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西南城十二坊的?熟悉嗎?”
“尚可�!�
“你來寫!”
“是�!�
高判司:“花四郎,這這這不合適吧!府衙行事怎可這般胡來,就?算你們花氏只手遮天?,這也太過分——”
“啖狗屎,穆忠,把他?拖走!”
高判司的?聲音消失了。
林隨安笑了一聲,月大夫縫完最后一針,快速涂藥包扎,幫林隨安拉好衣衫,用兩夾板固定林隨安右臂,“你和花家四郎很熟?”
林隨安:“不熟�!�
“半月之內,不要?用右手,半月后,再?來醫(yī)館復診,”月大夫手下不停,眉頭高高挑了起來,“木夏來的?時候,說花四郎特別交待,讓我務必用盡平生所學救治他?的?摯友知己�!�
還摯友知己?這話說出?來花一棠難道不害臊嗎?!
“我和花一棠才認識幾天?……”
說到這,林隨安自己先愣了,原來她和花一棠相?識的?時間這么短,為何感覺過了許久。
“才認識幾日,就?能不顧性?命去?救他?,你和花四郎很像�!�
“哈?”
“他?也是這般,總是不顧自己安危去?救人,”月大夫示意裴詩均等人撤下帷幔,“即便那個人是他?的?死對?頭�!�
風吹了起來,層層疊疊的?帷幔輕盈飄落,染上了月光的?顏色,如夢似幻。
林隨安看到了朦朧光暈中的?花一棠,他?鶴立雞群站在人群中央,飛速篩選著十三管事、凈門、府衙戶籍的?三方消息匯總,手持毛筆在坊圖上勾勾畫畫,時不時和旁邊的?凌芝顏竊竊私語,凌芝顏看他?的?表情越來越震驚,突然,花一棠抬眼,直直看向了林隨安,雙眼晶亮,如夏夜星辰。
林隨安左手提起千凈,快步走了過去?,花一棠露出?她熟悉的?嘚瑟笑臉,指向坊圖西南角的?月重?坊,“我找到了!”
林隨安點頭:“走�!�
*
花一棠最終找到的?謎底,是月重?坊內的?一所米行,從坊圖上看,店面只占很小的?面積,后面大片空地登記的?都是米倉,但根據(jù)花氏管事對?揚都米行的?出?入庫記錄,每月這間米行出?庫入庫的?米糧數(shù)量都不多?,最多?支撐十幾口?人的?口?糧。
凈門給出?的?消息更奇怪,這間米行的?掌柜很少開店,基本是開五日,休十日,開店的?五日,買賣也很少,最奇怪的?是,來買米的?,都是書生,尤以趕考的?士子居多?。
張長老還特別提出?一點,這些士子皆是扎堆入店,常常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離開的?時候,皆是面帶喜色,足下生風,好似在米行里吃了頓饕餮大餐。
最后,是祁元笙回憶出?的?司戶曹的?店鋪造冊記錄,這間米行地契最初登記的?戶主是一名胡人,名為蘭蘭奇,十年間從未轉賣易主。蘭蘭奇在揚都只有這一間鋪子,但除此之外,關于蘭蘭奇的?所有戶籍信息皆不可查。
“蘭蘭奇是假名,假身份,這間米行背后另有其人,而且做的?也不是米行生意。這是最可疑的?一家鋪子。”花一棠猛拉馬韁,馬嘶貫穿夜空,木夏備得都是千里良駒,尤其是花一棠的?這匹,全?身雪白,沒有一根雜毛,再?加上身后穆氏商隊的?人,各家紈绔的?華麗馬車,那叫一個浩浩蕩蕩,威風八面。
周長平又要?照顧暈過去?的?馮松,又不想放過這個立功的?良機,更不敢招惹花氏,只能用馬車拉著馮松,帶著隊伍遠遠跟在后面,明明是正兒八經(jīng)的?巡城衛(wèi)、不良人和衙吏,風頭卻都被花氏蓋過去?了,很是憋屈。
米行的?門面很普通,和普通的?商鋪沒什?么區(qū)別,此時大門緊閉,店內一片黑暗。
“如果不是米行的?買賣,那是什?么買賣?”凌芝顏問。
林隨安不覺念出?了那首歪詩:“書香藏臭色令昏,一腔污穢出?文門……”
凌芝顏:“莫不是暗娼妓館?”
“進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被ㄒ惶耐撕髢刹剑e著扇子氣勢萬千向前一指,“給我砸!”
穆忠?guī)颂徨N就?掄,可剛砸了兩下,店內突然燈火大亮,門板一開,一幫兇神惡煞的?漢子手提長刀魚貫而出?,打眼一看竟有好幾十人。
“什?么人,竟然擅闖私宅?!”
“找死嗎?!”
“你們知道這是誰的?地盤嗎?!”
“喔嚯,果然不是正經(jīng)鋪子�!被ㄒ惶男Φ么夯N爛。
為首的?漢子臉色變了:“花家四郎?!怎么——”
“讓讓!讓讓!”周太守率一隊不良人擠了過來,“大膽賊人,竟敢綁架馮家三郎,還不束手就?擒,開門放人?!”
“周太守,這其中定有誤會!”米行中匆匆走出?一名掌柜模樣的?人,連連抱拳道,“我們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絕不可能做擄人害人之事,定是弄錯了�!�
花一棠嗤笑一聲,“一個米行,不進貨不出?貨,不賣米不開門,還養(yǎng)了一堆窮兇極惡的?打手,周太守,這賊人是把你當傻子耍啊!”
周太守大怒:“一派胡言,我見你尖嘴猴腮,牙尖嘴利,一看不就?是好人,此米行定有貓膩!給我好好的?搜——”
“且慢!”米行掌柜上前兩步,壓低聲音道,“周太守容稟,這個鋪子,其實是馮氏的?產(chǎn)業(yè)�!�
周太守一怔,忙看了花一棠一眼。
花一棠手敲扇子,詫異道,“啊呀,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啊,周太守,馮公不就?在你的?馬車上嗎,趕緊派人去?問問啊�!�
掌柜雙眼一亮,“馮公在何處?!”
周太守忙前邊引路,“因為馮氏三郎的?事,急火攻心?暈倒了——”
二人快步走向隊伍后的?馬車,凌芝顏看了花一棠一眼:“怎么回事?”
花一棠笑了:“他?若不說這是馮氏產(chǎn)業(yè),我還以為找錯了地方,他?如今認了,我更確定謎底就?是此處!”
凌芝顏:“你瘋了嗎,若真是馮氏的?地盤,馮松就?在后面的?車上,怎么可能讓你搜店——”
凌芝顏后面的?話說不出?來了,因為花一棠的?笑容仿佛黑夜里怒放的?紅牡丹,明艷得耀眼。
林隨安松了松左手腕,雖然不順手,但應該問題不大。
凌芝顏:“難道你——”
“兄弟們,一起上!”花一棠話音未落,林隨安已經(jīng)一馬當先沖了進去?,千凈并未出?鞘,揮成了大棒,左掄右甩,縱躍飛踢,徑直在打手中間撕開了一道口?子,穆忠率穆氏商隊的?伙計第二梯隊,實力碾壓,紈绔們第三梯隊,全?程撿漏殺后場,轟轟烈烈沖進了米行后院。
一入院,林隨安便發(fā)覺了不妥,這里完全?不像一間米行,庭院寬敞,回廊精致,甚至還做了小橋流水假山,整體建筑風格頗為雅致。
“難道真是暗娼妓館?”凌芝顏驚道。
林隨安側目看了一眼,他?和明庶、明風拳頭上都帶著血,氣息急促,顯然也是趁亂打殺了進來。
“不對?,”花一棠轉目四望,頗為詫異,“這個地方怎么看起來像——”
“哎呦,這不是馮氏私塾嗎?”
“不對?不對?,比馮氏私塾小多?了�!�
“可是你看那座屋子,和馮氏私塾的?書堂很相?似啊�!�
“對?啊,我們可是在馮氏私塾打過架罵過人的?,絕不會認錯!”
紈绔們七嘴八舌道。
凌芝顏愕然:“這算什?么?地下暗塾?”
林隨安更愕然:難道這個時代也要?雙|減,嚴禁課外輔導班?!
“住手!你們都給我住手!”周長平、嚴言架著的?馮松跑了進來,急聲大呼,“都是誤會!”
馮松應該是剛清醒,臉色發(fā)青,雙眼赤紅,腿腳都不利落了,指著花一棠的?手臂狂抖,“花、花花花一棠,你在做什?么?!”
“我在幫馮公你找兒子�。 被ㄒ惶呐疽宦曀﹂_折扇,裴詩均率一眾紈绔嘩啦啦迎了上去?,正好和不良人對?上,紈绔自然不是不良人的?對?手,但個個都是碰瓷的?高手,只要?不良人輕輕一碰,就?紛紛倒地,嗷嗷哭喊,撒潑打滾,好不無賴,再?加上穆氏商隊的?伙計和凈門的?人向前一圍,頓時將周長平和馮松的?隊伍擋住了。
馮氏的?怒吼聲中,花一棠步履如風走到正堂門前,一腳踹開門板,堂內窗明幾凈,擺著木案、坐席,桌上是筆墨紙硯,還真像個普通的?私塾。穆忠率人一擁而入,四下翻找,凌芝顏抓起一塊墨條聞了聞,“這是好幾年的?陳墨,許久沒人用了�!�
“這間書堂的?面積不對?,太小了�!被ㄒ惶膿u著扇子轉到了夫子桌的?屏風后,敲了敲墻,墻后是空的?,里面還有一個空間。
“是暗室!難道馮愉義藏在里面?”凌芝顏道,“找機關!”
花一棠:“沒時間了,給我砸——”
“沒時間了,都讓開!”林隨安咬住劍鞘,左手拔出?千凈,反手揚刀一撩,咔嚓劈開了半面墻,眾人魚貫而入,果然,是一處密室,頗為寬敞,大約有外面書堂一半大小,依然擺著整齊的?桌案,桌上依然有筆墨紙硯,唯一不同的?是,四周還多?出?了一圈書架,上面整整齊齊疊著軸書,掛著書簽。
密室里一覽無余,空無一人,沒有馮愉義。
完蛋了!不會真找錯地方了吧?
林隨安瞄了花一棠一眼。
花一棠的?臉色也不甚好看,皺眉上前捏住那些書簽觀察,突然叫道,“凌六郎,你來看看�!�
“什?么?”凌芝顏快步上前,掃了眼書簽,抽出?軸書嘩啦展開,細細讀過,神色愈發(fā)詫異,“這是七年前科舉�?泼鹘�(jīng)三禮科的?考題,后面寫的?是答題思路和要?點。”
“這個呢?”花一棠又抽出?一卷。
“五年前�?七M士科考題�!�
“這個呢?”
“四年前�?泼鹘�(jīng)五經(jīng)科考題�!�
“這個?”
“三年前進士科考題�!�
林隨安聽得目瞪口?呆:好家伙,五年真題十年模擬?
花一棠比她更驚訝,不過驚訝的?是另一個方向,“你這些題都看過?!”
凌芝顏無奈:“參加科考,熟讀各年考題,并不稀奇�!�
穆忠氣喘吁吁跑了進來:“四郎,我們四處都看過了,沒發(fā)現(xiàn)馮愉義,外面攔不住了,馮松和周長平的?人已經(jīng)沖進來了,怎么辦?這次鬧大了!”
“反正都這樣了,急什?么�!被ㄒ惶囊桓睙o所謂的?模樣,隨手將書架上的?軸書扔到地上,將書架扒拉到一邊,又敲了敲墻壁,挑眉,“也是空的?。”
林隨安毫不客氣劈開了第二道墻,露出?了第二層密室,里面擺著更加密集的?書架和軸書,書架上多?出?了年份,諸如:玄奉二年,玄奉三年,玄奉五年年,等等,隨著年份越來越接近,軸書的?數(shù)量越來越多?,更奇怪的?是,這一次軸書的?書簽上還多?出?了人名。
凌芝顏隨便抽出?幾卷看了兩眼,面色大變,“這是!”
“啊呀,瞧這個,真是有趣�!�
花一棠指著最邊上的?一個書架道,那個書架上軸書最多?,差不多?有七八十份,書架上掛著玄奉八年的?牌子。
是今年。
凌芝顏飛快上前,嘁哩喀喳抽出?所有軸書掃了一遍,面色難看到極點。
“寫了什?么?”花一棠問。
“下個月明經(jīng)、進士科的?考題備選�!�
林隨安:喔嚯嚯嚯��!
第37章
誰都?沒有?想到,
一串連環(huán)兇殺案居然牽出了?科考舞弊案。
除了?一個月后科考的?備選題目外,還在馮氏暗塾里發(fā)現(xiàn)了近七年的科舉明?經(jīng)科、進士科備考題目及其答卷,最?神奇的?是答卷人,
其中有?八成為已中舉的?士子,答題時間?皆為每年科考前兩月左右,
且每人都?有?三份以上不同的答卷,
答卷上還有?佚名夫子的批注,闡明?要?點,潤色文筆。
做個比喻,在這個地下輔導班里,老師不僅能夠精準押題,還能給出多份參考答案,任考生按需取用。至于為何能夠如此精準押題,
答案也很簡單。
從七年前開始,這一任的?馮氏家主,馮松的?胞弟,馮愉義的叔父馮光濟任禮部尚書,
主持每年�?瓶瓶际乱耍m然最?終考題由圣人欽點的?主考官確認,但大體考題范圍皆是由以馮光濟為首的?命題組確定。
所以,
只?要?將?科考備選題都?熟記于心,自然就能一舉中第。
而這個遠在揚都?的?暗塾,
就是科考押題集訓班,或者稱之為科舉舞弊班。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再加上當時去搜查暗塾的?還有?一群唯恐天下不亂的?紈绔,傳播消息效率堪稱唐國?第一,
當?shù)谝豢|陽光照耀在揚都?城的?時候,名震唐國?的?馮氏文門,已經(jīng)淪落成為人人唾棄的?“污門”,當真?是應了?那句歪詩,“一腔污穢出文門”。
*
“真?是匪夷所思?,”靳若撓頭道,“馮氏私塾九成以上都?是寒門學?子,連個富家少爺都?沒有?,哪來的?錢買考題?”
“格局小了?,馮氏要?的?不是錢�!绷蛛S安道。
靳若:“哈?”
凌芝顏:“馮氏篩選出來的?這些學?子都?是精英,中舉后任職為官,有?不少官聲極好,且在各地擔任要?職。他們皆是馮氏的?門人�!�
靳若口中嘖嘖兩聲,“你們說他們來暗塾的?時候,知道他們答的?考題就是真?考題嗎?”
林隨安:“當時或許不知道,但到了?考場之后,肯定就明?白了?�!�
凌芝顏掐眉頭,“馮氏保存的?這些答卷,在他們功成名就之后,就是他們的?命門。如此一來,他們只?能和馮氏站在一起,永遠也不可能背叛�!�
林隨安:“這些人占歷年科考舉子的?比例有?多少?”
凌芝顏沒說話。
他在第一時間?便令明?庶和明?風封閉了?整間?密室,請走了?花一棠和林隨安,將?周太守都?攔在了?外面,現(xiàn)?在暗塾的?學?子名單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當然,馮松應該也知道,不過馮松在發(fā)現(xiàn)?二層密室被破之后,噴出一口血,被抬了?出去。
之后,凌芝顏命令周太守封禁了?馮宅、馮氏私塾,以及馮氏名下所有?鋪子、碼頭和產(chǎn)業(yè),嚴、白、蔣三家家主也被請去了?府衙大牢,馮松因為只?剩了?半條命,被封在了?家里。
一系列的?指示,都?是凌芝顏用一塊黑色鐵牌命周太守做的?。
那塊黑鐵牌是什么,穿越者林隨安并不知曉,但看周太守快嚇尿的?表情,顯然級別比大理?寺高多了?。
“你來揚都?的?首要?任務其實是查馮氏科考舞弊的?案子吧?”花一棠盯著揚都?坊圖,口氣很是漫不經(jīng)心,“否則你一個小小的?大理?寺司直,怎么可能知道今年的?科舉備選考題�!�
凌芝顏沉默片刻:“秘令在身,不能據(jù)實已告,抱歉�!�
花一棠抬頭,靜靜盯著凌芝顏,瞳光凌厲。
凌芝顏不覺移開視線,正想解釋什么,林隨安搶先說了?,“凌司直,這是另外的?案子,要?加錢。”
凌芝顏怔了?怔:“加多少?”
花一棠哼了?一聲,道:“四十匹絹�!�
凌芝顏笑了?:“好。”
明?庶和明?風先后來報,凌芝顏又匆匆出門,不知道又查到了?什么驚世駭聞的?消息。
“走了?,去斂尸堂�!被ㄒ惶木砥鸱粓D起身,“看看從東晁身上還能不能問?出什么�!�
林隨安正有?此意,搜遍了?整個暗塾,都?沒找到馮愉義,顯然是被東晁藏到了?別的?地方�,F(xiàn)?在僅剩的?線索,也只?有?東晁的?尸體了?。
“一個時辰早就過了?,馮愉義八成也沒救了?,東晁也死了?,這個案子還查什么��?”靳若快步跟在二人身后問?。
花一棠:“馮愉義應該還沒死。”
靳若:“為何?”
花一棠步履如風,“因為禍害活千年。”
靳若翻白眼:“這是什么扯淡理?由?!”
林隨安明?白花一棠心情,生要?見人,死要?見尸,如今整個揚都?都?沒尋到馮愉義,就還有?一線希望。他只?是不想放棄,他是真?心希望馮愉義還活著。
月大夫的?話響在耳邊:【他總是不顧自己安危去救人,即便那個人是他的?死對頭�!�
真?是一個奇怪又矛盾的?人啊。林隨安想。
斂尸堂里,又多出了?兩具尸體,一具是東晁,一具是王壕,兩個兇手?和受害人的?身體并排躺在一間?屋子里,有?種說不出的?魔幻感。
仵作捧著檢尸格目,一條一條對花一棠進行詳細解釋,林隨安聽了?兩句,皆是致命死因、人體特征等已知信息,她轉到了?另一個停尸臺,揭開了?王壕的?蒙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