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林隨安哭笑不得。方刻翻白眼,“小心眼子!”
靳若塞了滿嘴的胡餅,表情很嫌棄,“依我看?,他就是心里沒底,怕落了榜丟人,不敢去,所以才拿凌司直當借口�!�
伊塔一聽可不干了,“斤哥說的不對?!四郎,老厲害的!一定能中!我信四郎!”
“是靳大哥�!�
“總之,斤哥不對?!”
“……”
木夏給林隨安添了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笑道,“看?榜、報喜之事自?有進士團一手操辦,無?需我等?費心。何況今日?禮部南院定是人山人海,咱們就算去了也擠不進去,不如以逸待勞,安心在家等?好消息即可�!�
林隨安好奇:“何為進士團?”
木夏:“進士及第之后,總有些固定活動,比如送喜報、謝座主、拜宰相、探花游城宴等?等?,程序復(fù)雜,節(jié)目繁多?,禮部官員無?瑕分身,便將這些活動下放給民?間組織操持,這便是所謂的進士團了,他們經(jīng)?驗豐富,服務(wù)到位,能省不少?心。”
林隨安:原來是專門為進士服務(wù)的民?間策劃營銷組織。
“說的好聽,進士團收費可不低呢。”靳若嘀咕,“不過也無?妨,反正?姓花的你也不差錢�!�
“恰恰相反,進士團在花某這兒是免費的�!被ㄒ惶膿u著扇子道。
靳若瞪眼:“難道進士團也是你們花家的買賣?”
花一棠挑眉,木夏給花一棠舀了勺茶,“進士團的老高前日?已經(jīng)?來拜過門了,說請四郎放心,他定會親自?和最快的報子一起?過來,花宅定是全東都第一個知道消息的�!�
靳若切了一聲,嘀咕,“我才不信他們是最快的。”
話音未落,門外跑進一個小廝,高呼,“來了來了!已經(jīng)?聽到報喜的銅鑼了!”
眾人大喜,立時起?身跑了出去,靳若和伊塔跑得最快,一溜煙已經(jīng)?沒了人影。木夏和方刻緊隨其?后,反倒是花一棠,不慌不忙站起?身,捋了捋袖子,拉了拉衣領(lǐng),整了整腰帶,表情很是淡然鎮(zhèn)靜。
林隨安瞅見他握著扇子的手微微發(fā)抖,強忍著沒笑出來。
出了水榭,沿著回廊一路穿過前堂,出了大門,遠遠的就看?到塵土飛揚,馬蹄震街,銅鑼聲驚天動地。
方刻:“太夸張了吧?”
林隨安伸長?脖子看?過去,瞧見了一隊馬隊,領(lǐng)隊還是倆熟人,一個是凌芝顏,一個是天樞,皆是縱馬飛奔,更離譜的是,后面還跟著七八個人,也騎著高頭大馬,手里敲著銅鑼,邊敲邊喊,“奶奶的,你們是哪路的,竟敢搶我們進士團的買賣!”
馬嘶長?鳴,凌芝顏和天樞踏著煙塵一前一后停在了門前,同時拉韁,翻身下馬。
凌芝顏滿面紅光:“四郎,中了!”
天樞氣喘吁吁:“新榜進士共十?七名,花一棠位列第三!”
凌芝顏:“一甲!”
天樞:“第一白汝儀,第二曾宣海,第四寧瑞,第五萬飛英,蘇意蘊排在十?七,青州白向落榜�!�
花一棠呆住了,手里的扇子一松,掉了下來,林隨安探手接住,原塞回他手中,笑道:“恭喜啊,花一棠�!�
花一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得意搖起?了小扇子,“果然,不愧是我花家四郎。”
凌芝顏失笑,狠狠拍了兩下花一棠的肩膀。
“四郎威武!四郎威武!”伊塔繞著方刻手舞足蹈歡呼,方刻松了口氣,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進士團的報喜八個報子到了,提著手里的銅鑼,銅鑼上綁著紅布扎好的大紅花,表情又是氣惱又是尷尬,為首的漢子氣得直吹胡子,大約就是木夏口中的老高,“木總管,也不知道從?哪冒出來這么兩個棒槌,跑得比兔子還快,爭著搶著來花宅搶報——哎呦呦,這、這算怎么回事��!”
木夏給八人送上早已備好的紅包,“無?妨,喜訊到了就行?�!�
老高狠狠瞪了眼凌芝顏和天樞,一臉不服氣。
靳若叉腰:“果然還是咱們凈門更快�!�
木夏躬身施禮,“宅中已經(jīng)?備好酒水菜肴,請諸位入內(nèi)稍歇片刻,另有謝禮奉上�!�
眾人喜氣洋洋簇擁著花一棠往里走,可還未走到大堂,就聽門外傳來高呼:“此處可是花氏宅院?新榜進士花一棠可在?”
門外來了一隊金燦燦的金吾衛(wèi),為首的是一名身著緋袍的女官,容色秀麗,面如桃花,手持一卷裱金軸書,林隨安看?著眼熟,略一回憶就想起?來了,上次圣人來云水河微服出行?時,接圣人回宮的就是這名女官。
花一棠忙上前施禮:“在下花一棠,見過姜侍郎。”
女官目光在花一棠身上轉(zhuǎn)了一圈,點了點頭,“花氏四郎花一棠接旨�!�
眾人齊齊跪地。
“揚都舉子花一棠,文采出眾,德才兼?zhèn)�,乃為勘案辨真之奇才,此一舉高中,圣心甚慰。今日?正?值正?月十?五月滿團圓日?,圣人特于應(yīng)天樓設(shè)宴,宴請新榜進士共濟一堂,歡慶上元佳節(jié)。”
花一棠跪接圣旨,高聲謝過,女官笑吟吟看?著花一棠,又道,“我與花一楓幼時乃是同窗,常聽她?說家中幼弟如何讓人頭疼,不想這才過了幾年,你已長?得這般高。今日?見你高中,著實為她?高興�!�
花一棠也笑道:“我早就聽二姐說姜家八娘天資聰穎,心懷天下,乃為圣人左膀右臂,一直未尋得機會拜見,實在是遺憾。今日?有幸見到八娘真容,果然令人心生崇敬�!�
“你和你二姐說的一樣,一張嘴跟抹了蜜似的。”
“八娘謬贊!四郎愧不敢當!”
姜八娘又和凌芝顏打了個招呼,然后,看?向了林隨安,“你就是林隨安?”
林隨安萬分詫異,忙抱拳施禮,“正?是�!�
“姜七娘托我給你帶話,說今夜若是得空的話,不若與花四郎同登應(yīng)天樓赴宴,上次蒙你相救,她?很是感激,想親自?道謝�!苯四镄χA苏Q�,“有大大的驚喜哦。”
林隨安:“……”
……有大大的不詳預(yù)感哦。
*
注:參考書目《唐代科舉與文學(xué)》
第116章
應(yīng)天?樓位于皇城地理中央位置,
也是?皇城和?宮城的分界線。往南是宮城,乃為圣人起居生活之地,又稱禁宮,
往北是?皇城,坐落著三省六部一臺五監(jiān)九寺的衙署。
整座皇城中,
應(yīng)天樓是第二高的建筑物,
五層樓,二十丈,僅次于宮城內(nèi)的觀象臺,樓上最著名的景點是報曉鼓,每日卯時一刻,由金吾衛(wèi)敲響第一聲?,喚醒整座東都城。
時值上元佳節(jié),
應(yīng)天?樓上懸燈掛彩,遠遠望去,明華熠熠,流光溢彩。林隨安不禁有些恍惚,
仿佛看到了現(xiàn)代霓虹燈照耀下的旅游景點。
守門的金吾衛(wèi)神采奕奕,金甲擦得發(fā)亮,燈光落不住,
滑下來,灑滿了地面。青磚地面剛剛用水掃過,
潮濕的氣息中還帶著花香,身?著素青官服的女官們齊齊列站兩側(cè),恭迎制舉新榜進士。
十七名進士,
兩個是?熟人,第一名的白汝儀,
倒數(shù)第一的蘇意?蘊,還有幾人看著眼熟,似乎在盧侍郎的宴會上見過,皆是?身?著白袍,腳踏皮靴,頭戴幞頭,猛一看去,樣式并?無不同,但?若細細觀察,便會發(fā)現(xiàn)各有千秋。
白汝儀的白袍的確就?是?白袍,簡單素雅,毫無任何花哨的裝飾。
花一棠的袍子心?思可就?多了,里里外外罩了九層,虧得他身?形頎長,寬肩窄腰,否則定?會穿出窩囊臃腫的效果。
衣袂和?袖口處以白絲隱繡花氏族徽,一層疊一層,能吸光反光,在黑暗處隱隱發(fā)亮,木夏說這叫“藏星納月”。紗的材質(zhì)也很特別,行走間飄逸,站立時規(guī)整,跪坐后起身?也無半分褶皺,堪稱免燙材質(zhì),著實令人驚奇。
相較于花一棠“低調(diào)的囂張”,蘇意?蘊今日可謂是?“明騷的夸張”,白袍外也罩了好幾層紗,具體看不清到底是?幾層,感覺比花一棠有過之而無不及,腰間、袖口、領(lǐng)口、衣襟處也以白線銹了花樣,只是?沒有反光的效果,布料比花一棠的更輕更飄,風(fēng)一吹,紛舞如透明的羽翼,再配上蘇意?蘊愈發(fā)白皙俊秀的臉,有種雌雄莫辯的魅惑感。
林隨安和?花一棠不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的蘇意?蘊,今日一見,依然有些不適應(yīng),更不要提其?他幾名進士,看著蘇意?蘊的眼神皆有些怪異,有的疑惑,有的不屑,尤其?是?第四名的丁瑞和?第五名的萬飛英,二人皆是?女子,丁瑞大約三十歲左右,萬飛英武將打扮,聽說來自青州萬氏。
林隨安第一次見到女進士,很好奇,不由多看了兩眼,兩名女進士見到林隨安也有些詫異,只是?礙于女官在旁,不宜交談。
根據(jù)規(guī)程,女官先引諸新晉進士入應(yīng)天?門,繞會昌門,在文思殿小歇,稍后登應(yīng)天?樓與圣人及六部官員一同賞月參宴,文思殿內(nèi)地龍燒得火熱,備好了新鮮瓜果點心?,熱茶熱湯,還給每個人發(fā)了個暖手?的小暖爐。
女官退出,殿門關(guān)閉,熱氣一熏,茶水一喝,眾人緊繃的神經(jīng)松懈下來,不由打開了話匣子。
首當其?沖的話題,自然是?林隨安。十七人都是?新榜進士,唯有林隨安一個人是?白身?,這如何不令人好奇。
萬飛英年紀最小,聲?音又亮又脆,好像凍過的白蘿卜,“我聽聞今年新榜進士中只有我和?寧姐姐兩名女子,不知這位娘子是?何人?”
林娘子有些尷尬,“我叫林隨安,是?——”
“原來你就?是?林隨安�。 比f飛英大喜,“我聽表叔爺提過,說你的刀法出神入化,還說有機會一定?定?要與你好好切磋一場�!�
林隨安愕然:“……你表叔爺是??”
“京兆府的萬林萬參軍,你們一起查過案子,太原猛虎的那個�!�
林隨安干笑,“原來是?萬參軍的——表孫女,久仰久仰。”
萬參軍輩分夠高的啊。
眾人對太原姜氏姜東易殺人的案子都有印象,還有幾個在盧侍郎的宴會上有一面之緣,都紛紛和?林隨安套起了近乎,林隨安一個半社恐,應(yīng)接不暇,苦不堪言,暗暗踹了一腳花一棠,想讓他這個社牛解圍,豈料他不但?不幫忙,還端著茶盞喝得有滋有味的。
“圣人果然對揚都花氏果然恩寵有加,花家四郎來應(yīng)天?樓赴上元宴竟然還能帶護衛(wèi)�!碧K意?蘊陰陽怪氣冒出一句。
殿內(nèi)一靜,氣氛有些尷尬了。
花一棠吹了吹茶水表面的花椒殼,“林隨安不是?花某的護衛(wèi),是?花某偵破數(shù)宗重案的搭檔�!�
蘇意?蘊:“我還是?第一次聽有人將紅顏知己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白汝儀怒道,“蘇十郎,你莫要亂說�!�
蘇意?蘊斜眼,“白十三郎,別以為你得了一甲榜首就?能高我一頭,今夜晚宴,勝負如何,猶未可知!”
白汝儀怔了一下,“莫非,你還真以為——”
“今日乃圣人親下口諭,請林隨安同登應(yīng)天?樓,”花一棠打斷白汝儀,“容不得某些紅眼病的小人置喙�!�
蘇意?蘊好像被踩了脖子的公雞,“圣人宣她同登應(yīng)天?樓,憑什么?!”
花一棠朝蘇意?蘊綻出一個萬分嘚瑟的笑臉,“關(guān)、你、屁、事!”
蘇意?蘊臉青了,眾人齊齊低頭品茶,佯裝沒看見。
門外響起敲門聲?,一名女官推門施禮,提聲?道,“林隨安可在?”
林隨安忙起身?回禮,“我就?是?林隨安�!�
“圣人口諭,宣林娘子前去應(yīng)天?樓陪駕�!�
林隨安大為詫異,忙看了花一棠一眼,花一棠站起身?,表情也有些吃驚,“敢問這位女官,圣人只宣了林隨安一人嗎?”
女官笑了笑,“還請諸位進士再稍后片刻。林娘子,請�!�
在花一棠惴惴不安的目光中,林隨安硬著頭皮隨女官出了門。
今天?入宮赴宴,沒帶千凈,腰間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夜風(fēng)一吹,背后汗毛豎起一大片。
林隨安將她與圣人見面后的點點滴滴捋了一遍,確認自己確實沒有任何忤逆失禮之處,吊在嗓子眼的心?才放下了幾分。
但?愿就?如那位姜侍郎所?說,只是?聊天?話家常,順便道個謝。
若是?能賞點錢,那就?更好了!
應(yīng)天?樓比想象的還高,幾百階臺階,來來回回繞了七圈,總算登上了樓頂,火龍般的宮燈沿著黑色的屋檐懸出半空,在深藍色的夜風(fēng)中輕輕搖晃,一輪明月高懸天?際,無云亦無聲?。
月光下,只有一個人,身?著明黃色的朝服,高髻金冠,負手?而立,遙望著璀璨如星海的東都城。
引路的女官悄無聲?息退下,林隨安的心?又吊了起來,上前一步,跪地叩首道:“林隨安叩見圣人�!�
女帝側(cè)過頭,天?上的月光和?地面的星光凝聚在她姣美的容顏之上,圣潔又溫和?,“不必多禮。過來陪朕一起看看東都城�!�
這劇情走向怎么感覺怪怪的?
林隨安心?里突突亂跳,僵硬著四肢挪到圣人身?后一尺距離之后,映入眼眶的景色廣袤震撼,激得瞳孔一縮。
東都城一百零三坊如同一百多個四方四正的星盤,由明亮的星帶連接為一個整體,是?貫穿東都的四河九渠,燈船、賞船、游船如螢火匯聚其?中,光從水中溢出來,飄散著幸福和?希望,又被街上的燈樓、燈車、燈輪吸了進去,循環(huán)往復(fù),光華無限。
“東都城就?是?這般,似乎隱隱有種特殊的引力,吸引著人永遠看下去,看得心?都感動?起來�!迸鄣穆�?音中帶著笑意?。
“圣人所?言甚是?�!绷蛛S安道。
今夜的風(fēng)格外的涼,吹得面部肌肉都萎縮了。
女帝的笑意?更大了,“云水河上,你救了朕一命,想要什么賞賜?”
“只要是?圣人賞的,什么都好�!�
“說實話。別學(xué)四郎那般油嘴滑舌�!�
“……賞錢吧……”
“怎么?跟著花家四郎還缺錢?”
“天?下沒人會嫌錢少�!�
女帝側(cè)目看了過來,眸光流轉(zhuǎn),似藏了星河萬千,“你覺得此處的景致如何?”
林隨安緊張得腿肚子都快轉(zhuǎn)筋了,“甚好。”
“姜東易穿行兩坊殺人所?用的宵行令查到了源頭,是?金吾衛(wèi)右將軍姜宏光,太原姜氏的族人�!�
“圣人明察秋毫,圣人英明�!�
“朕撤了他的職,打發(fā)他回家種地了,如今,金吾衛(wèi)右將軍職位空懸,你可愿做這個將軍?”
“!!”
林隨安震驚地說不出話來,面部肌肉倏然收緊,皺得大約像個蒸餅。
金吾衛(wèi)!右將軍!
幾品官?俸祿幾何?
不不不,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是?皇帝親自給的offer,BOSS直聘!
這已經(jīng)不是?“平步青云”,而是?“一步登天?”的巨大狗屎運——
且慢!
這狗屎運不符合她的“倒霉”人設(shè)啊!
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兒!
林隨安蜷起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痛讓過熱的腦細胞冷了下來,謹慎觀察對面的女帝。她歪著頭,眼睛亮亮的,看起來像個對什么都好奇的小女娘,但?是?花一棠說過,軒轅皇族所?有人的外表都比實際年齡小很多。
她是?唐國的女帝,唐國屹立三百年,興盛繁華超過林隨安認知中任何一個朝代,能成為這般宏偉帝國君王的人,怎么可能將金吾衛(wèi)右將軍的官職隨便給一個平民百姓?
這不合理。
難道——女帝在試探她!
為什么試探?
試探她做什么?
因為花氏?還是?因為花一棠?
亦或是?因為千凈?凈門?十凈集?
亂七八糟的想法亂哄哄涌入林隨安的腦袋,又轟一下散了,只剩下一個明確的答案。
這個金吾衛(wèi)右將軍不能當!
林隨安覺得自己想了許久,但?實際上只有一息時間,她猝然跪地,抱拳道,“林隨安一介武夫,無德無才,愧不能受!還望圣人收回成命!”
女帝長長“嗯——?”了一聲?,“這么快就?拒絕了?不多想想?”
“金吾衛(wèi)右將軍位高權(quán)重,林隨安受之有愧!”
女帝不做聲?了,時間一息一息過去,林隨安額頭冒出汗來,甚至開始考慮以她這具身?體的反應(yīng)能力,從應(yīng)天?樓上跳下去活下去的幾率有幾分,穿越回原來世界的幾率又有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