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她沉默著,伸手拿起面前的椰汁,嘗了口。
不似市面上放過添加劑的飲料,清涼甘甜。
趙鴻槐對于她無理取鬧的忍耐已經(jīng)快到了極限,“你夠了,德信不是你的,不是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許安融盯著自己雙手交握,垂眸的丈夫,冷笑道:“現(xiàn)在想起德信不是我的了?關(guān)鍵時候要我頂上,危機過了就卸磨殺驢,算盤打得真夠響的�!�
許安融瞪向趙縉:“我把話放這兒,我兒子死了,但還有我,還有他兒子,只要我們婆孫倆在,有些手腳不干凈上不了臺面的東西,這輩子都別想染指德信�!�
倆手腳不干凈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和東西們的爹立時面帶不忿地瞧向許安融,三雙眼睛射出六支箭來,恨不得將她扎出洞來。
趙鴻槐指著她罵:“許安融你豈有此理!你這是嘗到甜頭不愿意放手了?”
當(dāng)年他自己都娶妻當(dāng)?shù)�,程越生他媽才出生,他這個大舅舅的年紀(jì)跟程越生他爺爺差不多大。
趙鴻槐近幾年越發(fā)覺得自己反應(yīng)遲鈍,腦筋轉(zhuǎn)速降低,對于生意上的事,和家中的明爭暗斗有心無力,一心只想定下繼承人,以守住他耗了大半輩子從祖上爭來的產(chǎn)業(yè)。
趙南川的死對他而言也是一種打擊,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
他明顯覺得自己日子就要到頭了,大兒子比他更不堪一擊,身體每況愈下,說不定老子和兒子最終得一起進棺材。
許安融再厲害,也不過一介婦人,程越生再能干又是外戚,也得防著。
每個兄弟侄子又虎視眈眈,即便他也不喜趙縉,又因為許安融成天說她兒子是趙縉害死的,導(dǎo)致他也對趙縉留了個心眼,擔(dān)心趙縉今后作惡。
但如今趙縉是名下唯一能扛事的男丁,他沒時間精力再去布局,只想趕緊推上去,能培養(yǎng)一天是一天。
可許安融仗著趙柏相逐漸退居幕后,把大權(quán)交到她手上,越發(fā)猖狂。
一開始還能容忍她,是因為覺得她沒了兒子,心理偏執(zhí),現(xiàn)如今怎么品都覺得她是舍不得手里的權(quán)勢地位,拿兒子和孫子當(dāng)幌子。
商海浮沉下來的人,對這種事最為警惕。
其余人見狀也附和,一人一句,說許安融想獨攬大權(quán)。
許安融不屑一顧,輪番把在場除了顧迎清和程越生之外的人指著鼻子罵了一遍。
要么罵人野心勃勃,要么罵人無能,甚至罵趙鴻槐老糊涂,慌不擇路想扶持一個人品不行,心思不純,手段骯臟的下等貨色。
顧迎清聽得一愣一愣的,生怕下一個罵的就是自己,正襟危坐,像上課怕被老師點名的學(xué)生。
而她旁邊的程越生在干嘛呢?
他事不關(guān)己地靠著椅背,在玩手機。
第140章
蓋
顧迎清甚至能感覺他身上有種不耐煩的氣場。
她再一次佩服他的心理素質(zhì),到底是見過世面的。
聽人唇槍舌戰(zhàn),一會兒討論趙縉到底行不行,一會兒又圍攻許安融。
后來又有人開始拱火,連帶著趙縉和許安融一起罵,恨不得趙鴻槐連帶著他名下的一家子今晚全部上西天,剩下幾家老小明天就瓜分德信,你當(dāng)總裁我做董事長。
顧迎清眼看戰(zhàn)火沒蔓延到自己身上,背脊也悄悄松懈下來。
她也學(xué)他靠著椅背,漫無目的地轉(zhuǎn)著眼睛,余光偶然間瞄到他的手機屏幕,見他居然無聊到在刷朋友圈。
倒讓顧迎清有些大跌眼鏡。
或許是因為與他身體有過深入交流,但在精神上談得上毫無交流。
她對他的很多印象止于表面,就比如,在她先入為主的刻板想象中,他不是個會玩社交軟件的人。
即便使用微信,也不會花費時間在朋友圈上。
程越生的確是有些無聊了,耳邊像有一萬只鴨子嘎嘎叫,吵得他煩不勝煩。
趙家比程家人還多,他不禁想到,如果程家人都還齊全,肯定不是如今這幅為了蠅頭小利吵破天的景象。
程家發(fā)達了好幾代,在他爺爺那代時也是內(nèi)斗不斷,后來在他爸那代手里,顯現(xiàn)頹勢的家業(yè)開始重新水漲船高,大多歸功于他爸和幾個親兄弟關(guān)系和睦,目標(biāo)一致。
程越生八百年不刷朋友圈,點進去劃拉了兩下,全是好些個名字都忘了的人。
再往下刷到舊友上傳了一張照片。
文案:求婚成功。
一張圖里,舊友摟著個女的啃得起勁,托著女方戴著鉆戒的手。
程越生隨手點了個贊。
不到十秒,立馬收到一條新消息。
求婚成功的何姓舊友:【真他媽見鬼了。(震驚)】
程越生回了倆字:【恭喜�!�
何:【得空飲酒啊兄弟。】
程:【什么時候喝喜酒?】
何:【下月(捂臉)(呲牙)月初開始發(fā)請柬,你留意啊。】
兩個表情,放一起看,開心不見得有多少,倒是詮釋出了內(nèi)心無盡的復(fù)雜。
程越生熟知,這么倉促,一般來說應(yīng)該是先就定下了婚期,再補上求婚儀式。
果不其然,下一秒對方發(fā)來消息:【懷孕了,我要當(dāng)?shù)恕!?br />
程越生看著這行字,沉默片刻,因太過了解對方尿性,問了句:【談了多久?】
何:【兩個月,媽的�!�
兩個字,比直說不情愿、被迫上車,來得更加直白。
程越生沒回,對方又咔咔打字詢問程總有沒有空回州港,給他當(dāng)伴郎。
程越生說他有兒子了,不合適。
何不以為然:【你是有兒子了,又不是結(jié)婚了,咱們多少年兄弟了?伴郎團沒你不行!】
程越生正要回“再說”,這人直接開了個群聊,把他和數(shù)個舊友共十人拉了進去。
群里不斷有新消息刷屏,調(diào)侃姓何的發(fā)什么瘋竟要十個伴郎,加新郎十一人正好一支足球隊,要不要再找?guī)讉替補。
姓何的回,因為女方說有十個伴娘。
一條又一條的消息往上彈,程越生感覺手機里也有鴨子在叫。
秦宗誠又私聊他,一上來就罵人:【還以為你死了,十年見不到人,我都準(zhǔn)備給你立衣冠冢了,嗬,你竟詐尸了,還要給人當(dāng)伴郎,你他媽真令人寒心。】
程越生正要回消息,忽然從一個男人口中聽見“顧迎清”三個字。
他掀起眼皮看向?qū)Ψ健?br />
顧迎清冷不防被人點名,表情沒收住,詫異地看過去。
她對這人有印象,之前有一次在趙家,他問程之兗想要女朋友還是老婆。
那是程越生三舅的大兒子,身高不足一米八,在男性個個一八幾的趙家里,顯得像個長了肌肉的短豆芽菜。
此人也許是身高上稍有欠缺,在工作上格外努力,如今已是一家娛樂公司的一把手,對德信也是覬覦許久。
他此時正在挑撥離間:“趙縉和顧迎清可是青梅竹馬,許安融你才是那個老糊涂,一面攻擊趙縉,一面將顧迎清放在身邊�!�
罵戰(zhàn)幾個回合,已經(jīng)到了不談尊卑,直呼大名的地步。
許安融看了眼顧迎清,忽而笑起來,問顧迎清:“正好,你跟趙縉認(rèn)識的時間長,既然事從年少時就來往的人,對他應(yīng)該算是了解,你來說說,根據(jù)趙縉此人的作風(fēng)人品,進德信,他配不配?”
顧迎清心里鼓鼓作響,許安融竟然是把她安在這個環(huán)節(jié)。
許安融不想讓趙縉進德信,又需要她來表這個態(tài),也就是許安融想看到的“誠意”——她要看顧迎清當(dāng)眾跟趙縉決裂。
這對顧迎清來講顯然不是難事。
她靜靜說:“趙縉做事業(yè)的手段與本事我不了解,這很難評,但就作風(fēng)和人品的話,趙縉不配�!�
四下一靜。
趙家的人都知顧迎清和趙南川認(rèn)識,是趙縉從中牽線。
而趙南川死的時間巧合,許安融對又對趙縉敵意明顯,多次直言趙南川的死跟趙縉有關(guān),眾人幾乎篤定趙縉和顧迎清不單純,并且也與趙南川的死脫不了干系。
無奈這么多個月,每次見這倆人見面,話都說不上幾句,又沒有其他證據(jù),幾乎都已經(jīng)淡忘了。
許安融刻意提“人品作風(fēng)”,又引顧迎清出來親自開口,往事陰霾重新浮上水面。
眾人面色紛呈,心里大多都在想趙南川的死難道真是趙縉做的?
連趙鴻槐臉色都白了幾分。
趙笙冷笑,想罵顧迎清,卻被趙縉按住,此時情形對他們不利,若是這個時候開口,恐怕會被人認(rèn)為是做賊心虛。
趙縉淡淡說了句:“身正不怕影子斜�!�
顧迎清恨得掐緊了手。
短豆芽道:“你們現(xiàn)在擱這兒裝,誰他媽信�。口w縉那個媽不檢點,逼死了二伯母,難怪教出趙縉這種心黑的種,”他說著看了眼許安融,又才朝顧迎清語氣輕賤道,“顧迎清,聽說你媽跟他媽是朋友啊?近墨者黑,你媽怕也是個不檢點的,才教得出你這樣的女兒�!�
顧迎清看著他,頓了大概兩秒鐘。
短豆芽說:“怎么?我說得不對?”
他還再要說話,見顧迎清突然站了起來,大步走到他面前,端起一碟麻婆豆腐,一把蓋在了他臉上。
第141章
不重要
顧迎清以前動手前,大多有受不了這鳥氣、先爽了再考慮后果、只要死不了人一切皆可挽回的沖動加持。
但這次,她奇異地平靜。
遲鈍的那兩秒里,她什么都沒想,然后便堅定地站了起身。
但凡她多猶豫一秒,都是對她媽媽的不尊重。
她心中只有一個想法,溫柔慈愛,細(xì)心呵護她的母親,也是這種雜碎能玷污的?
走到短豆芽面前,她還冷靜地考慮到,自己力氣有所欠缺,若是扇他一個巴掌,疼的不定是誰。
顧迎清站起來時,數(shù)十雙眼睛都落在她身上,一面擔(dān)心她會做些什么,一面又期待著她能做點什么。
那盤剛上不久的麻婆豆腐蓋人臉上的時候,有些個男人還能沉得住氣,女人們驚呼亂叫,像熱油遇水彈出的油星子。
短豆芽先前靠在椅背上,掙扎空間有限,這盤菜一糊上去,臉上火辣辣的燙和疼,眼鼻又被油湯和豆腐悶了個透,他條件反射地張嘴呼吸,嗆人的油汽就往他嘴鼻里鉆,一時間男人的身體原處擺騰了兩下,察覺痛苦,又立刻屏息,只在喉嚨發(fā)出嗝嗝聲,伸手便朝顧迎清胡亂抓撓。
顧迎清無視滿屋子混亂的聲浪,一邊躲著他身體應(yīng)對危機時充滿爆發(fā)力的攻擊,一邊將那盤豆腐往他臉上揉爛揉碎,直至湯汁和攙著渣的豆腐塊掉下來,順著對方考究的藍色西裝滑至襠部,有些落在了地上。
她動作利落,快狠準(zhǔn),一切都發(fā)生在須臾之間,周遭的人反應(yīng)不及,即使反應(yīng)過來也還處于驚惶短暫的緩沖之中。
就只見幾桌人蹭蹭站起來盯著這方,短豆芽旁邊就是他爸,這人剛要上手阻止,顧迎清已經(jīng)松了手。
精致的瓷碟哐當(dāng)砸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鉆上,四分五裂。
顧迎清后退兩步,面色發(fā)白,又有種詭異的冷靜,她胡謅著,編出一個能羞辱對方的理由:“我媽以前吃川菜回回都會點麻婆豆腐,今晚這盤都賞你了。”
短豆芽的爹大罵豈有此理,站起來去關(guān)心兒子傷情。
短豆芽的媽也從妯娌同坐的一桌蹬蹬跑來,滿嘴“啊天哪兒子兒子”!
許安融驚訝地看著顧迎清,轉(zhuǎn)瞬這股驚訝又變成痛快和欣賞。
程越生看著她那邊,目光沉靜,只把手機輕摜在桌上。
一旁候著的保姆見狀立刻遞來溫毛巾,又有人來清理地上污漬和碎片。
短豆芽的臉被人三兩下抹干凈了,但是皮膚通紅,那些浸到眼睛和鼻腔喉頭的油卻清理不掉。
他止不住咳嗽,講不出話,被人攙扶了去洗手間清洗。
顧迎清這邊又被短豆芽的爹媽攔住要說法。
中年男人氣得直喘,“真是沒道理了,許安融你自己看這是什么人,你兒子犯蠢什么三教九流都往家里領(lǐng),你更蠢,將這種人留到今天�!�
字字不提顧迎清,字字都罵顧迎清。
婦人擔(dān)憂過后,氣急敗壞罵道:“再說我兒子說得有錯嗎,這女的當(dāng)初勾引趙南川,借腹上位,先跟趙縉不清不白,如今又跟趙縉狗咬狗,可見這女的不僅道德敗壞,還是個白眼狼!”
她看向趙鴻槐,“大伯,你們一家真夠精彩的啊,傳出去不怕笑話�!�
其他人回過味來,也逐漸理清當(dāng)前局面,首要任務(wù)自然是同心協(xié)力瓦解趙鴻槐一支,加上方才被許安融罵孫子似的挨個數(shù)落,怨氣正濃,立馬將矛頭對準(zhǔn)顧迎清,借此挑撥許安融和趙縉。
開始拿顧迎清當(dāng)切入口,實際劍指趙鴻槐一家。
一嘴接一嘴,你方唱罷我登場,根本不給別人插嘴的機會。
顧迎清眼見白日里光鮮亮麗的貴婦,穩(wěn)重斯文的男人,此時全都撕下體面,唾沫橫飛,跟菜市場因為一毛錢打起來的市井小民無甚兩樣。
眾人群情激憤,顧迎清被擠得靠邊站,心里無奈嘆息,怎會變成這樣�。�
那頭剛清理完的短豆芽從衛(wèi)生間出來了,見不少人站起來圍坐在主桌跟前,一時發(fā)蒙。
隨后看見被擠到角落的顧迎清。
他何曾受過這種辱?
被一個女人用一盤豆腐按在板凳上,像他媽一條死魚一樣釘在砧板上板都板不動。
他氣不過,先前罵人的氣勢,和熱油糊面瞬間積攢下的怒氣,齊齊爆發(fā),大步?jīng)_上去。
趁顧迎清沒注意,一把去撈她手臂,顧迎清反應(yīng)迅速,臉色一凝,迅速往后退,奈何被后面的椅子絆了下腿。
馬上就被這人死死掐住了手臂。
男人面色狠厲,他顧不得在人前打女人會否丟臉面,反正他今天的臉面已經(jīng)被這死女人敗光了。
思及此,憤從胸中起,兜面一個巴掌就沖顧迎清臉上扇。
顧迎清眼睛睜得很大,余光瞧見桌邊用來片孜然羊腿的刀,沒被束縛的那只手伸手去抓。
逃不過這巴掌,也得讓他出出血。
下一刻身后抵上來一具高大身軀,一面將她攬腰往后扯一把的同時,一把擒住了掌風(fēng)拂過顧迎清面門的男性的手。
短豆芽正在情緒上,手上的勁兒可沒含糊,被人輕而易舉控制,動彈不得,更覺得沒面子。
尤其對上程越生那懶洋洋的神情,好似對方動作輕松,根本沒使多大勁。
程越生還高他大半個頭,俯視著他,光是這個俯視的動作就輕蔑到了極點。
這人惱羞成怒說:“程越生,你他媽是誰啊,注意身份,趙家的事輪得到你插手?”
“我他媽是誰不重要,但我知道你是狗娘養(yǎng)的。”程越生語氣不重,分量不輕。
甚至帶著薄笑,相當(dāng)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他說話間,伸手將顧迎清往身后拂了下。
顧迎清靠后站了站。
短豆芽登時面色大變,這話讓前方爭罵不休的人也意識到后面的糾紛,陸續(xù)收聲回頭。
有人剛要問怎么了,就見短豆芽目眥欲裂,另一只手揮拳出去。
程越生側(cè)身躲開了,盯著這人,笑著跟他講道理:“你看,我罵你一句狗娘養(yǎng)的你就急赤白賴要動手,你罵她那么多句,她就只賞了你一盤豆腐,你怎么還挺不服氣?”
第142章
孽障
護犢子的爹媽立馬撥開人群上前來,一臉怒容:“說什么呢你?”
短豆芽氣瘋了,跟剛出籠的野狗似的,逮誰咬誰:“程越生,你現(xiàn)在立馬給我放開,你爸媽死得早你沒人教我不跟你計較,趙家還輪不到你撒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