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顧停立刻起身:“后院,給我擺上工具,食材么……”他想了想,說了幾樣。
吳豐嘴巴微張:“少,少爺要親自動手?”
顧停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吳豐一激靈,立刻轉(zhuǎn)身:“我這就去!”
工具擺好,東西準備齊,顧停挽起袖子,就開始了。
他要做一道四神煲豆腐。
豆腐切塊,抹鹽,淹漬片刻,熱油鍋炸過后,和清洗切好的冬菇筍片胡蘿卜放進煲內(nèi),入醬油,酒,以及自己親手調(diào)配的四神粉,小火微煲,半個時辰。
此膳清淡,護脾,生血,可能不像酸的那么激發(fā)人的胃口,絕對不會倒胃口,只要不是撐的難受,誰都能吃兩口。
膳食簡單,想做的好吃入口,不簡單。
顧停動作不疾不徐,如行云流水,一道菜做的優(yōu)雅到極致,好看到極致。
他早讓吳豐盯著外面,一有動靜就放信號,信號,他早聽到了,也知道人來了,表演的更加賣力,心無旁騖,整個畫面色香味俱全,雪的清冷和炭火溫暖融于一體……
讓人一見難忘。
吳豐也有戲份,見少爺打了眼色,乖乖說自己的臺詞:“少爺,您做的是什么?”
顧停修長手指拿著刀,比手下豆腐還要白皙滑嫩:“四神煲豆腐,咸鮮,開胃健脾益血�!�
吳豐:“您這樣精心,也看上了人家柳姑娘?”
“佳人似心有所屬,怎可唐突?以后這樣的話不可再說�!笨v是批評,顧停的聲音也溫文爾雅,君子彬彬。
吳豐:“那這藥膳……”
“稍后送進柳府,就說聽聞小姐病了,樓里掌柜一點心意,不必提是我做的……”顧停淺淺嘆氣,“北狄叩邊,鎮(zhèn)北王扛鼎,這片土地每一刻都有熱血在噴灑,危難之時,柳家,不能生禍。”
吳豐:“可就算有少爺不顧性命斡旋,尤大春暫時不會為難柳姑娘,萬一他手上的事不順,回來又拿柳姑娘當筏子怎么辦?小人認為柳公說的對,柳姑娘,還是快些嫁出去了才好。”
顧停眉心微蹙,似乎也有些憂慮:“佳婿難尋,我只擔心柳公為了女兒安危,最后不得不隨便找個小子……”
董仲誠一路輕手輕腳走過來,隱在廊柱之后,聽到前邊言語已經(jīng)心生佩服,到了這里怎么可能忍得��?
他當即旋身出來,朝著顧停深深鞠了一躬:“請公子牽線,將柳姑娘嫁于在下!”
吳豐瞬間瞪眼,成成成了!少爺搞的事成了!他就說,什么柳家尤大春,少爺最終目標就是這個姓董的!原來少爺之前只盯著,不上前主動攀談,是想別人過來么?
也是,自己上趕著,哪如別人上趕著!
這一刻,吳豐看向自己少爺?shù)哪抗獬錆M崇拜。
顧�?吹絹砣�,似乎有些驚訝,怔了一瞬:“我知道你,姓董名仲誠,是個……藥商?”
只這一句,別的都沒說。
董仲誠抬頭,目光灼灼看向顧停:“我愿意拿出我的一切,家中錢財,手上商路,庫內(nèi)所有珍藥奇貨,博這一個機會!”
終于……做到了。
顧停心內(nèi)長長呼氣。
重生以來,短短半個多月,他做的所有努力,布的一切局,什么幫柳家,救柳家姑娘,算計尤大春,禍水東引幫鎮(zhèn)北王減輕壓力……所有這一切,不為人脈,不為功勞,他的最終目的只是這個人,這個人手里的藥!
不久之后,將有大戰(zhàn)發(fā)生,因缺少糧藥,邊關(guān)尸橫遍野,十室九空,九原城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鎮(zhèn)北王霍琰本人,也因此差點喪命。
這才是最大最重的危機,大夏的脊梁不能塌,霍琰不能倒下,此一戰(zhàn),不能有失!
他既重生在這種機會,就要全力阻止這件事發(fā)生!
計劃的最后一角拼上,最后一環(huán)完成,結(jié)果當然要穩(wěn)住,顧停并沒有飄,擺好姿勢,說了句別人沒想到的話。
第8章
我愿效死!
飛雪如絮,任性飛舞,漫天壓下,全然不管你冷不冷,在不在意,這一刻,連爐里炭火都顯得那么微弱,暖不了任何人。
顧停手抄在袖子里,目光銳利,下巴微揚:“你為何會以為,區(qū)區(qū)錢財,便能使我算計一女子終身來換?我看起來很窮?”
吳豐:……
少爺別裝了,咱們真的很窮,干完這票大事,家里連豬肉都吃不上了,你倒是低頭看看你的晚飯菜色��!
不過主子要是不騷操作就不是主子了。他肯定料定了姓董的會苦求,先推辭出去,不顯的自己大氣仗義?
他能想到,董仲誠卻猜不到,只是更加佩服顧停。
漂亮話誰都會說,漂亮事卻不一定有人會干,還能干好。
他揖的更深:“我知公子非常人,所行所為皆無私念,只愿邊關(guān)安和,對柳姑娘也無意,愿意幫忙只因她是事件關(guān)鍵,我……在下絕非壞人,之前因涉柳姑娘名聲,有些事不便言說……”他喉頭抖動,似乎有些哽咽,眼神卻更決絕,“我信公子不是惡言之人,縱此事不成,也不會拿出去講說,我同柳姑娘有些前緣……”
“停�!�
顧停阻了董仲誠。不聽,是因為當年段子聽的太多,他知道這二人有情,但話肯定不能這么說:“事關(guān)姑娘名節(jié),你不可多言,我也不能聽。”
董仲誠更加觸動。
人皆有好奇心,大多都不怎么適宜,能自己壓下去,給對方以尊重……是何等定力!
他更放了心,沒什么不能說的,咬了咬牙:“過往不提,我只有一句話,柳姑娘愿意嫁我!我們本在各自努力,誰知突然出了這種事,我二人無法達成共識,這才……若公子能成全,我愿效力公子左右,赴湯蹈火,怎樣都行,多久都行!”
顧停修長手指摩挲了下小手爐:“這還倒像句話,不是用情至深,說不出來�!�
董仲誠背后一松。
顧停抬眼:“可我要你效力做什么?我又不差奴仆差遣�!�
這話聽起來像是拒絕,隱含的更多卻是尊重。
董仲誠聽懂了,心中更加感恩。
家財,商路,自己的未來,這是他能交付的所有,他愿意用一切換來心愛的姑娘,可大好男兒,正是年輕意氣,怎會愿意與人為仆?他說出這句承諾,是折了所有尊嚴,獻上所有骨氣,不想對方如此大氣。
這一刻,董仲誠心內(nèi)感想無法言說。
他憂慮的一切,無能為力的一切,顧停都幫他解決了,像個天神,天神也不需他折骨祭血,用一切來換……他何等有幸,遇到了這樣的人!
此人可交。
或許他努力一輩子,也配不上做對方的摯友,可他會努力,此后一生,只要顧停有需要,他愿意效死!
董仲誠做了這樣一個決定,砸到骨血里,此后一生不忘。
顧停知道這人有脾氣,難搞,為保萬無一失,才利用一切信息,做了這個局,現(xiàn)在他并不知道對方心里在想什么,只照計劃往前:“你說的再好聽,就是說出花來,我也不敢輕信,這樣,你給我一樣信物,柳姑娘認得的,待這煲湯做好,送到柳姑娘手里,我的人會悄悄把信物拿給她看,她自己說了愿意,我就幫你周旋,你若是誆我的,她不愿意,說你是騙子,我便把你打出去,如何?
”
董仲誠怔住。
顧停捧著手爐,看著遠方天際:“世道對女子苛責,婚嫁大事,我不想聽你的,甚至不想聽柳公的,只想問柳姑娘自己,愿不愿意�!�
董仲誠更加感動,眼眶甚至有隱隱濕意:“公子考慮的極是。”
顧�?戳搜鄱垢�,倒是快好了:“你坐一坐罷�!�
董仲誠坐下。
總不能干坐,顧�?戳丝椿鸷颍聪蚨僬\:“一碼是一碼,其實我這里……也有個不情之情,你是藥商,定然有存貨,是不是?”
剛剛還喊打喊殺,現(xiàn)在就不情之請,他揉了揉鼻子,眼睛看別處,樣子有點可憐巴巴。
“公子需要?”董仲誠有些哭笑不得,“說個數(shù)便是!”
不管這樁婚事成不成,顧停幫了他的心上人,就是幫了他大忙,一點小事,哪用這般小心?
顧停眼睛虛虛轉(zhuǎn)著:“量……有點多�!�
董仲誠:“多少?”
顧停眼珠定住,說了一個數(shù)。
董仲誠倒吸了一口氣:“這……確實有點多啊�!�
顧停抿了抿唇:“實不相瞞,我總覺得邊關(guān)戰(zhàn)事來勢洶洶,不同尋常,邊境與北狄常年不和,總有交戰(zhàn),可往年這種時候早就停了,大家都是要過年的么,可現(xiàn)在還打的如火如荼……北狄人怕是憋著壞呢。年前商家清貨,前線若真有意外,補給怕是來不及,我就想著,自己先備上了,若有萬一,正好用的上,若沒什么事是我想多,也沒關(guān)系,大不了年后使點力氣,損些收益賣出去,錢么,總有時間再賺……”
董仲誠垂眸,細細思量。
他是商人,商人逐利,手中貨物和商道全部為了賺錢,可他也是大夏人,自有大夏骨氣,真有大事,他知道了,當然也愿意獻出自己的一份力。
他手中還真有一批存貨,本想轉(zhuǎn)到關(guān)外,大賺一笑,現(xiàn)在么……
怕是得留一留,數(shù)量也不夠,最好再收些回來。
空氣正安靜,廊外突然‘咔嚓’一聲輕響,像是樹枝被踩斷了。
顧停董仲誠齊齊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一個包子臉少年摔了出來。
少年看起來十六七歲,青澀未脫,人很瘦,腰很細,唯臉上有一圈嬰兒肥,眼型圓潤,水汪汪,看起來很可愛,因為自己沒站好摔出來,還被別人發(fā)現(xiàn)了,表情有些尷尬。
顧停認得他,正是那天‘表演’時遇到的意外,碰瓷少年!
這人還順了他好多金珠呢!
跟那天天臟兮兮的樣子不一樣,他今天洗了臉,換了衣服,應該是金珠的功勞……可惜衣服并不合身,袖擺寬寬大大,頭發(fā)也束的不好,毛毛躁躁,還有幾絡落在外面,要不是人長得可愛,這個樣子簡直沒眼看。
少年望著顧停剛剛�;鸬乃纳穸垢�,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見顧�?此�,他嗖一下躲到柱子后面,又悄悄探出頭來,可憐巴巴:“那個……能分我點嗎?”
顧�?戳丝醋约鹤龅乃幧牛骸斑@個?”
少年看起來快哭了:“不給我吃,我會吐血的……”
顧停:……
所以今天碰瓷碰到他身上了么?
少爺真落淚了:“真的……我真會吐血的!”
顧停:……
他感覺有點不對。這少年吐血的樣子他看過,并不摻假,那樣吐真的,對身體有損。
反正煲很大,量夠多,柳姑娘一個人不可能吃完,分少年一半也不是不行。
顧停叫吳豐拿來早準備的保溫煲,分了一半過去,朝董仲誠要了樣信物,吩咐吳豐親自送過去辦這件事,剩下的……他沖少年招了招手:“來吧,請你吃�!�
少年歡呼一聲跑過來,腿腳相當麻利,速度飛快,抄起筷子就吃。
“嘶……”
“小心燙……”
完了,說晚了。
少年并不介意,揚著臉沖顧停傻傻一笑,繼續(xù)拿著筷子吃,這次記得先吹一吹。
他大口大口,吃的特別急,特別快,好像這真是救命的東西……
吃到額頭冒汗,肚子里暖洋洋,他才不好意思抬頭,推了推碗:“你,你們要吃么?”
顧停和董仲誠因少年這吃相,多少起了食欲,可又覺得……和小孩搶東西吃簡直罪惡,齊齊搖了搖頭。
少年吃的包子臉鼓起:“那,那我吃完了哦?”
顧停:“吃吧�!�
也不知怎么這么巧,就在今天,這個時候,顧慶昌終于打探到對的消息,找了過來。
看到顧停和董仲誠坐在一起,董仲誠還那么乖,毛那么順,半點脾氣沒發(fā),一看就有貓膩的樣子,立刻氣不打一處來。
“好啊顧停,我道怎么回事,原來又是你在壞我的事!”
顧停眼神茫然,啥?咋的了?“兄長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董仲誠視線立刻犀利,甚至往前一步,有意無意擋住了顧停。
顧慶昌更氣,指著顧停對董仲誠說:“你被他騙了!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么?仗著一張好臉招搖撞騙,還不騙女人,專門騙男人,沒事就往屋里帶!他是不是誆你幫他做事了?哼,他以前就是這樣,專愛搶別人的東西,惡心,下賤!”
董仲誠起身,剛要說什么,正在抱著碗喝湯的少年把碗一放,像個小炮彈似的沖了出去,豎眉瞪眼看著顧慶昌:“你是兄長?”
顧慶昌甩袖:“除了兄長,誰會對這種事知道的這么清楚!”
少年炸了毛,包子臉鼓起,奶兇奶兇:“兄長不都是要愛護弟弟,疼愛弟弟,為弟弟遮風擋雨,哪怕受盡一切麻煩和苦難也在所不惜,舍了命也要讓弟弟好好活下去么?大家都一樣,憑什么你就這么‘優(yōu)秀’?”
顧慶昌被罵的失了神:“��?”
少年叉腰:“不護著弟弟,反倒傷害他,拉著別人一起傷害他,世上怎么會有你這樣的哥哥!你才惡心,下賤!”
顧慶昌:……
“你這小子——”
他剛要伸手拎少年后脖領,身后下人突然過來:“大少爺——”
湊到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顧慶昌臉色大變:“顧停你給我等著,回頭我再來收拾你!”
行色匆匆而來,又匆匆走了。
“什么人嘛。”包子臉少年沖著他背影哼了一聲,走回廊上,捧起碗,繼續(xù)乖乖的喝湯。
顧停覺得少年剛剛的表現(xiàn)……比起想幫他,更像有個舉世無雙的兄長。
“你哥哥對你很好?”
“當然!”少年笑的可燦爛可溫暖,“沒有比我哥更好的哥哥了!”
只是片刻,少年臉上的笑就淡了下去,很是低落:“可是我們走散了……我好多天沒吃過飽飯了,你做的東西好吃,養(yǎng)我?guī)滋旌貌缓�?�?br />
他抬頭看著顧停,眼睛大大,特別可憐:“就幾天,我哥會報答你的!他超厲害,你想要什么都行!”
顧停走過一輩子,還算有幾分眼光,會看人,少年一雙眼睛純真清透,不是壞人。
家里是沒什么錢了,可養(yǎng)個小崽,給口吃的,還是沒問題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知他是答應了,咧開嘴,笑出可愛虎牙:“我姓孟,叫孟楨,你那個討厭哥哥要是敢再來,我?guī)湍懔R死他!”
……
顧慶昌這邊,火急火燎的處理完一堆事,沒繃住,給江暮云寫了信,又是控訴又是罵人又是委屈,仿佛世上最難過的人就是他了。
江暮云回信來的很快,各種安慰,字里行間溫柔曖昧,深入人心。
末了,還說這件事沒關(guān)系,董仲誠不愿做生意,也有別的方法圓緩,姑藏藩王孟家最近遇到了點麻煩,丟了個特別重要的人,找到他,所有事都不是事,這九原城——他們可以橫著走。
第9章
騷還是王爺騷
九原邊境的雪與別處不同,更為凜冽,肅殺,無情,就像衣角獵獵的將軍馭呼嘯北風而來,手持三尺寒劍,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大雪未能阻止戰(zhàn)事,鎮(zhèn)北王隊伍與北狄大軍交戰(zhàn)于曠野。
曠野之戰(zhàn),視野廣袤清晰,很難勝之以巧,以奇,更多比拼的是數(shù)量,是軍心,是哪邊戰(zhàn)列更靈活,更默契,更如臂使指,更難潰散。
鎮(zhèn)北王隊伍,前鋒一騎當先,尖刀一般狠狠鍥進敵方防陣,如絞肉機相撞,場面血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戰(zhàn)將韋烈絲毫不懼,血光刺激下更為興奮,戰(zhàn)馬都不好好騎了,抄著長矛上躥下跳:“孫子們!你爺爺來了,還不通通跪下跪下!”
頭領如此,前鋒軍個個嗷嗷叫著沖殺,只顧往前,膽敢阻擋者,殺!殺!殺!
他們沒管周圍情勢,也沒空看,北狄兵從身邊漏過也不管,只干自己的事,直直從敵軍中插過,一大半北狄兵來到了鎮(zhèn)北王軍腹地。
光頭戰(zhàn)將樊大川馬都沒騎,手持長戟迎戰(zhàn)敵軍,銅鈴般大眼嚴肅又挑剔:“你這手腕不行,無力!你這刀怎么使的,小姨子教的么這么爛!咦你想上馬快速沖過去?上拜帖送重禮了么?看戟——想過老子,都還太嫩,太嫩!”
他站在原地,帶著自己的兵,一步都沒有后退過,不如前鋒軍興奮,不如兩冀機警,可所有人都非常穩(wěn),如泰山如磐石,只要有他們在這里,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
左冀戰(zhàn)將夏三木有點忙,一會嘆:“猴子沖的也太快了,會漏人啊……假和尚你打那么多不嫌累?傻乎乎的,倒是分我點啊……這位施主你就過分了,鬼鬼祟祟的,是想偷襲?行了別看了,爺陪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