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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一道冷厲的傷口從肩頭一直橫亙到前胸,撕裂了外衣,片刻后才滲出血來。

    官差疼的面色發(fā)白,卻一聲也沒敢哼出來。

    鞭風(fēng)就擦著蘇岑耳邊劃過,他心里卻突然潮濕的一塌糊涂。

    曾經(jīng)在群臣面前,在大殿之上,那些人戳著他的脊梁骨,白齒紅牙的一張張嘴,說他“詭辯欺世”,罵他“妖言惑眾”,恨不得撲上來生啖其肉,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人神共憤的事。他一次次夢里驚醒都是那副場景,一身冷汗淋漓,好半天都緩不過神來。

    最可怕的還是夢里那個人也在,一雙沉沉的目光望著他,一言不發(fā),眼里卻滿是痛心。

    這一鞭凌空破開了一道缺口,蘇岑忽然覺得那些罵聲都遠(yuǎn)了,噩夢洪水般退去,他終于浮上水面,狠狠吸了一大口氣。

    李釋把馬鞭隨手扔給身后,幾步上前,再伸手時手上竟也帶著一點點顫抖。

    “子煦啊子煦,”冰涼的扳指在臉側(cè)輕輕劃過,“我怎么總能在這里遇上你。”

    一間茶樓,寥寥幾個人,蘇岑抱著一盞魁龍珠,涼透了也沒喝上一口。

    “剛剛那個楊大人不是什么好人,”蘇岑低著頭輕聲道,“他指揮手下的官兵把真的災(zāi)民都趕到城外去了,這里留下的都是他找人冒充的,你不要上了他的當(dāng)。”

    “這場地動中受災(zāi)最嚴(yán)重的是在符離縣,而不是宿州城,那里的百姓已經(jīng)好多天沒吃上飯了。楊萬宏把賑災(zāi)物資據(jù)為己有,欺上瞞下,他……”

    “我們來的時候從徐州取道,特地繞到符離已經(jīng)看過了,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了,百姓也已經(jīng)安頓好了,”李釋出聲打斷,“還有嗎?”

    蘇岑張了張嘴,這會兒也想明白了,這朝中有什么能瞞得過李釋那雙眼睛,那個楊萬宏自認(rèn)多大的本事,敢在寧親王面前搞花樣,結(jié)果自然是吃不了兜著走。

    “還有……還有老師沒等朝廷的恩準(zhǔn)就擅作主張給宿州增兵和糧草,他一向是這副性子,你能不能恕他無罪?”

    李釋無奈笑了笑,“你要跟我說的就是這些?”

    蘇岑指尖摳著杯口,眼神像是要把青白釉的瓷杯看出一朵花兒來。

    最后還是李釋先開的口,“你這一年過的如何?”

    蘇岑抿了抿唇,“還好�!�

    “瘦了,”李釋打量了片刻后道,“有人為難你了?”

    “沒有�!碧K岑輕輕搖頭。

    “怎么跟一群和尚在一起?”

    蘇岑看了眼正在樓下吃齋的靈元寺和尚們,道:“佛法無邊,可以平心靜氣。”

    李釋問:“為什么需要平心靜氣?”

    蘇岑抿了抿唇,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他說不出口。

    氣氛一時靜了下來,李釋沉沉的目光垂下來,知道他這又是把責(zé)任背負(fù)在自己身上了。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久,他卻還是畫地為牢,不肯饒過自己。

    “當(dāng)初不打一聲招呼就走了,”李釋道,“有些話我也沒來的及對你說�!�

    蘇岑頭埋得很低,輕聲道:“我沒臉去見你。”

    “后悔了?”李釋問。

    悔嗎?蘇岑輕輕咬唇,無數(shù)人問過他,為了兩條人命,把自己弄得身敗名裂,多年的努力經(jīng)營一朝散盡,更是險些賠上性命,他可曾有過一絲后悔?

    只是他一直不肯正視這個問題,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哪里是丟了聲名地位,他是丟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具飄來蕩去的空殼子了。

    李釋道:“早年間,我巡查淮南道駐軍,路過宿州,就在這里,遇見過一個人�!�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房里尚未掌燈,被窗外陰沉的天色壓下來,籠罩在一片越來越濃郁的黑暗里。

    蘇岑慢慢抬頭,看著李釋隱匿在黑暗中的一片輪廓,忽然有個想法浮上心頭。

    “十兩銀子能保命,十文錢卻能保住一身骨氣,你會怎么選?

    一道閘口轟然打開,滿腔情緒宣泄而下。

    那一年的宿州,下了整整一個月的雨。

    他出師不利,剛到宿州城就被偷了錢袋子,高燒不退、走投無路,最后只能街頭賣畫為生。

    形神筋骨絕佳的墨竹圖,本來能賣個好價錢的,買畫的人卻要求他在墨竹之下再畫一只錦雞。

    那時的他少年不識愁滋味,不知害怕為何物,一腔意氣驅(qū)使下斷然拒絕。那人惱羞成怒,砸了他的攤子,折了他的畫筆,他卻還能挺直了腰桿直言道:“說了不畫就是不畫!”

    也就是那時,人群中一道聲音兀地響起,明明深厚低沉,卻瞬間穿透了周遭嘈雜的環(huán)境。

    那聲音道:“十文錢,這幅畫我買了�!�

    宿州連日陰雨,他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高燒不退,循著聲音看過去,卻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臉。

    十文錢,對他當(dāng)時的情況而言根本就是杯水車薪,他卻欣然便把畫賣了。那人像是早就知道他會如何選擇,輕輕一笑,數(shù)了十文錢,掌心抵著掌心,交到了他手上。

    這些他都記得,卻唯獨想不起來那張臉。

    如今與李釋陰影里那張臉疊在一起,忽然就清晰起來了。

    “當(dāng)初是你……”蘇岑抬眼望過去,一行熱淚忽然就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來。

    “一身傲骨煢身立,枉作浮虛階下塵。”李釋吟道,這是他畫上的題字,交畫之時即興所作,揮毫潑墨就寫上了,除了買畫的人誰也不知道。

    “我想起來了,我都想起來了……”

    當(dāng)初他高燒不退,四文錢買的包子沒顧上吃便靠著油膩膩的桌面昏睡過去,夢里隱約覺得有人輕飄飄將他帶走,一身清冷的檀香味,好聞的緊。

    醒來卻是在一間客棧里,房里的桌子上還擺滿了精巧玲瓏的菜品,茶香悠裊,點心香甜,與那膩的發(fā)慌的豬油味一比,天差地別。

    那人的聲音比世間的一切美酒都要醇厚,“我看了,你那幅畫畫的很好,十文錢給少了,就再請你吃頓飯吧。”

    酒逢知己千杯少,他們在一起談經(jīng)論道,那時候他張揚(yáng)恣意、風(fēng)采絕塵,以桌面為紙,以筷子為筆,胸懷天下,指點江山。他們道邊將擁兵自重的問題,探討榷鹽令的利弊,還一起大罵了兩黨爭斗,說著說著便是一夜未休。

    他興高采烈,卻也是大病之身,臨近黎明才不支睡去,醒來卻把一切都忘了。

    難怪當(dāng)初在東市茶樓初見時,李釋會隔著一扇輕紗帳子打量他,難怪當(dāng)初瓊林宴上,李釋一眼就知道哪里最適合他。

    可他過度解讀那眼神里的意思,以為那是調(diào)侃,是嘲弄,忿于自己無論干什么一眼就被被看穿。

    他的敵意來的莫名其妙,如今想起來,不過是想再找回那種勢均力敵的感覺,不甘心于自己初次交鋒就處于劣勢。

    蘇岑掏了幾次才找到隨身帶著的錢袋子,從里面倒出一枚銅板,懷在胸口,背脊顫抖地厲害。

    李釋起身,安撫道:“當(dāng)初那個一身傲骨的少年還在,一直都在。他為大周平冤獄,正律法,主持公義,在強(qiáng)權(quán)暴政面前始終也不肯折腰�!�

    “他沒錯,只是在眾人皆醉中獨善其身而已,他若真是選擇了那十兩銀子,就不是我認(rèn)識的那個蘇子煦了。”

    “宿州城也好,長安城也好,都不該成為禁錮你的枷鎖,河清海晏,你還得替我看著�!�

    蘇岑難得睡了一個好覺,夢里什么都沒有,睡的酣甜又踏實。

    一覺醒來天已經(jīng)晴了,城外的災(zāi)民大批涌入,終于得以飽餐一頓,熙熙攘攘的人聲總算給先前的假城帶來了生氣。

    李釋在處理完這一切之后也已經(jīng)快馬加鞭回京了。

    當(dāng)年李釋給他留下了十文錢和一身傲骨,如今又為他破除枷鎖,還他自由之身。

    一場大夢終究醒來,一切回歸正軌,他早就知道自己可能不能陪著他走到最后,但在大周疆土覆蓋的地方,李釋就與他同在。

    從宿州回來以后蘇岑就不去靈元寺了,也不再是之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都沾樣樣都獨有造詣。并且慢慢幫著蘇嵐處理茶鋪的生意,本就是冰雪聰明的人,跟著蘇嵐幾趟下來,上手的倒也挺快。

    蘇嵐大喜過望,見人總算有了精神,又試探著提了提成家立業(yè)的事兒。

    沒想到蘇岑沒怎么猶豫就點了頭,男大當(dāng)婚,自己聽從兄長安排就好。

    蘇家少爺與王家小姐的婚事定在臘月初八,迎親當(dāng)日,紅妝十里,一時之間萬人空巷,據(jù)城里的老人回憶,已經(jīng)有幾十年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了。

    新郎倌迎頭騎著高頭大馬,面色如玉,儀表堂堂,身后跟著艷紅的八抬大轎,轎子后頭單是嫁妝就鋪展出將近一里地去。

    蘇府之前,林宗卿親手提的四個大字——佳偶天成,一點也不比當(dāng)初在貢院門前提的器小。

    有了刺史大人做榜樣,揚(yáng)州城內(nèi)大大小小的人物紛紛到場,偌大的蘇家宅子竟險些裝不下來。

    良辰吉時已到,三書六禮皆已齊全,一對新人由一根牽紅引著緩緩上前,來到正堂之下雙雙站好。

    恰在此時,人群之中卻出現(xiàn)了騷亂,一個身影破開人群上前,直接沖到了正要行禮的庭堂之上。

    “蘇公子,京城六百里加急!”

    說起來這人蘇岑認(rèn)識,是英國公府的一名下人,平日里都是聽從鄭旸調(diào)遣。蘇岑皺了皺眉,一時不明白鄭旸這又是要搞什么,剛欲上前,卻被蘇嵐一個眼神制止了。

    “吉時已到,先把禮行完。”

    蘇岑猶豫一番,確實不好讓這么些人干等著,只好對那名奴仆示意稍等。

    剛轉(zhuǎn)過身去,那名奴仆一急之下斷然出聲。

    “寧王李釋涉嫌勾結(jié)突厥、謀害先帝、意圖謀反,暫將其扣押興慶宮中,不日問斬!”

    第213章

    奔赴

    蘇岑的腦中閃過一聲尖銳的蜂鳴,身形在大庭廣眾之下目之所及地晃了一晃,第一反應(yīng)是鄭旸這廝又在跟他開玩笑。

    但當(dāng)即又明白過來,再給鄭旸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拿他小舅舅開玩笑,況且還是這種玩笑。

    剛一收神,蘇岑立馬起身就往外走。

    “子煦!”蘇嵐在身后喊了一聲,聲音冷的嚇人。

    蘇岑回頭,目光堅定而決絕,“你知道的,我一定得去�!�

    蘇嵐抿著唇靜默片刻,“至少先把禮成了,不耽誤你多少功夫,這么多人看著呢,成何體統(tǒng)�!�

    蘇岑掃了一圈,這座上的高堂、滿庭的賓客,這些人都是來賀他大婚的。如今一副副目光正對著他,好奇者有之,憂慮者有之,等著看笑話的也有之。

    “這禮我不能成�!碧K岑目視前方斷然開口,滿座嘩然。

    “蘇岑你什么意思?!”王家少爺忍不住上前一步,“我妹妹豈容你這般玷辱!”

    “王家小姐秀外慧中,冰清玉潔,我不曾染指過一絲一毫。麻煩在場的諸位做個見證,今日這禮沒成,只因我蘇子煦狼心狗肺,與王家小姐并無半分瓜葛,要打要罵沖我一人即可,日后王家小姐嫁娶隨意,還望諸位不要為難�!�

    鳳冠霞帔之下傳出幾聲哭腔,“我可以等……”

    蘇岑搖了搖頭,意識到人看不見又道:“不畢等了。”

    “今日我蘇子煦在此負(fù)了王家小姐,活該遭受天譴報應(yīng),”聲音拔高了幾分,“就咒我孤獨終老,就此斷子絕孫!”

    在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么惡毒的詛咒輕易都不敢說出口,卻有人拿來自己咒自己,到手的嬌妻美眷不要,賺得一個人人嗤之以鼻的名聲,到底圖的什么?

    高堂之上蘇父一拍桌子,“今日你敢走了,我蘇家就沒你這號人!”

    蘇岑目光垂下,柔緩了幾分,上前幾步跪了下來,高堂之上的蘇父蘇母臉色發(fā)白,說不好是悲是怒,蘇岑把頭深深叩下去,“子煦不孝,讓爹娘操勞半生,到頭來還要惹世人非議。“

    再直起身子,“我今日敗壞家門有辱門風(fēng),自認(rèn)無顏再做蘇家子弟,自此與蘇家斷除一切關(guān)系,今后或落魄或潦倒,都與蘇家無關(guān)。”

    “你,你……”蘇父的嘴唇顫了幾顫,手狠狠拍了幾下桌子,“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就非要去蹚那趟渾水?咱們平頭百姓,就安安生生過日子不行嗎?”

    蘇岑低下頭道:“王爺若是出事了,這安穩(wěn)的日子只怕也不長了�!�

    蘇嵐站在一旁,卻是忽然就明白了,他就是要當(dāng)著這些人的面把事情做狠、做絕,就是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與蘇家斷了關(guān)系。

    此去京城前路叵測,據(jù)剛才所說,李釋犯的是謀大逆的重罪,他既然毅然要去,那便是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他是不想讓他們受到牽連。

    “一定要去?”蘇嵐問。

    “他若是好好的,要我怎樣都行。”蘇岑輕聲道,“但他若有一點差池,刀山我陪著他,火海我也陪著他�!�

    蘇嵐拳頭蜷起又放下,一口牙都快咬碎了,終是擺了擺手,“去吧,這里有我�!�

    蘇岑沖人一揖,扭頭決然離開。

    一席紅衣打馬過巷,駛過揚(yáng)州的十里長街,一路奔赴長安而去。

    相比當(dāng)年從馬背上摔下來,他馬術(shù)精進(jìn)了不少——都是一次次情急之下逼出來的,如今更是發(fā)揮到了極致,幾乎不眠不休,第三天才擦著天黑進(jìn)了長安城的城門。

    剛一進(jìn)城就被鄭旸截了下來,鄭旸拉著他那雙寒風(fēng)之下皴裂了的手,一時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只能一遍遍重復(fù)道:“你可算是來了�!�

    蘇岑皺眉:“到底是怎么回事?”

    鄭旸謹(jǐn)慎地環(huán)視了一眼四周,拉著蘇岑邊走邊道:“上車說�!�

    上了馬車蘇岑才發(fā)現(xiàn)這車上食物鋪蓋一應(yīng)俱全,顯然是一直守在這里,生怕錯過了他。

    “你這穿的都是什么?”鄭旸瞅了瞅他身上的紅衣道。

    “我的喜服�!碧K岑把滿是風(fēng)塵的衣裳脫下,隨手抓了鄭旸一件衣裳穿上,“先說正事,什么叫謀害先帝,先帝不是病死的嗎?”

    鄭旸張了張嘴,也只能先把滿腔疑問壓下,道:“先帝當(dāng)年確實是罹患了重病,這點太醫(yī)院里都有案檔留存,可事情就出在先帝死的當(dāng)天上,一個為先帝置換喪服的老太監(jiān)說,先帝脖子上有一道青紫色的指印�!�

    “先帝死的時候最后見的就是小舅舅,他這意思不就是說人是小舅舅殺的嗎。再加上小舅舅與先帝早就互有齟齬,他們就說是小舅舅不忿當(dāng)年被奪皇位之事,親手掐死了先帝。”

    蘇岑凝眉想了一會兒,道:“也就是說這些只是沒有證據(jù)的指控,那個老太監(jiān)也沒有親眼見到王爺殺人,甚至可能是嫁禍,憑借這么點微忽縹緲的東西他們就想扳倒一朝攝政親王,想的也太簡單了。那個老太監(jiān)現(xiàn)在人呢?”

    “死了,”鄭旸撇撇嘴,“當(dāng)天夜里就在家里上吊自殺了,還算他聰明,給自己留了個全尸,不然落到小爺手里,我肯定要他生不如死!”

    蘇岑抿了抿唇,“死無對證,從死人嘴里就更難找出證據(jù)了�!�

    鄭旸也陷入沉思,事情已經(jīng)過去那么多年了,這個老太監(jiān)突然出聲,并且剛說完就死了,怎么看都像是預(yù)謀已久的一場陰謀。可現(xiàn)在事情難就難在這個死無對證上,這個事情不管是真是假,已經(jīng)在所有人心中留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間隙只會越來越大,早晚有一天會橫生出來枝節(jié)。

    “不管怎么說,這個事情還只是一面之詞,畢竟沒有真憑實據(jù)了,還有回圜的余地�!碧K岑想了想又道:“那私通突厥是什么意思?我當(dāng)日已經(jīng)都說的很明白了,私通突厥的不是先帝嗎,跟王爺有什么關(guān)系?還有扣押在興慶宮,罪名不是還沒有坐實嗎?祁林他們就眼睜睜看看他們在興慶宮頭上作亂?”

    “別跟我提祁林,”鄭旸目光一沉,“小舅舅這次出事,就是他們害的!”

    蘇岑蹙眉,“什么意思?”

    “那些人就是群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鄭旸忿憤咬牙,“當(dāng)年在捕魚兒海的時候,他們根本就不是屠了阿史那全族,而是只殺了當(dāng)時的可汗圖利一人,如今的突厥可汗莫禾就是他的的嫡子——阿史那莫禾。

    “祁林他們認(rèn)了?”

    “供認(rèn)不諱!”鄭旸一錘桌子,整個馬車都跟著抖了抖,“小舅舅待他們多好啊,把他們從奴隸販子手里救回來,好吃好喝從不虧待,還把他們帶到長安來,結(jié)果他們反過頭來咬小舅舅一口!”

    蘇岑想了想,卻是搖了搖頭,“我不相信祁林他們會背叛王爺�!�

    “事實就擺在這兒,還有什么不相信的?!”意識到自己口氣重了,鄭旸偏過頭去緩了口氣,“如今人就在天牢里關(guān)著呢,不信你自己去問,反正我是不去,我怕我一個不小心,當(dāng)場咬死他!”

    蘇岑點點頭,去他是一定要去的,只是如今他這身份只怕是進(jìn)不了天牢,到時候肯定還得鄭旸開路,所以說到底,這天牢鄭旸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咱們這是要去哪兒?”蘇岑轉(zhuǎn)頭問道。

    “進(jìn)宮,”鄭旸道,“小天子說了,等你一回來,立即帶你進(jìn)宮�!�

    蘇岑抬頭:“小天子怎么知道我會回來?”

    “你離京有一年了吧?”

    蘇岑不明所以,輕輕點了下頭。

    “你不知道,這一年里,京城變化大著呢,簡直可以說是天翻地覆。小天子也不是當(dāng)初那個遇事只會哭的小孩子了,他說知道小舅舅出了事你一定會回來的,還說這個案子只有你敢接,果不其然你就回來了。”

    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孩子,終歸也是被逼著成長起來了。

    “對了,還有個事,得跟你說�!�

    蘇岑還在沉思案情,點頭示意鄭旸接著說就是。

    鄭旸說完了卻又沉默了,蘇岑等不到鄭旸說話,這才抬頭看過去,只見鄭旸抿著唇又等了好一會兒,才道:“封一鳴死了�!�

    第214章

    任命

    馬車從青石路面上轆轆而過,車廂內(nèi)卻靜的出奇,蘇岑對著鄭旸張了張嘴,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說什么?”那嗓音輕顫顫的,竭盡全力也還是壓抑不住里面的顫抖。

    “封一鳴死了�!编崟D抿了抿唇,又重復(fù)了一遍。

    “……怎么死的?”

    “說是家里遭了蟊賊,在與蟊賊搏斗途中被刺中了要害,”鄭旸狠狠握了下拳,指節(jié)發(fā)白突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什么蟊賊,肯定是被李晟派去的人,封兄這一年幫著小舅舅處理政務(wù),李晟手下好幾個人都是栽在他手上,如今一看見小舅舅失勢,李晟立馬就對封兄下手了�!�

    蘇岑忽然想起當(dāng)初揚(yáng)州城外的偶遇,沒想到封一鳴一語成讖,那真成了他跟封一鳴的最后一面。

    他本就是暗門出身,又幫著李釋屢次跟暗門作對,李晟自然不會放過他。他早就知道自己這一趟可能不是善緣,卻依舊毫不猶豫地奔赴而來,義無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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