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幾個衙役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潑水,不見奏效之后有個衙役伸手探了探鼻息,猛地癱坐在地,神色驚恐地看著蘇岑:“大,大人……人,人,人死了……”
第98章
白磷
“大人,大人……”
衙役們喚了好幾聲才把蘇岑喚過神來,蘇岑死死盯著角落里的曹瑋,一時間竟覺得有幾分恍惚。
“大,大人,這是怎么回事�。课覀円恢笔卦陂T外,不曾有人進來啊�!毖靡蹅円不帕松�,跟在蘇岑身后小心詢問。
蘇岑定了定神,挽起袖子,親自上前查看。
“該不會真的有鬼吧?”幾個人小聲議論,“當(dāng)真是惡鬼尋仇,不然人怎么會莫名其妙就死了?”
“他剛才都承認了,他殺了沈家三十二口,沈存的鬼魂還能放過他?”
“嘖嘖嘖,難怪嚇成這樣,原來真的是心里有鬼。”
蘇岑沒理會那些閑言碎語,先是小心探了探脈搏,確定人確實是死了,這才細看曹瑋面相,臉色發(fā)青,眉心緊蹙,看的出來死的時候相當(dāng)害怕。
燭火一跳,映著曹瑋嘴角好像有什么輕輕反了下光。
蘇岑眉心一動,吩咐道:“拿燈來�!�
身后的衙役立即把燈遞上來,光線一亮,蘇岑立即認出掛在曹瑋嘴角的像是一串口涎。
衙役指出:“大人,衣服上也有�!�
蘇岑點點頭,捻起一點放在鼻下聞了聞。
“大人這……”身后舉著燈的衙役略微吃驚,這位大理寺風(fēng)頭無量的蘇大人他倒是也了解一些,今年的新科狀元,又是蘇州富商之子,從小錦衣玉食慣了,雖然不曾沖他們擺架子,但一舉一動也看得出來是頂頂?shù)娜松先�。不曾想這么金貴的人物竟然一點也不講究,直接親自上手驗尸,連死者的嘔吐物都不甚嫌棄。
蘇岑自然不知道衙役心中這點彎彎繞繞的心思,看著曹瑋的尸體陷入沉思。面色發(fā)青,嘔吐,這都是中毒的跡象,但曹瑋已經(jīng)有超過半天的時間沒有進食了,這房間里有大理寺的人層層包圍,不曾有人進來,那曹瑋又是怎么中的毒?
過了一會兒蘇岑突然出聲問道:“你聞出什么味來沒有?”
“��?”衙役一愣,伸著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好像是……大蒜的味?曹瑋回家吃大蒜了?”
“他下午的時候一直在衙門里,前腳剛到家后腳我們就來了,根本沒時間吃飯,”蘇岑冷冷道,“嚇成這樣,能吃得下東西也算他厲害,吃的最多的只怕就是自己的手指頭了吧�!�
蘇岑猛地想起什么,立即拿起曹瑋的手在燈下查看。十根手指頭都被他啃得參差不齊,指縫里隱隱看著像有什么東西。
蘇岑心中倏忽一動,回頭道:“把燈滅了�!�
衙役立即聽從命令熄了燈。
房間里一時又變成了漆黑一片,待眾人都適應(yīng)了眼前黑暗,畫里那點綠光又隱隱透了出來。
先前這些人進來時一時慌亂,沒注意到畫上燈就亮起來了,如今看著一幅畫慢慢變成幾個死人頭,除了蘇岑每個在場的人都心中大駭,尖叫著往后退,“鬼影,是鬼影!”
蘇岑沒理會這些喧鬧,仔細觀察著曹瑋的尸體變化。不消一會兒,只見曹瑋嘴角前襟上的嘔吐物也慢慢發(fā)出淡淡熒光,拉起曹瑋的手,指縫里也有。
蘇岑慢慢起身,逆著眾人方向慢慢走到畫前,在眾人驚恐的神色下竟伸手穿過死人頭鬼影,在畫上摸了一把。
蘇岑捻了捻指尖滑膩的觸感,拿出一方帕子把手擦凈了,回頭道:“掌燈吧,我已經(jīng)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蘇岑帶著畫和曹瑋的尸體連夜趕回大理寺,一進門就見寧三通喜笑顏開地沖著他過來,高興道:“蘇兄,我知道他們是怎么死的了!”
蘇岑難得沒抗拒這個稱呼,點點頭,對寧三通道:“我也知道了,是白磷�!�
“你……”寧三通一臉難以置信,“你怎么知道的?”
“相傳漢武帝年間,方士李少君能‘化丹沙為黃金’,某次煉丹之后,在爐底發(fā)現(xiàn)了一塊類似白蠟的東西,夜里能發(fā)冷光,易燃、劇毒,且有大蒜氣味�!碧K岑嘆了口氣,“我們早該發(fā)現(xiàn)的,有人在畫上涂了白磷,徐有懷、劉康和曹瑋三人一心以為畫里藏了沈家寶藏,難免會撲到畫上仔細鉆研,身上衣袖上自然而然就會蹭上白磷,一遇明火就會快速燃燒,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徐有懷和劉康能燒的那么徹底�!�
寧三通點點頭,“我正是從徐有懷身上那三塊布料上找到些許磷粉才推斷出他們死于白磷,只可惜腋下和胯|下這些地方都不易與外物發(fā)生剮蹭,磷粉的量極少,這才費了一番功夫�!逼^看了看又抬進來的尸體,“這個也是燒死的?”
蘇岑搖頭:“中毒死的。”
“中毒?”寧三通一愣,不由笑了:“他怎么中的毒?難不成趴到畫上舔了不成�!�
“得知徐有懷和劉康都是被燒死的,他已經(jīng)刻意避開了火源,只可惜——”蘇岑搖了搖頭,“這人有一緊張就啃指甲的習(xí)慣,白磷有劇毒,他這一天把十個指頭都啃干凈了,殘留在指縫里的白磷由此入體,這才中毒而死�!�
“這個兇手當(dāng)真是心思深沉,竟然能想到在畫上涂白磷這一招,而且也只有這種對沈家寶貝心存覬覦的人才會中招,貪心不足蛇吞象,自己把自己害死了。”寧三通看著蘇岑,“這個兇手可有什么眉目?”
蘇岑咬著下唇想了一會兒,“畫齋老頭說畫是沈家那個僥幸逃脫的管家讓他代賣的,剛剛曹瑋親口承認是他們戕害了沈家三十二口,這么看來那個管家應(yīng)該知道內(nèi)情,也是這個案子最大的嫌犯。只是那個老頭說管家兩年前已經(jīng)死了,這些還有待查實�!�
“他們殺了沈家三十二口?就為了這幾幅畫?!”寧三通長吸了一口氣,“難怪他們知道這是沈存的遺物也要買回家中,他們原本就是心中有鬼!”
蘇岑點點頭,吩咐衙役們把尸體抬到殮房,拍了拍寧三通的肩膀:“勞煩寧兄,連夜再幫我把這個尸檢做出來�!�
寧三通呆立原地,難怪今日這人這么好說話,原來是有事相求!眼看著蘇岑要走寧三通才回過味兒來,怨聲載道:“不是說中毒死的嗎?還有什么好檢的!”
“以防有變�!碧K岑揮了揮手里的卷軸,頭也不回地去了值房。
如今三幅《桃夭圖》都齊了,蘇岑把三幅畫一一攤在桌上,因為害怕明火,蘇岑特地將燭臺放得遠遠的,借著微弱的燭光小心打量。
三幅畫筆走龍蛇,所繪的方位角度皆是一致,畫上落款分別是戊午季春、戊午仲夏和戊午孟秋,分別對應(yīng)桃樹花開、果盛、葉繁,看著就像是對著一棵桃樹從春畫到了秋。
難道當(dāng)年沈存是將沈家的寶貝藏在了這么一棵桃樹下?再一想,桃樹這種東西一年一個樣,保不齊明年這根枝杈還在不在,沈存這不像是藏寶,倒像是想把東西永埋地下。
若源頭不在畫上,難不成在題字里?
三句詩皆是出自《詩經(jīng)》,沒什么蹊蹺,落款是戊午年,也就是永隆二十年,距今已有十八年,難道當(dāng)年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再一想,蘇岑不禁搖頭,他怎么也學(xué)著徐有懷他們窺探起別人家的寶物來了。
適時有人敲門,蘇岑道一聲進來,只見曲伶兒拎著個食盒進來,笑嘻嘻湊上前來,“蘇哥哥,你都好些天沒回去了,你這般賣命又不會多給你發(fā)銀子,何必呢?”
看見食盒蘇岑才想起來今天晚上不只是曹瑋沒進食,連他自己也是粒米未進。之前一頭撲在案子上還不覺得,現(xiàn)在看見這個食盒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經(jīng)餓的前胸貼后背被了。
蘇岑把食盒接過來,心道這小兔崽子還算有些良心,把畫往一旁一堆,打開食盒一看,不禁傻了眼。
片刻之后,蘇岑怒吼一聲“曲伶兒!”,把正打算悄悄溜走的曲伶兒定在原地。
曲伶兒悻悻地回過頭來,“蘇,蘇哥哥,我就是給祁哥哥送飯順路過來看看你……我真不知道你這個時辰還沒吃飯呢?你們這衙門也太不像樣了,不給多發(fā)銀子就算了,怎么還不管飯呢,呵呵……呵呵呵……”
曲伶兒自覺理虧,不好意思地一指:“今晚祁哥哥也沒吃多少,要不你將就一下……”
“我將就他?”蘇岑冷冷一笑,只見滿盤子的殘羹冷炙,他蘇家二少爺什么時候吃過別人的剩飯、受過這等委屈,當(dāng)即把食盒一扣,惡狠狠道:“他們興慶宮管不起飯了是吧?還要我蘇家接濟!”
“可不是嘛,”曲伶兒笑的一臉諂媚,越說越小聲:“蘇哥哥你看能不能再給我些銀子,我這個月要給祁哥哥備飯銀子都花光了……”
“曲伶兒你是不是數(shù)白眼狼的?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上癮是嗎?”蘇岑氣不打一處來,“你有這臉皮怎么不去筑城墻呢,到時突厥和吐蕃聯(lián)手都攻不進來。有臉問我要銀子,你有臉沖到祁林面前問問他當(dāng)初那一劍怎么算嗎?”
話音剛落,只聽門外不知站了多久的人清了清嗓子,抬步上前,將一個食盒放到了蘇岑面前:“爺讓我給蘇大人送飯�!�
蘇岑:“……”人后莫要說人短,日后相逢易打臉。
這話誠然不假,他剛說完興慶宮沒錢管飯了,隨即李釋就證明給他看興慶宮管不管得起飯。
最為震驚的還屬曲伶兒,自打當(dāng)日從揚州回來兩個人就沒面對面站著過,雖說他三天兩頭跑過去偷瞅人家,但畢竟人家沒有正眼兒搭理過他。
蘇岑對祁林還是有幾分脾氣,不冷不熱道:“興慶宮當(dāng)真不管飯了?”
祁林面不改色:“不管。”
“我們蘇家的飯可比你們興慶宮的好吃?”
祁林瞟了曲伶兒一眼,竟一點也不含糊地點點頭:“還不錯�!�
“那自然是不錯,”蘇岑狠狠道,“我都得吃你剩下的�!�
祁林拱一拱手:“不敢當(dāng)�!�
再委屈也不能委屈肚子,蘇岑拿起筷子邊吃邊道:“那改日我便去王爺那兒結(jié)算一下這幾個月的飯錢�!�
那意思是:我要給你穿小鞋兒,告黑狀!
祁林:“爺也道承蒙蘇大人平日多加照料,正想著當(dāng)面道謝。”
話里意思:你盡管去,到時就看還能不能從爺床上爬起來。
蘇岑氣得咬牙切齒,一盤鮮筍咬的咯嘣作響,心道一個突厥人,嘴皮子怎么這么利索。
曲伶兒看的心驚肉跳,心道這要是打起來了他該幫誰�。裤卮蛲颂霉模骸疤K,蘇哥哥,那我先走了……”
祁林:“慢著�!�
蘇岑:“站�。 �
兩人同時開口,蘇岑看了祁林一眼,他讓人站住是不想曲伶兒又在這人面前跌份兒,祁林這又是什么意思?
只見祁林一臉平靜道:“宵禁了,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蘇岑:“?”
曲伶兒:“!”
蘇岑一指門口:“趕緊走!”
曲伶兒早已不知身在何處了,暈乎乎地一屁股呆坐在凳子上,紅著臉道:“我,我再等會兒�!�
蘇岑一口氣險些沒上來,他竟還想著幫這小白眼狼找回場面!
蘇岑埋頭吃飯,懶得再搭理這倆。曲伶兒拿起桌上的畫欲蓋彌彰,時不時從畫卷上抬起頭來瞄祁林一眼,祁林一看過來又急忙低下頭去。
不一會兒曲伶兒不由撓頭道:“蘇哥哥,在畫上寫字這是什么講究��?”
蘇岑翻了個白眼,“那叫落款�!�
“哦,”曲伶兒點點頭,“那這幅畫是這個叫于……歸?這兩個字是這么念嗎?是這個人畫的嗎?”
蘇岑猛地停了筷子。
拿起曲伶兒手里的畫迎著火光一看,只見層層綠葉間,葉脈縱橫交錯,隱約勾出“于歸”兩個字。
再看另外兩幅在花蕊和枝干處也找到了相似的痕跡。
之前他只顧講究筆法墨韻構(gòu)圖,竟然忽視了細節(jié)!
蘇岑把畫往桌上一放,默默念道:“于歸……李云溪�!�
第99章
墨錠
城郊
竹林
寒冬臘月,萬物一派衰敗之相,難得這片竹林還守得一方翠綠。一條斜徑向里,引了一條青石小路,彎彎繞繞通往幽處。竹林腹地,不知是誰拿籬笆圈了個院,院里稀稀疏疏壟了兩席菜地,被新雪一蓋,只露出一點蒼翠。院子正中拿湘妃竹搭了個竹樓,煙籠輕紗,曼妙不似人間方物。
院門正中留了一方牌匾,名曰——瀟湘居。
一大清早就有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在院里灑掃,將那些枯黃的竹葉都攏到角落里留作干柴燒,又從雪地里扒拉出幾顆小白菜,剛一回頭,不禁皺眉:“公子,你怎么出來了呀?”
那青年人迎著日光溫潤一笑,“今兒天好,出來走走�!�
小廝氣的跺了跺腳,把小白菜往菜地里一扔,趕緊回屋找了件大氅出來給人披上,埋怨道:“風(fēng)寒還沒好,也不知道多加件衣裳。”
青年人當(dāng)真低頭輕咳了幾聲,見小廝又要發(fā)難,強忍著咳擺擺手,岔開話題問:“今天什么日子了?”
那小廝一腔控訴之詞沒說出來,最后卻是嘆了口氣,輕聲道:“臘月二十三,小年了。”
又是一年了啊……青年人直起身,對著被竹葉分割成支離破碎的一點陽光看了一會兒,不知過了多久,又問道:“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嗎?”
小廝默默點了點頭,起身回了房里,不消一會兒拎了個笸籮出來,拿塊青花布蓋著,隱約看出里頭黃的白的一角。
又塞了個手爐到青年人手里,“公子抱著吧,路上冷,別吹透了�!�
青年人點點頭,兩人一起出了院門,小廝把院門虛掩住,荒郊野嶺,沒有賊人會覬覦這種地方,即便遇上那些饑不擇食的,房里也沒什么值錢的東西。
只是沒等兩人走出幾步,那條青石小路上卻迎面來了好些人。
打頭的那位,一席玄衣長衫,從墨綠的湘妃竹間慢慢隱現(xiàn),長身如玉,腰身若竹,那眉宇間也有幾分凌厲的竹葉之勢。
看清來人,那青年人先是一喜,喚一聲:“蘇兄?”
緊接著又是已經(jīng)一驚:“這是?”
蘇岑在人身前站定,微一頷首:“當(dāng)日沒介紹清楚,大理寺正蘇岑,又見面了�!�
李云溪臉上已沒了驚訝神色,平靜地拱一拱手:“草民見過蘇大人。”
蘇岑盯著丹青手上的笸籮看了一會兒,問道:“你們這是要出門。”
丹青不動聲色地把笸籮往身后藏,李云溪淡淡地笑了下,“不是什么大事,蘇大人到訪有何貴干?”
蘇岑收了視線,沖身后衙役抬了抬手,立即有人將這方小院團團圍住,幾個人沖到院里四處搜索。
蘇岑道:“大理寺辦案,還望見諒�!�
李云溪表現(xiàn)的倒還算平靜,只是不時低頭輕咳兩聲。等衙役們把這方小院翻遍了,一個個回來稟報:“大人,沒有發(fā)現(xiàn)�!�
蘇岑抬起下巴點了點丹青藏在身后的笸籮:“那個能看看嗎?”
李云溪愣了愣,隨即側(cè)了側(cè)身子:“丹青�!�
丹青不情不愿地把笸籮遞過去,兩個衙役接過來掀了青花布從里到外查了一遍,沖蘇岑搖了搖頭。
蘇岑隨即笑了,先兵后禮:“李兄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李云溪神色淡淡地點了點頭:“大人請。”
一回到竹樓里丹青先是燒上火盆給兩個人端過去,又是燒水沏茶,來來回回都有人盯著,做什么都覺得別扭。
蘇岑坐下之后環(huán)顧了一圈這個竹樓,這主仆二人起居應(yīng)該都在樓上,樓下這一層全做了畫室,畫紙畫筆隨處可看,既有畫好了裝裱起來的,也有畫了一半剛落筆的。奇怪的是,這竹樓里好像并沒有招待客人用的廳室,蘇岑所坐的地方是一方竹榻,上頭起先還鋪著好幾張畫,李云溪收了之后才勉強給他騰出來這塊地方。
李云溪不好意思地笑笑:“寒舍簡陋,讓蘇大人見笑了。”
蘇岑對此倒是沒放在心上,也回以一笑:“是我冒昧叨擾,李兄不要見怪才是�!�
李云溪搖了搖頭,送上一盞茶:“我這里只有竹葉茶,也不知大人喝不喝得慣�!�
蘇岑剛一接手身后立即有衙役提醒道:“大人,當(dāng)心茶里有……”
曹瑋的死狀讓這些人還都心有余悸,蘇岑卻不甚在意。再給李云溪十個膽子,他也不會在這兒毒殺朝廷命官,而且剛剛這院里都搜遍了沒有白磷,沒人會在這時候出來不打自招。
蘇岑抬了抬手,心無芥蒂地抿了一口,笑道:“這竹葉茶跟市面上賣的倒是不同,清午純和,多了幾分蘭花香。”
“是丹青在后院圈了塊地,竹樹蘭花雜種,花窨茶香,茶吸花味,自己炒來喝的,登不上大雅之堂,難得大人不嫌棄�!崩钤葡捞K岑進來不是為了他這一盞茶,直接開門見山問:“不知大人此番前來所謂何事?”
蘇岑也不喜歡跟人繞圈子,直接道:“是為了幾幅畫�!�
蘇岑略微一頓:“我在畫上找到了‘于歸’兩個字�!�
當(dāng)初若不是他在西市偶遇了李云溪,李云溪親口告訴他他作的畫上留有“于歸”兩個字,只怕他即便發(fā)現(xiàn)了畫上的字也聯(lián)想不到這里來,所謂機緣,當(dāng)真玄之又玄,冥冥之中自有定數(shù)。
李云溪一愣,問道:“不知大人說的是哪副畫?”
“三幅《桃夭圖》,”蘇岑直言道,“可是你畫的?”
李云溪也不含糊,點了點頭:“是我畫的�!�
蘇岑倒是沒料到這人這么坦率,皺了皺眉:“你可想好了,這三幅畫可是牽扯著三條人命�!�
“畫確實是我畫的,”李云溪淡淡搖了搖頭,“但是畫本身是不會殺人的,我畫了畫,問心無愧,沒什么好隱瞞的�!�
畫本身是不會殺人的,這話不假,徐有懷三人皆是死于自己的貪念,身上還背負著三十二條人命,死有余辜。只是他要給死人一個交代,給天下惶惶眾人一個交代,也要給沈家三十二口一個交代。
蘇岑問:“你為何要畫這三幅畫?”
談及此處李云溪倒是停下來想了想,片刻后才緩緩道:“大概是在兩年之前,有個老人家找上我,讓我?guī)退嬤@三幅畫。他全身上下只有一方墨錠來與我交換,我見那老人家著實可憐,已有垂死之象,就答應(yīng)了他�!�
“那你又是怎么會他們沈家斧劈刀皴的畫法的?”
李云溪道:“自前朝起就有人將大、小斧劈皴用于山水畫中以表現(xiàn)山形紋理,算不上新奇。沈家將此畫法用于花鳥人物算是首例,之前有人拿來一副沈行中老前輩的作品讓我描摹,我跟著學(xué)了半年之久才把那副畫畫出來,故而對沈家的畫法也算有一些了解�!�
“你單憑看就能學(xué)會別人的畫法?”蘇岑先是一驚,轉(zhuǎn)而想到那副可以以假亂真的《疏荷沙鳥圖》,心里嘆道果真這世上術(shù)業(yè)有專攻,有些人天生就是吃這一碗飯的。
蘇岑不再糾纏畫的事,轉(zhuǎn)而問道:“我能看看那個老人與你交換的那方墨嗎?”
李云溪點點頭,吩咐丹青從里間拿了個方形盒子出來,只見里頭正盛著一方墨錠,蘇岑拿起來掂了掂,質(zhì)地堅硬,光滑細膩,泛著淡青紫光,不失為一方好墨。墨身正面描金篆“松鶴延年”,背面陰刻了一副蒼松仙鶴圖。
蘇岑對著墨身上那四個字打量了半天,又用手捻了捻,只見描金字體上有一塊灰跡怎么也抹不去。
“那位老人家給我時就已經(jīng)這樣了,”李云溪道:“要是沒了這塊灰跡,這方墨能價值百兩,只可惜造的時候留下了這點瑕疵,這墨也就不值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