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正想著,突覺背后陣陣發(fā)涼,側(cè)目一瞧,白汝儀直勾勾望著自?己,眸光瑩瑩若水,似有?千言萬語。
林隨安的?頭更疼了。
白汝儀難道?是?因為?被家里逼婚逼得太緊,又?想拉她做擋箭牌?
也不是?不可能,畢竟這家伙有?前科。
白汝儀似是?讀懂了林隨安表情,眼中的?光黯淡了。
就在此時,木夏推開了房間大門,抱拳道?,“四郎,何山長醒了�!�
眾人頓時大喜,同時站起了身,林隨安見縫插針看了齊慕一眼,齊慕眼中含淚,臉上帶笑,手卻是?攥得死緊,血筋猙獰。
*
何思?山倚著床頭坐著,身后靠著厚厚的?軟墊,臉雖然蒼白,但看起來精神?還不錯,林隨安覺得,大約是?因為?花一楓在身邊,是?愛情的?魔力。
“病人身體還很虛弱,有?話快問�!狈娇痰�?。
因為?何思?山需要安靜,所有?只讓幾名重點人員進(jìn)了屋,包括白汝儀、齊慕、白聞和?元化,其余的?學(xué)子只能候在屋外,窗戶外面擠了一堆黑壓壓的?圓腦袋的?影子。
何思?山笑了笑,“放心,我沒事,俗話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后�!闭f著,看了花一楓一眼。
花一楓冷著臉替他掖了掖被子,方刻翻了個?大白眼。
花一棠的?臉色不咋好看,“何山長可是?從觀星臺墜崖?”
何思?山:“是?。”
“為?何墜崖?”
“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滾了下去�!�
花一棠明顯怔了一下,“當(dāng)?時觀星臺上可有?其他人?”
“沒有?,就我一個?人�!�
花一棠:“您確定?”
何思?山無奈笑了,“我確定,就是?個?意外�!�
花一棠問話的?時候,林隨安一直在觀察屋內(nèi)眾人的?表情,尤其是?齊慕,可惜,大家的?反應(yīng)都是?欣慰和?喜悅,并沒有?任何異常。
齊慕:“這次真是?不幸中的?萬幸!何山長若是?有?個?萬一,咱們?書院該何去何從��!”
白聞:“何山長啊,你這次可把我們?嚇?biāo)懒耍院竽屠侠蠈崒嵉卦跁豪锎�,萬萬不可去巡山了!”
元化:“尤其是?觀星臺,山長您可千萬千萬別去了!”
“好好好,我老實待著�!焙嗡�?山笑道?,“只是?明日就是?講學(xué)日,我這一躺,怕耽誤大家的?學(xué)業(yè)——”
“山長不必憂心,齊某自?會?為?學(xué)子們?講學(xué)——”齊慕的?話沒說完,被白聞打斷了。
“啊呀山長啊,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操這個?閑心干嘛?何況有?白家十三郎在此,何愁無人替學(xué)子們?講學(xué)論道??”白聞道?,“十三叔,您可千萬要幫這個?忙!”
白汝儀急忙抱拳,“白某定然盡心竭力�!�
何思?山大喜過望,“多謝白書使!”
元化:“安排大家生活起居的?事兒全包在我身上,齊監(jiān)院您只要負(fù)責(zé)好好照顧山長就行,山長您只需要好好養(yǎng)傷就行!”
門外聽墻角的?一眾學(xué)子齊聲高呼,“我們?一定刻苦勤學(xué),不讓山長和?齊監(jiān)院擔(dān)心!”
何思?山大為?欣慰,“好好好,你們?終于長大了。”
林隨安和?花一棠全程沉默地看著,自?白聞推薦白汝儀為?書院學(xué)子講學(xué)開始,齊慕的?臉上便?掛上了一種禮貌又?縹緲的?笑意,神?態(tài)十分怪異。
一番安排完畢,元化率領(lǐng)一眾學(xué)子回房,白聞與白汝儀去明理堂做備課準(zhǔn)備,方刻喚花一楓和?齊慕去外屋,交待換藥注意事項,內(nèi)室又?靜了下來。
何思?山看向林隨安,“今日,多謝林娘子救命大恩,何思?山無以為?報,唯有?——”
“舉手之勞,不必掛懷!”林隨安忙不迭拒絕道?。
何思?山怔怔看著林隨安,眼眶漸漸泛紅,竟是?好像又?要哭了,林隨安頭皮發(fā)麻,飛快戳了一下花一棠。
“既然何山長已無大礙,那我們?就不耽誤何山長休息了。”花一棠抱拳一笑,和?林隨安完美退場。
忙了整夜,此時已近卯時,微弱的?天光描繪著連綿的?峰巒,天快亮了。
林隨安和?花一棠走?在屋檐的?長廊下,四手插袖,眉頭緊蹙。
“莫非是?我們?多慮了,當(dāng)?真是?一場意外?”林隨安道?。
“莫非是?咱倆否極泰來,霉運(yùn)到頭了?”花一棠道?。
二人對視一眼,同時嘆了口氣。
不是?他倆悲觀,實在是?因為?被現(xiàn)實按在地上摩擦了太多次,不敢相?信。
突然,背后“咔噠”一聲,林隨安猝然回頭,“誰?!”
半晌,白汝儀從樹叢后默默挪了出來,眼巴巴瞅著二人。
花一棠赫然上前一步,嚴(yán)嚴(yán)實實將林隨安擋在身后,咬牙切齒,“白十三,你想作甚?!”
白汝儀長吸一口氣,“白、白白白某想單、單單單獨(dú)與——”
花一棠瞬時炸毛,“你想都別想!”
白汝儀兩眼一閉,作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白某想與花四郎單獨(dú)談?wù)�!�?br />
林隨安:喔嚯?!
*
小劇場
木夏:唉,四郎的?情敵咋又?多了一個?,鬧心!
第243章
林隨安悄咪咪蹲在屋頂上,
豎著一雙耳朵,時?刻準(zhǔn)備著聽八卦。
她這個位置占盡了地理優(yōu)勢,斜下方是東苑花園的涼亭,
微微伏身側(cè)頭就能將園內(nèi)情形盡收眼底。
花一棠和白汝儀面對面站在涼亭之中,白汝儀一襲素色棉袍,
翩翩書生如美玉,
花一棠披著純白的狐裘斗篷,華服俊容似錦繡,畫面甚是賞心悅目。
可惜,二人之間的氣氛就不太賞心悅目了,甚至有些劍拔弩張。
尤其?是花一棠,挑著半邊眉毛,斜著半只眼?,
抖著半只肩膀,怎么看怎么像來找茬打?架的街頭混混。
白汝儀似是被花一棠的氣勢嚇到了,垂著腦袋,呼吸深沉,
半晌不說話。
他?不說話,花一棠可不客氣,開口來了一句,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有什么本事放馬過來,我花家四郎從小到大?還沒怕過誰!”
白汝儀深吸一口氣,猛地抬起頭,
眸光灼灼,花一棠一個激靈,
“先?說好啊,背書吟詩作賦我不行!打?架我可以先?讓你?三招,罵架我可以讓你?十句!”
白汝儀:“什、什么?”
花一棠叉腰,“你?不是來找我比試的嗎?”
“為何要比試?”
“自然是因?為情敵見面分?外眼?——嗯咳!”花一棠說了一半,眼?瞅白汝儀的表情從迷惑變成了愕然,當(dāng)即回過味兒來,“你?到底要干嘛?”
白汝儀又吸了口氣,恭恭敬敬朝著花一棠施了一禮,“白某想請花四郎與我一起為三禾書院的學(xué)子們講學(xué)。”
一片死寂。
冬日的冷風(fēng)嗖嗖吹過花一棠的狐裘,刮掉了兩根毛。
林隨安差點笑出來,忙捏住了腮幫子。
花一棠臉皮抽搐兩下,“白十三郎,看不出來啊,你?小子長得白白凈凈像個好人,心腸竟然如此惡毒!”
白汝儀懵了,“�。俊�
“你?是算準(zhǔn)了打?不過我罵不過我美不過我,所以打?算惡心死我是吧?!”
“這、這這這……花四郎何出此言?!”
“我他?娘的從小最討厭背書和夫子,一進(jìn)書堂就頭暈惡心犯迷糊,看見之乎者也就跑肚拉稀腿抽筋,你?居然讓我去講學(xué),還說不是惡心我?!”
白汝儀目瞪口呆半晌,“是、是是我思?慮不周,唐唐唐唐唐突了!”
花一棠哼了一聲,繼續(xù)抖腳。
明明是寒冬臘月,白汝儀硬是被花一棠逼出了一頭的汗,捏著袖子擦了半天,終于找回了話題,“白某是心懷愧疚,所以才想為四郎補(bǔ)救一二�!�
這次輪到花一棠懵了,“哈?”
“其?實……御書司是白某向圣人上書請建的,不想圣人竟是允了。御書司成立后,民間書院和私塾受益甚多?,也不知從何處打?聽到御書司建立的始末,對隴西白氏感?恩頌德……”大?約是溢美之詞太甚,薄臉皮的白汝儀自己實在說不出口,硬咽了回去。
花一棠聽得更糊涂了,“此事與我何干?”
白汝儀直直望著花一棠,“此中功德,本該是你?的!”
花一棠眼?睛瞪得溜圓:“啥?!”
白汝儀第?三次深呼吸,“四郎可還記得,當(dāng)日應(yīng)天樓上,圣人問你?何為文脈?”
“所以呢?”
“你?當(dāng)時?的回答,白某字字銘刻在心!”
說著,白汝儀挺直腰身,面朝蒼空,朗聲誦道:“文脈之基,不在某個士族,更不在幾個世家,而在于平常百姓。國之志,唯看百姓之志,百姓之風(fēng)骨,方成國之風(fēng)骨——”
林隨安有些恍惚,仿佛又看到了上元夜應(yīng)天樓上,花一般的少年進(jìn)士迎風(fēng)侃侃而談:
【若家家戶戶皆能識字認(rèn)理,若唐國之少年孩童皆能入學(xué)讀書,何愁文脈不堅,國之無骨。至?xí)r?,唐國文脈延綿不斷,唐國氣運(yùn)自當(dāng)千年萬年!】
花一棠瞠目結(jié)舌,“了不得,白十三郎你?只聽了一遍,居然能一字不差背下來?!”
白汝儀回頭,眸光閃閃,“白某自小熟讀萬書,也曾讀過‘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可到底何為‘天下人之天下’,白某以為自己懂了,實則根本不懂。我生在世家,長在世家,從小到大?所聞所見,皆是世家根脈方為國之基,世家之榮耀方為國之榮耀,至于百姓、平民,我又何曾真見過幾個?我不知百姓如何生活,如何飲食,如何耕種?我不知百姓要如何才能讀書識字?我不知像我這種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書呆子,要如何報國?”
“四郎之言,對當(dāng)時?的我來說,猶如醍醐灌頂。白家十三郎,會?讀書,且只會?讀書,隴西白氏,書多?,且只有書多?,那就將我們的書贈與民間,讓我們教百姓讀書,讓天下的孩子都?讀上書,便是我能做的最好的事�!�
白汝儀眼?眶微微發(fā)紅,“所以,這一切功德,自當(dāng)屬于花家四郎,而我,不過只是竊取了四郎之功的一個小人罷了�!�
花一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爆出了震天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白十三郎,你?真的是個書呆子��!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親娘誒,天底下居然還有比凌六郎還認(rèn)死理的呆子!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白汝儀:“白、白白某可是有什、什么地方說的……不對?”
“哪哪都?不對!”花一棠用手指彈去笑出的淚花,雙臂環(huán)胸,“你?讀了那么多?書,難道不知道知易行難的道理?”
“白某自然是知道的……”
“那你?就該明白,花某在應(yīng)天樓所言,不過就是動動嘴皮子,吹吹牛罷了,有個屁用。那天聽我吹牛的人一大?堆,可最后真正用心做實事的只有你?�!被ㄒ惶臄咳バσ猓裆C敬,“我那些話,可能只是一個不可實現(xiàn)的夢境,但我覺得,能克服萬難將那夢境能變成現(xiàn)實的,會?是你?白汝儀�!�
白汝儀怔怔望著花一棠,眼?中淚光涌動,“四郎所言,震耳發(fā)聵,白某以為,當(dāng)將此中道理細(xì)細(xì)講與一眾學(xué)子——”
“你?可饒了我吧!”花一棠哭笑不得拍了拍白汝儀的肩膀,“講學(xué)教書這事兒花某真不行,若是哪日你?想教他?們賭錢斗雞雙陸賭馬斗蛐蛐罵人打?架啖狗屎,花某倒是可以一試�!�
白汝儀“��?”了一聲,屋頂上的林隨安“噗”笑出了聲。
白汝儀和花一棠這才發(fā)現(xiàn)林隨安,花一棠一臉尷尬頻頻干咳,白汝儀臉漲得通紅,想了想,居然提聲大?喝道,“林娘子,可否與白某單獨(dú)談?wù)�?�?br />
花一棠腳下一滑,險些閃了脖子。
林隨安揚(yáng)眉一笑,飛身躍入涼亭,“好啊�!�
*
屋里何思?山和花一楓時?不時?就暗送秋波,眉目傳情,方刻實在待著難受,尋了個借口出門透透風(fēng),沿著回廊走到東苑花園,一抬眼?,就瞧見拐外處有個屁|股……咳,確切的說,是有個人撅著|屁|股,伸著脖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穿著如此華麗花哨又能做出如此不雅姿勢的人,放眼?天下,除了花一棠,不做第?二人想。
方刻見四下無人,溜溜達(dá)達(dá)走過去,歪頭瞅了瞅,恍然大?悟,原來林隨安在不遠(yuǎn)處的花園涼亭里,和她在一起的還有白汝儀。
“你?在盯林隨安的稍?”方刻問。
花一棠一個激靈,一把拽下方刻,“噓!別出聲,我這可是正事兒!”
方刻:“……”
以林隨安的耳力,定是早就聽到花一棠在這兒了,卻佯裝不知,花一棠這般聰明,又如何猜不到林隨安的想法,嘖,也不知是因?為關(guān)心則亂,還是因?為這倆人有什么惡趣味。
罷了,來都?來了,他?倒要看看這倆又能作什么妖。
方刻拉過花一棠華麗的狐裘斗篷鋪展,盤膝一坐,正大?光明開始聽墻角。
林隨安當(dāng)然知道花一棠在不遠(yuǎn)處,但也沒轍,就算她不讓花一棠偷聽,那貨肯定也不會?聽她的,反正大?約也能猜出白汝儀要說什么,沒啥見不得人的,花一棠愿意聽就隨他?去吧。
出乎林隨安意料的是,方大?夫居然也來湊熱鬧,著實不像他?的性子能干出來的事兒。
白汝儀緊張地坐在對面的石凳上,緊張地搓著膝蓋,緊張地傻笑,林隨安陪著笑了好一陣,臉都?僵了,不得不率先?開口,“白書使?,林某是個直腸子,你?有話不妨直說�!�
白汝儀口中稱是,從懷里掏出一根小小的卷軸,推到了林隨安的面前�!八湍�?的�!�
林隨安打?開卷軸,發(fā)現(xiàn)正是白汝儀寫的那首藏頭詩,只不過這一幅寫得更用心,看紙和墨的顏色,應(yīng)該寫了有段時?間了。
林隨安點頭,“好詩�!�
白汝儀眼?巴巴的,“你?……喜歡嗎?”
“說實話,”林隨安卷起卷軸,“若不是元化他?們的解釋,我根本讀不懂�!�
白汝儀僵住了。
回廊里的花一棠冷笑,“唐國第?一才子白十三郎也有今天啊,呵呵。”
方刻:你?有什么臉說別人?
“不過現(xiàn)在懂了�!绷蛛S安道。
白汝儀眼?中頓時?光芒大?盛,花一棠薅掉了一撮斗篷上的狐貍毛。
方刻突然覺得他?坐的這個位置不太安全。
豈料林隨安下一句就是,“白汝儀,你?又被家里逼婚了嗎?”
白汝儀臉騰一下紅了,又騰一下白了,連連擺手,“不不不不,不是,我我我我是真真真真心的!”
林隨安睜大?了眼?睛。
白汝儀站起身,整領(lǐng)理袖,恭敬抱拳,“這首詩,還、還有那些詩,其?實都?是我這一年多?的時?間里寫的,想你?的時?候,就寫詩,不知不覺寫了許多?,還有許多?,都?在東都?,你?看到的這些,是我昨夜默出來的……”
林隨安目瞪口呆,方刻長大?了嘴巴,花一棠薅禿了半扇斗篷。
白汝儀從頭到腳紅透了,像個包裹在棉被的紅雞蛋。
林隨安沒忍住笑出了聲,馬上干咳一聲忍住,“謝謝�!�
白汝儀小心觀察著林隨安的表情,“你?——高興嗎?”
林隨安憋笑,點了點頭,“能被人喜歡,是一件很高興的事�!�
白汝儀吞口水,“那林娘子對、對對對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