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元化!”何思山厲聲喝道?,“慎言!”
元化被吼蒙了,忙垂首抱拳,“山長?,可、可是弟子這首詩是有、有什?么不對嗎?”
何思山張了張嘴,又搖了搖頭,什?么都沒說。
白汝儀恍然,“何山長?應(yīng)該是想到了‘千秋破軍’的?名號,所以覺得不妥吧?”
這次莫說林隨安和一眾學(xué)子,就連花一棠、花一楓等人?也沒聽過。
何思山皺眉,臉色沉了下去?。
“以諸位的?年紀,不知道?也不奇怪,”白汝儀道?,“白某也是在白家藏書閣里?讀過舊的?年籍史錄,方才知曉一二。三十多年前?,唐國曾有一名威震天下的?女?將軍,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堪稱唐國武者第一人?,被百姓奉若神明,尊稱戰(zhàn)神,玄隆帝曾親口贈其‘千秋破軍’之名。只是不知為何,后來這位女?將軍突然銷聲匿跡,不知所蹤了�!�
林隨安和花一棠對視一眼:弈城版畫上的?戰(zhàn)神娘娘!
“這都是以前?的?舊事?,不必再提。”何思山沉重嘆了口氣,“時間不早了,白書使、花參軍、林娘子,你們該啟程了�!�
白汝儀瑩瑩望向林隨安,“林娘子,珍重,以后若有機會,來東都——”
“告辭!”花一棠拽著林隨安就跑,林隨安掙扎著回頭擺手,“白十三郎,你也保重——喂,花一棠你催命啊——”
“人?有三急!等不得!”
“……”
何思山目送兩個車隊離去?,吩咐眾人?登山回了書院,讓花一楓先?去?歇息,自己則去?了御書樓的?密書閣。
密書閣藏書多為珍本,須有山長?的?手令才能入內(nèi),這么多年來,除了何思山和白聞,只有齊慕進來過。
何思山打開地板上的?暗閣,取出一個布包,層層剝開,布包里?又是一層油氈,油氈里?還有一層羊皮,羊皮里?是黃色隔油紙,最后一層是白宣,白宣中包著的?是一卷泛黃的?卷軸,封皮上寫著“□□法?”。
何思山并沒有打開卷軸,甚至不敢伸手去?碰,只是看著,眼中的?悲傷幾乎要流出來。
豈料就在此時,寂靜的?密書閣里?突然冒出一個聲音,“想不到這么多年了,你還留著這卷刀法?,果然忠信�!�
何思山駭然變色,飛快抓起卷軸裹好抱在懷中,“誰?!”
黑暗中走出一個人?,黑衣黑靴,臉上帶著一張銀色的?面?具,雙眼口鼻只有細細的?透氣縫隙,左眼下有一道?劃痕,像淚。
“你是誰?!來三禾書院作甚?!”何思山厲喝。
銀色面?具歪了歪頭,“江湖上的?人?都叫我云中月�!�
何思山頭頂爆出青筋,“我三禾書院沒有值錢的?東西!”
“在下進來的?時候,看到石牌坊上寫著‘三人?禾山’四?字,”云中月的?聲音里?帶上了笑意?,“何思山,你膽子不小?啊,竟然將她的?姓氏就這般明目張膽地刻在了書院大門上�!�
何思山的?神色愈發(fā)猶疑,“你不是來偷東西的?!”
云中月從懷里?掏出一個布袋扔給了何思山,何思山解開一看,布袋中竟然是一個老?舊的?行軍水囊,水囊的?銅嘴上,刻著一只形似野獸的?圖騰。
赤紅的?血絲瞬間布滿何思山的?雙眼,他幾乎是嘶吼出聲,“你怎么會有這個水囊?!你到底是誰?!”
云中月靜靜看著何思山良久,抬起手,輕輕摘下了臉上的?銀面?具。
何思山的?眼淚洶涌奔出眼眶,重重跪地,頭埋在地板上,泣不成聲。
*
小?劇場
林隨安有些發(fā)愁,書院學(xué)子們送的?詩都是精心裝裱過的?,三十多卷,堆滿了大半個車廂,老?大一堆,回去?往哪放��?
“把這些全掛墻上,是不是太張揚了?”林隨安問。
花一棠額角的?青筋爆了一根,表情管理依然完美無瑕,笑瞇瞇道?,“如此貴重的?禮物?,自然要放在我花氏的?藏寶庫中,嚴密看管!”
“好主意?�!绷蛛S安很滿意?,翻出白汝儀送的?那一份,展開看了看,更滿意?了,“我最喜歡這一首,就掛在床頭吧�!�
花一棠額角的?青筋啪啪啪爆了三根,“字一般,詩一般,人?一般,別掛了�!�
林隨安:“畢竟是第一次有人?這么用心為我寫詩嘛,值得紀念�!�
花一棠的?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駕車的?木夏險些吐血。
方刻默默看著花一棠把旁邊的?木箱撓出了麻花,若是沒猜記錯的?話,里?面?應(yīng)該也有一個卷軸,木夏偷偷裝裱時,方刻曾無意?間瞧見過,大約是花一棠寫的?一首定情詩,當(dāng)時他們還在益都……
方刻都不忍心看花一棠的?表情了,默默閉目裝睡。
前?路漫漫,四?郎加油。
第248章
回到?安都?城,
花一棠第一件事就是給兄長?花一桓寫家書,著重匯報了花一楓和何思山的感?情進度,對何思山的人品性格進行了較為客觀公正的評價,
順便陰陽怪氣了一番隴西白氏,稱其“想著碗里的,
看?著鍋里的”,
甚至還想挖林隨安的墻角,著實不厚道。
之后,花一棠就投入到了水深火熱的三禾書院案件的審理工作之中。
謀殺何思山的部分比較簡單,有?齊慕的口供和親筆畫押,事實清楚明白,判殺人未遂,笞五十?,
勞役三年?,終身不得參加科考。
麻煩的是三禾書院修葺款貪墨案,牽連甚廣,盤根錯節(jié),
若是?認真算下來,整個司工署都?脫不了干系。
不審吧,不合適,
深查吧,更不合適,
安都?刺史嘉穆抓心撓肝,大會小會連軸轉(zhuǎn),剛胖回來的五斤肉又掉了,
多方勢力拉扯妥協(xié)之下,抓了個幾個不輕不重的小官,
判了不輕不重的刑罰,勉強算是?把不光彩的一頁揭了過去。
忙忙碌碌又過了大半個月,安都?迎來了新?年?。
*
新?年?首日,謂之“旦”。
去年?旦日,花一棠參加制舉,忙得根本沒顧上過節(jié)。今年?的旦日,木夏和木盛嫂聯(lián)手協(xié)作,施展渾身解數(shù)大大準備了一番,將整座花氏八宅裝扮得張燈結(jié)彩,華光萬丈,僅是?照明的夜明珠燈就新?增了一百五十?盞,燈托用的從越窯定制的秘色瓷,夜明珠擱上去,光暈水潤如無形的寶玉,主打一個豪橫炫富,閃瞎人眼,靳若遠遠看?見都?繞著走。
旦日晚宴設(shè)在?了花銘樓,位于花氏八宅的東南方,是?一座二層賞樓,雕梁畫柱,外?墻刷成了粉紅色,和花里胡哨的揚都?第一紈绔很是?相得益彰。
晚宴菜品共有?七十?二道,林隨安掃了眼菜單,一道也不認識——“風(fēng)流天賦精神振”、“黛眉巧思宮妝濃”、“天涯茫茫歸日近”、“爆竹聲?聲?屠蘇香”——據(jù)說所有?菜名都?是?花一棠熬夜想出來的。
眾人評價:毫無文采,不知所云。
好在?菜品由木夏全程監(jiān)制,色香味形皆是?頂尖,因為安都?城冬日干冷,所以蒸菜和湯羹居多,林隨安最愛的切膾自然沒了,不過新?增了烤羊腿,現(xiàn)烤現(xiàn)切,滋味鮮美,木夏烤一塊,花一棠切一塊,林隨安夾一塊,吃得很滿意。
方刻終于喝上了伊塔親手熬制的地獄口味熏茶,閉著眼晃著腦袋,頗為享受的模樣,靳若來者?不拒,來一盤清一盤,伊塔和四圣有?樣學(xué)樣,胃口直逼花一棠。
林隨安觀察了一會兒?,有?些擔(dān)憂,“你們幾個是?不是?跟著靳若吃胖了?”
伊塔:“天天吃小攤,味道,不好,撐�!�
四圣:“確實,撐�!�
靳若:“有?人請客就偷著樂吧,還嫌棄上了?”
伊塔:“斤哥請客,我花錢�!�
四圣:“斤哥,不厚道。”
靳若:“……”
林隨安哭笑不得,“浮生門查得如何?”
靳若抓了塊帕子?擦了擦嘴,“我覺得這浮生門不太對,每次我打聽到?浮生門的人去了什么什么鋪子?收保護費,火燒火燎趕過去,嘿,人全跑了,好似一早就收到?信兒?,早有?準備,這種感?覺就像——”
花一棠:“就像被凈門監(jiān)視了一般�!�
“沒錯!”靳若道,“只不過現(xiàn)在?我才是?被監(jiān)視的那一個�!�
林隨安:喔嚯,有?點意思。
花一棠:“所以沒了凈門的耳目,咱們的靳少門主就沒轍了?”
靳若哼哼兩聲?,“姓花的你也太小瞧我了,沒了凈門的耳目又如何?我就是?最聰明最伶俐的凈門耳目,在?城里打探了這么久,怎么可能毫無收獲?”
林隨安:“詳細說說�!�
靳若:“浮生門在?安都?有?不少固定的據(jù)點,我找到?了其中的三處。一處是?群賢坊群五街四十?四號的鮮肉鋪,第二處是?安定坊陽關(guān)巷五十?九號的鐵器行,第三處是?大寧坊槐樹街兩百號的風(fēng)云客舍。嘿嘿,你們一定猜不到?這三家鋪子?在?幾個月前是?干嘛的。”
花一棠微微一笑道:“莫非是?茶行?”
靳若騰一下坐直了,“你、你你你有?本事再猜猜他們賣的是?什么茶?”
花一棠挑高眉毛,“莫非是?隨州蘇氏的贗品百花茶?”
靳若目瞪口呆,“姓花的你該不會真的是?什么七星觀十?燁道長?的關(guān)門弟子?吧?”
花一棠切了一塊烤羊腿,沾上孜然椒鹽粉,放在?林隨安面前的小餐盤里,“祁元笙為隨州蘇氏做了四百六十?六家蟬蛻鋪,其中有?一成鋪子?,也就是?五十?家做成了以假亂真的蟬蛻鋪,有?鋪面、有?掌柜、有?伙計,這三家鋪子?的原址,恰好就在?這五十?家蟬蛻鋪之中�!�
靳若“切”了一聲?,“你果然不會算命�!�
林隨安飛快捋了一遍目前所知的線索:
青州城縣的龍神果和面具軍團背后是?三爺,七爺祁元笙負責(zé)的蟬蛻鋪和贗品百花茶扳倒了隨州蘇氏,種種證據(jù)表明,祁元笙和三爺是?一伙的,現(xiàn)在?蟬蛻鋪的地址變成了浮生門的據(jù)點,也就是?說——
林隨安:“浮生門的幕后人十?有?八九也是?三爺�!�
“小靳若找不到?安都?凈門分壇的消息,想必是?因為安都?凈門分壇已?被浮生門吞并,浮生門應(yīng)該就是?韓泰平所說的——”花一棠眼中精光一閃,“另一個凈門�!�
靳若搓胳膊,“艾瑪,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林隨安夾起羊腿肉塞進嘴里,火候剛好,就是?蘸料有?點淡了,示意花一棠多沾點,“說起隨州蘇氏,為何來了安都?城這么久,一直沒見過太原姜氏的人來找咱們麻煩?”
花一棠將烤肉換成了雙面沾料,“其實咱們早就見過了�!�
林隨安一怔:“何時?誰?”
“太原姜氏現(xiàn)任家主姜文聰,年?過七十?,是?個老糊涂,一輩子?碌碌無為,早已?無力掌控姜氏,現(xiàn)在?姜氏實際的掌權(quán)人其實是?姜文德,就差個家主的虛名,等哪日姜文聰一口氣上不來死了,姜文德便是?名正言順的姜氏家主�!�
林隨安長?長?“哦”了一聲?。
她記得姜文德,正五品上的御史臺中丞,直到?現(xiàn)在?,她也不知道此人出現(xiàn)在?益都?的目的是?什么,只是?第六感?隱約感?覺到?此人心思深沉,不好對付。
花一棠:“順便一提,太原姜氏本宗曾有?一位文武雙全的后起之秀,被整個太原姜氏寄予厚望,有?望成為繼姜文德之后繼續(xù)帶領(lǐng)太原姜氏重歸巔峰的希望之星,可惜,此人命運多舛,年?紀輕輕就客死異鄉(xiāng)�!�
靳若臉皮抖了一下,“你說的這位,該不會是?——”
花一棠擺個了瓦肆說書先生的造型,“正是?人稱太原郡猛虎的姜東易是?也!”
眾人:“……”
靳若:“我本以為只有?揚都?花氏不著調(diào),如今看?來,五姓七宗一個賽一個不著調(diào)�!�
林隨安拍了拍靳若的肩膀,“你年?紀還小,等以后經(jīng)歷的多了就會發(fā)現(xiàn),其實無論表面多么高大上的家族和組織,本質(zhì)都?是?草臺班子?�!�
方刻感?慨,“的確如此!”
眾人哄笑。
靳若啃了兩口羊肉,“這幾日我眼皮一直亂跳,總覺得心里發(fā)慌�!�
伊塔舉手,“斤哥,閑的。”
“還別說,真真兒?是?閑的�!苯羯衩刭赓馔皽惲藴�,“你們難道不覺得最近安都?城太安靜了嗎?”
林隨安:“天下太平,國泰民安不好嗎?”
“問題是?有?姓花的在?——”靳若撇嘴,“以前咱們走到?哪,哪就出案子?,死人一串一串的,現(xiàn)在?突然沒案子?了,總覺得心懸在?嗓子?眼里,難受!”
方刻:“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靳若:“對對對,就是?這個感?覺!”
花一棠:“呸呸呸,童言無忌——”
話音未落,木盛嫂從門口飄過,“啟稟四郎,安都?府衙捕頭谷梁有?急事求見�!�
眾人一怔,就見谷梁滿頭大汗沖進門,胡亂行了個禮,“花參軍,糟糕滴很!劉長?史被賊人刺了!”
一堂死寂。
林隨安差點被嗓子?眼的羊肉噎死,忙灌了一口水,狠狠拍了兩下胸口,總算咽下去了。
花一棠和靳若同時指著對方大叫:
“倒霉鬼!”
“烏鴉嘴!”
*
新?年?第一天,安都?長?史劉義甲用罷午膳,乘著馬車去東城郊外?的祖墳祭祖,歸來時已?近酉正,天色漸暗,剛進開遠門,還未到?金城坊的坊門,突然從天而降一隊黑衣人,不由分說圍住了劉長?史的馬車,將車夫和兩名侍從狠狠揍了一頓,沖入馬車刺傷劉長?史,揚長?而去。
“哇,太囂張了!”靳若道。
“哇,藝高人膽大�!绷蛛S安道。
“是?可忍孰不可忍!”花一棠道。
“只是?屁|股上開了個口子?,沒傷及筋骨,死不了。”方刻道。
林隨安、花一棠和靳若齊齊用手捏住腮幫子?,強迫自己?別笑出聲?。
劉長?史的宅邸位于永興坊,安都?城有?名的貴人區(qū),環(huán)境優(yōu)雅,鬧中取靜,長?史府更是?由名家手筆設(shè)計建造,曲徑探|幽,一步一景,雖說面積不如花宅寬敞,但就審美來說,明顯不在?一個段位。
接到?谷捕頭的消息,眾人不敢怠慢,十?萬火急趕到?長?史府,聽谷捕頭描述的畫面,什么“血流成河”、“血肉橫飛”、“血肉模糊”,還以為劉長?史兇多吉少,路上方刻連驗尸刀都?磨好了,豈料來了一瞧,劉長?史只是?被刺傷了屁股,嚇暈了,離死還遠著呢。
方刻黑著臉驗完傷,戴上蒙面巾和口罩,穿針引線開始縫合傷口,大約是?方仵作的麻沸散還未來得及換新?,藥效甚微,一針下去,劉長?史從昏睡中驚醒,嚎得跟殺豬一樣,震得房梁簌簌掉灰,長?史府請來的兩個大夫嚇得奪門而逃。
林隨安等人實在?看?不下去,默契退出廂房,花一棠命谷捕頭將馬夫和兩名侍從喚來問話。
馬夫和侍從傷的也不清,鼻青臉腫的,花一棠一問,委屈地哭了起來。
馬夫:“花參軍您說這叫什么事兒?啊,大過年?的,也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賊人,不由分說就是?一頓毒打,您瞧瞧我這臉,都?黑了!”
侍從甲:“我們長?史大人可是?兩袖清風(fēng)的好官兒?,也不知是?招惹了哪路邪神,竟遭此橫禍!”
侍從乙:“真是?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縫!嗚嗚嗚——”
花一棠無奈,“三位稍安勿躁,我問一句,你們答一句。”
三人忙不迭點頭。
花一棠:“賊人一共幾個人?”
馬夫:“十?好幾個!”
侍從甲:“七八個吧�!�
侍從乙:“八九十?個�!�
林隨安和靳若雙雙扶額。
花一棠臉皮抖了抖,再接再厲。
“賊人穿得是?什么衣服?”
這次三人的答案很統(tǒng)一,“黑衣,黑靴子?,還蒙了面�!�
“刀有?什么特點?”
馬夫比劃,“老長?了!”
侍從甲:“比一般的刀要長?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