行返京。
他柔聲安慰:“朝中有?首輔和鎮(zhèn)國公坐鎮(zhèn),不會有?事�!�
還有?句話寧云簡沒說,這一年自己?日夜勤政,重臣已?從最初追隨明君的狂喜激動?之?中反應(yīng)過來,深憂他的龍體,提過多次要他歇一歇。
崔幼檸聽?了寧云簡的話后心頭稍定,將身子轉(zhuǎn)回來,瞥見他頭上?的白發(fā),忍不住問道?:“你先前說在南陽夜夜忙到子時,那?在宮中呢?每晚幾時歇息?”
寧云簡猶豫一瞬:“戌時�!�
崔幼檸無聲看著他。
寧云簡頓了頓,改口道?:“亥時�!�
見崔幼檸俏臉染上?薄怒,他垂下眼眸,終是說了實(shí)話:“子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