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二長老沈湘站在林隨安身后,語速飛快低聲敘述背景信息:“此女姓瞿名慧,母親早亡,父親開了?一家私塾,吳正禮年幼時在這家私塾讀書,與瞿慧是青梅竹馬。瞿慧十六歲時嫁與吳正禮。之后吳氏發(fā)跡,成了?益都新士族,瞿慧便?成了?當家主母,執(zhí)掌持家,很是穩(wěn)重?�!�
“吳氏夫婦是益都有名的恩愛夫妻,唯一遺憾就是膝下無子,據說是因?為瞿慧身體不好,無法受孕,所以一直在郊外別?莊中將養(yǎng)身體。吳正禮對瞿慧很是深情,即便?瞿慧不能生育,也從未有休妻之念,還常常去別?院陪伴妻子,甚至從不納妾。瞿慧最喜繡花,吳正禮便?請了?連小霜去教瞿慧繡花,逗她開心�!�
林隨安聽得腦瓜子嗡嗡的。
青梅竹馬,年少成婚,丈夫中年富貴,成了?賭徒,妻子不能生育,丈夫卻依然不離不棄,從不納妾,因?為恩愛聞名益都——好家伙,這BUFF疊滿了?��!
池太守和夏長史聊了?半晌,口干舌燥,實在是聊不下去了?,頻頻向花一棠打眼色。
花一棠掛著自來熟的笑臉,搖著“紅英落盡青梅小”的折扇,看起來像個天?真無害的少年郎,“今日請吳家主過來,只是例行配合問詢,還請賢伉儷莫要介意啊�!�
吳正禮端著茶盞,喝兩口,砸吧砸吧嘴巴,“花參軍昨日不都問過了?嗎,今日又?要問什?么?”
凌芝顏:“我們已經派人查過了?,吳家主昨日確實有不在場證明,只是連小霜的平日里深居簡出,只有與尊婦人多有聯(lián)系,所以想向尊婦人問問連小霜的情況�!�
“行,明白?了?�!眳钦Y側身拍了?拍瞿慧的手臂,柔聲道,“就是例行公?事,你莫怕�!�
林隨安瞳孔一縮,她注意到了?,吳正禮拍瞿慧的時候,瞿慧的身體有一瞬間的緊繃,因?為隔著寬大的衣裙和袍袖,估計除了?她的動態(tài)視力?,無人能發(fā)現。
瞿慧垂著眼皮,輕聲道:“花參軍想問什?么?”
花一棠:“連小霜每隔幾日去一次吳氏別?莊?”
瞿慧:“大約一個月兩三次�!�
“去別?莊的日期是誰定?的?”
“我和連娘子商量著定?的�!�
“有固定?日子嗎?”
“主要是看連娘子方便?,不固定?。”
“連小霜每次待多久。”
“連娘子不愛見人,每次都是晚上來,早上走,夜里就與我同塌而眠�!�
“你們都聊些什?么?”
“自然是繡工。”
“晚上聊繡工?是不是太暗了??”
“夫君準備了?許多燭火,視線明朗�!�
花一棠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吳夫人能與連小霜同塌而眠,說明二位關系很好啊。”
瞿慧抬起眼皮,仿若面?具的臉上第一出現了?表情,是一抹柔和的笑意,“是。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花一棠吧嗒放下茶盞,“你知道連小霜懷孕了?嗎?”
室內霎時一靜,吳正禮瞪大了?眼睛,臉皮不受控制抖了?抖,眼中劃過一絲戾氣,又?飛快端起茶盞遮掩過去。
相比吳正禮的失態(tài),瞿慧的表情很平靜,“知道。”
“孩子的父親是誰?”
“她從未說過那男人的名姓,但?是,每次提到那人的時候——”瞿慧抿了?抿唇,“她的眼睛里滿滿都是希望�!�
凌芝顏皺了?皺眉,沒說話。
這個用詞好怪啊,林隨安心道,一般人女子談到情郎,都會用“愛意”、“喜愛”之類的詞,從未聽過用“希望”來形容的。
花一棠:“那你知道連小霜墮胎了?嗎?”
瞿慧眸光暗淡,輕輕搖了?搖頭。
“你最后一次見連小霜是什?么時候?”
“八月初八,那日她說有一批繡品要趕工,下個月就不過來了?�!�
林隨安:八月初八,是一個多月之前。難道就是在這段時間里,連小霜自己墮了?胎?
花一棠又?端起茶盞,“最后一個問題,前天?酉時至丑時之間,你人在何?處?”
此言一出,吳正禮神色一變,豁然瞪向了?自己的妻子。
瞿慧神色不動,“在家中睡覺。”
“何?人能作證?”
“家中仆從皆可作證�!�
“夠了?!”吳正禮拍案而起,“花參軍這是將我夫人當場嫌犯來審了?嗎?!”
花一棠勾唇一笑,端著茶盞起身,恭敬一禮,“花某唐突了?,還望吳夫人莫要見怪�!�
瞿慧起身,頷首,“花參軍職責所在,無妨。”
花一棠手臂又?舉高了?幾分,“花某愿意以茶代酒,向吳夫人賠罪。”
瞿慧眉眼低垂,端起桌案上從未動過的茶盞,回敬,抿了?一口,放下茶盞,挽著吳正禮的手臂,翩然離去。
花一棠、林隨安、凌芝顏和方刻站成一排,看著二人背影,神色凝重?。
花一棠:“看到了?嗎?”
凌芝顏:“她一直藏著,端茶的時候露出來了?,手臂上有傷�!�
林隨安:“她臉上的粉太厚了?,像是特意涂的,像是為了?遮掩什?么。”
方刻:“手臂上是新傷,看起來似乎是被什?么條狀物抽的�!�
池太守:“什?、什?么意思?”
花一棠嘆了?口氣,“這位吳夫人與連小霜一樣,常常被人虐打。”
夏長史:“誰、誰會虐打吳門主的……夫人——”
后面?的話夏長史沒說出來,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知道了?答案。
是吳正禮。
*
小劇場:
池太守:這幫人太可怕了?,個個都是查案的卷王!我何?時能休沐�。�
第178章
戌正一刻,
忙碌了整日的眾人拖著疲憊的身體爬上木夏的馬車。
來益都?之前,林隨安曾信了圣人的話,以為來益都城真是安逸度假的,
如今想來,還是太?年輕太?天真——
這?才到益都?的第?二?天,
就累成了狗,
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車外的路燈亮了,街影斑駁,林隨安聽到了夜市小攤販的吆喝聲?,方刻抱著大木箱睡著了,打著小呼嚕,呼嚕、呼�!ㄒ惶拈]目養(yǎng)神,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
吧嗒、吧嗒——凌芝顏還在翻卷宗,沙沙、沙沙——車輪碾著地面的小石子,骨碌碌、骨碌碌——
林隨安打了個哈欠,漸漸合上了眼皮。
車身突然一晃,
車門吱呀開了,又關上,濕漉漉的風吹到了對面,
林隨安懶得睜眼,已經猜到了是誰。
“查到了嗎?”林隨安問?。
“查到了,
墮胎藥是三十三天前南市茴香街的回?春堂出的,掌柜查了售藥記錄,買藥的是一名?身形嬌小的女子,
我給他看了連小霜的畫像,確認是連小霜本人�!苯舻�。
花一棠:“當?時只有她一個人嗎?”
靳若:“只有她一人。”
凌芝顏:“當?時連小霜是什么狀態(tài)?”
靳若頓了頓,
“……似乎很高興�!�
哈?
林隨安、花一棠同時睜開了眼睛,方刻眼皮啟開一條縫,凌芝顏抬起了頭?。
靳若撓了撓頭?,“掌柜的原話是,那名?女子來的匆忙,似乎很焦急,但抓了藥之后,突然又不急了,提著藥包走到門口,望著街邊的大槐樹看了好?一會兒,哼著歌走了。一般來買墮胎藥的女子,神情?要?么憤然、要?么凄然,要?么遮遮掩掩,像連小霜這?樣的,著實少見,所以掌柜記得很清楚。”
花一棠扇子抵著額頭?,“好?生奇怪……”
凌芝顏:“連小霜常去的繡坊查到了嗎?”
靳若點頭?,遞出一張紙,上面寫著三個繡坊的地址和名?字:
東市華茂巷六十七號,惜春繡坊。
北市元溪街一十三號,月柳繡坊。
西市金亭道三十九號,芳雨繡坊。
“這?是凈門給的消息,還沒來得及查證,明天我去瞧瞧�!苯舻�。
凌芝顏點頭?,“明日我與你同去�!�
靳若:“你們查的如何?”
林隨安嘆了口氣,“一言難盡,一團亂麻,十分鬧心,沒有一個好?消息�!�
“師父此言差矣,還是有好?消息的,”靳若掏出一個白糖糕填進嘴里,“最起碼,現在只死了一個人�!�
眾人:“……”
靳若:“之前咱們每去一個地方,死的人都?是一串一串的,來了益都?還算轉運了呢。”
眾人:“……”
林隨安扶額:救命啊,這?是什么倒霉催的FLAG!
方刻翻白眼,花一棠一扇子敲上靳若的腦殼上,“呸呸呸,童言無忌!”
靳若大為不爽,“你個小屁孩居然說我是小屁孩!”
“我可?是祖爺爺輩!”
“祖爺爺也是小屁孩!”
凌芝顏無奈搖頭?,眼珠子又盯回?了卷宗,不消片刻,就沉浸其?中,整個人進入入定狀態(tài),花一棠和靳若吵翻了天都?聽不到。
林隨安瞧著,又是羨慕又是擔憂。
凌大帥哥這?超人的專注力和自控力固然不錯,但一直這?么高負荷燒腦工作,不會過勞|死嗎?
*
今日的晚膳依然設在雕欄閣。
燈火通明,熏香淡雅。
所有的坐塌都?換成了新版太?師椅,飯桌也換成了厚實高腿的寬木案,長六尺,寬四尺,高三尺有余,能?坐十幾個人。
唐國流行分桌分餐而食,唯有花氏的規(guī)矩不同,在林隨安的印象里,她在花氏吃的第?一頓早膳就是這?種可?以圍坐的長木案。林隨安覺得甚好?,大家圍在一起,熱鬧。
晚膳的菜品琳瑯滿目,大家愛吃的都?在手邊,靳若的多為甜食,方刻的是重口味、重香料和伊塔的特制地獄口味茶湯,林隨安有好?幾盤新鮮的切膾,花一棠生冷不忌,啥都?吃,凌芝顏就喜歡貴的。
花一棠作為花宅主人,自然坐在主位,林隨安和凌芝顏分別坐在左右側位,二?人正好?面對面,每次夾菜的時候,都?能?看到凌司直大人心不在焉啃著同一個蒸餅。
他雖然放下了手里的卷宗,心里的卷宗還在。
林隨安瞅著他味同嚼蠟的模樣,覺得自己碗里的飯都?不香了,花一棠也注意到了,偷偷抽走了凌芝顏手里的蒸餅,凌芝顏完全沒察覺,照著空氣咬了一口,繼續(xù)嚼吧嚼吧。
林隨安:“……”
服了!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了清裊婉轉的女聲?,“啊呀,我回?來遲了,木夏,今晚上吃什么啊?”
萬分神奇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凌芝顏一個激靈,眼瞳回?光,豁然扭頭?看向了門口。
花一夢身后飄著緋紅色的披帛款款而來,身后還跟著風塵仆仆的伊塔。凌芝顏眸光一動,飛速收回?了目光。
花一夢繞著飯桌轉了一圈,示意仆從在花一棠身邊加了個椅子,一屁股把林隨安擠了過去,自己占了林隨安的位置,正對著凌芝顏坐了下來。
凌芝顏坐得筆直,表情?如臨大敵,面色發(fā)白,額頭?發(fā)青,耳廓通紅,也不知這?么詭異的色彩分布是怎么做到的。
林隨安和花一棠擠在一起,咬著筷子頭?,兩雙眼珠子滴溜溜轉到這?邊,又滴溜溜轉到那邊。靳若兩個腮幫子塞滿了糖糕,方刻端起了黑乎乎的熏茶,伊塔的藍眼睛閃閃發(fā)亮,木夏迅速占了個好?位置。
嘿嘿,有熱鬧看!
雕欄閣四角擺了四個高大的燭火架,燃著上百根蠟燭,是主要?照明光源,除此之外,還有十幾個夜明珠環(huán)繞四周,作為補光,花一夢的身后就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皎潔圓潤,清光如水,映著花一夢如羽的鬢發(fā)。
花一夢眼波流轉,傾世笑容無懈可?擊,“滎陽凌氏,百年世家,以武立身,卓爾不群,今日見凌家六郎,果然是傲骨錚錚,年少英杰�!�
凌芝顏垂著眼皮,“花三娘過獎了�!�
“凌家六郎是大理寺司直,朝堂新貴,官途亨通,我家四郎不過是區(qū)區(qū)從七品的外放參軍,凌六郎竟然愿意紆尊降貴與我家四郎相交,著實令我意外啊�!�
凌芝顏皺眉,“凌某與四郎同朝為官,雖然品級不同,但都?是為國效力,談不上誰紆尊,誰攀附�!�
“揚都?花氏以商立家,素來被五姓七宗所不恥,凌家六郎與我花氏走的這?般近,就不怕別人說閑話嗎?”
凌芝顏終于抬起了眼皮,定定看著花一夢,“凌某與人相交,從不看家世身份。四郎就是四郎,無論他是揚都?花氏的四郎,還是山野村夫的四郎,對我來講,并無區(qū)別�!�
哇哦!林隨安不禁戳了戳花一棠的胳膊,想不到凌大帥哥對你的評價這?么高��!
花一棠啪一聲?甩開扇子,不太?自在地扇了扇臉上的燥熱。
花一夢歪著頭?觀察凌芝顏片刻,突然嫣然一笑,“凌六郎,我不好?看嗎?”
凌芝顏瞳孔劇烈一縮,耳朵的紅暈蔓延至脖頸,飛快低頭?,“花氏三娘容貌傾城,唐國無人不知�!�
“哦?”花一夢托起腮幫子,“那你看我的時候,為何總是繃著臉,一副我很丑的表情?�!�
“凌某天生就是這?種臉。”凌芝顏額角跳了一下,“你——不丑�!�
花一棠慘不忍睹扇子扶額。
林隨安沒憋住,“噗”一聲?,忙捂住了嘴。
花一夢如水的眸光幽幽轉向了林隨安,嘴角勾起,“可?是,我見你與小安總是有說有笑的,莫非你覺得小安更漂亮?”
花一棠的目光唰一下射了過來,林隨安的笑臉卡住了。
喂喂喂,她只是個吃瓜的路人,你倆斗法?不要?殃及池魚啊!
凌芝顏抬起頭?,眉頭?微微蹙著,似乎有些不解,“林娘子自然不同!”
林隨安:誒——?!
花一棠鼓起了腮幫子,指甲開始咯吱咯吱摳扇子。
花一夢顯然沒料到凌芝顏這?般回?答,笑臉變成了愕然。
凌芝顏目光轉向林隨安,倏然笑了,似春風拂面,桃李芬芳。
“林娘子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