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咚咚咚，鼓樓上傳來鼓響，子時到了，新春已?至。手上一暖，裴羈握住了她，他眸中映著燈火，似飄蕩著星河之?光，低低的語聲響在她耳邊：“念念，愿得長?如此�！�

    心中有?無數(shù)感慨懷想，蘇櫻與他十指相扣，柔聲相和：“年年物候新。”③

    第

    114

    章

    一陣風(fēng)來，

    吹得廊下掛著的那盞走馬燈穿梭也似的?旋轉(zhuǎn)起來，燈身上以彩紙剪成的兩員驍將就似活了一般，一前一后捉對廝殺起來，蘇櫻含笑向葉兒說道：“這個?燈做得極好，

    尤其是你特意留著一條馬腿沒有粘牢，

    如今一轉(zhuǎn)起來顫巍巍的?，

    越發(fā)活靈活現(xiàn)了�！�

    今天上元佳節(jié)，

    家家戶戶都要掛彩燈，前些天閑來無事，

    她和葉兒各自做了幾個?，

    這走馬燈便是葉兒的手筆。

    葉兒笑道：“姐姐做得更好，自打?昨晚上擺出?去，

    來來往往就沒有一個不夸的呢！”

    蘇櫻做的?是一盞蓮臺觀音燈，

    自從離開沙州后這幾個月總不得閑，

    怕塑像的?技藝生疏了，所以有意把塑像和繪畫都融進(jìn)這盞燈中，

    從年?前便開始構(gòu)圖，

    幾次修改定稿，

    莫說繪圖上色，

    就連燈身的骨架也都是親力親為，

    前天終于完工點?上燈時?，

    但見觀音慈悲普度，蓮臺似菡萏初綻，就連凈瓶里插著的柳枝都是青枝綠葉似要沐著春風(fēng)拂動一般，

    崔家上下看見了無不驚訝贊嘆，

    一向禮佛的劉夫人甚至還是焚香敬拜之后才命人抬在門外，做了香案供奉著擺好。

    從正月十?四擺到今天，

    路過的?行?人沒有不夸的?，此時?崔府門前熙熙攘攘，都是慕名而來看燈的?人們，把大門口?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喝彩之聲不絕于耳。

    蘇櫻莞爾一笑，向葉兒道：“等你再練練手?，明年?這時?候我出?題目，你來做一盞大燈�！�

    “明年?這時?候小?娘子就不在這里了�！卑⒅苄Σ[瞇的?說完，向窗外張望了一下，“怎的?今兒這會?子了，裴郎君還沒過來？”

    已經(jīng)過了申時?，遍長安城各處的?燈彩都已經(jīng)亮起來了，今天是元宵的?正日子，無論如何裴羈都不可能不過來見蘇櫻。

    蘇櫻也跟著望了一眼，院里空蕩蕩的?，院門外衣衫一動，讓她心中猛地一喜，定睛細(xì)看，卻是崔思謙，并不是裴羈。忙起身打?簾子，說道：“大約他有什么事情耽擱了吧�！�

    ，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昨天裴羈走?的?時?候約好了今天一起觀燈，他性子嚴(yán)整，言出?必行?，此時?還沒有過來的?話，必定是有要緊的?事情脫不開身。

    近來日日相見，一旦不見，心里也覺得空落落的?，卻是思念得緊。

    “妹妹，”崔思謙快步走?了進(jìn)來，“時?辰不早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為著今夜觀燈的?緣故，申正不到一家子便已吃了晚飯，因為裴羈一直沒來，所以眾人也都等著沒走?，只是外面熱鬧成那樣，歌舞笑鬧之聲在深宅大院里也聽得清清楚楚，家中三弟才剛十?歲多點?，正是年?小?愛玩的?時?候，吵鬧著要出?去看燈已經(jīng)好一陣子了。

    蘇櫻也猜到大約是小?表弟著急出?去玩，所以崔思謙不得不來問?她，笑道：“好，這就走?吧，正好我衣服也換好了�！�

    若是她一個?人倒還罷了，崔家一大家子人呢，總不能都跟著等裴羈，不如先出?去，走?著等著，說不定還沒出?坊門裴羈就趕來了呢。

    “小?娘子，”阿周生怕裴羈來了找不到人，忙道，“我留在家里守門吧，家里沒有人也不行?�！�

    “那就有勞周姨了�！贝匏贾t明白她的?心思，今夜到處都是燈火，各院原也該留一個?老?成穩(wěn)重的?守門，免得出?什么岔子。上前打?起簾子，“妹妹走?吧�！�

    蘇櫻跟著他出?來，崔家一家子也都收拾好了，喜氣洋洋等著出?門。因為要觀燈的?緣故，今夜并不騎馬坐車，一家子全都是步行?，十?來個?精壯的?男仆在外圍照應(yīng)帶路，崔思謙兄弟三個?在前面打?頭陣，跟著是崔琚夫妻兩個?，末后是葉兒伴著蘇櫻，又有幾個?健壯的?仆婦跟在女眷后面壓陣，幾十?個?人熱熱鬧鬧出?來時?，就見府門前圍得水泄不通，全都是來看蓮臺觀音燈的?。

    “外甥女做的?好燈籠，”劉夫人笑著回頭向蘇櫻說道，“等過完節(jié)我得好好收到房里供起來才行?�！�

    人群外頭幾個?騎馬的?人正在看燈，聞言向這邊一望，崔琚認(rèn)出?其中一個?是太和帝身邊的?高宦官，隔得老?遠(yuǎn)連忙拱手?行?禮：“高內(nèi)侍也來看燈？”

    “崔郎中過節(jié)好呀，”人太多，高宦官一時?擠不過來，隔得老?遠(yuǎn)還禮，又虛虛一指蓮臺燈，“方才聽尊夫人的?話，這燈竟是府上的?小?娘子做的?？”

    “是我這外甥女做的?，”崔琚連忙一指蘇櫻，“她除夕那天也曾進(jìn)宮面圣，高內(nèi)侍可還記得？”

    “記得記得，”高宦官一看見蘇櫻就認(rèn)出?來了，除夕那天裴羈獨獨帶著她一個?，愛如珍寶一般，宮中上下誰不記得她？“早聽說蘇娘子知書善畫，果?然不凡！”

    他身邊幾個?同伴立刻都望了過來，蘇櫻只覺得幾道帶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己，一時?也猜不透是什么意思，那高宦官又寒暄了幾句，一拱手?道：“我還有公務(wù)在身，先走?一步，崔郎中、蘇娘子，來日再會?吧�！�

    他催著馬，在人縫里擠擠挨挨地走?了，蘇櫻抬頭目送，聽見崔琚歡喜的?聲音：“外甥女，你要揚名了！”

    蘇櫻回頭，崔琚捋著胡子，臉上的?歡喜掩也掩不�。骸懊磕�?元宵節(jié)宮里都會?派人各處巡視，探訪城中誰家的?燈做得好，到時?候上達(dá)天聽，想來今年?是高內(nèi)侍出?來探訪，別人家也就罷了，無非是花錢找匠人做，唯獨咱們家是你做的?，外甥女，等高內(nèi)侍上報圣人，你立刻就能成名！”

    一家人聽得如此，俱都?xì)g喜起來，蘇櫻不覺也露出?了笑容。，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看情形一時?半會?兒回不去沙洲了，她的?塑像技藝只剛?cè)腴T，這些天正琢磨著在京中再拜一位名師學(xué)習(xí)，若是能得太和帝一聲夸贊，將來拜師之時?，也好多得一塊敲門磚。

    “走?，”崔琚越想越歡喜，催著眾人往街上去，“咱們也到處走?走?看看，不信別家的?燈有外甥女做得好！”

    一家人說笑著往外行?去，蘇櫻留神看著坊門的?方向，到戶都是看燈的?人群，唯獨不見裴羈，到底有什么事情耽擱了，他怎么到這時?候還沒來？

    安邑坊外。

    裴羈催著馬，在人群中艱難穿行?。

    天還不曾完全黑下來，但街上看燈的?人已經(jīng)很多了，尤其安邑坊挨著東市，商賈人家愛熱鬧，非但家家門前都有燈樹、燈山，亦且每隔十?數(shù)步還會?搭設(shè)彩棚，請了歌兒舞女和諸般百戲在棚中表演，所以涌到附近看燈的?人比別處多了幾倍，莫說騎馬，就連行?人也走?得艱難。

    張用、吳藏兩個?帶著幾個?侍從在前面開路，裴羈擠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寸步難行?，一躍跳下馬來。

    將韁繩往侍從手?中一丟，揚聲喚吳藏：“你去娘子府中捎個?信，就說我半個?時?辰內(nèi)一定到！”

    吳藏一躍跳上屋頂，踩著瓦脊飛也似地走?了，張用見裴羈的?模樣像是要步行?，連忙從人縫里擠過來：“人太多了，郎君還是騎馬吧，免得擠到傷口?�！�

    “眼下走?路比騎馬快�！迸崃b揀著空隙飛快地走?著。半個?時?辰前便該去崔家找她的?，誰知先是劍南傳來軍報，南詔爭儲一事愈演愈烈，幾個?王子動了刀兵，變亂波及邊境，竇晏平已經(jīng)出?手?干預(yù)。緊跟著陜州回消息說已查到劉鳳諸多不法?之事，將假手?節(jié)度副使，奏報朝廷。等他趕著處理完，已經(jīng)誤了來找她的?時?辰。

    裴羈撩著袍角一口?氣穿過幾堆人群，急急向勝業(yè)坊走?著。都這會?子了，她還在家里等他嗎？

    大寧坊外。

    蘇櫻夾在人群里向丹鳳門走?著，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了，一輪圓月當(dāng)頭照著，越發(fā)顯得遍地?zé)艄忤���，耀眼如同繁星。街道兩旁每隔�?shù)十?步便有燈樹、燈輪，成千上萬盞彩燈照得城里如同琉璃世界一般，坊門前搭著一座高聳于云的?彩山，山上裝飾著仙女、祥云，又有仙果?、仙花、仙鶴等物，最妙的?是山頂上裝了機(jī)關(guān)，引著一股清水潺潺而下，果?然如先仙境一般。

    崔家人俱都停步來看，蘇櫻揀了個?高些的?臺基站著看著，驀地想起在裴家那個?上元節(jié)的?情形。母親不愛熱鬧，上元節(jié)也只在自家門前看看罷了，裴道純要陪她便也沒出?門，后來裴羈帶著裴則出?門觀燈，她便悄悄跟在后面，也許裴羈知道，也許不知道，但那天夜里裴羈始終走?得很慢，她總覺得他似乎是在等著她，怕她獨自一個?，在人群里走?散了。

    那夜的?東市門前，也正好有這么一座彩山，裴則停在山前看，她便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后面看，驀地一回頭，正對上裴羈沉沉的?目光。

    在他們彼此都不曾覺察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牽絆很深了吧。

    心里突然涌起強(qiáng)烈的?思念，想見他，想握他的?手?，與他并肩看今夜這座彩山，這個?時?候，他在哪里呢？

    “葉師�！边h(yuǎn)處突然傳來一聲喚，蘇櫻回頭，康白不知什么時?候來了，在幾步之外向她招手?。

    “康東主！”蘇櫻喜出?望外，“你也在長安？”

    隔著人群，康白含笑走?近，有崔家的?護(hù)衛(wèi)守著，他便也沒有再往前走?：“年?前便已經(jīng)到了�！�

    他比她早十?來天離開沙州，一路上走?走?停停，原本不想來長安，到底還是來了。除夕那天他也收到了守歲宴的?請柬，知道裴羈會?帶她出?席，他便沒有去，今天原本也沒指望能遇見她，沒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然在此處遇見了。

    許久不見，她的?容顏依舊那么熟悉、親切，像是刻在心里一般。也許的?確是一直刻在心里吧。康白細(xì)細(xì)打?量著，唇邊的?笑意和著眉間的?悵然：“有些瑣事耽擱了，沒來得及拜訪葉師�！�

    “我住在舅父家里，勝業(yè)坊崔御史府，”蘇櫻命護(hù)衛(wèi)讓開道路，快步走?近，“要不要與我們一起看燈？”

    勝業(yè)坊內(nèi)。

    道路以中間為界，一撥人向外，一撥人向里，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到處都擠得水泄不通，裴羈極力?從人縫里擠進(jìn)去，道旁人影一晃，吳藏從屋頂跳了下來：“郎君，娘子跟著崔郎中出?門看燈去了，半個?時?辰前走?的?，阿周說他們要去丹鳳門那邊看踏歌。”

    丹鳳門乃是皇城外大門，今夜太和帝將在城門上觀燈，與民同樂。丹鳳門前有教坊司和內(nèi)廷的?樂舞百戲，歷來是城中最熱鬧的?所在，她去那邊看看也好。

    裴羈折返身，擠過道路，夾在對面的?人群里坊門外走?去。半個?時?辰前走?的?，崔家人多，越發(fā)走?不快，算算時?間這會?子應(yīng)該在大寧坊附近，他走?得快些，應(yīng)該很快就能趕上她。

    大寧坊外。

    康白含笑擺手?：“我約了朋友一道觀燈，今夜便不叨擾葉師了�！�

    守歲宴后，無人不知裴羈帶著未婚妻子一道赴宴，愛逾珍寶。她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答應(yīng)裴羈了吧。有些東西既然不能落地生根，便該好好藏起來，莫要吵擾她的?生活才行?。

    轉(zhuǎn)身向另個?方向走?去：“葉師，再會?�！�

    “再會?�！碧K櫻向他揮揮手?，他頭也不回地走?了，蘇櫻覺得奇怪，仿佛他很著急離開似的?，前面崔琚招呼著要走?，蘇櫻連忙跟上，卻沒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康白停住步子，隱在墻角的?陰影里一直目送。

    “娘子快聽，”葉兒指著遠(yuǎn)處，“那邊有踏歌！”

    蘇櫻踮起腳尖，望見極遠(yuǎn)處丹鳳門上的?燈火，一座巨大的?、如月輪一般的?燈輪在城門前轉(zhuǎn)動，最高處比城墻還要高上數(shù)丈，踏歌聲便是從那里傳來的?，聽樂聲是教坊司的?內(nèi)廷大曲《千春樂》，看來那踏歌的?，也該是教坊司的?伎人了。

    “是教坊司的?月舞，圣人此時?必然還在丹鳳門，”崔琚歡喜說道，“走?得快些，說不定還能看見圣人�！�

    一行?人果?然加快速度往前走?，道邊突然涌過來一隊舞獅子的?，斜刺里一沖，崔家原本圍成一團(tuán)的?人霎時?被沖的?七零八落。

    蘇櫻緊緊拉著葉兒，又有兩個?仆婦跟著，剛在路邊站住了腳，舞獅子的?隊伍里突然有人摘了假面拋開，踉蹌著跑過來：“姐姐！”

    蘇櫻吃了一驚。

    大寧坊前。

    人越來越多，先前道路還能以中間為界，分出?南北兩個?方向的?人群，此時?全都混在一起，擠擠扛扛四面八方胡亂擠著，又有舞獅子舞龍燈的?，推著小?車賣吃食首飾的?，寬闊的?坊間道路霎時?間擠成一團(tuán)，裴羈極力?沖突，還是被人群挾裹著，半天不能挪動半步。

    “郎君，”張用極力?護(hù)著，滿頭大汗，“人實在太多，別擠到你傷口?了�！�

    “上屋頂。”裴羈抬眼。

    耽擱不得了，這陣子再不能趕過去，只怕今晚就更難找到她了。上次過上元節(jié)還是在裴家的?時?候，他帶著裴則看燈，她偷偷跟在遠(yuǎn)處，走?走?停停。還記得那天人也極多，他雖有些不快，卻還是一直放慢速度等她，那時?候他以為是出?于責(zé)任，怕她一個?年?輕女子出?了事所以才留心照看，此時?回頭再想，那時?候的?他，怕是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被她吸引了吧。

    張用怔了下，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看見邊上吳藏也是一臉不可思議，這才知道自己沒有聽錯。但裴羈已然下令，也只得和吳藏一左一右扶住，帶著他一躍跳上屋頂。

    視野陡然開闊，裴羈放眼四望，看見極遠(yuǎn)處丹鳳門的?燈火，聽見隨風(fēng)傳來，隱隱約約的?《千春樂》，她應(yīng)當(dāng)是往那邊去了，那邊是最熱鬧的?所在，人只會?比這里更多、更雜，他得盡快趕過去照應(yīng)著才行?。

    “走?�！迸崃b踩著瓦片走?出?去兩步，到底與地面不同，屋瓦一陣亂響，腳底下一直打?滑，險些摔倒。

    “小?心！”張用急急上前扶住，一邊擔(dān)心，一邊又忍不住想笑。誰能想到名動天下的?裴羈竟然在元宵佳節(jié)跳上屋頂行?走?？怕不是要被巡街的?武侯當(dāng)賊拿了。

    “郎君跟著我們吧，”吳藏忍著笑扶住另一邊，“小?心腳下，別崴了腳。”

    裴羈又走?了幾步，此時?漸漸適應(yīng)，比先前穩(wěn)了許多，沉聲吩咐道：“快些�！�

    大寧坊外。

    燈火絢爛，照出?盧崇信蒼白的?臉，蘇櫻驚訝著：“四弟，你怎么在這里？”

    回京的?路上裴羈便跟她說了，盧崇信如今在城外的?天一庵，那里是宮中太妃們出?家修行?的?地方，多有帶著宦官宮女過去服侍的?，盧崇信既凈了身，去那邊也正合適。

    “盧崇信心術(shù)不正手?段陰狠，他又是王欽的?舊部，若是留在宮里，不是他生事尋仇，便是王欽的?對頭殺了他，”裴羈那時?候說道，“所以我銷了他的?案底，安排他去了天一庵，那里遠(yuǎn)離是非又守衛(wèi)森嚴(yán)，但愿他能從此收心�！�

    他現(xiàn)在到了哪里，為什么還不過來找她？

    “姐姐，”耳邊聽見盧崇信喑啞的?聲音，“我聽說你回來了，我想看看你�！�

    天一庵僻處荒山，他前幾天才打?聽到蘇櫻回來了，除夕那夜還跟裴羈一道去了守歲宴。盧崇信心如刀絞，又恨又念。恨的?是沒能殺了裴羈，念的?是兩年?不曾見她，思念之情，幾欲癲狂。天一庵雖然守衛(wèi)森嚴(yán)，還是給他找到機(jī)會?逃了出?來，今天在崔家逡巡許久，終于混在舞獅子的?隊伍里，得了與她見面的?機(jī)會?。

    “我年?前剛回來，原本打?算過完年?去看你�！碧K櫻細(xì)細(xì)打?量著他，他比兩年?前更加消瘦，幾乎是皮包骨頭了，心里一陣莫名的?難過，“四弟，你怎么瘦成這樣了。”

    語氣中的?關(guān)切讓盧崇信一下子紅了眼圈，哽咽著：“姐姐，你還想著我嗎？”

    蘇櫻頓了頓，一陣嘆息。裴羈守著對她的?承諾不曾殺他，但這兩年?在天一庵，他似乎并不曾收心，還像從前一般偏執(zhí)。“四弟，我下個?月便要與裴羈成親了�！�

    盧崇信低低啊了一聲，雖然模糊猜到了，聽她親口?說出?，依舊是五雷轟頂一般。

    “我是真心要嫁他。”蘇櫻走?近一步，“我這兩年?過得很好，以后也會?過得很好，四弟，你一直盼著的?，不就是我能好好的?嗎？和裴羈在一起，我很好�！�

    盧崇信怔怔看著她。他一直盼著的?，是她過得好嗎？是吧，但這個?好，也是要與他在一起，不是與裴羈。

    肩上一暖，她輕輕拍了下，神色是長姐，或者母親般的?憐憫慈愛：“聽我的?話，回去吧，等我有空時?一定過去看你，好不好？”

    心里某個?地方空蕩著，永遠(yuǎn)空缺了。但又好像多了點?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讓人緊抓著不敢放。盧崇信在模糊淚眼中重重點?頭：“好，姐姐，我聽你的?�！�

    “外甥女，”崔琚帶著人找過來了，老?遠(yuǎn)看見了就喊，“你沒事吧？”

    “我沒事！”蘇櫻揚手?回應(yīng)，回頭又拍了拍盧崇信單薄的?肩，“四弟，我先走?了，到時?候去看你。”

    仆婦簇?fù)碇�她離開了，盧崇信站在原地目送，聽見踏歌聲越來越近，笑語聲越來越高，她是越走?越遠(yuǎn)的?，一霎時?匯進(jìn)人海，再也看不見了，冷得很，孤單得很，但她說過會?去看他。

    那么，他便等著。這一次，她應(yīng)該不會?再騙他了吧。

    屋頂上。

    裴羈抓著張用，從相隔七八尺的?距離一躍跳到對面屋脊上，落地時?咔一聲，踩碎了兩片屋瓦。

    “有賊！”屋主人正站在門前看燈看人，聽見動靜一回頭，扯著嗓子叫了起來，“抓賊啦，房頂上有賊呀！”

    路上的?人們都跟著抬頭，七嘴八舌叫了起來：“有賊！”

    “抓賊呀！”

    “好幾個?賊哩！”

    張用抬眼，對上裴羈緊繃的?臉，他冷冷說道：“你去處理�！�

    吳藏忍著笑拉住裴羈：“郎君，咱們從屋后下去吧，不能再走?房頂了。”

    張用看著他們從屋后跳下，這才一躍跳下前門，從袖中摸出?一枚銀錢遞給屋主人：“老?丈，我家郎君臨時?借道，不小?心踩壞了幾片瓦，這是賠給你的?�！�

    一枚銀錢足有一兩重，瓦片才值幾個?錢？屋主人頓時?眉開眼笑：“不打?緊，你家郎君還上房頂不？讓他盡管踩！”

    屋后，裴羈揀著人少處急匆匆走?著，踏歌聲越來越近了，再過一個?坊就是丹鳳門，她這時?候到了那里不曾？

    丹鳳門前。

    蘇櫻抬眼，看見那座幾乎要通天徹地的?燈輪在城門前緩緩轉(zhuǎn)動，輪上連珠燈、瓔珞燈、琉璃燈、紗繡燈，無數(shù)奇珍裝飾的?燈籠與明月爭輝，讓人只覺得眼睛都不夠用，怎么都看不完。燈輪之下是無數(shù)隨著樂聲踏歌的?教坊司伎人，舞姿既美，歌喉又妙，襯得這丹鳳門前如同人間仙境一般。

    “圣人還不曾走?，”崔琚望著城樓上的?雉尾扇，“外甥女快看，高內(nèi)侍正在御前服侍呢！”

    蘇櫻定睛望去，兩柄雉尾扇下圍著屏風(fēng)，隱約露出?龍袍的?一角，屏風(fēng)邊上高宦官躬身站著，正與屏風(fēng)里的?人說話。

    “沈相府上、韋賢妃府上燈彩都極盛，稱得上巧奪天工，”高宦官笑道，“不過這兩府都是請的?巧匠來做燈，最出?心裁的?是水部崔郎中府上，今年?做的?是蓮臺觀音燈，寶相莊嚴(yán)，引得好些個?百姓過去敬拜呢！”

    “水部崔郎中，”太和帝沒想起來是誰，皺著眉頭，“朕怎么聽著這么耳熟？”

    身后應(yīng)穆笑著接了一句：“水部崔琚，他外甥女就是無羈未過門的?妻子�！�

    “是她呀，蘇娘子，”太和帝這下想起來了，“是個?知書達(dá)理的?。”

    “正是要回陛下呢，”高宦官不失時?機(jī)接了一句，“那盞蓮臺觀音燈就是蘇娘子做的?呢，她又能寫又能畫還會?塑像，做出?來那燈絕了，沒有一個?不夸的?！”

    “當(dāng)真？”太和帝笑著，“改天傳她進(jìn)來，朕當(dāng)面考考她�！�

    “哎喲，那就是她天大的?造化了，”高宦官忙道，“是否讓崔郎中把那盞燈呈進(jìn)來，陛下先過過目？”

    “改天讓他們送來看看吧�！碧�和帝覺得累，為著與民同樂，已經(jīng)在城樓上坐了小?半個?時?辰，委實受不住，搭著高宦官的?手?站起身來，“太子，你留下看吧，朕有些乏了。”

    應(yīng)穆起身相送，目光在這時?候捕捉到極遠(yuǎn)處一個?人影，臉色不由得一沉。裴羈，他來了。

    踏歌聲恰在此時?停住，卻是《千春樂》一曲奏完，片刻之后調(diào)子一變，奏起了《踏搖娘》，這支曲子極是歡快，要眾人同歌同舞步子相和，長安城無人不會?唱此曲，一時?間歌聲四起，響徹夜空。

    城樓下，蘇櫻滿耳朵都是踏搖娘的?歌聲，不由自主也跟著唱了起來，燈輪下那些伎人此時?也都邊唱邊跳四散開來，加入人群與百姓一起踏歌，崔家眾人再次被沖散，蘇櫻拉著葉兒加進(jìn)了一隊踏歌的?人群，邊唱邊跳，向著燈輪前行?去。

    城門前，裴羈遙遙看見熟悉的?身影，正要上前，忽地一群人笑著沖過來，一左一右拉住他和張用，卷進(jìn)踏搖娘的?隊伍里。

    “櫻娘！”裴羈高喊一聲，聲音卷進(jìn)歡笑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城樓上，應(yīng)穆送走?太和帝，一言不發(fā)從垛口?里望著裴羈。

    劉鳳出?事的?消息半個?時?辰前他剛剛收到，雖然查來查去都好像是陜州節(jié)度副使下的?手?，但他直覺此事，與裴羈脫不開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