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非人類的第二天
23點,葉星來正對著殘局嘆氣。
高級公寓整齊明亮的廚房現(xiàn)在一片狼藉,各種調(diào)料亂糟糟地打翻在地,把潔白的瓷磚染成狂野的抽象畫。醋、甜咸醬油、油醋汁、黑胡椒粉等等重口味調(diào)料的氣味混合在一起也蓋不住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
位于廚房中央的死侍軀體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傷痕,傷口還不斷滲出濃稠如瀝青的黑血,血跡帶著死亡的氣味,螞蟻一樣有條不紊的蔓延開來,填滿地磚縫隙。
致命傷是后心的貫穿傷,一柄長刀帶著驚人的暴力穿透他的后心,將他牢牢釘死在地。地磚難以承受那一擊的重量,蛛網(wǎng)般的裂紋自尸體處緩緩擴散,在葉星來腳下才堪堪停止。
寬闊的廚房內(nèi)到處都是血跡、調(diào)料汁和廚具的碎片。眾多廚具中只有咖啡機幸免于難,戰(zhàn)斗開始時它被葉星來牢牢護在懷里,僥幸保持了完好的形體。但濺上那么多血之后還能做出味道正常的咖啡嗎葉星來不敢細想。
六個圓圓的血點印在天花板上,正是她此刻心情的寫照。
變成現(xiàn)在這樣都要怪日本分部。
實習前,狡詐如狐的新任大家長借著來本部交流的機會邀她喝茶,席間故作謙卑地說什么因為前任大家長帶著弟妹和三個家臣一大票人去法國賣防曬油,分部人心浮動,人才流失嚴重,高層空虛,正是葉桑這樣的有志青年大展身手的好機會!
又循循善誘:您在分部實習的話,實習期給您算三倍工齡,工資也翻倍,畢業(yè)來分部就是資深專員,三年升副局長,五年升局長,分部負責人之位也是指日可待,何必去北極圈的小城市守著極光過日子呢那里能吃的除了馴鹿肉就是三文魚,住久了味蕾也會退化的。
見葉星來油鹽不進,她又狀似無意地說:對了,您不是喜歡迪O尼樂園嗎,分部給您在東京迪O尼辦了最高級別的vip,您想什么時候去就什么時候去。
正中紅心。
高帽子沒打動她,升官沒打動她,不用吃三文魚和馴鹿肉白人飯的未來沒打動她,只有迪O尼擊中了她的痛點,為了過上天天左擁雪莉玫右抱星黛露的美好生活,她毅然頂著施耐德教授零下三十度的冰冷視線,將實習志愿從挪威改成了日本。
臨行前古德里安教授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送她上飛機,硬生生把歡送儀式變成遺體告別儀式。好在芬格爾早畢業(yè)了,不然八卦頭子高低得吃一口導師和師妹的人血饅頭,寫一個卡塞爾版意林,狠狠娛樂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校友的業(yè)余生活。
誰承想一切優(yōu)厚待遇都是大家長畫的餅落地了才知道她得去分部的支部。把壓根沒看的實習合同翻到最后一頁,末尾赫然用最小號字體寫著:
實習專員工作地點:日本神奈川縣橫濱市
于是葉星來的辦公地點就這么從東京變成了橫濱。
橫濱形勢復雜,各方勢力圍繞橫濱暗中角力,連號稱□□皇帝的蛇岐八家都難以插手。該死的赫爾佐格利用這一點藏了一個死侍養(yǎng)殖場在橫濱,他死后養(yǎng)殖場無人管理,饑餓的死侍紛紛出逃,導致橫濱接二連三傳出市民目擊怪物的消息。
作為橫濱支部最高戰(zhàn)力和最有處理死侍經(jīng)驗的人,葉星來承擔了百分之八十清理這些養(yǎng)殖死侍的任務(wù),連軸轉(zhuǎn)了幾周,不分白天黑夜閃現(xiàn)橫濱各地區(qū)獵殺死侍,生物鐘完全紊亂。
三倍工齡和翻倍的實習工資實在是她應(yīng)得的,不然葉星來會怒跳橫濱灣游回美國。
清繳死侍的過程中支部發(fā)現(xiàn)赫爾佐格對這批死侍做了特殊處理,雖然攻擊力不強,但比葉星來曾經(jīng)對付過的要聰明不少,還懂得暫時克制殺戮欲望,像有理性的獵手一樣潛伏起來伺機而動。
這也是死侍出現(xiàn)在她家的原因。
這名死侍產(chǎn)生了類似壁虎的畸變,這使得他可以像蜘蛛俠一樣攀巖走壁。他是順著公寓墻壁一路爬上來的,因為體型比較瘦小,攀爬途中并未驚動其他住戶,悄無聲息地爬到了位于8樓的葉星來家。
幾乎在他翻進露臺的下一秒,葉星來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不速之客。為了不驚動鄰居,她迅速把死侍拽入室內(nèi),打算把他鎖進客臥里——男友基本和自己睡主臥,兩人的朋友也不會來借宿,故而客臥空空蕩蕩。既方便施展拳腳,也方便清理戰(zhàn)斗痕跡。
可惜失算了。
死侍劇烈地掙扎起來,長尾狂暴地亂掃,如果強行將他拖入客臥,那客廳里由男友傾情繪制、精心裝裱好的抽象畫作勢必要完蛋。為了保護男友的心意,葉星來只好就近將他踢入廚房。
廚房就這么做了死侍的陪葬。
以廚房為代價保護男友的大作,雖然廚具毀了有點可惜,但總的來說是筆劃算的交易——兩人做飯都是靈機一動派,互為彼此的創(chuàng)意菜受害者,葉星來不想吃了太宰治出品的活力清燉雞后再見太奶一面,太宰治也不想吃葉星來做的不明物體,廚房毀了也算皆大歡喜。
只是,該怎么瞞過回家的男友呢葉星來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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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來啦!零點40分,太宰治活力滿滿地推門而入,首先聞到的是濃烈的焦糊味,漂白劑有些嗆人的氣味摻雜在其中,稍不注意就會將之忽略。
心心念念的女友聽到他回來了,也不像平常一樣開心地沖過來摸他的頭,只是一臉凝重地盯著仿佛被重型火炮轟炸過的廚房。
誒,星來已經(jīng)住膩了這間公寓嗎太宰治嗔怪道:即使是這樣也不用通過炸廚房來提醒我呀,直接說想換地方住嘛。
我知道一個無人打擾的好地方哦,很安靜還能看到海景,就是空間比較小,不過我們兩個人也不需要那么大的地方不是嗎。現(xiàn)在就過去吧!自顧自地說完后他莫名興奮起來,當即要拉著葉星來出門。
啊,不,你想岔了。葉星來有些尷尬地拉住太宰治,我真的只是想做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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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葉星來解釋完前因后果后,太宰治毫不留情地大聲嘲笑起女友來:哈哈哈哈哈——怎么會這樣啊——把廚房破壞成這樣竟然是為了做夜宵嗎星來真是太可愛了——
葉星來木著臉面無表情,謊言太成功了,不癱著臉的話她怕自己得意過頭笑出來,是啊,做夜宵。她復讀了一遍,輕輕地將黑如煤炭的不明物體從燒得焦黑的鍋底中鏟出,倒入幸存的放置廚余垃圾的垃圾桶中:不是都說失敗是成功之母么,下次說不定就能成功了。
我認為還是告別廚房比較好,太宰治笑夠了,擦擦眼淚,黏黏糊糊地歪倒在葉星來身上,你想的話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有什么不擅長的交給我就行了。
真敢說,明明自己做飯也就那樣。葉星來輕輕捏他的臉,不要這么溺愛啊,想做的事我會自己完成的。
太不解風情了!太宰治大聲指責起來,他雙手環(huán)抱葉星來的腰,腦袋拱到她頸窩處:這種時候應(yīng)該撒嬌才對,來,嗓子夾一下,試著說聲‘最喜歡太宰大人了’!
葉星來:……
少來了!這么說話你自己不惡心嗎!葉星來被他刻意捏出來的,淋了過量奶油的海綿蛋糕般甜蜜柔軟的聲音激得渾身一抖,忍不住拍了他腦門一巴掌。
這下可不得了了,太宰治仿佛被打開某種開關(guān),演得更加起勁。他輕輕嗚咽了一聲,鳶色眼睛迅速漫起一層輕薄的水霧,像被淋濕的幼犬一樣,用柔軟無措又惹人憐愛的表情看著葉星來:……痛,星來好過分。
連二十分之一力氣都沒用到的葉星來:……
好精湛的演技,如果進軍演藝界,想必又是一顆熠熠生輝的明日之星。
明知道他是演的,葉星來還是產(chǎn)生了多余的感情,她抬手,用指腹輕輕按壓太宰治微微泛紅的腦門,確認過毫無問題后,她示意太宰治低頭。
太宰治乖乖照做了,帶著淺淡柑橘香氣的呼吸擦過他的皮膚,嘴唇的溫度和柔軟的觸感一同降臨在額頭,停了一瞬又迅速消失——一個蝴蝶般輕盈的吻。
……輪到太宰治沉默了,面上看不出變化,唯有蓬松發(fā)絲間半露的耳垂出賣了他的真實情緒——白凈的耳垂此刻紅得要滴下血來,足見主人內(nèi)心的波瀾。
自覺成功順毛,葉星來牽過太宰治的手,力道適中地揉揉他的腦袋:現(xiàn)在不痛了吧她瞄了一眼時鐘,距離太宰治回家已經(jīng)過了半個小時,她忍不住勸慰:
快睡覺,明天可是工作日,太宰你還要上班呢。都是干部了至少裝出勤奮工作的樣子吧,不然你們公司的企業(yè)文化會出問題的,雖然它已經(jīng)很有問題就是了。
為什么要裝我本來就很勤奮地在工作啊。太宰治瞬間恢復活力,拉下葉星來的手,掰著她的指頭一一列舉起他所做的工作來:無能下屬的爛攤子都是我收拾的,情報部門遞交的情報我也要過目,經(jīng)濟方面的業(yè)務(wù)也是我在管,甚至連紅葉大姐拷問班的工作我也幫忙了!
這不叫勤奮還有什么叫勤奮。太宰治眼神里透露出鮮明的譴責,他不滿地湊到葉星來耳邊大聲嚷嚷:星來你對我實在太壞了!女人都是這樣嗎新鮮勁一過就開始嫌棄戀人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了。
不等葉星來回答,他又幽怨地說:不和我殉情也是因為這個吧,你已經(jīng)厭倦我、不再喜愛我了,多么可悲啊,才嘗到愛情的甜蜜又要失去,還不如從一開始就——
停,打住打住。見他的思維有向深淵滑落的趨勢,葉星來急忙叫停他的腦補,動動你聰明的小腦瓜好好想想,我們才交往半個月,同居也只有十天,說在蜜月期不過分吧!怎么會厭倦呢你要相信自己的魅力啊!
太宰治懷疑地抬抬眼皮,似乎并不相信葉星來的話。
這么說吧,如果把你比作一本書,你絕對是用晦澀語句書寫的長達幾百頁的厚重書籍,葉星來決定下一劑猛藥,她牽著太宰治的手一路從太陽穴滑到心臟的位置,我需要用腦子、用心,全情投入來解讀你,才能讀懂你難以理解的表象之下的本質(zhì),看到令人憐愛的柔軟內(nèi)里。
花費了如此之多時間精力之后,即使讀懂了你,興趣也不會消失,因為巨大的沉沒成本已經(jīng)讓我無法再舍棄你了,否定你就等于否定我的時間、我的愛。所以不要懷疑我的愛,也不要否定我們的相遇,不然我就從露臺上把你丟下去。
最后一句讓真摯的告白畫風突變,成了有些驚悚的死亡威脅,但太宰治聽后卻甜蜜地笑了,他是以異常為正常的男人,愛與死對他來說是一體同源的雙生子。
戀人宛如恐嚇的告白反而令他產(chǎn)生了我們心意相通的巨大幸福感,他用像要把葉星來嵌入身體的力道緊緊抱住葉星來,臉貼上她的心臟,陶醉地傾聽戀人生命律動的節(jié)奏:嗯,不會再懷疑了,我現(xiàn)在十分,不,是一百分確定你愛我了,好幸福!
那我們能睡覺了嗎。老實說做出那種東西對我的精神傷害也很大,我急需通過睡眠來恢復對廚藝的信心……葉星來一邊胡說八道一邊拉著他向臥室走去。
不解風情的人啊……嗯,算了,走吧走吧,我也困了……啊!糟糕,還沒洗澡……
沒洗澡不許靠近床一米范圍之內(nèi)。
殘忍!你要等我哦,不能在我回來之前睡著了!
回應(yīng)他的是一串清淺有規(guī)律的呼吸聲,每次劇烈運動后葉星來都睡得特別快,今天也不例外。
心真大,還是說太小看自己了即使不用客廳的監(jiān)聽器,從廚房殘留的痕跡也能判斷出來大概發(fā)生了什么,而且,咖啡機里全都是漂白劑的味道了,難道以后只能喝漂白劑咖啡了嗎!想到這里,太宰治生出些氣惱,泄憤般戳戳她的臉。
他彎腰,臉輕輕貼上床沿,用夢囈般的語調(diào)低聲呢喃:但這樣還不夠,再多給我看看你的真心吧,不要有所隱瞞,你的視線、你的秘密,全部的一切都要交給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