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花一棠搖著扇子站起身，晃晃悠悠湊過?去，笑瞇瞇看著，提聲道，“諸位，若是打累了，就歇歇吧�！�

    沙沙木打得紅了眼，根本不?理他，陳宴凡額頭爆出一片青筋，撕吧間隙還?不?忘吼花一棠，“花四郎你不?是說你有?辦法嗎？辦法呢？”

    花一棠連連搖頭，“啊呀，如今的形勢可是大大出乎花某的預(yù)料，我也沒?轍了�。　�

    陳宴凡沒?空回話了，沙沙木拽掉了他一撮頭發(fā)，這可是陳宴凡的逆鱗，火冒三?丈在沙沙木臉上抓出五道血痕，司馬雁被?殃及池魚，臉上也掛了彩，張淮眼窩青了，凌芝顏不?愧有?功夫在身，沒?什么外傷，不?過?大約是受了內(nèi)傷，看起來要吐血了，“花一棠，都什么時(shí)候了，別在這兒說風(fēng)涼話了，快幫忙！”

    花一棠口中哎呦呦叫著，退后兩步，“花某只是個(g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紈绔，喝喝茶看看熱鬧還?行，打架絕非我所長，我見陳公老當(dāng)益壯，身手矯健，所謂老將出馬一個(gè)頂倆——哎呀呀，說起來，花某的茶怎么還?沒?送來啊？”

    喔嚯！林隨安腦中叮一聲，她居然把這茬給忘了。

    就在此時(shí)，刑訊房大門吱呀一聲開了，伊塔端著一個(gè)茶釜走了進(jìn)來，木夏跟在旁邊，朝花一棠綻出八顆牙的標(biāo)準(zhǔn)笑容，“四郎，茶到了�！�

    靳若“哦哦哦”跳起身，指著伊塔“啊啊啊”叫喚，花一棠搖著扇子招呼，“諸位，歇一歇，喝口茶再打也不?遲啊�！�

    打得正熱鬧的沙沙木眼角掃了一眼，頓時(shí)如遭雷擊，嗖一下退出戰(zhàn)圈，手忙腳亂攏了攏衣服，朝著伊塔施了個(gè)繁復(fù)的禮節(jié)，五體?投地，喊了兩句波斯語。司馬雁這才瞧見那個(gè)端著茶釜的金發(fā)少年，立時(shí)傻了，“波斯國十一王子伊塔殿下，您、您怎么在這兒？”

    或許是刑訊房的光線不?好，顯得伊塔的臉色比平日里白?了許多，好似英俊冰冷的希臘神像，突然，他碧藍(lán)如大海的眼瞳動(dòng)了一下，先落在沙沙木身上片刻，又轉(zhuǎn)到了塔塔爾干臉上，頓了頓，將手中的茶釜遞給木夏，上前一步，伸長手臂，用寶石戒指輕輕碰了一下沙沙木的頭頂，流暢的波斯語仿若一串染了光的咒語落了下來，沙沙木身體?重重一趴，渾身抖若篩糠。

    靳若托著下巴：“伊塔說了啥？”

    林隨安搖頭：“聽?不?懂。”

    花一棠：“翻譯過?來就是——啖狗屎�！�

    二人：“……”

    凌芝顏、陳宴凡和張淮也傻了，伊塔他們自然都是見過?的，只知道是林隨安的侍從，唐語說得磕磕巴巴，總是鬧笑話，印象最深的就是練就了一手驚天地泣鬼神的熬茶手藝，未曾想竟然是波斯皇族。

    伊塔走到司馬雁面前，伸手，“拿來，我看�！�

    司馬雁怔了一下，這才反應(yīng)過?來伊塔要的是冊封塔塔爾干的國書，忙雙手奉上，伊塔看完，鼻腔里哼了一聲，又伸手，“筆�！�

    司馬雁找了一圈，只能將記錄供詞的筆抓了過?來，伊塔快速寫下兩串波斯語，用墨汁將手上一個(gè)戒指涂了，吧唧印下黑坨坨，將軸書甩給司馬雁，昂起下巴，“塔塔爾干，不?僅害唐人，還?害波斯人，罪大惡極，不?是東西。我，伊塔，免去塔塔爾干的阿薩斯稱號(hào)，將他貶為?平民。唐律該怎么判，就怎么判�！�

    司馬雁嘴巴長得能塞下三?個(gè)雞蛋，“伊塔殿下，這、這這合適嗎？”

    伊塔一指沙沙木，“問他。”

    沙沙木連連叩首，“波斯王曾有?令，唐國境內(nèi)，十一王子之命即是波斯王之命�！�

    司馬雁說不?出話了，伊塔摘下沾滿墨汁的戒指扔給沙沙木，“這個(gè)給波斯王，他會(huì)明白?的�！�

    “是是是！”

    靳若滿臉興奮，捂嘴里“哇哦哇哦”，林隨安瞧著花一棠與有?榮焉的表情，心中感慨萬千。

    用魔法打敗魔法，這種損招估計(jì)只有?花一棠能想出來。

    塔塔爾干猶如一片抽了骨頭的豬肉癱在地上，伊塔背著手走過?去，居高臨下看著他，“你敢對(duì)著真|主赫赫拉雅發(fā)誓，你不?曾殺過?那十五名女娘嗎？”

    塔塔爾干掙扎了爬起來，腦袋頂?shù)�，全身發(fā)抖，“我以真|主赫赫拉雅的名義起誓，那十五名女子之死與我無?關(guān)！”

    “說謊者?，入地獄�！�

    “說謊者?，入地獄！”

    伊塔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走到花四郎身前，躬身施禮，“四郎，問完了�！�

    花一棠拍了拍伊塔的肩膀，“我家伊塔果然威武！”

    伊塔笑了，金發(fā)劉海猶如一團(tuán)柔軟的陽光灑落額頭，碧藍(lán)的大眼睛眨了眨，重新接過?木夏手中的茶釜，攪了攪，舀了一盞茶送到林隨安面前，“豬人，喝茶。”

    林隨安只覺無?數(shù)視線火刀般唰唰唰射了過?來，僵著手接過?茶盞，一飲而盡，什么味兒根本沒?嘗出來，大約又加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配料，喝下去感覺全身上下火燒火燎的。

    還?是花一棠厚道，敲著扇子替林隨安解了圍，“啊呀，塔塔爾干的案子終于了了，可喜可賀啊。”

    沙沙木灰著臉爬起身，和司馬雁灰溜溜離開了，陳宴凡欲言又止瞅著花一棠半晌，哼哼兩聲，令人將塔塔爾干收押，搖著袖子也走了。

    凌芝顏沒?走，這個(gè)案子雖然破了，但?另一個(gè)案子卻陷入了瓶頸，“若不?是塔塔爾干，真兇到底是誰？”

    靳若抓頭：“難道又要重頭查？”

    林隨安：“恰恰相反，我覺得我們的方向沒?錯(cuò)。兇手將住宅選在富教坊并非偶然，而是精心計(jì)劃的。他一直利用塔塔爾干做障眼法�！�

    花一棠：“若是一般的府衙，查到塔塔爾干這么大的案子，為?了邀功，八成會(huì)將那十五宗命案也安在塔塔爾干的頭上，不?會(huì)繼續(xù)往下查�！�

    凌芝顏：“現(xiàn)在最棘手的問題是，塔塔爾干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行，修改了戶籍冊，恰好成了真兇掩蓋身份的保護(hù)傘�！�

    靳若：“切，沒?了戶籍冊就不?能查了嗎？真正的線索是人，你們官府只靠那些戶籍冊的死物，難怪破不?了案子�！�

    “靳少門主說的甚是，這的確是我們的短板�！绷柚ヮ佉槐菊���(jīng)拍了個(gè)馬屁，把靳若嚇了一跳，狂戳林隨安，“他叫我少門主誒！”

    林隨安：“……”

    這傻孩子難道沒?聽?出來？

    “凌六郎你省省吧，”花一棠搖著扇子，“就算是大理寺要買消息，也沒?折扣，按市場價(jià)，一條消息一貫錢！”

    靳若恍然大悟，“對(duì)對(duì)對(duì)，沒?折扣！”

    凌芝顏苦著臉，“能賒賬嗎？”

    “找陳煩煩報(bào)公賬啊，”花一棠笑道，“而且，若是我估計(jì)的不?錯(cuò)，應(yīng)該要不?了幾貫錢。”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愣了。

    林隨安：“你有?線索了？”

    花一棠得意搖了搖扇子，“諸位不?妨想想，若你是真兇，會(huì)將住宅選在何處？”

    凌芝顏：“如果有?官府搜查富教坊，塔塔爾干定會(huì)想盡一切辦法掩護(hù)自己?的私庫，所以，越靠近塔塔爾干的私庫就越安全�！�

    林隨安：“塔塔爾干還?有?一處暗哨，一處密道出口的空宅，和一處囚禁女子的荒宅�！�

    花一棠：“靳若，還?記得之前告訴你的兇手特?征嗎？”

    “放心，記得妥妥的。等我兩個(gè)時(shí)辰！”靳若端起伊塔的茶喝了一大口，塞回去，“伊塔，今天的茶特?好喝。”

    說完，一陣風(fēng)沖了出去。

    伊塔呆呆看著靳若離去的方向半晌，又低頭瞅了瞅手里的空茶盞，轉(zhuǎn)頭望了一圈，碧藍(lán)的大眼睛里飄出了失望和疑惑，“方大夫呢？”

    一瞬死寂。

    凌芝顏：“對(duì)啊，為?何不?見方大夫？”

    林隨安“額”了一聲，花一棠用扇子狠狠一敲腦門，“啊呀，把方兄忘在紅俏坊了！”

    第106章

    方刻覺得自己在歷劫。

    進(jìn)入紅俏坊之?前，

    為了慎重起見，他對(duì)紅俏坊的各大妓館做了簡單的調(diào)查，最終選擇了樊八家作為突破點(diǎn)，

    原因有二，其一，

    樊八家是紅俏坊規(guī)格最高，

    達(dá)官貴族最喜光顧的，妓人收入高，對(duì)胭脂水粉的要求就高，若是那種神奇的唇脂膏的確存在過，那么樊八家的妓人肯定買過?。其二，之?前調(diào)查單遠(yuǎn)明的案子之?時(shí)，曾與樊八娘有過?一面之?緣，

    也算是熟門熟路。俗話說的好，熟人好辦事……

    可?來?到樊八家的那一刻，方?刻才發(fā)現(xiàn)，情況大大出乎自己的預(yù)料之外。

    樊八家門前人山人海，

    填街塞巷，外面等候的恩客排出街巷老遠(yuǎn)，繞了好幾個(gè)圈，

    瞧穿著?打扮，有東都本地的，

    有外地的，有文人墨客，有佩著?武器的江湖人，

    還有大食人、扶桑人、波斯人、新羅人、高麗人，皆是一臉興致勃勃。

    方?刻就納了悶了，

    姜東易在樊八家被抓，隔天就在大理寺獄死于非命，還是個(gè)殺人兇手?，無?論怎么看，這樊八家都算得上兇宅了，為何?生意沒有半點(diǎn)影響，反而愈發(fā)興旺？

    排隊(duì)等候的時(shí)候，他才算聽出幾分端倪，這些人居然還真是慕“名”而來?。

    有的說太原猛虎殺了人還要拼死來?吃一場紅袖添香宴，想必此宴定是美味無?比，全國各地老饕們?都想來?嘗個(gè)鮮，還有半吊子墨客賦酸詩一首，稱“東都第一絕，紅袖添香宴，滿滿吃一頓，做鬼也風(fēng)流”。簡直狗屁不通。

    有的說揚(yáng)都第一紈绔花家四郎在此處擒兇拿賊，大大挫了太原姜氏的銳氣，使得揚(yáng)都花氏的名號(hào)更上一層樓，說明此處乃是福地洞天，尤其是那些做買賣的海外商人，說無?論如何?要來?瞻仰一番，順便沾沾貴氣，“富貴”的“貴”。簡直啼笑?皆非。

    那些江湖人，說千凈之?主林隨安在此地大勝金羽衛(wèi)之?地，奠定了千凈之?主的江湖地位，還說林隨安出道不過?半年，便能有如此殊榮，定有武曲星天降神威保佑，樊八家染了神仙的威武，在刀口討生活的這些江湖人只要來?拜一拜，便也能漲了運(yùn)氣，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簡直荒唐至極。

    方?刻整整排了一個(gè)半時(shí)辰，總算是進(jìn)了樊八家的大門。

    通向正堂的回廊里擠滿了人，這些人也不著?急，好似熱鍋里米糕黏黏糊糊向前蠕|動(dòng)，熱烈討論著?樊八家的建筑布局、花草品類、月亮、云彩、風(fēng)雅、彌漫在四周的水霧，樹上的野貓，總之?什么無?聊就聊什么。好容易入了大堂，放眼一看，滿滿都是人腦袋，樂工聲嘶力竭的吹拉彈唱都蓋不住喧鬧的人聲，幸好樊八家地方?不小，好幾進(jìn)院子，總算有了分流，舞姬們?不跳舞了，忙著?引路，妓人們?也不陪酒了，忙著?給客人介紹，這塊地板是金羽衛(wèi)姜塵撲街的地方?，案上的酒盞是花家四郎砸姜東易用?過?的同款，房梁上的刀痕是千凈之?主砍的。紅袖添香宴的菜單重新寫了，大紅的紙，斗大的金字，高高掛起來?，供來?來?往往的客人鑒賞，還寫了預(yù)定席面的折扣和?訂金。

    最離譜的是園子里居然真砌了一處武曲星的的小祭壇，位置在正堂前的小水潭里，方?刻記得原來?是一處荷花池，如今荷花也拔了，池子重新修過?，擺著?貢品和?香爐，兩側(cè)掛著?“武曲鎮(zhèn)宅，戰(zhàn)無?不勝”的對(duì)聯(lián)，衣著?干練的江湖人紛紛湊在四周，扔銅錢許愿。池底厚厚的銅錢映著?月光，晃花人眼。

    方?刻轉(zhuǎn)了一大圈，想找個(gè)幾個(gè)妓人或者舞姬問問香脂膏的來?歷，可?她們?卻好似看不到他一般，攔了七八次，都被無?視了。方?刻擠了一身汗，累得夠嗆，想了想，選了個(gè)位置坐下來?，打算以逸待勞，點(diǎn)上酒菜，定有人來?招待，抓住機(jī)會(huì)再問，定有線索。

    可?也不知道是他坐的地方?太偏還是怎么回事，坐了快兩個(gè)時(shí)辰，旁邊的客人酒菜換了三撥，硬是沒人來?問問他是否需要點(diǎn)菜，是否需要娘子陪酒。沒人留意到他。

    方?刻干巴巴地坐著?，手?指摩挲著?身側(cè)的大木箱，幾次欲言又止，幾次努力招呼，最終都只能作罷。

    他的周圍仿佛隔著?一層奇特的罩子，將他身體、他的臉、聲音都藏在了里面，從小到大，他總是最不起眼的那個(gè)，無?論做什么、學(xué)什么、說什么，別人都看不到、聽不到。

    他就是一團(tuán)可?有可?無?的影子，永遠(yuǎn)都照不到光的影子。

    天色越來?越暗，方?刻坐不住了，林隨安和?花一棠那邊不知進(jìn)展的如何?，已經(jīng)浪費(fèi)了快四個(gè)時(shí)辰，不能再拖了。

    方?刻掏出袖子里的荷包，這是花一棠給他的，滿滿一荷包的金葉子，相信只要拿出這個(gè)，定有人來?招呼他。但是——但是！

    他的手?在發(fā)抖，他的手?根本不聽使喚，他打不開荷包，他做不到！

    來?的路上他偷偷數(shù)過?，荷包里的金葉子一共三十片，一片一兩金，可?換六貫錢，一貫錢一千文，一只雞三十三文，也就是說一片金葉子值一百八十一只雞，兩天吃一只雞，這一片金葉子就夠他吃一年的雞。

    方?刻深吸一口氣，打開大木箱，找出一把小剪刀在袖口上擦了擦，勾著?脊背，將荷包藏在木案下，把荷包拉開一個(gè)小口，抽出半片金葉子，用?手?指比量著?，剪下一小塊葉子尖兒，大約半個(gè)指肚大小，估摸能換五百文，還是有點(diǎn)多，又用?手?指將葉子尖兒抹了抹，想著?再剪一半，豈料就在此時(shí)，周圍突然喧鬧了起來?。

    所有人異常興奮，個(gè)個(gè)伸長了腦袋往回廊方?向望去，蝴蝶似的在客人間游走的妓人和?舞姬們?一股腦涌向了回廊盡頭?，外國商人緊隨其后，江湖人舍棄了武曲星，突然，大門方?向亮起一團(tuán)明光，數(shù)十盞宮燈排成?一條火龍游了進(jìn)來?，所有人不約而同退避兩側(cè)，讓開了一條路，火龍的龍頭?是一個(gè)身姿筆直的小娘子，在萬眾矚目之?中?，穿行回廊，踏過?水霧，繞過?武曲星祭壇，攜著?一身入夜的寒氣，撩袍坐在了方?刻的對(duì)面。

    方?刻呆了，那層長久以來?將他和?外界隔絕的罩子“啪”一聲碎了，熱烈的目光火辣辣射了進(jìn)來?，嘈雜的聲音和?驚呼涌了進(jìn)來?，無?數(shù)的光落了下來?。

    一片明亮中?，他看到了林隨安無?奈的臉。

    “方?兄，你倒是找了個(gè)好地方?躲清閑，可?讓我們?好找啊。”

    方?刻：“你……怎么找到我的？”

    “還能怎么找？一家一家找唄�！绷蛛S安打了個(gè)響指，回頭?道，“傳消息，就說人找到了，在樊八家�！�

    那些提著?宮燈的全是眉清目秀的小郎君，看穿戴打扮都是紅俏坊各家看門的小廝，林隨安一聲令下，他們?就如螢火蟲一般，拖著?明亮的尾光散了出去。

    “……人這么多……”方?刻怔怔道，“你怎么看見我的？”

    林隨安噗一聲笑?了，燈光搖曳，映得她一雙瞳子狡黠閃亮，好像一只偷到葡萄的黃鼠狼，“方?兄這么顯眼，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啊�！�

    方?刻：“……”

    顯眼？他很顯眼？

    四周的人好似商量好了一般，擠在外圍，留出了五尺距離的空白區(qū)域，他們?似乎忌憚著?什么，又似乎興奮著?什么，竊竊私語，眸光灼灼，還有幾個(gè)江湖刀客摸出香來?，偷偷對(duì)著?林隨安的背影拜拜。

    門口的喧鬧聲更大了，這一次，是一團(tuán)更明亮、更耀眼的光涌了過?來?，光源正是那個(gè)花里胡哨、花枝招展、花團(tuán)錦簇的揚(yáng)都第一紈绔，他拖著?長長的圍觀群眾尾巴，大搖大擺走了過?來?，四下一掃，表情頗為嫌棄，“怎么坐在這兒？”提聲呼道，“樊八娘可?在？”

    樊八娘乃是樊八家的花魁，身份不同平常的妓人，平日里自是要三催四請才肯現(xiàn)身，可?花一棠話音未落，樊八娘已經(jīng)撥開人群出現(xiàn)，急得滿頭?大汗，連連作揖道，“奴家不知花家四郎大駕光臨，未能遠(yuǎn)迎，還望四郎海涵�！�

    花一棠搖著?扇子看向四周，“諸位，今日花某有要事要與樊八娘相商，煩請諸位移步去隔壁的賈七家和?水五家，所有花銷，全記在花某的賬上�！�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振奮了，要知這賈七家和?水五家雖不及樊八家的，在紅俏坊內(nèi)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妓館，一夜的花費(fèi)足夠普通百姓吃兩三個(gè)月的口糧，今日有花四郎做冤大頭?，眾人自是求之?不得，紛紛抱拳叫好，興高采烈去了隔壁。整個(gè)園子頓時(shí)空曠了不少。

    靳若、伊塔和?木夏逆著?人流走了進(jìn)來?，靳若一臉納悶，“人怎么都走了？”，伊塔手?里端著?茶釜，歡快跑過?來?，“方?大夫，喝茶。”

    方?刻還有些懵，“案子破了？”

    “啊呀，不急不急，”花一棠呲牙一樂，搖著?扇子走進(jìn)正堂，“上酒、上菜，歌起來?、舞起來?！”

    樊八娘率一眾娘子們?前簇后擁，將林隨安等人也推了進(jìn)去，兩個(gè)伶俐的小廝跑過?來?，一邊一個(gè)攙扶著?，將方?刻雙腳離地抬到了正堂主位，就這一轉(zhuǎn)眼的功夫，正堂已經(jīng)舞上了，七八個(gè)舞姬身著?大紅色的石榴裙，赤腳掛金玲，踩著?鼓點(diǎn)，翩若驚鴻，飛旋的羅裙如盛夏的花競相綻放，晃得人眼花繚亂。

    樊八娘和?兩名妓人攜著?香風(fēng)三屁股坐在方?刻身邊，劈頭?蓋臉就要給他敬酒，方?刻語無?倫次推脫幾番，也不知怎的，就被灌了兩杯，還有兩杯灑在了衣服上，亂七八糟的繡帕呼呼啦啦呼了上來?，將他的衣服抹得亂七八糟。方?刻整個(gè)人都不好了，正欲拒絕，豈料剛一張口，就被塞了一嘴的肉菜，囫圇著?壓在舌頭?上，方?刻嘗到了窒息死亡的前味，拼命伸長脖子一吞，嘴里的一團(tuán)咕咚咚咚進(jìn)了咽喉，撿回了一條命。扭頭?一看，花一棠和?靳若笑?成?了一團(tuán)，林隨安和?木夏樂不可?支。

    方?刻險(xiǎn)些掀桌子，伊塔端了杯茶幫他順氣，低聲道，“鐘雪，找到了，人活著?，沒事噠�！�

    方?刻怔了一下，松了口氣，“兇手?呢？”

    伊塔搖了搖頭?，向前一指。

    凌芝顏領(lǐng)著?七八名女郎匆匆走了進(jìn)來?，女娘們?都穿著?華麗的衣裙，涂脂抹粉，容貌明麗，她們?一入場，花一棠在桌上敲了兩下扇子，樊八娘立即心領(lǐng)神會(huì)，令人停樂停歌停舞，整座正堂瞬間靜了下來?，變作了問案的審訊廳堂。

    花一棠肅下神色，“這幾位和?樊八娘一樣，是紅俏坊內(nèi)最有名幾家妓坊的當(dāng)家女娘，也是紅俏坊的老人，人頭?地面都熟�！�

    方?刻狠狠瞪了花一棠一眼，原來?這家伙早有準(zhǔn)備。

    林隨安：“方?兄有什么想問的，問他們?準(zhǔn)沒錯(cuò)�！�

    方?刻吸了口氣，抹了抹頭?上的汗，平復(fù)心情，從木箱里掏出白瓷瓶，用?小鑷子撕了紙團(tuán)，小心沾了里面的液體，分別涂在幾張正方?形的小紙片上，用?手?掌扇了扇，示意所有女娘都取走一片，“你們?對(duì)這種味道的唇脂膏可?有印象？”

    女娘們?湊著?鼻尖聞了聞，大多數(shù)人都搖頭?表示不知道，唯有樊八娘和?一名身著?綠裙的妓人眼睛一亮。

    樊八娘：“這味道很像——畫春膏！對(duì)，就是畫春膏！”

    綠裙妓人：“對(duì)對(duì)對(duì)，我記得因?yàn)闅馕短鹉�，神似春日百花而得名�！?br />
    凌芝顏大奇，也取來?一片聞了聞，疑惑道，“這香味與市面上的香粉氣味并無?區(qū)別，她們?如何?能輕易辨出？”

    花一棠：“市面上唇脂的顏色有好幾百種，凌六郎能分辨出來?嗎？”

    凌芝顏瞪大了眼睛，“不都是紅色嗎？”

    花一棠：“噗！”

    林隨安憋笑?，果然，凌大帥哥是妥妥的大直男。

    木夏科普：“女子不僅能分辨出顏色的細(xì)微差別，對(duì)香味也異常敏感，記憶更是超群。”

    凌芝顏震驚。

    林隨安笑?不出來?，她抽出凌芝顏手?里的紙片聞了聞，好家伙，完全聞不出有什么特別。轉(zhuǎn)念又想起方?刻這香味是如何?提煉出的，頓時(shí)頭?皮發(fā)麻，忙將紙片扔了出去。

    花一棠搖扇看著?綠裙妓人，“我記得你是芳十家的，叫——”

    綠裙妓人施了禮，“奴家花名沁芳�！�

    方?刻：“這畫春膏是何?人售賣，有何?功效？”

    樊八娘：“當(dāng)年畫春膏風(fēng)靡東都，莫說紅俏坊，就連那些高門貴女們?都甚是喜歡，南市、西市、北市各大香粉、香膏鋪?zhàn)咏杂惺圪u�！�

    沁芳：“功效自是說的神乎其神，有說能永葆青春的，還有說能返老還童，可?依我看，不就是香膏嘛，也就顏色鮮艷些，味道香甜些，效果持久些，其余的，都是哄人的噱頭?。好笑?的是，居然還真有人信。”

    方?刻：“你們?可?知這畫春膏的原料來?自何?處？”

    樊八娘想了想，“傳聞是來?自波斯的一種香料，可?沒多久這種香料被禁了，很快畫春膏也被禁了，我聽有人說，用?多了會(huì)中?毒，有性命之?憂。誰還敢用?啊�！�

    林隨安注意到，樊八娘說出這句話的時(shí)候，沁芳的臉色微微變了。

    “沁芳娘子，你可?是想到了什么？”林隨安問。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兒，”沁芳娘子道，“子木家的花魁最喜歡用?畫春膏，甚至還去學(xué)了香膏的制作方?法，自制了許多保養(yǎng)皮膚的香膏，連睡覺都涂滿全身，聽說后來?莫名其妙就死了�！�

    “子木家？”靳若皺眉，“紅俏坊沒有叫子木家的妓館啊�！�

    “子木家五年前就散了，花魁尋了個(gè)良人，贖了身，脫了賤籍，成?親過?好日子去了，紅俏坊的姐妹都挺為她高興的，未曾想……唉，那句老話怎么說來?著?，情深不壽啊。”

    “子木家……”林隨安心里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那個(gè)花魁叫什么名字？”

    樊八娘：“我記得應(yīng)該和?她妓館的名字有關(guān)——”

    沁芳：“柔兒還是柔水——”

    凌芝顏眸光一閃，“柔千兒？！”

    樊八娘和?沁芳異口同聲，“對(duì)，就是這個(gè)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