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李姝菀似有些不太好意思承認,但還是如實點頭:“嗯�!�
二人聲音低,不過李奉淵耳聰目明,聽得清清楚楚。
同樣,看得也清清楚楚。
他抱著手,望著李姝菀臉上因蹴鞠賽而揚起的開懷笑意,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這可不是想他想得偷偷哭又失落他不能陪她來武賽的模樣。
楊修禪見李奉淵悄不作聲偷聽姑娘家講話的悶騷樣,忍了又忍,卻實在沒忍住,大聲笑了起來。
他笑得突然,李姝菀聞聲回頭,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楊修禪身邊靜靜望著她的李奉淵。
她目光一滯,有些呆地微微張著嘴巴,癡看著他,實打?qū)嵉劂蹲×恕?br />
出乎意料的驚喜降臨,李姝菀的臉上反而一片空白,不知道該浮現(xiàn)什么神色。
李奉淵反應亦是淡淡,表情看不出同她重逢有多喜悅。不過他緩緩向李姝菀張開了抱在胸前的手,聲音低緩:“不認得我了?”
李姝菀似被這熟悉的聲音一下子喚回了神,她眼眶一紅,抬腿奔向他,幾乎是把自己砸進了李奉淵張開的懷抱里。
她伸出雙臂抱住他的腰,臉悶在他胸口,有點啞地喚了一聲“哥哥”,這些日的思念猛然爆發(fā),聽著都要哭了。
李奉淵察覺到腰間緊緊抱上來的力道,輕輕挑了一下眉毛,是一種被人深深惦記時有些得意的滿足。
這滋味李奉淵鮮少體會,一時嘗到,心頭一片溫熱。
他低頭望著撲進他胸口的小人兒,環(huán)住她瘦薄的肩,輕拍了拍她的背,心道:抱得這樣緊,看來是有幾分想。
0061
(61)喜極而泣
李瑛曾叫李姝菀不要總哭,她聽了一回便牢記于心,這些年攏共也就濕了幾次眼眶。
她本以為自己還算忍得,然而此刻當她與李奉淵久別重逢,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也止不住淚意。
哭得倒也不厲害,只是眼眶一直濕著,淚花如細雨,一抱著他就停不下來。
李奉淵自己心性堅韌,自然也不希望李姝菀長成一旦遇點小事便不能扛的軟弱性子。
他一向教她做百折不催的將門之女,然而此刻察覺胸前衣裳都李姝菀哭濕了,卻還輕輕勾起嘴角笑了一笑,像是把那些往日教她那些自強自立的話都忘了個干凈。
李奉淵將手放在她腦后,感受著她因抽泣而時不時發(fā)出的輕顫,垂眸靜靜看著她,任著她慢慢地哭,仿佛恨不得李姝菀哭得淚如雨下,思他入疾。
楊驚春從沒見誰家妹妹哭做哥哥的卻還在笑的,她一臉莫名地湊到楊修禪身邊,盯著李奉淵面上淡得不太看得出來的笑意,疑惑道:“奉淵哥哥笑什么?菀菀都哭了他竟還在笑�!�
楊驚春瞧見李奉淵鬢邊有汗,同楊修禪小聲咕噥:“他是不是日頭下趕路熱傻了?”
楊修禪倒是很能理解李奉淵此刻的心情,他低聲道:“他從前孤苦,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好妹妹,心中歡欣,自然便要笑。”
從前的李奉淵向來是無人管亦無人問,李瑛遠在西北,雖有心管他卻也無力。
如今他下了趟江南,家里有一人日日夜夜盼著他歸來,他不過離開二十來日,李姝菀便想他想得哭,他心里指不定多高興。
只是他習慣悶著,苦憋在心頭,樂也在心頭,不會大大方方言明罷了。
楊修禪同楊驚春道:“你且想想,若是你出門遠行時有人在家中時時念著你,刻刻盤著你,你會不會覺得安心幸福?”
楊驚春撫頜沉思,想起自己每次出門玩樂都要被她娘催著早些回去,遲疑著搖了搖頭:“我覺得……不大安心。”
楊修禪失笑:“那是因為你常被人管著,若從來無人管著你念著你,心中便萬般希望有這么一個人了。”
楊驚春聽楊修禪語氣艷羨,不知想到了何處去,她瞇起眼望向楊修禪,忽而露出一副看穿一切的神色,賤嗖嗖地問:“哥哥,你是不是萬般希望有這樣一人念著你?”
楊修禪看她如此神色,上身往后一仰拉開距離,防備地回望著她:“你這是什么表情?世間人自是都希望有他人念著自己,我又不是什么出家吃齋的和尚,當然也希望有所牽絆。”
楊驚春勾唇露出一個笑,長“哦”了一聲:“我看某些人是想娶妻了!我回去就和娘親講,讓她給你相看姑娘!”
她故意提高了聲兒,想要鬧得楊修禪羞紅臉,說著還夸張地張大雙臂比劃:“就讓娘親將望京城里適齡的姐姐們的畫像都搜羅起來,畫這樣多的畫像——�。 �
她話沒說話,楊修禪忽然忍無可忍地抬起手,屈指給了她額間一下。
他速度快,楊驚春都沒反應過來,腦門上就吃了一記。
“咚”的一聲響,又悶又沉,楊驚春吃痛,嘴巴一癟,下意識抬手捂住腦門。
她可憐巴巴地瞅他一眼,又不敢說什么,跑欄桿邊看蹴鞠賽去了。
李姝菀聽見二人笑鬧,從李奉淵懷里抬起頭來。
李奉淵伸手替她擦了擦眼下的淚痕:“不哭了?”
大庭廣眾之下哭完,李姝菀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搖搖頭,掏出帕子擦干眼淚。
近一月未見,李姝菀心頭有說不完的話想同李奉淵講,可話多了,擠到嘴邊,只剩下一句:“路上可還順利?”
李奉淵頷首“嗯”了一聲,伸手將她鬢邊的發(fā)絲順到耳后,捏了下她哭紅的鼻尖。
李姝菀摸了摸鼻子,抬頭看他,見他臉上有汗、衣上有塵,忽然意識到李奉淵回京后并未回府,而是直接來此處尋她來了。
她思及此,忍不住抿唇輕輕偷笑起來。
原來不是只有她在家中想著他,他也一直念著她的。
0062
(62)惆悵
李奉淵一路策馬疾馳而歸,起了一身的汗,染了一身的塵。
李姝菀靠近在他衣上嗅了嗅,一股子熱汗和塵灰的味道。
李奉淵見她湊過來聞罷立馬又皺著鼻子退開,也抬臂聞了聞自己。
是有些汗,混著干細的泥土味,著實不好聞。
大汗淋漓的天,蹴鞠賽場外設有好幾處廂房供人洗沐更衣。
楊修禪今日便帶了一身干凈的衣裳,上午賽后去將身上汗?jié)竦馁惙䲟Q了下來,梳洗一番后,又是位錦衣玉食的貴公子。
不過李奉淵才進城,從江南帶回的東西都讓人送回了府。他來武場兩手空空,哪里備了多余的衣裳,要洗浴更衣就只得回府去。
李姝菀知道李奉淵素來喜凈,他每日晨時練了武回房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別家的小姐都沒他洗得勤。
李姝菀回頭看了眼踢得熱火朝天的賽場,有些舍不得這難得一見的蹴鞠賽,但亦不忍李奉淵一身汗在這陪著她。
她嘴唇微動,正準備開口提出回府,李奉淵卻像是看出了她的遲疑,率先道:“不急,等你看完蹴鞠賽,再回也不遲�!�
他說罷,撩起衣袍在桌案邊坐下,沖她揮下了手,示意她去觀賽就是,不必陪他。
李姝菀叫桃青給李奉淵端來一碗冰鎮(zhèn)過的酸梅汁解暑熱,這才轉(zhuǎn)身去找楊驚春。
楊修禪笑著看向喝酸梅汁的李奉淵,問他:“有個好妹妹在家盼著自己的感受如何?”
李奉淵一口一口喝著李姝菀讓人端給他的酸梅汁,輕點了下頭,不咸不淡地道:“挺好�!�
他一貫內(nèi)斂沉悶,楊修禪聽他如此說,知道他悶勁又犯了。
哪里只是“挺好”,他一回京直接便來了武場找李姝菀,分明是喜愛得不得了才是。
楊修禪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口冷心熱的毛病不改,我看你遲早要吃點虧。”
李奉淵對此不置可否,他放下泛著涼意的瓷碗,咬著口中的冰塊,扭頭看向欄桿前的楊驚春和李姝菀。
二人觀賽觀得頭也不回,只顧盯著場上的一眾熱血沸騰的少年,也不知道是在看比賽,還是在看人。
楊修禪也側(cè)首看去,身為兄長,他心中忽而生出幾許惆悵。
他長嘆一口氣,道:“時光輕快,叫人唏噓。昨日還咿呀學語的小姑娘轉(zhuǎn)眼就長這么大了,再過幾年便又到要擇婿嫁人的年紀,也不知她們?nèi)蘸髸氁饽募覂豪�,萬一看差了眼,喜歡上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該怎么辦�!�
李奉淵倒從來沒想過這事,在他眼里,李姝菀還只是個未長大的小姑娘,嫁人這種事還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李奉淵看了楊修禪一眼,奇怪道:“為何突然想這些?”
楊修禪沖著楊驚春和李姝菀輕抬下頜,嘆息著道:“就這姿勢,已維持一天了,看得連眼都舍不得轉(zhuǎn),如果說他們單單是在看蹴鞠,我是不信的。”
李奉淵聽他焦得心亂,給他了個注意:“你若擔心得很,不如想法子提高她們辨識男人的眼界,免得以后二人眼盲,瞧上那些個無用之人�!�
楊修禪看他不慌不忙,側(cè)身附耳,認真請教:“愿聞其詳?”
李奉淵道:“只需以身作則,做學識,練武藝,習得文韜武略。有你這樣文學兼?zhèn)涞男珠L在身側(cè),她以后自然瞧不上中庸無能的男人�!�
正說著,周遭喝彩聲倏然并起,隨之鼓聲起,高臺上傳來一聲:“勝負已定,勝出者:乙隊!”
李姝菀和楊驚春聞聲歡笑著拊掌高呼,雙眼都笑彎成了月牙。
李奉淵轉(zhuǎn)頭看去,瞧見場上十數(shù)人圍在一起,一戴面具的少年被眾人簇擁其中,高高拋起又穩(wěn)穩(wěn)接住。
他似覺得此人身形有些眼熟,凝神細看片刻,問楊修禪:“這是殿下?”
楊修禪無奈笑了一聲:“是殿下,迷得場上的姑娘們樂不思歸的太子殿下。”
楊修禪問李奉淵:“誒,你說,要讀多少名書,習何種絕世接的武藝,才能比得過舉世無雙的太子殿下?”
李奉淵:“……”
0063
(63)嫁人
蹴鞠賽后,四人一道回府。
李姝菀回去也乘的楊驚春的馬車。楊驚春看日頭曬,叫李奉淵和楊修禪同乘,不過二人嫌擠,駕馬在前面開路。
楊驚春和李姝菀雖已經(jīng)離開武場,但心里還對方才的蹴鞠賽念念不忘,你一言我一語談論著方才的賽況。
話間免不了要提起場上的風云人物——戴了面具身份未明的太子殿下。
李奉淵聽見兩句,起初沒放在心上,但馬車走出老遠后還聽見二人在猜那人是誰,忽然如楊修禪一般生出了幾許身為兄長的憂慮。
太子身份尊貴,非常人能及,若無意外,將來繼位后,便是大齊至尊無上的帝王。
然自古以來,皇家皆重權薄情,楊修禪和李奉淵身為兄長,自然不愿自己的妹妹入宮。
若得寵也罷,若不得君心,即便做了世間最尊貴的女人,也不過是一只被困宮墻中的鳥雀,郁郁不樂,悲苦半生。
不如做尋常人家的妻,有娘家護著,無論如何都能過得快活肆意。
當年李瑛突然從江南將李姝菀抱回來,把她扔在家中后便再沒回來看過,李奉淵為兄為父,比起楊修禪,自覺更多一分沉甸甸的責任在肩頭。
說不定再等幾年,當真是要他這個兄長來為她擇婿。
李奉淵將滿十七,怎么著也應比李姝菀更早成家,然而他此時不擔心自己的親事今后由何人來定,只憂心起李姝菀的親事來。
他輕勒韁繩,放慢速度,緩緩靠近馬車車窗,與之并行。
天熱,里面的人怕悶,車窗未關,輕薄的紗帳垂落,隱隱能看見二人打鬧的身影。
車內(nèi)傳來鶯鳥似的笑語,李奉淵抬手輕敲了下窗框,很快,紗帳從里掀開,李姝菀露出腦袋,笑盈盈從窗中抬頭看著他,輕聲問:“哥哥,怎么了?”
李奉淵也垂眸望著她,她未拐彎抹角,直言問道:“今日半個望京的小郎君齊聚在蹴鞠場上,你看了一天,可有屬意的?”
大齊女子芳齡十四即可出嫁,十二三歲定下親事的不在少數(shù),李奉淵這話雖問得突兀,卻也不奇怪。
可李姝菀卻似乎被他問住,輕輕眨了下水靈靈的眼,斂了唇邊的笑,好半天沒回話。
李奉淵誤以為這場上的少年都入不了她的眼,只當她喜歡年紀再小幾歲的,與她同齡的男子,便又問:“若是沒有,那你喜歡什么樣的?”
李姝菀還是沒回答,她見李奉淵神色認真,淺淺蹙起眉頭,抿起了唇。
那神色瞧著有幾分卑弱,很是惹人心憐。
她輕蜷起手指,有些遲疑地小聲問:“哥哥希望我早早嫁人嗎?”
楊驚春本在一旁安安靜靜剝荔枝吃,一聽李姝菀這話,頓時對李奉淵露出了極為譴責的神色。
若不是嘴里塞滿了荔枝肉不能言,多少要吐出幾句“闊論”來。
李奉淵見李姝菀誤解了他的話,抬手彈她額心,訓道:“盡胡思亂想�!�
李姝菀挨了痛,卻露了笑意。
她知自己想多,剝了顆潔白多汁的荔枝,伸長了手從窗戶遞給李奉淵賠罪。李奉淵伸手接了過來,但沒吃,又塞回了李姝菀嘴里。
李姝菀鼓起腮幫子,咬破荔枝慢慢咽了。
李奉淵繼續(xù)問:“你還未告訴我,喜歡什么樣小郎君,我早些幫你留意,免得家世好才學佳的都被別人家的姑娘定下了,到時候你只剩下歪瓜裂棗可挑。”
楊驚春聞言,覺得這話有理。珍品人人都求之不得,出色的小郎君自然也不例外。
她嘴里包著荔枝,看著李奉淵,忙不迭指了指自己。李奉淵了然:“好,也替你相看相看。”
李姝菀認真想了想,搖頭道:“我還沒想過這些呢。”
她說著,看李奉淵額間有汗,從馬車里拿出一把油紙傘,支出窗撐開了給他:“哥哥,打著吧,日頭毒。”
李奉淵不愛打傘,不過李姝菀既已撐開,便伸手接了過來。
陰影籠罩下來,擋住刺目的艷陽,李姝菀又掏出帕子給他:“都曬出汗了�!�
李奉淵松開韁繩,拿過帕子,擦干額頭的汗,隨手將帕子塞進胸前,忽而體味到了一兩分爹娘嫁女的不舍心情。
他就這一個妹妹,溫柔體貼,處處想著他,以后嫁了人,便再無人會這般為他著想。
李奉淵這么一想,便突然覺得李姝菀今后若是不愿嫁人,他養(yǎng)她一輩子也未嘗不可。
0064
(64)親
回去的路上途經(jīng)明陽湖,四人在酒樓吃飽喝足才回府。
宋靜知道李奉淵今日回來,早早便在府門口等著,一見李奉淵后仔仔細細將他打量了一番,看他安然無恙才放下心。
回棲云院的路上,他一路噓寒問暖,詢問著李奉淵這一路上的顛簸和江南之事。
這些事李姝菀在回府的路上就已和李奉淵聊過,此刻宋靜再問起,李奉淵便回得籠統(tǒng),有些懶散之態(tài)。
李姝菀看宋靜擔心,便一一替李奉淵認真回了。
宋靜問了幾句,索性不再詢李奉淵了,直接和李姝菀說起話來。
李奉淵執(zhí)傘罩在李姝菀頭頂,放慢步子往棲云院走,樂得清閑。
宋靜慢步跟在李姝菀身側(cè),溫聲問道:“老夫人身體可還安康?”
李姝菀轉(zhuǎn)述著此前從李奉淵那聽來的話:“老夫人年紀大了,時而會犯糊涂,記不清事,不過身體卻還硬朗,宋叔不必憂心�!�
宋靜笑著連聲應好:“那就好,那就好�!�
李奉淵身畔沒幾個近親之人,娘家那邊便只有一個外祖母。洛佩身體康健,于宋靜而言,那這世上便多一人愛護李奉淵,是再好不過的事。
李姝菀亦作這般想。
李奉淵聽二人提起洛佩,忽然想到件事,他看向李姝菀,開口道:“今年冬,陪我去江南同外祖母過年。”
“嗯?”李姝菀聞言怔了瞬,宋靜也有些意外。
李姝菀身份尷尬,與洛佩算不上親故,一名庶女去陪嫡子的外祖母過新年,怎么看都有些奇怪。
李姝菀偏頭看向李奉淵,見他神色如常,不似說笑。
可她也不明白洛佩怎么肯見自己,畢竟洛佩從前待李奉淵便冷淡疏離,沒道理會無端對她起了親近之意。
李姝菀不好直言,便委婉問:“我若突然前去,會不會有些冒犯?”
李奉淵知她心中顧慮,解釋道:“我回來時問過外祖母,她已答應了,沒什么冒犯�!�
李姝菀心中仍有些疑惑,但還是答應了下來:“好�!�
棲云院內(nèi),下人們正進進出出在往李姝菀屋內(nèi)搬東西。
桃青和柳素分別盯著門內(nèi)門外,正忙碌招呼著。
桃青叮囑道:“都小心著些,這都是少爺千里迢迢從江南買回來的,可千萬別磕碰壞了�!�
她說著,身邊的小侍女提醒她:“桃青姐姐,少爺和小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