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只蝴蝶掠過春風(fēng)
第24章
那只蝴蝶掠過春風(fēng)
很久沒人來,他的墓碑蒙上一層灰。
我把東西放下,蹲下來,用心地擦灰。
徐青野,這花是野花,路上順手采的,沒給你亂花錢,別在底下叨叨我。
做了你從前最愛吃的菜,很久沒下廚,不知道手藝還行不行了,湊合吃吧。
天色漸漸暗了,我坐下來,拿出旁邊自己做的玻璃燈。
嚓地劃根火柴,周圍的夜色仿佛也跟著顫動(dòng)起來。
墓碑被燈的暖光籠罩,泛著一層柔光。
從前你送我一盞燈,現(xiàn)在我也送你一盞。
我站起來,背過身。
徐青野,我要去過正常人的生活了。我會(huì)找個(gè)人結(jié)婚,和他生個(gè)孩子,周末帶著孩子,一起逛街、散步、去游樂場玩,慢慢消磨時(shí)光,把這輩子過完。
無人回應(yīng),四周除了微微的風(fēng)聲,再無其他。
我突然很想哭,哭著哭著又笑了,轉(zhuǎn)身再度蹲下來,語氣抱怨:
騙你的,這都是你告訴我的,但你做不到了。怎么辦呢
我還是等你吧,這輩子我先湊合過。下輩子你一定要找到我。
玻璃燈里的蠟燭油靜靜燃著。
我起身離開,那燈替我守著他,雖滅猶燃。
隔日我去看了池茵。
她狀況還不錯(cuò),池楠溪沒有斷了她的費(fèi)用。
令我意外的是,她還記得我,拉著我要我陪她唱戲。
我陪她唱了幾段,她肉眼可見的高興。
突然她眼眸一轉(zhuǎn),朝我身后張望,問:上次和你一起來的那個(gè)小伙呢他好久沒來看我了。
我握住她的手:他死了。
她怔住,笑容消失。
有溫?zé)岬囊后w滴在我的手背上。
她揮手讓我離開。
臨走前,我回身看了一眼。
她靜靜坐在窗前,比畫起手,嘴里小聲吟唱:
似這等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愿,便酸酸楚楚無人怨。
陪她多年的護(hù)工拉住我,塞給我一個(gè)盒子。
這是池先生生前讓人送過來的,吩咐若您再來,就交給您。
我接過,打開,是一張銀行卡,背面寫著密碼。
還有一把雨傘,傘柄上畫著一株小草。
雨傘平平無奇,是早已過時(shí)的舊款式,只不過被保存得很好。
那是我的傘。
某次下雨,我接徐青野下班回家。
牽著手走時(shí),他突然一拍腦門:我朋友沒帶傘,這么大的雨,他怕是不好回家。
那你把我這把給他用吧。
徐青野拿著傘,穿過雨幕,把傘遞給那人。
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卻能感覺到隔著一條街,他在看我。
徐青野又像傻子一樣蒙著頭跑過來,渾身都被淋濕。
如果徐青野沒遇到他,我們的生活會(huì)不會(huì)不一樣
可惜這世間,獨(dú)獨(dú)沒有如果。
我想了想,拿走那把傘,把銀行卡還給護(hù)工:
給阿姨用吧,我想這是池先生希望看到的。
我往外走,路過一間病房時(shí),聽到熟悉的女聲在喊叫。
只差一點(diǎn),就一點(diǎn),我就能抓住他了,他就不會(huì)死了!
放我走!馬上是我們的結(jié)婚紀(jì)念日,我老公還在家等我,我要回家!
你們知道我是誰嗎還敢攔我我要讓我老公來教訓(xùn)你們,把你們都扔到海里喂魚!
我抬眼望去,謝晴柔頭發(fā)凌亂,不顧一切地想從工作人員的阻攔中掙脫開來。
無意間,她看見了我,情緒更加激動(dòng):
蘇禾,你把宴川藏起來了對不對他沒死對不對
蘇禾,你把宴川還給我!還給我!
她不停地喊,從聲嘶力竭到痛哭出聲,眼里滿是乞求。
我和她僅僅一門之隔,已是兩個(gè)世界。
她還想要沖出來,被工作人員合力按在床上,四肢被綁住。
她不停地扭動(dòng),像案板上待宰的魚。
上衣隨著她的動(dòng)作掀開,露出她的腰和內(nèi)衣。
工作人員仿佛見怪不怪,拿著鎮(zhèn)靜劑注入她的身體。
她半張著嘴,安靜下來,不甘地閉上眼。
她怎么了我問護(hù)士。
前陣子丈夫死了,自己受不了瘋了。每天都鬧,我們都習(xí)慣了。
她還能好嗎
護(hù)士嘆了口氣:說不好,這樣的人我們這里不少。以前出身名門,過得體面風(fēng)光,潛意識里可能也不想清醒,畢竟清醒就意味著要接受現(xiàn)實(shí)的不堪。
我想她說得沒錯(cuò)。
與其接受雞零狗碎的現(xiàn)實(shí),不如癡癡傻傻過一生。
她是,池茵也是。
我不贊同,但能理解。
離開療養(yǎng)院時(shí),我在門口遇到了池楠溪。
蘇禾,難得回來,要不去老地方聊聊
不了,也沒什么可聊的。
她沒強(qiáng)求,倚在車門上,拿出一支女士煙,吸了起來。
我才知道,原來你也吸煙。我說。
她笑了笑,卻沒接我的話,只說:我會(huì)給池茵好好養(yǎng)老送終。小時(shí)候我那個(gè)便宜父親,曾把我接回池家住了一段時(shí)間。池家人都瞧不起我,除了池茵。我這人向來知恩圖報(bào)。
那就好。我說,不再逗留。
車開了起來,她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yuǎn)。
我一時(shí)興起,想回到我和徐青野長大的地方看看。
機(jī)場、大巴、公交,輾轉(zhuǎn)幾趟,我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往日破落的小山村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蔥蔥的山林。
只有那道我和徐青野走過無數(shù)次的田埂還在。
恍惚間,我仿佛看到田埂上一高一矮的兩道身影。
他們從一前一后到并肩而行再到手拉著手。
某天,我對徐青野說:真想變成一只蜻蜓,離開這里。
徐青野搖頭:小草,我希望你是一只蝴蝶,漂亮地飛向廣闊天地。
如今我獨(dú)自走在雜草叢生的田埂上。
一直走,往前走,直到再也走不動(dòng)。
一抬眼,徐青野就站在前方,嘴里叼著狗尾巴草。
他含笑看著我,眉目如初:以后有我保護(hù)你。
一只蝴蝶從我眼前飛過。
繞了一圈后,停在我的肩頭。
我眨巴著眼,忽然落下了眼淚。
只待了一會(huì),它又飛走了。
它面無懼色地掠過春風(fēng),穿過原野,撲扇著翅膀迎向未來,不知悔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