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柳珵站在堂下,一時之間像是走了神似的,周圍嘈雜聲漸起,蘇岑拍了拍驚堂木將一眾聲音壓了下去,卻沒有對柳珵出言催促,任由他靜靜站著一言不發(fā)。
過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柳珵總算張了嘴。
“是我殺了他�!�
第187章
過堂
大堂上霎時一靜,落針可聞,不過片刻之后便徹底炸開了鍋。
當朝右相親口承認自己殺了人,還是在十多年之前,也就是說這些年來手握半片朝堂、權(quán)傾朝野的柳相,竟然是個殺人犯!
蘇岑拍了幾次驚堂木都無濟于事,橫眉一掃,兩旁站著的衙役當即領(lǐng)悟,水火棍往地上重重一杵,山搖地動,才將場外的喧鬧漸漸壓了下去。
蘇岑靜靜看著柳珵,倒不是不震驚,只是接觸這件案子太久了,早已經(jīng)預想了所有結(jié)果。他一早就知道這件案子跟柳珵脫不了干系,卻并不覺得該在柳珵這里終止。
“你怎么殺的他?”
柳珵抿了抿唇:“你不是都已經(jīng)清楚了……”
蘇岑凝眉:“如實道來,你是怎么殺了他?!”
柳珵抬頭皺了皺眉,直到撞上蘇岑眼里的銳利才躲似的偏開了視線,“我,我給他下了藥�!�
“什么藥?”
“……”柳珵被懟的一口氣險些沒上來,剛欲甩袖子走人才猛然想起自己的罪犯身份,看看堂上的蘇岑,又看看兩旁的衙役、圍觀的路人,心里那口氣突然就泄了。
身敗名裂,不過一句話的事情。
“他有哮喘,所以科考前一天晚上我在田老伯熬的糖水里加了榛子粉,我知道他入貢院前肯定是會喝一碗糖水的。果不其然,他一點都沒猶豫,一碗糖水一飲而盡,結(jié)果在考試途中哮喘發(fā)作,以致身亡�!�
蘇岑默默點了點頭,他跟柳珵說過田平之是死于榛子粉誘發(fā)的哮喘,卻從來沒有提到過糖水兩個字,如今柳珵能毫不猶豫地點出糖水,只能說確實坐實了嫌疑。
蘇岑接著問:“你是怎么知道他有哮喘的,又如何能在田老伯的糖水里下毒?”
柳珵低頭,輕聲回道:“我與他關(guān)系匪淺,他拿我當朋友……”
蘇岑狠狠皺了下眉,“他拿你當朋友,你卻下毒要殺他!”
“我……”柳珵抬頭,欲言又止片刻,卻又垂下了頭,“是我對不住他�!�
“你對不住的不只是他,還有田老伯,你把一個父親逼成了一個殺人兇手,哪怕自己下地獄,也要揪出殺害他兒子的兇手,”蘇岑輕輕垂下眼眸,“可他自始至終都沒懷疑過你�!�
柳珵靜默片刻才道:“田老伯他……他一直待我很好,我從貢院里出來還看見過他,他問我‘答得如何’,‘試題難嗎’,目光卻一直盯著貢院門口。他跟我說‘我就知道平兒不如你,心太浮,氣太燥,你考第一挺好的,正好殺殺他那傲氣’。他不知道田平之已經(jīng)死了,他等不到他出來了�!�
柳珵面上傷情有之,后悔有之,都不似作假,蘇岑輕輕皺眉,“那你到底為什么要殺他?”
柳珵無奈一笑,“我殺都殺了,又哪來的那么多為什么。”
蘇岑平靜道:“若說你是嫉妒田平之的才學,可你卻又交了白卷�?扇粽f不是,那一屆的狀元又確實是你。所以問清楚原因還是很重要的,否則我怎么知道你殺人到底是為名、為情、還是……受人所托?”
柳珵眼里有一瞬間的慌亂,迅速偏開視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緊接著可能又覺得惹人生疑,轉(zhuǎn)而抬起頭來,看著蘇岑道:“我為名也好,為情也罷,都是我一人所為,與旁人無關(guān)。當時的緣由為何換到今日可能根本不足一提,一怒殺人者有之,錯手殺人的也有之,人是我殺的,我認罪就是了�!�
“那你知道田平之并不是死于你下的榛子粉嗎?”
柳珵猛的抬頭。
蘇岑雙眸微垂,將柳珵面上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一字一頓道:“他是被人活埋的�!�
柳珵臉上的血色一瞬之間刷地退了下去,身形不穩(wěn),向后退了兩步,片刻之后才如夢初醒一般搖了搖頭,“不……不可能……”
“你知道活埋是什么滋味嗎?”蘇岑盡量壓抑著語氣平靜道,“他喝了你下了榛子粉的糖水,哮喘發(fā)作昏死過去,可當時的主考官不管這些,只當他猝死了就地在貢院后掩埋了。等田平之醒過來,首先會感到前胸壓迫,窒息感強烈,本來就呼吸費力的他更加難以為繼。可厚重的土緊緊蓋在他身上,他動彈不得,只能費力地,一點一點地死去。”
“可最難受的還是心里的恐懼,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耳邊能聽見自己破碎的殘喘,眼前卻只有一片黑暗。他本該光輝萬丈的,才思敏捷,棟梁之才,他科舉的文章作的是藩鎮(zhèn)割據(jù)和地方擁兵自重的問題,直指矛盾,鞭辟入里,可惜只作了一半。你覺得他臨死的前一刻,到底是恐懼,還是不甘?亦或是怨恨,為什么是他?”
“他不會怨恨的�!绷炤p聲道,“他生性灑脫,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空有一番才學卻不自知,對誰都不設(shè)防,所以也時常吃虧。可他從不怨恨,笑笑也就算了,下次依舊不長記性。可我不一樣,我記仇,怨毒,唯利是圖,他人欠我一分,我必十倍百倍要回來�?赡莻傻子,他……他竟然要與我做朋友。”
柳珵抬頭對著大理寺的匾額輕輕一笑,低下頭去的瞬間蘇岑明明看見有什么一閃而過,砸在大理寺猩紅的地磚上,頃刻淹沒了蹤跡。
柳珵低頭默念,“為什么是他呢?”
事已至此,再問也問不出什么來了,蘇岑靜默片刻,拍一拍驚堂木,道:“中書令柳珵因涉嫌殺害柳州仕子田平之一案,先將柳珵收監(jiān)大牢,以待下次問審。光祿大夫章何,草菅人命,一并帶回來,聽候發(fā)落。退堂!”
兩旁的衙役上前將一副長鏈鐐銬往人手上一銬,一經(jīng)松手,鎖鏈嘩啦一聲垂落下來,連同那副略顯瘦弱的腕子一并墜了下去。
柳珵抿了抿唇,終究沒再說什么,任由兩旁的衙役押送著,一步步向著大理寺牢房而去。
大堂上的人群漸漸散去,感嘆有之,唏噓有之,最后都消散在茫茫空氣里,連隨人流一并湮滅了。反倒是最該出聲的那個一言不發(fā),默默接過文書堂審做的記錄,一頁頁翻看著。
等人都走光了張君才站起身來,湊到蘇岑面前小聲道:“人是柳相殺的嗎?”
蘇岑輕輕點頭,“他對作案過程供認不諱,對一些細節(jié)也都把握地很清楚,能了解田平之的日常習慣,并且能在下藥之后還不引起懷疑,符合熟人作案的特征,這個人應該就是柳珵�!�
張君點點頭,轉(zhuǎn)而又蹙眉,“那他到底是為什么要殺田平之呢?”
蘇岑食指指節(jié)輕敲桌面,“這正是癥結(jié)所在。前面說到下藥過程的時候他還能有條不紊,一到后面的問他緣由就開始含糊其辭�!�
蘇岑將堂審記錄往張君面前一放,“他對我嚴防死守,滴水不漏,到最后也不過逼出來一句‘為什么是他’�!�
“‘為什么是他’?”張君記的這句話蘇岑說過,柳珵也說過,看上去與案情完全無關(guān)的一句話,卻被反復說了兩次,他當時就覺得奇怪,但又沒放在心上,這會兒又提起來了,不禁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蘇岑輕輕一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死的那個為什么田平之,而不是別的什么人。柳珵既然這么說了,說明他也不明白田平之為何而死,至少他覺得田平之是不該死的。不該死的人卻被他殺了,你說是為什么?”
張君也不愧是官場的老油子了,一點就通,“你是說柳珵背后還有人,指使他這么做的。”
“而且這個人是值得他舍了命去護著的�!�
張君默念了一通,心里一寒,“你是說……”
蘇岑輕輕點頭,“柳珵交了白卷為什么卻能當上狀元,田平之的案子為什么被壓著不許查,還有當初陳老是如何從田平之案查到陸家莊去的,這些都還沒有定論。這個案子,柳珵只是個,更大的主謀還在后面�!睕_張君一笑,“大人還讓我查嗎?”
“我不讓你就不查了嗎?”張君冷哼一聲,“我早就看出來了,你跟老師一樣,都是屬驢的,不撞南墻心不死,他能在陸家莊待一輩子,你也能咬死一樁案子誓不松口。”
張君說罷一甩袖子,揚長而去,“老的小的,沒一個省心的!”
蘇岑笑笑,目送人走了才收回視線,目光定在柳珵最后那句“為什么是他”上,良久才幽幽嘆了口氣,收拾東西,打道回家。
出了大理寺的大門,只見方才還熱熱鬧鬧的衙門前只剩了寥寥幾個人。蘇岑忽然明白柳珵為什么讓自家馬車先回去了。他早就算好了,這次進來這扇大門,就沒打算再出來。
經(jīng)過興慶宮,回到長樂坊,一拐進自家巷子蘇岑猛地一愣,只見他那小宅門前突兀立著個身影,卻是本該離京了的崔皓。
見他回來,崔皓猛地向前幾步。逼至近前,蘇岑還沒想好躲還是不躲,崔皓卻撲通一聲跪在了蘇宅門前的青石板上。
蘇岑這才意識到,崔皓那雙眼睛尖刀一般死死盯著他,洇洇瀝瀝,宛如泣血。
崔皓一個響頭長叩在青石板上,“我求你,救救仲佩�!�
第188章
牢房
蘇岑回神之后皺了皺眉,四周環(huán)視一圈,確定周遭沒人之后才將人一把拉起,低聲道:“你怎么還沒走?”
崔皓雙手緊緊箍住蘇岑兩條胳膊,“柳相他……”
蘇岑被抓的暗自齜了齜牙,抬起下巴對著家門方向點了點,“進去說�!�
進了家門拴上門閂,又對阿福吩咐了閉門謝客之后蘇岑才算松了口氣,轉(zhuǎn)頭看著崔皓,“你不是已經(jīng)走了嗎?”
外放官員私自回京那是重罪,收容者也會受到牽連,崔皓自己倒是無所謂,蠻夷之地那么個有名無權(quán)的官,丟了也就丟了,但不好連累了蘇岑,只能愧疚道:“你放心,沒人看見我�!�
蘇岑倒真不是怕受到牽連,而是結(jié)合今日之事,一時有些拿不準崔皓和柳珵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對柳珵的事又知道多少。
猶豫了一下方才道:“進屋說吧。”
等進屋落座下,沒等蘇岑提問崔皓已經(jīng)開口問道:“柳相他是不是出事了?”
蘇岑卻有些偏了重心,著重問道:“令慈呢?”
崔皓一愣之后才明白蘇岑是為他考慮,是怕他私自回京一旦敗露牽連了老母親,低頭回道:“你放心,我把她安排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沒人能找到�!�
蘇岑這才稍稍安心,轉(zhuǎn)而瞇了瞇眼,“我聽見,你剛剛叫柳相叫——仲佩?”
只有親近之人才互相以表字稱呼,即便柳珵和崔皓互為幕僚,但階層相差太大,崔皓這么稱呼已經(jīng)有了冒犯之意。但人看上去又是情真意切,所以,蘇岑直接開門見山問道:“你跟柳相是什么關(guān)系?”
崔皓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脫口而出了,猶豫了一下,意識到自己是來找蘇岑幫忙的,若是誠意不足,人家隨時可以把他趕出去。這才偏了偏頭,含糊道:“你跟寧王是什么關(guān)系,我跟仲佩就是什么關(guān)系�!�
蘇岑突然就明白了。
難怪崔皓會在祭月禮上怒打了那個說柳珵壞話的人,難怪他會在朝堂上為柳珵據(jù)理力爭,也難怪柳珵身為一朝丞相,竟然會屈尊紆貴去城門外送崔皓。
而且崔皓一走,柳珵就去大理寺自首了。
看崔皓目前的樣子,應該是還不知道柳珵的事,蘇岑問道:“你怎么知道柳相出事了?”
“他當真是出事了?!”崔皓指節(jié)僵硬地攪在一起,“我就知道他是騙我的,如若不然,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他怎么忍心放他去那么遠的地方,當真是留朝重用,怎么會連那么一點實權(quán)都沒有?
“他去大理寺了,”蘇岑抬眸著重看了崔皓一眼,“他說,是他殺了田平之。”
“不可能!”崔皓從座位上噌地站起。
蘇岑眸色輕輕一動,“你知道田平之?”
崔皓在房里來回踱了兩步,“他,他之前欽慕過仲佩,所以我知道他�!�
“你怎么知道他欽慕柳相?”
“他給仲佩寫過一首詩,被我翻出來了,”崔皓低頭猶豫了一下,轉(zhuǎn)而道:“我拿著那首詩逼問仲佩田平之是誰,磨了好久他才告訴我,那個叫田平之的,已經(jīng)死了�!�
蘇岑道:“‘萬籟齊開驚鸞佩,九州通衢天上來,’是那首嗎?”
崔皓震驚地看著蘇岑,“你怎么知道?”
蘇岑輕輕一笑,不答反問:“你說他欽慕柳相,那柳相對他呢?”
“仲佩沒有!”崔皓狠狠咬了下唇,“在遇見我之前,他一直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可以和男人做,而且是……只能和男人做。他娶妻納妾,卻一直沒有所出,你就不覺得奇怪嗎?他遇見田平之的時候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對田平之的大膽示愛也只能一邊疑惑一邊躲避著,直到我拿著那首詩找上他,他才想明白田平之那些心思。”
“他一直把那首詩當做好友遺物保存著,見我弄皺了還埋怨我,”崔皓輕輕抿了抿唇,“他在朝堂上是有幾次與你們對著干,那也僅僅是因為各為其主,可他絕對不可能殺人!”
“他自己親口承認的,”蘇岑抬眸看著崔皓,“供述詳實,細節(jié)也值得推敲,不似作假�!�
“不可能!”崔皓怒目而視,“他,他……田平之每年祭日的時候他還去貢院里拜祭他,他不可能殺了他!”
蘇岑心里黯然,原來是拜祭。
一個兇手,還會每年到受害者墳前拜祭嗎?
柳珵后來才明白田平之的心意,所以不是為情,他考試中交了白卷,所以應該也不是為名,而且從崔皓的言語里,他感覺不出柳珵對田平之的恨意,更多的則像是愧疚和歉意。
如此也印證了他之前的猜想,柳珵可能是把刀,執(zhí)刀的卻另有其人。
正出神間,只聽咚的一聲,抬頭卻見崔皓在他身前跪了下來,剛要去攔,只聽崔皓言真意切道:“仲佩他肯定是被人利用了,我求你,讓我見見他,你想知道什么,我?guī)湍闳�。�?br />
第二日蘇岑上衙的時候身后跟了個黑衣侍衛(wèi),一身兜帽將頭一遮,壓的極低,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卻也正是因此,更加引人側(cè)目。
蘇岑被人一路目光尾隨著回到值房,剛關(guān)上房門不由嘆氣,他怎么就鬼使神差地答應了讓這人跟到大理寺來?
只見兜帽摘下,露出一張俊逸的側(cè)臉,眉心微蹙著,正是崔皓。
“怎么不去見仲佩?”崔皓焦急道。
“稍安勿躁,”蘇岑自顧自落座下來給自己沏了一壺茶,“現(xiàn)在正是上衙時辰,外面人多口雜,你得等他們都安頓下來了我才能帶你過去。都記住我跟你說的了?”
崔皓點頭,“你放心,我不會讓人發(fā)現(xiàn)我的,我會幫你問出那個幕后黑手。”
蘇岑道:“柳相他現(xiàn)在一心求死,咬定了自己就是兇手,首先你得讓他有活下去的欲望�!�
崔皓抿了抿唇,指尖深深陷進掌心,一心求死……他都有勇氣去死,怎么就沒有勇氣跟他一起走。
來的路上閑言碎語他已經(jīng)聽了不少,當朝丞相,天下寒門仕子的榜樣,一朝敗落淪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仲佩平時最重視名聲,他要是聽見了,得有多傷心。
一壺茶喝完,蘇岑才慢慢起身,對著崔皓道:“我先說好,我們大理寺讞天下奏案而不治獄,因此牢房條件都不怎么好,你得做好心理準備�!�
避開了上衙的時辰,大理寺里清閑了不少,蘇岑領(lǐng)著崔皓往大理寺的臨時牢房去。崔皓本是恨不得立馬飛到柳珵身邊,越是接近,腳步卻越發(fā)沉重起來。
一入牢門,一股涼意撲面而來,滿滿的潮濕氣混雜著若有若無的腥臭味,冰冷、陰暗,像是陽光永遠也照不到的地方。
蘇岑說的不假,大理寺的牢房里關(guān)的都是案件未結(jié)的待審犯人,人數(shù)也由當時的案件多少決定,趕的巧了一個牢房里只有一個犯人,趕的不巧,一個幾尺見方的小牢房里塞下十幾個人也是有的。
好在如今秋后剛過,天氣轉(zhuǎn)涼,氣味已經(jīng)沒有夏天里那么濃郁。人犯問斬了一批,倒也沒出現(xiàn)人疊人的情況。
即便如此崔皓還是忍不住皺了皺眉,他的仲佩,那么出塵的人物,怎么能住在這種地方?
“仲佩不會殺人的,”崔皓輕聲道,“他平時連只雞都不敢殺,又怎么敢殺人?”
話音剛落,只聽牢里獄卒的驚呼乍起,“柳相殺人了!”
蘇岑頓了下步子,一愣神的功夫,只覺得一陣風從身旁刮過,一個身影越過他,飛奔上前。
看清背影,蘇岑跺一跺腳急忙追了上去,邊追邊在心里暗罵,剛才的話全當耳旁風了,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好在最后崔皓收住了步子,蘇岑追過來時只見崔皓僵在原地,離著柳珵的牢房幾步之遙,腿上卻像灌了鉛似的,再也移不動分毫。
蘇岑看了看眼前場景,牢房里一片凌亂,柳珵被幾個衙役壓在地上,還在奮力掙扎,而緊挨著的牢房里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身影正佝僂著背,死命地咳嗽著。
蘇岑皺眉問一旁的獄頭:“這是怎么回事?”
“蘇大人,”獄頭有些悻悻道,“小的們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我們奉您的命令去拿章何歸案,今兒早上剛把人抓回來,一轉(zhuǎn)頭的功夫這倆人就打起來了�!�
“估計是互相攀咬呢,”獄頭壓低了聲音道,“您是沒看見柳相方才那架勢,又是咬耳朵,又是勒脖子的,一點形象都不講了,那眼里兇光嚇人的,像是不把章何勒死了不罷休�!�
蘇岑冷冷掃了獄頭一眼,“誰讓你把他倆關(guān)在一起的?”
獄頭獻殷勤湊了一鼻子灰,小聲辯解,“這不是沒在一起嗎?”
確實是兩個牢房,若不是中間有攔木攔著,章何這會兒估計已經(jīng)咽氣了。
蘇岑皺眉道:“把他倆調(diào)開。”
獄頭領(lǐng)命稱是,立即吩咐收下著手去辦。等茍延殘喘的章何被拖走了蘇岑才抬了抬手,按著柳珵的幾個獄卒小心松開,見人總算不發(fā)瘋了才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蘇岑垂眸看著仰躺在地上的人,鬢發(fā)凌亂,衣衫不整,唇上還留著方才咬章何時落下的鮮血——哪里還有一點人上人的樣子。
“為什么要殺他?”蘇岑垂眸問。
柳珵似是方才已經(jīng)把力氣耗盡了,只偏頭笑了下,“蘇大人為什么這么喜歡問為什么?我看他不順眼,想殺就殺了�!�
“你想為田平之報仇�!碧K岑一針見血。
柳珵不笑了,唇線漸漸抿起,更映得唇上那一點鮮血紅的刺眼。
“你明明對田平之是有感情的,你在乎他,所以才對當初無良坑埋了田平之的章何下狠手,”蘇岑輕輕瞇了瞇眼,“你痛恨殺害田平之的人,為什么又要承認自己是殺害田平之的兇手?有什么是比命更重要的?”
“有的……咳咳……”柳珵慢慢靠著攔木坐起來,雙眸微垂,輕聲道:“有的。”
調(diào)換牢房的獄卒們處理妥當漸漸退了下去,陰暗處一個黑影步步上前,臨到牢門前才脫下兜帽,手扶著攔木嗓音逐漸顫抖,“仲佩……”
第189章
勸說
柳珵的身形目之所及地愣了下,迅速轉(zhuǎn)過頭來,與攔木外的人撞了個照面,當即愣在原地。
不過彈指之間,柳珵從地上噌地爬起,面墻而立,只留給兩人一個背影。
“仲佩……”崔皓皺了皺眉,“你過來啊,看看我啊。”
“誰讓你回來的!”柳珵怒斥一聲,“滾去你的惠州,這兒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我不走!”崔皓牢牢攀住攔木,“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柳珵氣不打一處來,這犟驢子什么脾氣他知道,指著崔皓自己走不現(xiàn)實,轉(zhuǎn)而對蘇岑道:“蘇大人,這不合規(guī)矩吧,趕緊把他帶出去!”
蘇岑平靜道:“我不帶他來他就去我家門前堵我,萬一被我那些鄰里看見了,我怕受連累�!�
柳珵被噎了一口,強忍住回頭把崔皓劈頭蓋臉罵一頓的沖動,險些憋出一口老血來。這人是不清楚自己什么身份怎么著?還跑到大街上去拋頭露面,蘇岑住的那是達官貴族的聚集之地,萬一被人瞧了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
勸服不了改換威脅,柳珵怒道:“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你叫,叫人來把我抓起來最好,”崔皓輕輕一笑,“就關(guān)在你隔壁,咱倆就又能在一起了�!�
“你!”柳珵險些被人氣的背過氣去,還沒想好怎么把這頭蠢驢罵醒,只聽蘇岑道:“你們先聊,我出去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