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月老祠的廟駕著自己的老牛車,走了足足快一個時辰,終于到了花氏九十九宅。不?料守門人竟說花四郎去?府衙審案子了,若有要事可直接向木大總管匯報。
聽名字,廟祝還以?為這位木大總管是個穩(wěn)重的老人,不?料竟是個十四歲的清秀少年?,心里不?由有些打鼓。
花四郎對這姻緣風鈴很是看重,交給這么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兒能行?嗎?
神奇的是,當“木大總管”看到姻緣風鈴的一瞬間?,臉上露出慈愛又欣慰的笑容,彷如一下子變成了四十歲,當即賞了廟祝十貫錢。
廟祝心悅誠服:難怪此人小小年?紀能當總管,真是太會做人了!
第212章
“所以,
瞿慧殺了連小霜之后,并沒有處理尸體,而是倉皇逃走?,
”靳若撓頭,“也?就是說,
還有一個人,
重新整理了?案發(fā)現場,在連小霜的尸體上印上桃花烙,將尸體裝箱,運到污水渠,設下定時裝置,讓連小霜的尸體在第二日出現在浣花溪——這人圖什么??”
沒有人回答他。
眾人坐在司法署里,盯著?密密麻麻的線索墻發(fā)呆。
連小霜的案子算結了�!扒槔伞钡奈恢脴松狭�?“吳正清(已死)”,
“真兇”的位置寫上了?“瞿慧”,“兇器”標上“繡線”,又?新加了一條線“拋尸”——空白。
花一棠用紅圈勾起“桃花烙”三個字,“為何一定要在連小霜的身上印上桃花烙呢?”
凌芝顏:“將殺人罪行嫁禍給桃花殺人魔,
替瞿慧遮掩罪行?”
花一棠:“若是這個原因,那此人定是與?瞿慧十分相熟之?人,不?僅相熟,
關系還很好,想保護瞿慧——會是誰呢?”
靳若:“瞿慧自從嫁給吳正禮,
幾乎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甚至連娘家親戚都疏遠了?,與?她相熟的人,
除了?那個天殺的吳正禮,吳正清勉強算一個,
可這二?人都不?可能幫瞿慧,而且都有不?在場證明�!�
花一棠搖了?搖頭,盯著?桃花烙三個字,喃喃道,“不?是他們?,還有一個人……”
靳若:“還能有誰?”
林隨安沉默良久,“連小霜�!�
此言一出,眾人頭皮一麻,不?約而同想起了?瞿慧的話:
【莫非是小霜的魂魄驅使她的尸體出了?門……】
“師父你別說的這么?嚇人好不?好!”靳若狂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我挖了?一天的墳,現在可聽不?得這個�!�
林隨安一怔,“挖什么?墳?”
“啊呀,被吳正清的案子一鬧,忘了?!”靳若一拍腦門,忙將伍達如何查到吳氏籌建的義莊有問題,他和方刻如何尋到了?義莊,如何見到了?無為子,如何去了?亂葬崗,如何發(fā)現白牲尸骨的過程簡要匯報了?一遍,尤其大大吹噓了?一番他與?云中?月激斗的帥氣場景。
“我和伍達將無為子綁起來的的時候,就發(fā)覺不?對勁兒了?,此人的體重和呈現出的體態(tài)完全不?符,而且他腳印沒有后腳跟,”靳若一拍大腿,“果然是云中?月假扮的!”
花一棠瞇眼:“換句話說,是云中?月引著?你們?找到了?白牲的尸骨?”
靳若:“奇怪的是,云中?月自己好像也?不?知道亂葬崗里埋的是什么??”
林隨安心里涌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不?禁想起了?段九家的滿啟,還有滿啟臉上的那張假面具。
難道云中?月背后的人是七爺?
他倆竟然勾搭到了?一起?
好家伙,一文一武,一個精明一個難纏,這個組合也?太糟心了?吧!
方刻擺弄著?手里的剖尸刀,明顯有些不?太耐煩,“伍達怎么?這么?慢?”
話音未落,外面?zhèn)鱽砹?嘈雜的吆喝聲,滿臉是泥的衙吏跑進來,“報——伍捕頭將亂葬崗的尸骨都運回來了?!”
方刻嗖一下沖了?出去,身手那叫一個矯健,眾人急忙迎出門,就見一隊衙吏拉著?六輛牛板車浩浩蕩蕩進了?司法署,每個板車上壘著?六口?棺材,伍達率先向花一棠匯報,“啟稟花參軍,屬下率人將亂葬崗仔細搜索了?一遍,發(fā)現相似的棺材不?止二?十口?,而是有三十六口?,便按方仵作的指示,一并運回來了?�!�
花一棠點頭,“甚好�!�
方刻一襲紅衣游走?在拉棺材的板車中?間,指揮衙吏搬棺材、擺棺材,將所有棺材都卸在了?院子里,整整齊齊擺了?四排,每排六口?,在院子四角燃起蒼術和皂角,熏了?一盞茶的功夫,才示意開棺。
此時已近丑正,天空黑得仿若不?見底的深淵,蒼術和皂角的煙氣在夜風中?游蕩,好似無家可歸的游魂。
一塊又?一塊棺材板被掀開,一束又?一束森白的枯骨露了?出來,林隨安突然感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刺耳的鳴嘯從四面八方鉆進腦仁,視線被無數道白光撕裂成碎片,呼嘯著?、盤旋著?涌入了?眼眶——
遭了?!
林隨安甚至還沒來得及哼一聲,整個人直挺挺倒了?下去,僅存的一絲意識陷入了?香甜的果木香。
沒關系的,林隨安想,有花一棠在,肯定能接住她。
*
一團濕漉漉的東西順著?腳踝蠕動著?爬了?上來,滑膩的、蠕動著?,她想去扒開這個惡心的東西,可雙手卻被禁錮住了?,無論怎么?掙扎都無法掙脫,那些濕漉漉的東西越來越多,從四面八方纏了?上來,腳踝、手腕、脖頸、臉上、大腿、肋骨……很快就布滿了?全身。
它們?吱吱呀呀地叫著?,聲音異常尖銳,漸漸地,能聽清了?,不?是叫聲,而是笑聲,很多人,他們?笑著?、唱著?歌、歡呼著?、還有樂聲,琵琶、鼓聲、箜篌、甜膩的香氣、嗆人的煙霧、刺鼻的酒氣,光怪陸離的畫面走?馬燈似的晃動著?,雕梁畫柱,金碧輝煌,無數張扭曲的笑臉飄過來,又?飄走?了?,她終于看清了?身上的那些惡心的東西,竟是野獸的爪子,四處游走?著?、撫|摸著?、撕扯著?、按下一團又?一團骯臟的印記——
突然,一道白光貫穿了?身體,幾乎將她撕成兩半,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一片血紅,凄厲的慘叫聲和哭聲呼嘯而來,身體變成了?一塊石頭掉入了?泥潭,被黑色腥臭的泥漿淹沒,沒過了?口?鼻,一直、一直墜了?下去……
然后,便是無盡的黑暗。
所有的聲音都遠去了?,所有的光都消失了?,鼻腔里只?有血和土的氣味,那是死亡的氣息。
黑暗持續(xù)了?很久、很久,仿佛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夢境。
突然,一縷花香出現了?,淡淡的,溫柔的,撫|摸著?頭頂的發(fā)絲。
眼前?出現了?微弱的光,指引著?她站了?起來,慢慢向前?走?,那縷帶著?花香的光一下一下敲擊著?黑暗的殼,殼碎了?,更多的光線照了?下來,輕紗般朦朧,一簇火紅的海棠花在光的盡頭濃烈的綻放著?,一個人站在花香之?中?,身著?羅裙,長發(fā)如墨,轉過頭來,燦爛地笑著?,露出兩顆白白的小虎牙。
是連小霜。
“叮鈴、叮鈴、叮鈴”
鈴聲從遙遠的遠方傳來,連小霜笑意更勝,指向了?鈴聲的來處,那是光的方向——
林隨安睜開了?眼睛。
一只?銀色的風鈴掛在頭頂,風鈴下沒有掛紙簽,而是一個做工粗糙的綠色竹筒,風一吹,竹筒晃動,叮鈴鈴、叮鈴鈴——灑落一片細碎的陽光。
林隨安有些發(fā)怔,目光轉向四周,她還在司法署里,身下是一張寬敞的臥榻,瞧著?像方刻的專用品,花一棠坐在榻邊,一只?手托著?腮幫子,一只?手握著?自己的手腕,長長的睫毛在鈴聲中?輕輕地顫動著?,林隨安想到了?春風中?的花蕊。
黑夜已經過去,天亮了?。
林隨安輕輕呼出一口?氣。
花一棠眼皮一動,騰一下坐直,茫然四望,有點睡蒙了?,看到林隨安,綻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睡醒了??”
林隨安點頭,撐著?胳膊起身,花一棠忙在她身后墊上兩個大軟墊,林隨安這才發(fā)現全身又?酸又?疼,完全用不?上力?,好像連夜爬了?二?十里山路。
果然,死者執(zhí)念越強,金手指的副作用越大。那些白牲死前?定是極度恐懼,才會生出這么?強大的執(zhí)念。
林隨安揉了?揉太陽穴:“什么?時辰了??”
“辰正二?刻,你睡了?足足三個時辰�!被ㄒ惶男⌒挠^察著?林隨安的狀態(tài),“你——感覺如何?”
“無妨,只?是有些累�!�
花一棠喉結動了?動,“看到了?什么??”
“身上有很多野獸的爪子……不?,應該是人手,有笑聲,尖叫聲,很亂,很疼,很……惡心……”林隨安閉眼,胃里一片翻騰,幾乎要吐出來。
突然,溫柔的果木香將她裹了?起來,林隨安愕然睜開眼,發(fā)現花一棠輕輕抱住了?她,手掌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今天這家伙身上的熏香格外好聞啊,林隨安反胃的感覺弱了?些,“你今天的熏香叫什么?名字?”
花一棠肩膀一顫,猛地向后一竄,松開了?林隨安,眼珠子亂飄,“木夏新調的,叫——梅花雪,梨花月,相思海棠一枝春……”
“海棠……”林隨安口?中?喃喃,她只?見過連小霜的尸體,并未見過她生前?的模樣,為何會夢見她,還是那般鮮活明麗的模樣。
還是說,那不?是她的夢,而是某些白牲的記憶?
亦或是,連小霜的魂魄入夢,想要告訴她什么?嗎?
“連小霜的案子我們?漏掉了?一處關鍵�!绷蛛S安道。
花一棠垂下眼皮,“你是說這個吧。”
說著?,從袖口?里掏出了?作為兇器的證物——瞿慧貼身收著?的海棠繡花絲帕,半簇海棠仿若被利刃劈開了?一般,斷口?異常整齊,恰好能與?之?前?案發(fā)現場的繡品拓圖拼接成一簇完整的海棠。
“瞿慧說連小霜死前?已經完成了?繡品,”花一棠道,“而我們?在案發(fā)現場發(fā)現的卻只?有半幅繡品�!�
“沈長老?說過,那副繡品之?前?是繡好的,但又?被拆了?,然后又?繡回了?半幅,且不?是連小霜的針法技藝,如果不?是瞿慧做的,就是處理連小霜尸體的人做的�!�
林隨安一邊回憶之?前?的線索,一邊推斷,“也?就是說,瞿慧離開的時候,繡品依然是完整的,那么?瞿慧就不?可能用殺人的繡線繡出嚴絲合縫的半幅海棠。所以,這張絲帕應該是拋尸人繡的,后來不?知為何又?到了?瞿慧的手里。”
花一棠皺眉點頭,表示肯定。
林隨安看著?花一棠的表情,心里生出了?不?祥的預感。
“瞿慧呢?”
花一棠沉默半晌,“你突然暈倒,方大夫給你灌了?藥、扎了?針,說你只?是昏睡過去,我……我和大家當時都嚇壞了?,心里亂成一團,一時間,竟都忽略了?這絲帕的破綻,待發(fā)覺時,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凌六郎急急忙忙趕去衙獄提審瞿慧,不?想——”花一棠眼眶通紅,“瞿慧死了?。”
林隨安腦袋嗡一聲,攥住了?花一棠的手腕,“怎么?死的?!”
“她偷偷吃了?藏在發(fā)髻里的贗品百花茶,嘔吐物堵住氣管,窒息而亡�!被ㄒ惶牡吐暤溃霸瓉恚�?前?也?曾被吳正禮強迫吸入過龍神果的煙霧,可她卻從未說過�!�
“她哪來的贗品百花茶……”林隨安問了?半句,心里已經明白了?。
定是從吳正清房里找到的,瞿慧在秋月茶坊見過馬彪等人毒性發(fā)作時的狀態(tài),當然知道吃下贗品茶的后果,所以,這本就是她計劃好的。
風鈴“叮鈴、叮鈴”晃動著?,林隨安眼眶發(fā)酸,撐著?身體下床,“帶我去看看她。”
花一棠拽住了?她的手肘,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
林隨安眸光堅定,“我必須去�!�
花一棠眼中?迸出紅光,下巴緊繃,胸口?劇烈起伏幾次,蹲下身,替林隨安穿好鞋子,轉身背對著?臥榻,輕聲道,“我背你去。”
*
小劇場:
一個時辰前?。
木夏看著?花一棠在姻緣風鈴下面系上了?竹筒,疑惑,“這竹筒怎么?看著?有些眼熟?”
“這是旦日制舉時林隨安用千凈劈給我的,能辟邪�!被ㄒ惶亩ǘㄍ�?林隨安蒼白的睡臉,“定能助她早點醒過來。”
木夏:“……”
用林娘子自己劈的竹筒替林娘子辟邪?果然是四郎才能想出來的辦法,絕了?!
第213章
瞿慧的尸體靜靜地躺在斂尸堂里,
身上蓋著?白布,頭發(fā)?梳理地很整齊,臉也擦洗干凈了,
像睡著?了。
林隨安知道,因為異物堵塞氣管窒息而死之人,
絕不會有這般憑平靜的死狀,
定是方刻驗尸后替瞿慧整理了遺容。
林隨安朝著方刻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方刻還是一張木頭臉,“腿腳都不利落了,還過來作甚?”
林隨安苦笑了一下,她現在只能扶著?花一棠的手?肘借力方能走?動,像個半身不遂的老太太,也難怪方刻這般形容。
“我來看看瞿娘子�!绷蛛S安示意花一棠扶著?她走?到停尸臺前,
“相識一場,送她一程�!�
方刻嘆了口氣,“這次也要看眼睛嗎?”
林隨安:“有勞方仵作了�!�
方刻有些無奈,重新戴上手?套,
扒開了瞿慧的眼皮。
林隨安的眼球對上了尸體的瞳孔,一道白光閃過,眼前出現了一扇小小的窗戶,
微弱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地面?上,秋霜一般。
空氣里彌漫著?腐朽的霉味兒和血腥氣,
耳邊響起了琵琶聲,凄婉如哭。
林隨安睜開了眼睛,看到花一棠張開雙臂,
小心翼翼護在她身邊,像個隨時待命的護花使者,
“如何?”
“有扇小窗戶,時間是晚上,有月光,”林隨安道,“有人用?琵琶彈奏著?一首曲子,聽起來很悲傷,”頓了一下,“有點耳熟�!�
*
司法署里,林隨安頂著?方刻火辣辣的目光,覺得萬分尷尬。
花一棠坐在對面?,抱著?一把造型華麗的四弦琵琶,琴身是紫檀木,鑲金嵌玉,以玉片撥奏時,音色清澈透亮,只是彈奏的人技術太爛,硬是將“大珠小珠落玉盤”演奏成了“大鴨小雞敲木魚”。
“調子對嗎?”花一棠興致勃勃問道。
林隨安撓腦門,“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毫不相干。”
花一棠有些泄氣,“哪個音不對?”
林隨安無奈嘆氣,“哪個音都不對�!�
方刻直勾勾盯著?林隨安,“果然,你的眼睛能在尸體上看到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林隨安:“不僅能看到畫面?,還能聽到聲音,聞到氣味,堪稱身臨其境。”
方刻瞪圓了眼睛,“既有如此異能,何須仵作驗尸?”
林隨安苦笑,“問題是,我看到的是死者生前執(zhí)念的碎片,畫面?是隨機的,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意義不明的影像�!�
“為何不多看幾次?”
“只能看到一次�!�
“……”
方刻嘖了一聲,“好雞肋�!�
林隨安哭笑不得,方大夫您這嫌棄的小眼神?也太明顯了吧。
花一棠悶著?頭又撥拉了幾個不成調的音,“要不林隨安你哼給我聽聽�!�
這可?太為難林隨安了,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都是個貨真價實的大音癡,莫說只聽幾秒鐘,就算有人手?把手?教她,也未必能哼唱出來。
“呃——”林隨安找臺階,“我估計瞿慧記憶里的琵琶十有八九是的連小霜彈奏的,瞿慧曾經說過,連小霜曾為她彈過一首曲子,叫什么都是秋天的月亮惹的禍——”
花一棠眸光一亮,“秋月留林隨安拍腿,“就是這個名字!”
花一棠放下琵琶,吧嗒吧嗒搖起了小扇子,“段九家的娘子們閑聊時也提過,段紅凝以前經常哼唱的小曲也叫秋月留林隨安腦中“�!币宦�,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