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林隨安跟著花一棠慢慢前行,失去了視覺,其他感官變得異常靈敏,她能聽到?花一棠的?腳步聲,很?穩(wěn),步伐很?小,和?他平日里大搖大擺的?走?路姿勢完全?不同,能聽到?他的?呼吸聲,很?慢、很?輕,時?不時?夾雜著低低的?提醒,“前面有石板臺階,不高,稍微抬抬腳”、“小心,有水,會滑”、“有個小坑”、“慢一點,拐彎兒了”、“直走?”——
她聽到?銀絲雕花香囊球和?衣袂摩擦的?沙沙聲,溫和?的?果木香隨著風飄了起來,初生的?陽光破開晨霧落在了臉上,聽到?兩側(cè)的?住戶開了門,灑水清掃,聽到?厚重的?坊門吱扭扭開啟,金吾衛(wèi)厚重的?鎧甲咔嚓咔嚓咔嚓走?了過去,潮乎乎的?駱駝糞臭味撲面而來,嘰里呱啦的?番語砸在了臉上�;ㄒ惶耐W∧_步,靠過來,用?小扇子飛快在她旁邊扇著,成了個敬職敬責的?空氣凈化器。
“如何?”花一棠的?聲音猶如一團柔軟的?柳絮,鉆進耳朵里,癢癢的?。
林隨安不覺躲開一點,“沒有和?記憶里相同的?聲音�!�
“莫非在西市里面?”花一棠的?聲音又香噴噴貼了過來,“但西市要到?午時?方能開市。”距離居然比剛剛更近了。
湊這么近干嘛?她只是眼睛看不見,又不是聾了。
林隨安索性也?不躲了,猝然扭頭,打算以氣勢逼退他,速度太快,扭頭太急,鼻尖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軟軟的?,溫溫的?,花一棠的?香味和?體溫豁然退開了一大截,半晌沒了動靜。若不是林隨安手里還扯著他的?袖子,還以為他被嚇跑了。
木夏重重咳嗽一聲,伊塔和?方刻沒了動靜,天樞不知道為何吸了口涼氣。
“花一棠?”林隨安低呼,“人呢?”
“嗯咳,在呢。”這一次花一棠的?聲音從兩步外傳了過來,聲音黏糊糊的?,好像含了一顆糖。
“你?有沒有聽到?‘哦——啰——啰——’的?聲音?”
花一棠“誒?”了一聲,靜了片刻,“沒有�!�
林隨安靜心沉氣,側(cè)耳傾聽,周圍大群的?駱駝噴著響鼻,胡商們的?番語和?唐語攪合成一團,一陣風吹起,倏地,所有聲音都靜了下去,遙遠的?、仿若歌謠般的?“號子”乘著風飄了過來。
【喂啰誒——哦——啰——】
林隨安耳朵一動,手指端端指向風吹來的?方向,“那是何處?”
天樞:“是厚載門的?碼頭方向�!�
“你?這幾?匹駱駝我買了!”花一棠高呼一聲,四周響起一片喧嘩,緊接著,林隨安就覺胳膊被人向上一提,是花一棠的?手,她整個人順勢一躍,翻到?了兩個毛絨絨的?駝峰中間,身后還有個香噴噴的?花一棠,位置實在太擠了,她的?后背貼著花一棠的?胸膛,連條縫都沒有,花一棠兩只手臂環(huán)過她的?身體,猛地一抖,韁繩啪一聲,身下的?駱駝豁然跑了起來,穿過一片驚呼和?叫罵聲,迎著風,迎著若有若無的?號子,跑了起來。
很?快,林隨安聽到?了人流的?嘈雜聲,孩子的?笑聲,咕嘟咕嘟的?煮水聲,旗幡舞動的?呼呼聲,還有,糖的?味道。
就是這兒!
林隨安一把拽掉眼睛上布條,花一棠拉停駱駝,漫天的?棕色駱駝毛落下,花一棠一連打了個三個噴嚏。
他們停在一家糖水鋪門前,鋪子上懸著“徐家糖肆”的?牌匾,旁邊是一家粥鋪,掛著藍底白字的?旗幡,旗幡啪啪啪拍著,孩子們在糖水鋪里鉆來鉆去,笑著、鬧著,趴在柜臺上流著口水,不遠處,就是厚載門貨運碼頭,船夫們扛著重重的?麻袋、籮筐和?木箱,有節(jié)奏地喊著號子“喂啰誒——哦——啰——”。
一個包著頭巾、背著包袱的?婦人領(lǐng)著三個毛頭小子從糖水鋪里出來,三個男娃大約五六歲,穿著露腳指頭的?破布鞋,正是淘氣的?時?候,一邊瘋叫一邊尖叫,撞到?了粥鋪外場一個食客身上,婦人連連道歉,食客無所謂擺了擺手,起身付了錢走?了。婦人轉(zhuǎn)身招呼三個男娃過來,頭巾下的?半張臉一閃而逝。
那不是櫻桃的?臉,眼角有些皺紋,看起來有些年紀,林隨安并沒有留意,不料就在此時?,花一棠突然向前一指,大叫道,“攔住她!”
說時?遲那時?快,林隨安掌拍駝峰騰空而起,一個翻躍落在了婦人對?面,千凈刀鞘橫住了婦人的?脖頸,原本在婦人身邊的?三個男娃立時?撒丫子跑了,毫無半分流連。
天樞、方刻、木夏和?伊塔跳下駱駝,圍了過來,方刻皺眉瞅著那婦人的?臉片刻,倏然面色大變。
林隨安這才?看清,這個婦人的?身形與櫻桃十分相似,整張臉都頗為怪異,額頭和?眼角滿是皺紋,但皺紋的?走?向很?奇怪,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像是皺巴巴的?果皮,顴骨處黑乎乎的?一團,好像發(fā)了霉一般。兩個下眼角處,有兩顆頗為明?顯的?淚痣。
“眼角有淚痣,瓜子臉,櫻桃嘴,”花一棠走?到?林隨安身邊,風吹起的?衣袂如霜雪般冰寒,“這是真正的?柔千兒的?臉�!�
隨著他的?聲音,萬分恐怖的?事?情發(fā)生了,那婦人的?臉皮仿佛一張爛了的?豬皮,緩緩剝離、下滑,堆到?了婦人的?脖頸處,翻出腐爛長毛的?內(nèi)里。
下面,是櫻桃年輕飽滿的?臉。
第109章
大理寺少卿張淮坐在刑訊房里,
萬分幽怨地嘆了口?氣。
凌芝顏昨夜帶回了沉尸案的真兇,此?人一直頂著“柔千兒”的戶籍身份住在富教坊,做布料生意。據(jù)紅俏坊的沁芳娘子指認,
此?人原本是個伶人,不知名姓,
只知道真正的柔千兒叫他“文郎”。
這個文郎,
堪稱他入職大理寺以來見過的最頑固的犯人,自打進了刑訊室,無論如何審問,從始至終一言不發(fā),明明是個男人,形態(tài)眼神卻?是女人,一直用令人作嘔的眼神四處亂撩,
刑訊室的幾個小獄吏都快吐了,張淮想到?此?人犯下的罪行?,也快吐了。
最?可氣的是,凌六郎這家伙見審訊毫無進展,
居然尋了個由頭跑去案牘堂躲清閑,把他扔在這兒活受罪,張淮憤憤地想,
他家六郎原本多么老實巴交啊,與?花家的那個紈绔才混了幾日,
就學得猴精猴精的。
眼瞅著天亮了,應(yīng)天門的報曉鼓一波波傳進來,凌芝顏還沒回來,
熬了整夜的張淮困得眼皮直打架,腦袋左晃右晃,
差點?閃了脖子,張淮拍了拍腦門,定眼一看對面牢房里的文郎,直挺挺站在牢房中間?,直勾勾瞅著他,鼻翼兩側(cè)的油弄花了妝,胡茬冒了出來,嘴角翹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柔媚笑意。
他第一次開口?,四面墻壁回蕩著黃鶯般的嗓音,異常滲人。
他說:“天亮了啊�!�
張淮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你要做什么?!”
文郎又不說話?了,垂下腦袋,身體慢慢搖晃著,好似在舞蹈一般,身姿曼妙,口?中咿咿呀呀似唱著什么戲文,聽?不清,很快,又變成了笑聲,幾聲高是女聲,幾聲低是男聲,兩種聲線自如切換,張淮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詭異的錯覺,仿佛這個人身體里生活著一男一女兩個人。
慢慢地,張淮聽?清了他唱的內(nèi)容,原來是一首詩:“咿——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咿咿——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咿——淚始干——”
獄丞老良搓著雞皮疙瘩湊了過來,低聲道,“張少卿,這個人有點?邪門啊,我聽?老人們說過,這種亦男亦女的人都?有通靈之能,得罪了他們,就是得罪了神靈——”
“若是神靈庇佑這種狗屎,那也不過是個狗屎神靈!”刑訊室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一團花枝招展大步流星走?了進來。能這般明目張膽不把大理寺放在眼里的,除了花家四郎,不做他人想。
林隨安挎著一個包袱,方刻小心翼翼捧著一個紙包,好似里面裝著什么特別?珍貴的東西。木夏和伊塔押著一名面色慘白的少女,少女一看見文郎,兩眼一紅,怔怔落下來淚來,軟軟跪在了地上。
文郎的舞蹈動作?輕輕頓了一下,踮起腳尖轉(zhuǎn)了個圈,捻著蘭花指高高舉起手臂,仿若一尊優(yōu)美的雕像,繼續(xù)唱道,“曉鏡但愁云鬢改——啊啊——夜吟應(yīng)覺月光寒——咿咿——”
花一棠冷笑一聲,從林隨安手里接過包袱,打開,取出一個東西狠狠砸向了文郎的臉,文郎優(yōu)雅向后一退,躲開了,那東西落到?了地上,原來一個臟兮兮的荷包,繡著一朵紅色的小花。
“眼熟嗎?”花一棠冷聲道,“這是李三娘隨身的荷包�!�
張淮一驚,他有印象,李三娘正是連環(huán)沉尸案的第一個受害人。
文郎緩緩放下手臂,雙手十字交疊置于小腹處,如同臨上臺前伶人,眼波流轉(zhuǎn),唇角微勾,“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懂�!�
花一棠哼了一聲,反手又去抓包袱里的東西,林隨安攔住了他,“我來�!�
說著,從包袱里取出一個物件,手腕輕輕一抖,物件攜風帶煞嗖一下鉆入監(jiān)牢木柵,啪一聲拍在了文郎的左腮幫子上,就聽?文郎悶哼一聲,整個人飛了出去,摔在地上,含血吐出一顆牙。林隨安扔出的也一個荷包,粉紅色,繡著精致的蘭草。
張淮吞了口?口?水,這位林娘子好俊的功夫!
“記起來了嗎?”花一棠道,“這是田翠兒的荷包。”
張淮了然:田翠兒是第二個受害人。
文郎捂著半邊臉,驚恐瞪著林隨安,林隨安拿起了第三個荷包,輕飄飄的扔了過來,荷包是綠色的,沒銹什么花樣,只墜了條淡黃色的絲絳,飛得也輕飄飄的,卻?在靠近文郎三尺遠的位置突然加速,重重撞上了他的肩膀,文郎整個人擦著地面退了兩尺遠,后背咚一聲撞上墻壁。
花一棠:“這是宋七娘的荷包�!�
文郎笑不出來了,半邊臉腫了,半邊臉白得嚇人,又噴了口?血,“唐律規(guī)定,嚴禁酷刑逼供,若有違者,按瀆職罪論處,堂堂大理寺難道要知法犯法嗎?”
張淮撓頭:“這個嘛——”
花一棠:“唐律有規(guī),斷案審案定要人證物證俱全,花某只是將物證送到?兇手面前,讓他好好看個清楚,有何不對?”
張淮:“正是正是,羅列證物乃是必要環(huán)節(jié)�!�
獄丞老良:“誰看到?酷刑逼供了?”
幾個小獄卒連連搖頭:“沒有沒有。”
林隨安笑了一聲,一抖包袱皮,剩下的荷包唰唰唰飛了出來,朝著文郎劈頭蓋臉砸了過去,還有一個準準砸在了褲|襠|處,文郎的慘叫聲失了柔媚,只剩下殺豬般的凄厲。
花一棠走?到?監(jiān)牢前,握著扇子,居高臨下看著滿地翻滾的文郎,“這些都?是你讓櫻桃隨身攜帶的,你精心收藏的荷包,它?們原本的主人都?死在了你手里,一共十五枚,現(xiàn)在,你想起來了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文郎抬頭,雙目赤紅如同火燒。
“不要!不要打他了,都?是我做的!”櫻桃跪地大哭道,“是我拐了那些女娘,又殺了她們。都?是我做的,你們抓我吧!”
文郎咳出兩口?血,整個人蜷縮在地上,身體劇烈發(fā)起抖來。櫻桃的哭聲更大了。
花一棠轉(zhuǎn)身,撩袍蹲在櫻桃面前,眼神凌厲如刀,連環(huán)發(fā)問,“你說是你拐了那些女娘,那你說說,你用什么辦法拐了她們?在何處拐了她們?用什么辦法殺了她們?如何處理尸體的?如何拋尸的?拋尸的地點?在何處?!”
“我、我把她們騙上馬車,然后用迷藥,”櫻桃聲音越來越越小,語氣很不確定,“然、然后……用刀殺了她們……”
“迷藥是什么種類?現(xiàn)在在哪?殺人的刀多長?多寬?你從何處得來的?現(xiàn)在刀又在何處?!”
“這些我、我記不清了……但、但是的確是我做的,我記得有一個女娘,在厚載門,就是碼頭旁邊的那個糖水鋪子,我假裝撞到?了她,為了賠禮,送她回家,路上就、就用迷藥——”櫻桃哭得說不下去了。
花一棠瞇眼:“那兩個在富教坊失蹤的女娘,你也是用同樣的方法騙她們上車嗎?”
“對對對!一樣的——”
“一派胡言!”花一棠聲音驟厲,“真兇所有拐人和拋尸地點?都?特意避開了富教坊,這些事根本不是你做的!你在替他頂罪!”
“不不不!真是我!”櫻桃猛地拽住花一棠的袖子,淚流滿面,“那個盲女真的是我做到?!我還記得,那名盲女叫瞿四娘,家里還有個眼盲的爺爺,她、她笑起來很好看,像糖一樣……”
花一棠狠狠閉了閉眼,沉默不語。
林隨安看向牢房里的文郎,他還是那個姿勢,伏著身子趴在地上,肩頭和軀干微微抖動著,雙臂緊緊夾在臉頰兩側(cè),林隨安突然意識到?,他并不是因為恐懼或疼痛而發(fā)抖,而是在偷偷的笑。
他在慶賀,慶賀櫻桃在為他頂罪!
一股怒氣從胸腔竄上腦門,手中千凈禁不住發(fā)出刀鳴,釋放出久違的嗜血殺意。
花一棠示意方刻將手里的紙包遞過去,打開,用扇子挑起里面的東西,櫻桃肩膀猛地一縮,身體似乎在本能抗拒,但眼里的光卻?突然大盛,又仿佛對這樣東西很是崇敬向往。
張淮很好奇,他站得位置有些偏,刑訊室的光線又不好,花一棠挑著的大約是一張布料,或者皮革,他湊過來,仔細一瞧,駭然變色,咚咚咚后退三大步,狂拍胸口?,險些沒吐了。
那是一張人皮,不是江湖人用動物皮革制作?的“仿人皮”,而是一張貨真價實的人臉皮。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保存的,表面還算光潔鮮亮,但內(nèi)里已經(jīng)腐爛發(fā)霉,還長?了黑色的毛,要多惡心就有多惡心。
花一棠抖了抖扇子上的人臉皮,“你為何要將這張皮戴在你的臉上?”
櫻桃劇烈一抖,猛地看向文郎,眼瞳中生出光來。
文郎身體的顫抖停了,好似一尊石雕趴著。
花一棠:“你想成為她嗎?”
櫻桃連連搖頭,“不不不!我從未這般想過!我知道我不配!我只是想讓夫人的臉出來透透氣,就像家主之前做的一樣�!彼V癡望著文郎,眼淚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家主只是太愛夫人了,可是,夫人卻?死了,家主相思成疾,甚至想替夫人活著,他看到?與?夫人相近的女子,就會想起夫人,家主只是想重溫與?夫人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他只是想和夫人永遠在一起,家主又有什么錯呢——”
林隨安聽?得瞠目結(jié)舌:這算什么?癲狂的CP粉嗎?!
“重溫美好時光?”花一棠笑了,“他是這么告訴你的?那你知道他是如何重溫的嗎?”
櫻桃怔怔扭頭看向花一棠,花一棠斂去笑容,俊麗的五官露出了暗夜般的殘忍和狠戾,“他勒|死她們,悶|死她們,用碳毒熏|死她們,然后,用你口?中的夫人最?喜歡的香膏涂滿她們?nèi)�,保存尸體,將夫人的臉皮貼在尸體的臉上,一次又一次的奸||尸!”
張淮終于忍不住,和獄卒一起吐了。
櫻桃的臉變得慘白,眼中的淚彷如倏然被|干|涸的枯井吸走?了,只剩下赤紅的眼眶�!澳泸_人!你騙人!家主說,他只是、只是和她們聊聊天,是這些女娘不知好歹,尋死覓活,家主不得已才、才……”
方刻啪一聲將檢尸格目扔在了櫻桃面前,“所有尸體臉上的香膏和這張臉皮上的香膏成分幾乎相同,奸尸是真的,我可以將留在尸體陰|門內(nèi)的精|液與?他的進行?對比——”方刻瞥了一眼文郎,“就怕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這個功能了。”
櫻桃呆住了,愣愣瞪著文郎。
文郎緩緩直起身體,微微昂著下巴,眼中流光溢彩,“櫻桃,你莫要聽?他們胡說,我一直在為千兒守|節(jié)。”
花一棠冷笑陣陣,“這位大情圣,您這節(jié)守得可真講究啊,腦子冰清玉潔,下|半|身|獸|欲|糜|爛�!�
文郎臉色鐵青:“你懂什么?!千兒死了,我自然不能與?活人行?魚|水|之|歡,戴上千兒的臉,她們就是千兒,我的心只屬于千兒,我的人也只屬于千兒——”
“啖狗屎!”花一棠一口?吐沫噴了過去,“我砍了你——”
“嗖——”陰森的綠光比花一棠的聲音更快,齊刷刷掃斷了監(jiān)牢的木柵,在文郎的脖頸上割出一條細細的血線,一絲鮮紅沿著血線緩緩流了下來。
所有人都?嚇傻了,萬分驚恐看著林隨安挽了個刀花,收刀回鞘。文郎眼珠暴突,身體踉蹌了一下,重重坐在了地上,腦袋一歪,歪、歪——沒掉下來。摸了摸脖子,嗓子里發(fā)出嘶啞的“啊啊”聲。
“既然只有腦袋愿意守節(jié),那就只留下腦袋好了。”林隨安道,“可惜了,這里光線太暗,沒看清位置,砍歪了�!�
所有人這才想起來呼吸,險些沒憋死。
張淮雙腿發(fā)軟,連連抹汗。
他還以為這個林娘子一刀把文郎的腦袋砍掉了。
方刻狠狠瞪了花一棠一眼,“你說話?能不能過過腦子!”
花一棠捂著嘴巴,嘟囔,“我就是說說,誰能想林隨安真砍��!”
木夏:“敢在大理寺獄砍人,林娘子也算曠古爍今第一人了!”
伊塔:“豬人,威武!”
櫻桃抓起地上的人皮,手腳并用爬到?牢房前,雙手死死抓著木柵,“家主,你是騙我的嗎?你說的那些與?夫人的山盟海誓,至死不渝,�?菔癄,都?是騙我的嗎?!”
文郎全身發(fā)抖,這一次是因為真正的恐懼,櫻桃的眼中迸發(fā)的恨意比林隨安的刀還鋒利,斬斷了他多年以來的計劃和籌謀,他扯出扭曲的笑臉,“櫻桃,我不會騙你,我這一生,只愛千兒一個人……”
突然,刑訊室的門開了,凌芝顏夾著幾卷案宗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風塵仆仆的靳若。
靳若將手里的單子遞給林隨安,低聲道,“我找到?了運尸的船只,里面還留有來不及清理的尸臭,還有一輛藏在南市的小倉庫,全是木炭,八成是用來制造碳毒的�!�
“甚好。”林隨安松了口?氣,這樣證據(jù)鏈就連上了。
花一棠歪頭瞧著凌芝顏,“別?人都?說隴西白氏全是書蟲,莫非滎陽凌氏盛產(chǎn)卷蟲,真是天天和卷宗睡在一起啊�!�
凌芝顏壓根沒看他,展開一卷卷宗:
“八年前,豐州、里州接連發(fā)生了數(shù)起狐貍精魅|惑女子的案子,皆是富戶、商戶待嫁的女兒被狐貍精所迷,失了身,變得瘋瘋癲癲,傳得神乎其?神。但其?實,這些女子失身之前,都?有一個共同點?,曾請過一名女師訓練坐臥行?走?的體態(tài),這名女師雖然樣貌普通,但儀態(tài)優(yōu)美,聲音動人,號稱曾在世家教授禮儀,很受吹捧。但這些女娘被狐貍精所迷后,這名女師也人間?蒸發(fā)了�!�
文郎震驚地看著凌芝顏。
凌芝顏沒有任何表情,“我順著這些卷宗記錄的案發(fā)地向上查,找到?了第一起狐貍精案,發(fā)生在泉州知連縣,隔壁的知山縣曾出過一名頗有名氣的伶人,后來戲班解散,便不知所蹤�!�
“伶人名為北夢文,容貌普通,雖為男子,但可模仿女子聲線,聲如黃鶯。我比對過北夢文和女師的畫像,就是你�!绷柚ヮ伔畔戮碜冢岷诘难弁o靜看著文郎,“北夢文,你并不愛柔千兒,就像你不愛所有被你禍害的女子一樣,你誆騙柔千兒,讓她為你從良,后又害死了她,只是為了頂替她的身份在東都?活下去,因為你知道,那些狐貍精的案子遲早會查到?你�!�
文郎面如死灰,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說的是真的嗎?!家主!!”櫻桃厲喝。
“你還不明白嗎?所有的故事都?是他編造的謊言,他對柔千兒夢幻般的愛,他的相思和至死不渝,只是為了誆騙你,讓你在關(guān)鍵時刻替他頂罪�!被ㄒ惶恼驹跈烟疑磉叄淅涞�,“所謂的愛意,只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工具罷了。”
“不是的!我是愛千兒的!我承認我之前是有幾個女人,但只有千兒是我的唯一,我對千兒的愛是純潔的!”文郎嘶吼。
櫻桃將手里的人皮狠狠扔了過去,跪地嚎啕大哭,“是他干的,都?是他干的!他騙我!他騙我!”
文郎顫抖著將團成一堆的臉皮鋪展,染了血的手指撫摸著臉皮的嘴唇位置,就像小心翼翼為它?涂上唇脂膏。
“千兒,只有你懂我,對不對,你知道的對不對,我是愛你的,我只愛你一個人,永遠只愛你一個,對不對,對不對,對不對……”
柔千兒的臉皮邊緣緩緩蜷縮起來,在燭火的照耀下泛起詭異的油脂光芒,仿若從地面上長?出了一張新的臉,血紅的唇咧著,似哭似笑。
在這一瞬間?,林隨安眼前一白,看到?了一段褪色的回憶。
身著男裝的文郎站在蒼白的陽光下,握著一柄扇子,咿咿呀呀唱著戲文。
【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千兒,這首曲子好聽?嗎?】
【嗯。只要是文郎唱的,都?好聽?�!�
一只干枯的手伸向前,握著一個大紅色的荷包,荷包上繡著一對兒鴛鴦。
【文郎,這是我改良后的畫春膏的秘方。待我死后,你就用它?涂滿我的身體,這樣,我的身體便不會腐爛,你就能日日見到?我了。我們永遠不分離�!�
【好,永遠不分離�!�
第110章
吃早膳的時候,
凌芝顏又來了。
之所以說“又”,是因為他已經(jīng)連續(xù)來了三天。
十日前,讓大理寺卿陳宴凡頭發(fā)掉了三分之一的連環(huán)沉尸案終于?告破,
主犯北夢文判斬立決,從犯櫻桃判流刑,
案宗遞交刑部和御史臺復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