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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卻沒發(fā)?現(xiàn),在她移開目光的?那一刻,

    花一棠微微蹙了眉頭。

    說實(shí)話?,此處實(shí)在沒啥風(fēng)景可看,院里院外都是?黑乎乎一片,只能看到幾道?模糊不清的?樹影,尤其在花一棠這個(gè)巨大的?光源映襯下,所有?景物都黯然?失色,林隨安的?注意力總是?不自?覺跑偏到花一棠的?所在,又強(qiáng)自?扳回來。

    更詭異的?是?,一直負(fù)責(zé)調(diào)解氣氛的?花一棠突然?也不說話?了,氣氛一時(shí)十分尷尬。

    “要不……咳,”林隨安硬著?頭皮沒話?找話?,“咱們都回屋睡……咳,歇息——”

    突然?,院外“咔”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藏匿在黑暗里。

    林隨安警覺起身:“誰?!”

    一只腳露了出來,緊接著?是?腿、身體?,最后是?頭,竟然?是?明庶,他的?斷胳膊上了夾板,掛在脖子上,只能單手施禮道?,“見過花四郎,見過林、林娘子�!�

    明庶兇神惡煞的?的?臉上竟然?出現(xiàn)了扭捏神情,看得林隨安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花一棠這一次比林隨安還警覺,上前半步,“何事?”

    “凌公說,案牘堂頗為?清凈,若是?四郎歇息好了,不妨去?瞧瞧……”明庶見花一棠臉上不愉,忙又補(bǔ)了半句,“若是?四郎不愿,也不必勉強(qiáng)�!�

    花一棠:“明風(fēng)他們在京云坊的?排查不順利?”

    明庶:“是?。”

    “凌六郎請我?guī)兔Y選卷宗,找關(guān)于東晁的?其它線索?”

    “……是?�!�

    “凌六郎說話?一直這么拐外抹角嗎?”

    “……”

    “行吧,帶路�!�

    明庶:“林娘子也去?嗎?”

    林隨安覺得這句話?問的?很奇怪,“為?何不去??”

    明庶飛快移開目光,“凌司直說,林娘子累了就好好歇息,不去?也無妨�!�

    哦豁!凌芝顏這是?嫌棄她的?文言文能力了?

    林隨安有?些不爽,“自?然?要去?�!�

    案牘堂位于府衙西南方,和凌芝顏的?宿舍正好相反,需要橫穿整個(gè)府衙,明庶一路行來,腳步時(shí)快時(shí)慢,目光左飄右飄,顯然?是?有?什么心事。

    花一棠搖著?扇子跟在后面,瞇著?眼打量明庶背影半晌,突然?冒出一句,“明庶,你臉紅什么?”

    明庶一個(gè)激靈,猛地停住腳步,回眼偷瞄,這下,不僅臉紅了,連耳朵都紅了。

    更詭異的?是?,他偷瞄的?人,顯然?就是?花一棠……旁邊的?——林隨安。

    林隨安:什么鬼?!

    花一棠眸光一動(dòng),企圖擋在林隨安面前,被林隨安扒拉到了一邊。

    “明庶兄,若是?有?話?要與?我講,不妨直說,”林隨安道?,“扭扭捏捏絕非江湖兒女本色。”

    花一棠震驚看著?林隨安,眼角一抽一抽的?,不知道?又在腦補(bǔ)什么不得了的?劇情。

    明庶咽了口唾沫,“之、之前和黑|鬼臉對戰(zhàn)之時(shí),多虧林娘子仗義?相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bào),唯有?——”

    林隨安眼角也抽了:喂喂喂,大兄弟你不會(huì)?是?想說“唯有?以身相許”吧?

    “嗯咳咳咳!”花一棠差點(diǎn)把肺咳出來,“如此說來,林隨安也是?花某的?救命恩人,俗話?說得好,凡事都有?個(gè)先來后到——”

    林隨安把花一棠扒拉到另一邊:唯恐天下不亂的?家伙,哪涼快哪待著?去?!

    明庶怔了一下,“林娘子也救過花四郎?”

    林隨安:“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明庶的?表情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那、那花家四郎的?謝禮是??”

    “自?然?是?我花氏最寶貴的?——”花一棠剛探出腦袋,被林隨安第三次扒拉了回去?,

    “之前我和明庶兄有?些誤會(huì)?,不小心傷了你,此次就當(dāng)?扯平了�!绷蛛S安笑道?。

    “林娘子果然?豪爽�!泵魇笙玻麄(gè)人松弛不少,“我之前想娘子孤身在外,手頭定不寬裕,準(zhǔn)備了一貫錢作為?謝禮,雖是?俗物,但勝在實(shí)在�!�

    花一棠:“……”

    “原本還怕林娘子嫌棄錢少,嗐!我真是?狹隘了,林娘子這般的?人物,又有?花四郎這般的?朋友,定然?是?不缺錢的?�!泵魇室恍�,向?前一指,“二位,案牘堂就在前面的?院子里,我還有?事兒,先告辭了�!�

    說完,就踏著?歡快的?步伐跑了。

    林隨安:“……”

    不是?!等一下!你不早說!我缺錢��!

    “嗯咳咳,”花一棠用扇子遮著?半張臉,“明庶這人,挺實(shí)在啊�!�

    林隨安惡狠狠瞪過去?,“花一棠,你欠我一貫錢!”

    “誒?”

    “都賴你!”

    “……”

    花一棠看著?林隨安氣呼呼的?背影,藏在扇子下的?嘴角輕輕勾了起來。

    啊呀,這是?個(gè)好辦法,我欠她的?錢越多,她就越走不了了。

    *

    案牘堂的?構(gòu)造很像現(xiàn)代的?圖書館,南側(cè)是?一排一排的?書架,上面堆著?各色的?軸書,一列矮案臨窗而立,黑暗中的?燭光跳躍著?,夜風(fēng)吹起的?時(shí)候,吊在書帙外的?摘要牌簽互相碰撞,噠噠作響,字跡在燈火下忽明忽暗。

    三張矮案上分別坐著?三個(gè)人,皆身著?淺青色官袍,頭戴幞頭,是?從九品下書佐的?服飾,其中兩人已經(jīng)睡死在案頭,唯有?最靠門的?一個(gè)人還在認(rèn)真卷宗,燭光灼灼映著?他的?眉眼,娟秀如女子。

    是?祁元笙。

    林隨安怔了一下,想起了審問王壕前明庶給凌芝顏的?調(diào)查匯報(bào)。

    祁元笙,年二十三,祖籍河南府高邑縣,家中父母早亡,家貧,獨(dú)子,玄奉四年常選明法科及第,名次不高,無背景,入職揚(yáng)都府衙任司法曹書佐,品級(jí)是?最低的?從九品下,官途一片黑暗,升遷基本無望。

    就如花一棠從案卷中推斷的?一般,此人在府衙眾衙吏間的?口碑極佳,說他雖然?人不善言辭,但面冷心熱,經(jīng)常幫助同僚,日常生活也甚是?簡單,基本就是?“家、府衙案牘堂”兩點(diǎn)一線,與?幾位被殺的?紈绔毫無半點(diǎn)交集。

    頂頭上司李判司評價(jià):祁書佐能力出眾,艱苦樸素,任勞任怨。

    一言以蔽之: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吃得比豬差,干得比牛多。

    典型的?古代996社畜,怎一個(gè)苦|逼了得。

    此人的?經(jīng)歷猶如一張白紙,實(shí)在沒什么可調(diào)查的?,再加上東晁和焦尸的?出現(xiàn),凌芝顏便解除了他的?嫌疑。他本就是?司法曹的?書佐,又被凌芝顏?zhàn)砀苫詈苷!?br />
    “我們剛查到祁元笙和兩位判司,王壕和東晁就冒了出來,時(shí)間是?不是?太巧了?”花一棠的?聲音不大不小,在這寂靜的?案牘堂里卻是?異常清晰。

    他是?說給祁元笙聽的?。

    這也是?林隨安心中所疑,沒想到又被花一棠先說出來了。

    祁元笙放下手中卷宗,起身撫平衣衫,正色施禮,“見過花家四郎,見過林娘子�!�

    花四郎搖著?扇子挑眉瞅著?他,林隨安待在一邊看熱鬧。

    祁元笙半垂著?眼皮道?,“若是?我沒記錯(cuò),凌司直也問過林娘子同樣的?話?吧?”

    林隨安一怔。

    “流月樓發(fā)?現(xiàn)無頭尸之時(shí),林娘子和花四郎出現(xiàn)的?時(shí)機(jī)也是?恰恰好�!�

    花一棠的?扇子停了。

    “凌司直剛審過二位,蔣宏文的?尸體?便出現(xiàn)了�!�

    林隨安:“……”

    祁元笙抬眼,漆黑眼瞳靜若杯水:“因?yàn)?無法解釋巧合,所以被當(dāng)?成嫌犯的?滋味,想必二位比我更清楚�!�

    林隨安:說的?好有?道?理,她竟然?無言以對。

    莫非此人也與?她一般,只是?單純的?倒霉?

    難道?她預(yù)感到的?“黑色反派光環(huán)”只是?“霉運(yùn)光環(huán)”?

    花一棠干咳一聲,“祁書佐,凌司直讓我來問問,有?何發(fā)?現(xiàn)?”

    祁元笙指著?桌下一堆卷宗道?,“目前已經(jīng)倒查至三年前揚(yáng)都及其周邊地域重大兇案,暫無發(fā)?現(xiàn)�!�

    花一棠:“還有?多少?”

    祁元笙一指最內(nèi)側(cè)的?書架,“那邊皆是?�!�

    密密麻麻的?軸書堆得密不透風(fēng),林隨安當(dāng)?即打起了退堂鼓,明庶還是?很厚道?的?,早早提醒她不必來,她果然?應(yīng)該蒙著?被子睡大覺的?。

    花一棠挑了個(gè)距離祁元笙最遠(yuǎn)的?位置,二人來回搬了五六趟,將?書架上的?卷宗搬了三分之一過來,分批篩讀。林隨安看了兩列字就頭暈眼花,如坐針氈,佯裝舉著?卷宗,目光轉(zhuǎn)到了花一棠臉上。

    花一棠速度更快了,隨便掃兩眼就是?一卷,不一會(huì)?兒,閱完的?卷宗就在腳邊堆成了小山。

    難道?他之前說一個(gè)時(shí)辰就能看完十年的?兇案卷宗不是?吹牛,而是?真的??

    那他豈不是?超級(jí)人形計(jì)算機(jī)?

    林隨安正發(fā)?散腦洞,花一棠突然?抬眼,道?,“那人很奇怪�!�

    林隨安:“哈?”

    花一棠用目光示意,林隨安順著?看過去?,正好看到窗邊的?祁元笙。

    總不會(huì)?你也認(rèn)為?他有?黑暗角色光環(huán)吧?林隨安心道?。

    “無論?是?之前凌六郎的?審問,還是?今日我的?試探,他都應(yīng)答有?度,不卑不亢,”花一棠手指點(diǎn)著?軸書,“就像這些卷宗,一板一眼的?記錄,不添雜任何情緒。”

    就如同沒有?感情的?人偶。林隨安心道?,口中卻說,“或許只是?性格內(nèi)向?罷了�!�

    花一棠瞇眼,“你也很奇怪�!�

    “哈?”

    “明明懷疑他,為?何又為?他開脫?”

    “直覺上懷疑,理智告訴我沒證據(jù)�!�

    “為?何直覺懷疑?”

    “因?yàn)?他長得好看�!绷蛛S安脫口而出。

    花一棠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祁元笙猝然?抬眼看了過來,不知是?不是?也聽到了,林隨安舉起卷宗遮住了臉。

    果然?,這個(gè)理由太扯淡了。

    花一棠把手里的?卷宗摔得啪啪亂響,似乎有?些消極怠工,林隨安強(qiáng)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卷宗上緩解尷尬,勉力又看了兩列,愈發(fā)?昏昏欲睡,上下眼皮直打起架,終于不敵瞌睡蟲的?連番轟|炸,枕在卷宗上睡著?了。

    花一棠側(cè)目看了眼林隨安,不管,繼續(xù)讀,少頃,又看了一眼,臉垮了,舉目四望,無被無衾,想了想,展開幾卷卷宗蓋在了林隨安身上,這才滿意,繼續(xù)工作。

    林隨安睡得恨不踏實(shí),身體?如壓大石,耳邊淅淅索索地響,她仿佛又看見了焦尸的?記憶,密密麻麻的?字跡一跳一跳撞著?眼球,強(qiáng)迫她趕緊醒過來,掙扎幾番,終于迷迷糊糊睜開眼,視線里的?卷宗和腦海里的?碎片記憶重合了。

    哦豁!

    林隨安倏然?清醒,猛地坐直,身后稀里嘩啦響成一片,不知道?為?啥掉了一堆卷宗。窗外天已大亮,視線比夜里清晰多了,林隨安抓起桌上的?卷宗,字還是?認(rèn)不全,意思更是?看不懂,但紙張質(zhì)感、行文排版,字間行距都和她在焦尸記憶中看到的?十分相似——難道?,那名死者的?執(zhí)念記憶是?一卷卷宗?!

    花一棠:“我那卷已經(jīng)看過了�!�

    林隨安:“你讀了多少卷?”

    “八百多卷吧,怎么?”

    “可看到過‘十酷’二字?”

    “哈?”

    林隨安皺眉:莫不是?自?己認(rèn)錯(cuò)了字?

    “林娘子,你剛剛說什么?”那邊的?祁元笙出聲問道?。

    林隨安唰一下看了過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cuò)覺,那一瞬間,祁元笙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人的?感情,好像是?……詫異?

    “十酷,你在卷宗里見過嗎?”林隨安問。

    祁元笙靜靜看著?林隨安半晌,突然?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案牘堂西北角,一堆小木箱從地面堆至屋頂,積滿了灰塵,祁元笙提著?長衫,攀著?木箱邊緣爬了上去?,邊爬邊摩挲木箱邊緣的?浮雕編號(hào)。

    很快,他找到了一個(gè)小木箱抽了出來,木箱堆搖搖欲墜,祁元笙身體?一晃,直直栽了下來,手里還緊緊抱著?那個(gè)小木箱,幸虧林隨安手疾眼快,騰身抄住他的?腰,助他平安落地。

    祁元笙連感謝的?話?都沒有?一句,打開箱子,翻出一卷書,裝書的?帙已經(jīng)褪色,書簽也掉了,只剩半截線頭,祁元笙小心抽出里面的?東西,不是?軸書,而是?竹簡。他趴在地上,用手指摸著?一個(gè)字一個(gè)字看下去?。

    林隨安湊過去?一看,好家伙,竹簡上刻得是?小篆,她更不認(rèn)識(shí)了,忙招呼花一棠,可花一棠居然?半晌沒動(dòng)靜,回頭一看,就見花一棠背著?光,瞇眼瞅著?祁元笙,表情忽明忽暗。

    “是?這個(gè)�!逼钤献ブ�?竹簡起身,指給二人看。

    花一棠這才將?目光從祁元笙移到了竹簡上,低聲讀道?,“陰陽刑德有?七舍,室、堂、庭、門、巷、術(shù)、野,”他頓了一下,“淮南子·天文?”

    祁元笙:“后面�!�

    花一棠跳讀幾列,“十酷刑,震牲畜罪,懾鬼蜮行,一曰斬首,二曰凌遲,三曰車裂,四曰炮烙,五曰斷椎,六曰活埋、七曰烹煮、八曰抽腸,九曰灌鉛、十曰鳩毒……”

    花一棠讀不下去?了。

    林隨安腦筋飛速運(yùn)轉(zhuǎn):“第一個(gè)死者,嚴(yán)鶴,是?斬首,第二具尸體?是?凌遲,第三名死者,蔣宏文,是?車裂,第四具焦尸,是?炮烙——兇手是?按此書記載的?手法殺人?”

    “狗屁不通!”花一棠將?竹簡扔到了地上。

    祁元笙沉默著?撿起竹簡,用袖口掃了掃上面的?土,繼續(xù)往下讀,“極撼重刑,可至極凈,十酷之后,便是?十凈。”

    林隨安腦中嗡一聲,一把搶過竹簡。

    十凈?

    十凈集?!

    羅石川給的?竹簡殘片記載:【千般妖邪皆可凈之,謂之千凈�!�

    千凈的?刀譜叫做“十凈集”。

    千凈是?“凈門”門主的?信物。

    而眼前這張竹簡上又出現(xiàn)了【十酷之后,便是?十凈】的?記錄。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將?這些隱隱聯(lián)系了起來——林隨安又想起了她的?金手指——看到死者生前的?執(zhí)念記憶。

    難道?,將?這些聯(lián)系起來的?“東西”是?“死|亡”?

    是?了,她這具身體?,原本早就死了一次……

    “林隨安!”花一棠的?聲音炸響在耳邊,林隨安身體?一顫,手里的?竹簡被抽走了,風(fēng)擦著?后背吹過,全身冰涼,衣衫竟已被汗水濕透,不禁打了個(gè)寒顫。

    花一棠面色發(fā)?白,扯著?林隨安掉頭就走,“馬上回花宅,讓木夏熬兩鍋參湯給你喝,喝完就去?睡覺。”

    “不至于不至于�!绷蛛S安忙拽住花一棠。

    “身體?不可兒戲!”

    吼出這句話?的?時(shí)候,花一棠的?心還在狂跳。剛剛那一瞬間,林隨安突然?雙目失神,面無血色,就仿佛、仿佛不是?一個(gè)活著?的?人,而是?一具早已死去?的?尸體?。

    林隨安有?點(diǎn)懵,花一棠的?眼眶又紅了,她剛剛真有?那么嚇人?把他都嚇哭了?

    莫名的?,她有?點(diǎn)心虛。

    花一棠:“姓祁的?,跟凌六郎說一聲,我腰疼腳疼胸口疼,回家養(yǎng)病了。”

    林隨安哭笑不得:“喂!”

    祁元笙卻看向?門外,“有?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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