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只聽“啪”地一聲脆響,大胖娘臉上挨了一巴掌。
打她的人是林清屏。
林清屏原本是想好好講道理的,但顯然,這道理是講不通了。
野孩子……
前世,這是志遠最忌諱的話,這一世,雖然他才五歲,但早慧而敏感,“野孩子”這三個字,對寄人籬下的他來說,是扎心之痛!
林清屏站得筆直,凜然之氣和顧鈞成如出一轍,她甚至學著顧鈞成瞇了瞇眼,怒斥,“野孩子?大胖娘,你給我聽著!我家志遠的父親,為國捐軀!壯烈犧牲!你們今天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在家里種地,能東家長西家短說人閑話,正是因為有千千萬萬志遠父親那樣不畏犧牲、視死如歸的戰(zhàn)士在守衛(wèi)和平!在守衛(wèi)我們美好的生活!你居然罵志遠野孩子?你對得起那些舍生取義的戰(zhàn)士嗎?你對得起那些仍然在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士嗎?我告訴你!我們志遠不是野孩子!他是英雄的孩子!成子連隊所有戰(zhàn)士都是他的父親!所有軍嫂,都是他的娘!”
林清屏大義凜然的話,威懾到了大胖娘。
顧家多了這么個孩子,一直也沒說是烈士的后人,現(xiàn)在大胖娘知道了,不敢再說志遠,但也被氣得夠嗆,惱羞成怒,當即就爆發(fā)了,“你是他的娘?你一個破鞋,憑什么當烈士后人的娘?”
婆婆劉芬聽到這里,臉色都變了,死死拉住林清屏,顫著聲音,求大胖娘,“你別說了,我給你道歉,我等會兒上門去給你道歉,你別說了,求你了……”
林清屏被破鞋兩個字震到了,但聽著這話的意思,婆婆也知道點什么?
只聽一聲大喊從身后響起“別道歉!我沒錯”,一個小小的身影擋在了林清屏和劉芬前面。
志遠居然沖了出來……
林清屏把志遠拎了回來,抱在懷里,死死按住,防止他挨這些人打,小家伙卻情緒上頭,在那狂叫:“一人做事一人當!有種來打我!不準欺負奶奶!”
還有什么:“要殺要剮隨你們便!老子就是沒錯!”
只是,嘴上叫得兇猛,一身英雄豪氣,卻出師未捷身先“死”,顧鈞成不知什么時候回來了,拎著衣領子給志遠拎了起來。
小東西在空中腳還亂蹬,“你放下我!你個慫包!你不問問她們,她們在村里都在說你婆娘什么!你不給你婆娘出氣!你算什么男子漢!”
林清屏:???顧鈞成婆娘?是說她嗎?這里面有她什么事?
顧鈞成將李志遠一扔,扔回了家里,高大的身軀擋在林清屏和劉芬前面,將那群鬧事的女人隔在他身后。
“你們也都回去,別出來�!彼统恋穆曇�,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穿破那些人的喧鬧,輕輕地撞擊著林清屏的耳膜。
林清屏搖搖頭,“不……”她想知道大胖娘要說什么,破鞋這兩個字,對一個農村女人來說,太重,太重……
“進去!”顧鈞成嚴厲了些,是發(fā)號施令的語氣,目光也變得威嚴起來。
林清屏猶豫著,顧鈞成微微蹙眉,“你也要我扔進去?”
林清屏:……
終究還是轉身回家,顧鈞成還把門關上了,林清屏、婆婆和李志遠都被關在門內。
李志遠在屋里還對著外面喊,“不準道歉!都不準道歉!誰再敢亂說,我聽見一次還要打一次!”
和平時安靜怯弱的小孩完全不一樣,像被解開了封印似的,猛虎被放出來了。
門外,顧鈞成傲然站立,目光在眾人之中掃視了一圈。
整個人群都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退。
顧鈞成的威壓力實在太強……
但大胖娘不甘心,挺胸怒罵,“成子?怎么?說到你痛處了?要打女人了嗎?你婆娘的丑事不讓說嗎?”
村里不成文的規(guī)定,女人之間打架也好罵架也好,男人是不能參與的,否則會被戳脊梁骨。
這也是為什么她們明明知道顧鈞成在家,還敢來鬧的原因。
外面大胖娘帶來的那些人本來有些怵的,聽了這話也不怕了,七嘴八舌嘲諷開了。
“就是!說怎么了?說的難道不是事實?林清屏本來就跟狗剩有一腿!早不清白了!”
“狗剩都說了,林清屏胸脯上有顆痣!林清屏,你敢不敢露出來給大家看看!證明一下唄!”
“成子!你別仗著你是軍人就不講理!你婆娘敢搞破鞋,別人還說不得?”
“成子!綠帽蓋頂?shù)淖涛逗貌缓檬�?�?br />
林清屏愣住了。
狗剩,就是村里的二流子。
昨天上午,她饞山里的野果子,想上山摘點,沒想到,遇到狗剩,對她動手動腳的,嚇得她拔腿就跑,摔了一大跤,直接從山坡上滾下來的,幸得一棵樹擋住了,不然她得滾到山腳。
這一跤,她手帕掉了,滾下山的時候,衣服可能也掀起來了。
她當時根本沒注意到,沒想到,竟然傳出這樣的流言……
這個年代,閉塞的鄉(xiāng)下村子里,女人惹上這樣的謠言,后果可想而知……
第6章
這種事擱過去是要沉塘的
她不知道,顧鈞成會怎么想,會不會相信這些流言蜚語?
但,外面沸騰的聲音突然就沒了,這幾句話之后就安靜下來了。
顧鈞成做了什么?
好奇間,志遠輕手輕腳過來,把門打開“窺探敵情”,外面居然一個人都沒有了。
志遠嗖的一下就竄了出去。
“志遠!”林清屏一急,也跟了出去。
只見遠遠的,一大幫子人走得浩浩蕩蕩的。
顧鈞成走在最前面,大胖家叫來的一群婦女走在后面,志遠這個小尾巴墜在最后面。
林清屏趕緊追上去,把志遠拽在手里。
一群人倒是把志遠忘記了,只追著顧鈞成問,“成子!你要干什么?你們家的惹了事,還要打別人出去不成??”
“成子,你今天敢動我們家人,我上哪都要把這個狀給告了!”
大胖娘知道顧鈞成不打女人,但是,生怕顧鈞成是找大胖爹拼命的,一路領著人嚷嚷個不停,直到顧鈞成走過了他們家,才停下來。
顧鈞成是直沖著二流子狗剩去的。
在田坎上找到了人,灌了二兩黃湯,正在那攤著肚皮打呼嚕,被顧鈞成直接拎了起來,一拳打在肚子上了才醒過來。
顧鈞成的拳頭林清屏上輩子是見識過的,當真跟鐵拳一樣,她親眼看見他一拳下去,把門打了個洞……
狗剩挨了這一拳,哭爹喊娘的,嘴里臟話瞬間就飆出來了,結果,腮幫子上挨了狠狠一拳,狗剩慘叫聲中突出一口血來,血里直接帶了顆牙……
這委實是把周圍圍觀的人給嚇住了。
村里打架有,不過是女人們之間扯頭發(fā)、撓臉,再厲害點的動口咬,這一拳把人牙齒打掉的實在是沒見過……
狗剩直到現(xiàn)在才看清楚打他的人是顧鈞成,當即就指著顧鈞成罵,“姓顧的!別仗著你拳頭硬你就打人!我要告你去!”
一個清脆又炸裂的童音響起,“呸!你去告啊!你不去告你是慫包!你這是破壞軍婚!你要蹲大牢的!”
林清屏看著在被自己牽著還蹦得老高的志遠無語,這小家伙才幾歲,怎么懂得這些的?
但這句話還真是管用,狗剩被嚇住了,顧鈞成又是一個拳頭砸過去,狗剩被打得鬼哭狼嚎,開始嚎叫,“我沒有啊!沒有睡你媳婦兒,我是吹牛的!”
“帕子也是我撿的,她掉到地上我撿起來的!”
“她胸脯上沒有痣,我瞎說的!別打了,瞎說的啊——”
他每嚎一句,顧鈞成就是一拳一腳,再有個志遠在一旁吆喝“打死他!打死他”,林清屏真的擔心,在這么打下去,真的會把狗剩打死。
狗剩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整個人跟爛泥一樣,由著顧鈞成踢過來踢過去。
婆婆劉芬也怕出事,上前死死拉住顧鈞成,阻止他再打,對著被打得不成人樣的狗剩啐了一口,“讓你胡說八道!造謠也是要坐牢的!”
狗剩已經沒反應了,顧鈞成的目光從寒劍一樣,從狗剩身上猛地轉移到來鬧事的一堆女人身上,瞪著她們,宛如殺神。
那些女人不由自主地開始后退,有的人還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
顧鈞成一張臉宛如黑面神,煞氣沖天,只說了一句話:“再有誰胡言亂語,這就是下場!我顧鈞成的拳頭,可分不清男女!”
經此一鬧,已近黃昏,暮色里,他站在那跟鐵塔似的,目光掃過誰,誰都忍不住打冷顫。
圍觀的村民甚至開始竊竊私語了:“怎么回事?女人的事成子也管?”
“是啊,還要打女人呢!成子不要臉面了嗎?”
顧鈞成直接無視這些議論,發(fā)完威,黑著張臉,往回去了。
劉芬則在后面善后,畢竟志遠咬了人是事實,該賠錢的還是得賠錢,又許諾大胖娘,等會把雞蛋和奶粉送去,給大胖補充營養(yǎng)。
林清屏早已經牽著志遠提前走了,路上,只見一個綠色上衣的身影在一棵大樹后一閃,她上前去看時,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顧不上那么多,覺得無非是看熱鬧的人,加緊腳步領著志遠回家了,等顧鈞成和婆婆回來,林清屏已經擺好飯了。
一家子默默吃飯,氣氛沉默得令人心悸。
林清屏偷看了顧鈞成好幾眼,顧鈞成臉色始終如一,她也不知道,顧鈞成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晚上,林清屏在洗澡的時候都還在想著顧鈞成難以捉摸的態(tài)度,砰的一下,洗澡間的門被撞開了。
林清屏驚得趕緊擋住自己,再一看,門外站著的人,是婆婆劉芬……
“咦,你在洗啊,我以為沒人�!眲⒎艺f著,目光在她胸前掃過。
林清屏雪白的胸口,赫然一顆痣。
劉芬把門關上,走了。
林清屏于是知道,婆婆這誤闖,只怕是故意的。
夜幕籠罩,整個村子都靜了下來。
該睡覺了,顧鈞成又是遲遲沒回房。
林清屏等得輾轉反側,婆婆看見她胸口的痣以后,會不會跟顧鈞成說了什么?
想到這里,她再也坐不住,起身去了外間,聽得婆婆房里傳來低低的說話聲。
她走上前,耳朵貼在門上聽。
是婆婆的聲音!
“成子啊,我看啊,狗剩的話未必是假話,你也別瞞我了,你媳婦兒有沒有痣你不清楚?”
顧鈞成沒有答話。
林清屏心想,他確實不知道,他還沒碰過她呢,他哪里知道?
只聽婆婆的聲音又在說:“你在外面要護著咱家的名聲,硬著頭皮打得狗剩不敢胡說,但咱們娘倆自家人還有什么不能說的?我剛剛去看了,你媳婦兒確實有顆痣,她要跟狗剩沒有腌臜事,狗剩怎么知道?”
“別說了!”顧鈞成一聲冷呵。
“這是我不說就行了的嗎?你在家的時候,村里人不敢胡說,你走了之后呢?到時候我和你爹只怕被人戳脊梁骨戳得腰都直不起!”
顧鈞成再次沉默了。
“你倒是說句話��!這個兒媳婦我們是要不起了,娶回來跟供祖宗似的供在家里,她還處處不滿意,成天家摔盆打碗、指桑罵槐,我們念在你常年不在家,也都忍了,可這事兒是忍不得的!這種事,擱過去是要沉塘的!”
第7章
林清屏,你給我老實點
無論劉芬說什么,顧鈞成都是沉默,直到劉芬說了一句:“你還在想什么呢?當初去議親她就不中意你,她喜歡的是那種斯文俊秀的小白臉,狗�;觳涣咭粋人,但生得白凈,她就是……”
這段話不知道是不是戳傷了他的男人自尊,他終于開口了,極硬邦的一句“別說了”,里面就響起椅子倒地的聲音。
他要出來了!
林清屏趕緊回屋。
重新躺回床上,林清屏又是委屈又是難過,但,婆婆說的,大部分都是事實,她的確不中意顧鈞成,也的確喜歡小白臉,可那是從前了啊……
婆婆這么說,她并不怪責,劉芬本來就是傳統(tǒng)的農村婦女,又是個耳根軟的性子,容易聽人挑唆,但也正是因為劉芬的軟弱,林清屏上輩子在顧家作威作福,劉芬都容忍了她,尤其,在顧鈞成的遺囑里要把撫恤金都給她的時候,劉芬也沒有鬧,其實,劉芬是有資格鬧的……
就沖著上輩子林清屏在婆家舒舒服服的日子,她也不會怪婆婆今天有這番言論,而且,過日子本來就講究來日方長、日久見人心,日子長了,婆婆很容易明白的,前提是,這個日子還能繼續(xù)過去下去,也就是,顧鈞成心里,到底怎么想……
思緒紛亂間,房門居然開了。
他居然進屋來了!
她還以為他會去和志遠擠一個屋了,可是,他是來興師問罪的?還是提離婚的?
不管怎樣,她都不能這樣蒙受不白之冤……
顧鈞成跟前一晚一樣,進屋后就鋪了個地鋪,自己睡下了。
林清屏心里滿是委屈,一坐而起,沖著黑暗中他地鋪的位置問他,“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地鋪上的人,沉默。
沉默是什么意思呢?
林清屏的眼淚差點蹦出來了。
她強忍著,跳下床,打開燈,問到他面前:“你說啊,你是不是不信我?”
問著,不知不覺,眼圈已紅,聲音也哽咽起來。
顧鈞成一雙眼睛黑漆漆的,深得如夜空一般,探不清其中有什么。
林清屏一不做二不休,抓住衣服下擺,刷的一下,直接把衫子扯開了,一時紐扣到處蹦,其中一顆蹦到他臉上,打得他眼睛眨了眨。
燈光下,她已是一覽無余。
她一雙眼睛含了淚,委屈極了,“你看,顧鈞成,我的確有一顆痣,你是不是覺得,我真的跟別人有染?”
他終于不再那么冷靜,眼睛慌忙看向別處,拉起自己的被子往她身上裹,語氣緊迫又冷硬,“別鬧了!睡覺!”
“我不睡覺……”
被顧鈞成這么一裹,她倒是整個人都跟顧鈞成裹到了一個被子里,緊緊貼在了一起。
顧鈞成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遲了。
林清屏順勢,柔軟而火熱地纏上了他,貼著他的耳朵,聲音又綿又軟,帶著哭音,“我可以證明,我跟狗剩之間是清白的,我跟任何人都是清白的,顧鈞成,你來證明……”
她說話的時候,嘴唇一張一合,一下一下地觸碰著他的耳朵,熱氣噴在他耳根上,他全身一緊,防備狀態(tài)拉滿。
“林清屏!你給我老實點!”他全身僵硬,沉著嗓子低吼。
林清屏不說話,只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隔著背心,都能感覺到他腰上肌肉一緊。
立刻,她的手就被他按住了。
他看著她,眸色如夜空,里面跳動著火焰。
他咬牙,“林清屏!你別自討苦吃!”
她一張臉才巴掌大,滿頭青絲散落下來,下巴挑釁地翹著,一雙眼睛水潤潤的,懸著兩顆晶亮的淚滴,隨時都能掉下來。
“那你要我怎么辦呢?我要怎么證明呢?媽已經不相信我了,你也不相信的話,我該怎么辦呢?我當然只能用自己的辦法來證明自己了……”她哭音一起,委屈得鼻尖都泛了紅,眼眉、臉頰,全都染上了粉紅色,宛如被雨打風吹的桃花,嬌柔得仿佛要被揉碎了。
顧鈞成要被她氣笑了,繃著臉,“林清屏,看不出來啊,白天跟人對陣的時候氣吞山河,這會兒這么纏人賴皮?”
林清屏:……想不到白天跟大胖娘對陣被他聽見了……
她眨了眨眼,眼淚頓時像珠子一樣往下掉,“那我就是這樣的人啊……你信不信這樣的我?信不信……”
林清屏已經豁出去了,雙臂纏著他脖子不放手,嘴唇貼在他耳側,輕輕的,只有他聽見的聲音,“顧鈞成,我明天就去村里嚷嚷,你不行!你不是男人……”
“林清屏!”
她終于把他激怒了,他怒喝一聲,直視著她。
“我……”林清屏才說了一個字,就被一陣粗糙的溫軟堵住了……
他看起來是真的很生氣……
她覺得自己快被他碾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