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林隨安雙臂抱刀:“我不餓�!�
“咳,林娘子不覺得今日的日頭有些毒嗎?”
“我倒是覺得這日光根本曬不透你的厚臉皮,”林隨安歪頭,鳳眼斜挑,“若是云兄不介意的話,我愿意幫你將臉皮削薄些�!�
“不敢勞煩林娘子,我自己?來。”云中月嘿嘿一樂,頭頂噗冒出一股青煙,整個人嗖地縮進煙霧中,又突地鉆了出來,好?像變魔術(shù)似的成了另一副樣貌,細眉細眼尖下巴,發(fā)?色淺棕,頭戴氈帽,身著胡服,腰間別著一柄金色的彎刀,居然是個胡商的造型。
林隨安表面不動?聲色,內(nèi)心已經(jīng)炸了鍋:好?家伙,莫非此人與伊塔一樣,都是霍格沃茲的編外人員?這也太離譜了!
二人落地之時,除了靳若和花一棠,大家皆被云中月的新造型鎮(zhèn)住,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云中月也不避諱,大搖大擺在?眾人眼前轉(zhuǎn)了兩圈,挑了個避陰的座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好?不快活。
林隨安徑直走到靳若旁側(cè)落座,低聲道:“這張臉如何?”
靳若瞇眼:“細微處的表情無懈可擊,幾乎看?不出破綻�!�
花一棠捋袖展袍坐在?林隨安另一側(cè),“莫非他原本的樣貌便是這般丑?”
林隨安:“稍后找機會割兩刀就知道了�!�
靳若:“方大夫說最好?留個全尸,方便他解剖�!�
花一棠:“方大夫真是醫(yī)者仁心�!�
凌芝顏默默看?過來,表情哭笑不得。
“幾位英雄,我都聽到了哦!”云中月笑瞇瞇道,“難道諸位就不好?奇在?下還邀請了誰嗎?”
花一棠也笑了:“用腳指頭想?都知道,無非就是紅袖添香宴的那?幾位,青州白氏、隨州蘇氏、隴西白氏——”
隨著他的聲音,樓梯口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木夏引人登上賞樓,花一棠掛在?嘴邊的笑容僵住了,眼角還狠狠抽了一下。
花一棠從未露出過這般失態(tài)的神情,林隨安大為好?奇,側(cè)頭看?去,但見一名女子款款行來,發(fā)?髻如云,珠釵琳瑯,大紅色的石榴裙將河風(fēng)都染上了淡淡的胭脂色,行的近了,女子樣貌逐漸清晰,膚色如玉,眉如山黛,杏眼櫻唇,額心點著朱紅色的花鈿,形如梅花。
女子很?年輕,目測大約二十?歲出頭,舉手投足間有種說不出的氣質(zhì),高貴中透著親近,柔美中不乏堅毅,當(dāng)被她注視之時,林隨安的心跳猝然加快,體內(nèi)蘊藏的殺意蠢蠢欲動?,激得她出了一頭的冷汗。
林隨安大驚:這具身體的本能似乎在?懼怕這名女子。
比林隨安更驚懼的是凌芝顏,堂堂大理寺司直手忙腳亂起身,情急之下差點撞翻了桌案,正要鞠躬行禮,卻被女子制止道,“凌家六郎不必多禮,”又轉(zhuǎn)頭花一棠道,“花家四郎,好?久不見�!�
花一棠呼出一口氣,起身抱拳,“花一棠見過乾州姜氏姜七娘。”
姜七娘笑著點點頭:“你長高了。”
林隨安和靳若對視一眼,心照不宣抱拳。
乾州姜氏,唯一能與太原姜氏抗衡的宗族,想?不到云中月竟連他們都能請來,而且看?凌芝顏和花一棠的神情表現(xiàn),這位姜七娘的身份定?然不同凡響,地位八成不在?乾州姜氏家主之下。
凌芝顏聲音發(fā)?緊:“不知姜七娘為何到此?”
“前日姜氏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說姜東易謀殺單遠明一案另有隱情,想?得知真相之人,可來在?云水河白鷺舫一會。家主貴人事忙,無暇前來,我在?家閑著也是閑著,又想?著白鷺舫景色宜人,便順道過來瞧瞧。”姜七娘說著,四下望了望,索性?坐在?了凌芝顏的身邊,“凌家六郎面色不愉,莫非是不歡迎我來湊這個熱鬧?”
“凌六郎不敢!”凌芝顏身體僵成了棺材板,臉色白中帶綠,活脫脫一顆泡在?苦水里的小?白菜。
林隨安這才注意到,姜七娘身后還隨有四名青年,身著青色軟甲,眉目英武,腰佩橫刀,氣勢斐然。本想?問花一棠此四人是何等身份,卻發(fā)?現(xiàn)花一棠用扇子懟著眉頭,臉色難看?至極,堪比苦白菜二號。
林隨安覺出不對味兒了,低聲問:“那?個姜七娘到底是誰?”
花一棠向上翻了個白眼。
“朝中高官?”
繼續(xù)翻白眼。
“宮中的人?”
狂翻白眼。
“圣上的心腹?”
花一棠眼皮翻抽筋了。
林隨安倒吸涼氣,沾著茶水在?桌案上寫了六個字。
【圣人,微服私訪】
花一棠狠狠閉眼,點了一下頭。
林隨安只覺一口氣堵在?嗓子眼,憋得肺好?險沒炸了,半天才緩過神來,悄聲道,“可她看?起來只有二十?歲!”
花一棠明明說過,年幼時見過十?九歲的圣人,按時間推算,圣人起碼過三奔四了吧!
“軒轅皇族都是這般,天生臉嫩,很?難判斷真實年齡。”
“……”
林隨安默默抹去桌上的字,太陽穴哐哐亂蹦,腦仁嗡嗡作響,不知不覺也掐住了眉頭,成功晉升為凌芝顏同款苦白菜三號,心中哀嚎不止:
完球了,如今圣上親臨,這見鬼的爛攤子要如何收場?!
姜七娘似乎頗為好?奇,左邊瞅瞅,右邊望望,瞧著瞧著,目光落到了林隨安身上,眨了眨眼,“那?位小?娘子是花家四郎的媳婦嗎?”
花一棠、林隨安和凌芝顏同時身體一歪,咔吧閃了腰。
“哈哈哈哈,凌老弟,我就知道你肯定?也在?�!鄙碇7娜f林大步流星走過來,目光掃過姜七娘,怔了一下,“這位女郎君有些眼熟,不知是——”
凌芝顏汗都下來了,忙介紹道:“這位是乾州姜氏姜七娘�!�
萬林恍然,抱拳道,“原來是姜七娘,果然氣勢不凡!萬某有禮了!”
姜七娘微笑還禮。
林隨安瘋狂擦汗:“萬參軍沒見過姜七娘嗎?”
花一棠瘋狂搖扇子:“見過大約是見過的,八成是心大沒記住�!�
“……”
萬林心大不心大她不清楚,反正她現(xiàn)在?心臟的壓力很?大。
云中月邀請的客人紛紛到了,就如花一棠預(yù)料的一般,皆是紅袖添香宴中的熟人。
白向進來就冷嘲熱諷,花一棠今日實在?沒心情打嘴仗,他說了幾句覺得無聊,便蔫了。白汝儀與白向同乘一艘船,蘇意蘊姍姍來遲,幸這幾人皆無面圣的機會,沒認出姜七娘的真實身份。
每進來一個人,姜七娘的興致就高一分?,拉長脖子,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林隨安覺得,若非時節(jié)不對,她手上應(yīng)該捧半個西瓜才符合形象。
花一棠示意林隨安和靳若過來,壓低聲音,“情勢有變,務(wù)必謹慎行事!云中月若只是求財,我定?能將軸書拿下,云中月若另有所圖——”
林隨安:“他不會有這個機會�!�
靳若:“凈門負責(zé)善后。”
三人對視,堅定?點了點頭。
“看?來人都到齊了,”云中月站起身,手臂在?胸前環(huán)了一圈,掌心貼肩含胸垂首,這是標(biāo)準(zhǔn)的胡商禮節(jié),細長的眼睛瞇得只剩兩條縫,“那?么,現(xiàn)在?就開?始拍賣姜東易謀殺單遠明一案的真相吧�!�
第86章
一只?水鳥掠過長空,
尖銳的羽翅劃破單薄如紙的白云,就如此時林隨安的心境一般——裂了。
拍賣?!這臭小子八成是想讓各大世家互相猜忌,惡性競爭,
最后狠狠訛花一棠一筆!太損了!
果然還是應(yīng)該一刀剁了干凈。
因為坐在姜七娘旁邊,凌芝顏不好發(fā)?表意見,
只?能用眼神發(fā)送擔(dān)憂的信號,
靳若捏碎了點心,花一棠眨了眨眼,搖著扇子笑成了一朵花。
林隨安心里有了底:瞧這紈绔一肚子壞水的模樣,定想出了什?么餿主意。
萬林拍桌:“大理寺早就查清了案情真相,你莫要在此大放厥詞,否則京兆府定要治你一個妖言惑眾的罪名!”
“萬參軍稍安勿躁,且聽云某說清楚。我說的真相是姜東易的殺人?動機�!痹浦性绿统鰬阎械摹百u品”高?高?舉起,
“也就是此物!”
賞樓內(nèi)靜了一瞬。
林隨安注意到?,軸書出現(xiàn)的時候,眾人?表情或多或少都?有些疑惑,唯有蘇意蘊倏然挺直脊背,
目光灼亮得嚇人?。
“難道這就是花四郎在樊八家?破案時說的那卷軸書?”白汝儀道,“我記得書名好似叫——花開堪折直須折�!�
云中月細長的笑眼突然繃圓,好似怔住了。
“這破書不是在花四郎手里嗎?怎么跑到?你手上了?”白向問。
花一棠斜眼瞅著云中月:“前幾日?花某出門遭了賊,
丟了幾樣不打緊的東西,云掌柜,
不會是你偷的吧?”
萬林:“什?么?!此人?是賊?!”
云中月眼皮動了動,慢慢拉得細長,“花四郎這可著實冤枉云某了,
此軸書乃是我真金白銀購入,不過此時想來,
賣我軸書的人?的確有些形跡可疑,我原本以為是他發(fā)?現(xiàn)軸書中的內(nèi)容太過驚世?駭俗,所以急于出手——”
“慢著!”白向來了精神,“是什?么驚世?駭俗的內(nèi)容?”
“與在座諸位都?息息相關(guān),且每個字都?價值連城�!痹浦性滦Φ溃霸颇晨梢詳嘌�,得此軸書者,便能成為五姓七宗之首!如此良機,千載難遇啊!”
眾人?神色大震,個個兩眼放光,顯然有了幾分興致。蘇意蘊似乎想說什?么,看了花一棠一眼,又憋了回去。
姜七娘眸光閃閃,口中“哦”了一聲。
凌芝顏臉苦得都?能滴出水來。
突然,花一棠低低笑出了聲,笑容詭異陰森,眾人?被他笑得全身?起雞皮疙瘩,面面相覷,表情又有些猶疑。
白向:“花四郎你干嘛笑得這么滲人??”
花一棠:“笑可笑之人?,笑可笑之事�!�
萬林:“花四郎可看過這軸書?”
花一棠:“看過�!�
白汝儀:“書中到?底是何內(nèi)容?”
白向:“真這么值錢嗎?”
“分人?吧,”花一棠斜斜靠在憑幾上,手掌托腮道,“比如對隴西白氏來說,就是一文不值,對青州白氏來說,大約能值幾文錢�!�
“花四郎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嗎?”白向拍案而起,“行!這軸書我買了!我出一貫錢!”
花一棠笑聲更大了,云中月的臉有些僵,“我說過了,此軸書價值連城——”
白向:“花四郎也說了,這破書根本就不值錢,有本事你把軸書打開讓我們瞧瞧!”
蘇意蘊:“沒錯!既然是拍賣,總不能僅憑賣家?口述,至少讓買家?驗驗貨才對!”
此言一出,林隨安頭?皮好險沒炸了,靳若倒吸涼氣?,凌芝顏飛出一記眼刀插向花一棠的腦門,反觀花一棠,還是那副悠哉悠哉的模樣,道,“云掌柜,別怪我沒提醒你,若是讓他們驗了貨,你這貨可就不值錢了。”
凌芝顏和靳若瞪大了眼睛,林隨安腦中“叮”一聲,倏然明白了花一棠的計劃。
他這是要打心理戰(zhàn)。
云中月此人?雖然陰晴不定,但絕對不蠢,軸書事關(guān)各大世?家?丑聞秘史,其中任何一頁,都?可能成為拿捏世?家?的把柄。但前提是,這軸書里的內(nèi)容必須保密。
只?有知道的人?越少,這秘密的價值才越高?,多一個人?知道,價值便少一分,云中月也會多一分危險。若是弄得人?盡皆知,云中月不但一文錢都?賺不到?,還會變成眾矢之的,被人?追殺至死。
花一棠就是酌定了這一點,斷定云中月不能讓買家?“驗貨”。
況且,云中月若真想公開軸書,前幾日?早就公開了,完全沒必要費心費力安排這場聚會。而且看他剛才的表現(xiàn),只?要不將他逼至絕境,他也不會撕破臉拉所有人?下水。
所以,想辦法打消其他人?對軸書的興趣,先保住軸書不落入他人?之首,同時穩(wěn)住云中月,之后再尋找機會私下交易,便是最優(yōu)解。
白向撓頭?:“為什?么驗貨就不值錢了?難道這書看一次就廢了?”
花一棠笑而不答。
白汝儀飛快拽了拽白向的袖子,低聲道,“花四郎是何等聰慧之人?,若這軸書真如云掌柜所說價值連城,他早就出價了。你瞧花四郎現(xiàn)在毫無購買的意向,說明這軸書根本就不值錢�!�
白向慢慢坐了回去,想了想,點頭?道:“十三郎你的書果然沒白讀,說的恁是有理!花氏一家?子都?猴精猴精的,若真有好處,他們肯定不會拱手讓人?!此中有詐!”
蘇意蘊狐疑看向花一棠。
花一棠端著燦爛的營業(yè)笑容,“啊呀呀,天地良心,花某什?么都?不知道啊�!�
蘇意蘊皺眉半晌,也坐了回去。
林隨安等人?暗暗松了口氣?,心道幸虧花一棠只?占便宜不吃虧的形象深入人?心,大家?都?被他坑怕了,這才能扳回一局。
云中月細長的眼梢吊了起來,“花四郎,你這就有些不厚道了吧?”
花一棠搖扇子:“彼此彼此�!�
云中月冷笑一聲,將目光投向了姜七娘:“乾州姜氏對這軸書可有興趣?”
凌芝顏眼皮隱隱一跳,花一棠笑容不變,捏緊了扇子,林隨安不動聲色攥住了桌案下的千凈,靳若背過手,向著身?后的凈門弟子打了一串看不懂的手勢。
“�。磕銌栁�?”姜七娘似乎有些疑惑,“我只?是來看看熱鬧,沒帶錢啊�!�
云中月:“我信得過乾州姜氏,姜七娘可以賒賬�!�
姜七娘:“太貴的話,賒賬我也買不起啊�!�
云中月目光落在了花一棠身?上,歪起嘴角,露出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若是姜七娘有誠意,我吃點虧,就賣一貫錢好了!”
艸!
云中月這是眼見買賣不成,寧愿拼著賠本也要惡心死他們嗎?
林隨安心中警鈴大作,若是真正的乾州姜氏也就罷了,花一棠與她聯(lián)手,再加上凈門相助,尚有能力一戰(zhàn),可偏偏是姜七娘——根本無法動手。
現(xiàn)在只?求堂堂一國之君莫要這么無聊——
“花家?四郎,借我一貫錢,改日?還你�!苯吣飪芍�?眼睛亮晶晶的,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
林隨安:“……”
白向喜上眉梢,狂拍白汝儀的肩膀,“十三郎你說對了,那破書果然不值錢”,萬林看著面色凝重的凌芝顏,表情若有所思,蘇意蘊的目光在花一棠和姜七娘臉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一棠的表情管理果然是王者級別,攥著扇子的手指節(jié)都?青了,笑容依然無懈可擊,連聲音都?毫無破綻,“姜七娘客氣?了,區(qū)區(qū)一貫錢,就當(dāng)四郎孝敬您喝茶了,木夏,備一貫錢給云掌柜�!�
木夏端著盛錢的托盤送到?云中月面前,云中月將銅錢放在手里顛了顛,正要將軸書放進托盤,突然,又收了回去,瞄著花一棠道,“還是我親自拿給姜七娘才放心。”
說著,慢悠悠站起身?,故意放慢速度,踱著方步走向姜七娘,每走一步,花一棠的笑容就斂去一分,云中月的視線又從?花一棠挪到?了林隨安臉上,嘴角的弧度怎么看怎么討人?厭。
只?是赤|裸|裸的挑釁!
林隨安手中千凈出鞘緩緩出鞘半寸。
突然,花一棠用手壓住了林隨安的手腕,眼球左右轉(zhuǎn)了兩下,指向了凌芝顏的方向,林隨安一怔,但見凌芝顏轉(zhuǎn)眸看了他們一眼,又飛快挪開了目光。
花一棠對著林隨安眨了眨眼。
林隨安:“……”
好家?伙,她現(xiàn)在終于理解靳若的痛苦了。你倆能別用眼神說悄悄話嗎?到?底想干嘛,出個聲��!
云中月磨磨蹭蹭半晌,終于走到?了姜七娘面前,笑瞇瞇奉上軸書道,“請姜七娘一觀。”
姜七娘笑吟吟點頭?,卻并無動作,反而是她身?后的軟甲護衛(wèi)站起身?,上前打算接過軸書。
這一瞬間,林隨安腦中靈光一現(xiàn),明白了:凡是呈給圣人?的物品,必須要先經(jīng)這些護衛(wèi)的手檢驗,確認是否安全。
這就是最后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