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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李姝菀會(huì)意,又戳了戳楊驚春。

    楊驚春這才抬起頭看向祈伯璟,不情不愿地放柔語氣又問了一遍:“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祈伯璟低頭看著她,哄著她般道:“我有些話想和驚春姑娘說,不知姑娘是否愿意借一步說話?”

    他態(tài)度好得離奇,楊驚春沒有拒絕的理由,也不能拒絕,只好應(yīng)下:“噢�!�

    祈伯璟帶著她走到街邊人少的暗處,停了下來。隨身的侍從隔了幾步守著二人,沒有靠近。

    二人獨(dú)處時(shí),祈伯璟的語氣反倒更加溫柔,他看著楊驚春,輕聲問:“還在生我氣嗎?”

    楊驚春語氣干巴:“不敢�!�

    她態(tài)度明明白白擺在明面上,連猜都不需要猜。祈伯璟解釋道:“之前騙你,是我不對(duì)。我并非有意瞞你,只是我知你生性熱烈,如天上鳥、海中魚,自由無拘。我擔(dān)心一開始就表明身份,你會(huì)因我的身份而遠(yuǎn)離,所以才出此下策與你相處,本來是打算等時(shí)機(jī)成熟再告訴你,結(jié)果我弄巧成拙,倒傷了你的心。”

    他溫聲細(xì)語,楊驚春還是只顧著低頭啃糖葫蘆,啃得專心,唇邊沾了紅色的糖漬,似乎都沒有察覺,也不知有沒有在聽他說的話。

    祈伯璟止了話聲,靜靜看她。楊驚春聽他半天沒了聲音,這才有所反應(yīng)。

    她正想抬頭看他,就在這時(shí),卻見一只白玉般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到了她面前,食指微屈,輕輕一動(dòng),親昵又溫柔地將她唇邊的糖漬擦去了。

    些微按壓的觸感在唇邊蹭過,說不出來的酥麻。

    楊驚春愣了一下,挑起眼角有些茫然地看向祈伯璟,不知道是驚于他熟稔卻突然的動(dòng)作還是不滿他隨意碰自己。

    她今日盛裝出游,化了時(shí)下正流行的紅狐妝。

    眼尾處挑了一道狹長濃艷的紅線,眼下點(diǎn)了一顆緋紅的小痣。

    微微歪著腦袋,自下往上挑著明亮的眼眸看人時(shí),純真又嫵媚。

    楊家就她一個(gè)嫡女,養(yǎng)她如養(yǎng)玉中花,恐其碎憂其愁,花了百般好心思才養(yǎng)出這樣直爽動(dòng)人的好姑娘。

    祈伯璟看著她終于肯轉(zhuǎn)向自己的眼,面具之下,唇瓣輕勾,無聲笑起來。

    他解釋道:“糖粘在唇上了�!�

    說著,他抬手微微從下方抬起面具,沒有揭開,只露出玉一般的下頜與薄潤的唇。

    頭頂?shù)募t燈籠光影朦朧,流泄出的光亮仿佛一張透明的紅蓋頭照在他身上。

    隱隱約約,什么都看不真切,吸引著人想看清他面具下究竟藏了怎么樣的一張漂亮的臉。

    可面具擋著,無論怎么仔細(xì)看,最多也只能看見那漂亮的唇。

    祈伯璟微微低著頭,將食指抵上唇瓣,在楊驚春的注視下輕輕一吻,將那點(diǎn)甜膩的糖漬吮入了唇齒。

    手指與唇觸碰處,發(fā)出曖昧的一聲響。

    不大不小,剛好夠楊驚春聽見。

    一瞬間,她的思緒好似被這一抹吻指聲蠱住了,她覺得自己該生氣,可視線卻只顧盯著祈伯璟唇上那一抹誘人的水色。

    一時(shí)看得眼睛發(fā)直,手里的糖葫蘆都不想啃了。

    0085

    (85)原諒

    楊家人丁興旺,楊驚春的父親有眾多小妾,舊的去新的來,后院塞滿了鶯鶯燕燕。

    人一多,她爹就顧不過來,有些為了爭寵,便走上了偏路。

    使心機(jī)耍手段都是常態(tài),更有些愛露一些上不得臺(tái)面的狐媚本事。

    楊驚春小的時(shí)候,有一回去找其他院里的小姐妹們玩,誤闖進(jìn)妾室的小院,看見他爹坐在庭中的躺椅上,一個(gè)女人坐在她爹身上,用嘴叼著葡萄去喂她爹。

    楊驚春當(dāng)時(shí)年紀(jì)小,看不出二人這是在做什么,但心頭隱隱覺得這事不太對(duì)勁。

    她和姐妹痛痛快快玩了一場,傍晚跑回院里問她娘,才知這些那女子所行之事統(tǒng)稱為狐媚功夫。

    而她那喜歡這些個(gè)狐貍精的爹則是個(gè)腦袋長在胯下的蠢王八。

    楊驚春她娘擔(dān)心她以后嫁的夫君也是個(gè)像她爹一般的濫情之人,是以在她長大一些后,開始慢慢教她管家之能。

    其中,自然少不了對(duì)付那般狐媚子小妾的本事。

    她娘教,楊驚春便認(rèn)真學(xué),學(xué)到現(xiàn)在已出了師,自認(rèn)以后嫁的夫君的院子里頭便是納了三百來個(gè)狐貍變的小妾也能應(yīng)對(duì)得了。

    可惜她娘教得不全面,只教了她怎么對(duì)付迷惑蠢王八夫君的狐媚子。

    楊驚春只在女人身上見識(shí)過狐媚功夫,如今看見溫文爾雅的祈伯璟也這樣做便全然不知如何應(yīng)對(duì)了。

    祈伯璟為皇后所出,還沒被立為太子之前,學(xué)的便是君子坦蕩之道。后來他被立為太子,前朝太傅百官,后宮太監(jiān)宮女,上上下下無一不盼著他日后成為一位賢明之君。

    未來的帝王,當(dāng)承天運(yùn),行正路,方為人君。

    如此氣宇軒昂的正人君子此刻若有若無地做著吻指吮糖的惑人動(dòng)作,勾得楊驚春是一顆心胡亂蹦跳,面頰紅霞如云,不舍得眨眼。

    她腦中思緒紛亂如麻,癡想著:他的嘴巴看著水潤潤的,好像很軟。

    他身上染了好聞的熏香,站在他身旁鼻尖都是他身上的味道。他的嘴巴會(huì)不會(huì)也是香的……

    哦,對(duì)。這款熏香還是她之前教他制的,是她喜歡的香氣。

    楊驚春咽了咽喉嚨,腦中雜亂的思緒逐漸凝成一個(gè)清晰的念頭:……想親。

    楊驚春目光灼灼,祈伯璟卻好似沒有察覺出來她在想什么,又或者,他假意沒有看見。

    他吮凈指上的糖,放下手指,戴回了面具。

    不過片刻,他又變成光風(fēng)霽月的溫柔君子,仿佛方才楊驚春所見只是昏蒙夜色里的錯(cuò)覺。

    祈伯璟微微低著頭,目光透過狐貍面具上的眼睛看向楊驚春面上的紅暈,低聲道:“驚春姑娘的糖好甜�!�

    楊驚春喃喃:“��?哦……哦。是很甜。”

    她應(yīng)聲后,察覺到自己失態(tài),欲蓋彌彰地別過眼,用力咬了一口糖葫蘆。

    舌尖觸及紅山楂外裹著的光滑冰涼的糖面,腦海里還沒消散的念頭頓時(shí)又浮現(xiàn)而出,她本能地用舌尖輕輕舔了一下甜膩的糖面。

    甜,但一點(diǎn)也不軟。

    她胡亂嚼了嘴里的糖葫蘆,強(qiáng)迫自己靜下心神。

    祈伯璟看著她泛紅的耳朵尖,面具下的眼笑意更盛,但并未笑出聲。

    他從袖中掏出一只細(xì)長的紅木盒,伸手打開。柔軟的絲布中,躺著一只做工精致的白玉簪。

    他拿起簪子,看向楊驚春腦后的烏發(fā),似乎想簪在她發(fā)間。

    可她今日盛裝梳扮,頭頂?shù)陌l(fā)飾剛剛好,少一只寡淡,多一只繁瑣。

    祈伯璟有些遺憾地將簪子放回盒中,蓋上盒子,遞向楊驚春。

    他溫聲道:“此前隱瞞身份是我不對(duì),這簪子希望姑娘收下,以解我愧疚之心。”

    明明是他送禮,說得卻好像楊驚春收下是解他愁思。

    他態(tài)度太柔和,楊驚春想找借口拒絕都于心不忍。

    她正要接過,不知怎么忽然又想起了幼時(shí)在學(xué)堂發(fā)生的一樁事。

    那時(shí)菀菀去給她哥送荷包,被李奉淵攔住截走了荷包,他還叫菀菀不許給外男送荷包這類的東西。

    楊驚春當(dāng)時(shí)不懂,如今長大了,明白了這些男女間的道理。

    她踢了踢腳下圓滾滾的石子,問祈伯璟:“太子殿下給別人道歉時(shí)也送首飾嗎?”

    以祈伯璟的身份,天底下能有什么事需得他向旁人低頭認(rèn)錯(cuò)?

    可祈伯璟還是認(rèn)認(rèn)真真回了她:“從未,今日是第一回�!�

    他又道:“這簪子也是我挑玉料命工匠新制,沒有旁人戴過,故而花了些時(shí)日�!�

    楊驚春心里歡喜得要命,面上卻不顯,伸手接過盒子:“噢�!�

    祈伯璟看她收下,知道她已經(jīng)消氣,溫和問道:“今夜倉促相見,難以盡興。日后我呈貼相約,驚春你愿意來嗎?”

    楊驚春腦子都還沒想一想,頭就點(diǎn)了下去,點(diǎn)完又忽然回神似的,輕咳一聲:“我、我看有無閑暇吧�!�

    祈伯璟笑著應(yīng)下:“好,我會(huì)盼著你的好消息�!�

    0086

    (86)又一年

    楊驚春與祈伯璟去別處私談,李姝菀和楊修禪找了街邊一處視野開闊的茶座坐著等她。

    旁邊是個(gè)賣干果蜜餞的小攤,甜膩濃郁的果蜜香沖淡了空氣里的煙火氣息。

    李姝菀幼時(shí)在壽春堂日日嗅聞苦藥味,長大了極愛吃酸甜之物,聞到蜜餞香,下意識(shí)往旁邊的小攤看了一眼。

    楊修禪注意到她的視線,本已坐下,又站起了身。他同李姝菀道了句“等我片刻”,到攤上買了兩大包蜜餞。

    他買完回來,將其中一包遞給李姝菀:“吃吧�!�

    李奉淵走后,再?zèng)]人給她買過小零嘴。李姝菀淺淺笑了笑,伸手接過:“謝謝修禪哥哥�!�

    楊修禪也笑:“喜歡就說,下次還給你買�!�

    他不怎么愛吃甜,另一包是給楊驚春買的。

    楊修禪坐下飲了口茶,看李姝菀挑著酸梅干往嘴里扔,問她:“好吃嗎?”

    李姝菀點(diǎn)頭:“嗯!酸酸甜甜的。”

    楊修禪笑了笑:“真這么好吃?給我嘗嘗�!彼f著張開嘴,李姝菀挑了塊果干喂給他。

    他動(dòng)了動(dòng)腮幫子,含著一咬,膩得瞇起眼:“太甜了�!�

    李姝菀看他齜牙咧嘴,笑意更盛。

    在楊修禪眼里,李姝菀和楊驚春并無太大差別,都是他的妹妹。李奉淵臨走時(shí)將李姝菀托付給他,他便應(yīng)擔(dān)起做兄長的責(zé)任。

    他想起李奉淵走的那日和他說的話,嚼著果干,若有所思地問李姝菀:“菀菀,你在江南待了四年,可遇見心怡的小郎君了?”

    李姝菀有些茫然地?fù)u了搖頭:“怎么忽然問起這個(gè)?”

    楊修禪嘆氣:“春兒的終身大事已有著落了,做兄長的,自然也得幫你相看相看�!�

    他說著,扭頭往楊驚春方才離開的方向看去,不知道她被祈伯璟拉去了何處,沒看見人影。

    李姝菀將嘴里塞得滿滿的,含糊道:“我還小呢,不急這些�!�

    碧玉年華,已然不小了,都城里好些姑娘到這個(gè)年紀(jì)都嫁人生子了。

    不過李姝菀當(dāng)真不急,她偏頭看著楊修禪,反問道:“修禪哥哥呢?今年應(yīng)當(dāng)已二十有二了,楊伯母不急嗎?”

    “急!天天給我看姑娘的畫像,看得我都暈畫了。”楊修禪說著,一擺手:“不過你哥都還沒著落呢,我也不慌�!�

    他說到這兒,忽然想起來件事,小聲同李姝菀道:“誒,聽說宮里有位公主心系于他,想入住安遠(yuǎn)侯府,你聽說沒有?”

    李姝菀頭一次知道這事,她愣了一下,低聲道:“我不曉得。”

    “奉淵沒和你說嗎?”楊修禪問她,問完又自言自語地答道:“哦對(duì),都忘了,他從不寄信回來。”

    李姝菀沒有回話。

    楊修禪問:“洛老夫人辭世,你告訴奉淵了嗎?”

    李姝菀嚼著蜜餞,輕“嗯”了一聲:“處理完喪葬之事,我便書信送去了西北�!�

    楊修禪道:“他也沒回?”

    “沒有。不過我替外祖母整理遺物時(shí),發(fā)現(xiàn)哥哥寫過信給她。”李姝菀說到此處,垂下眼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問楊修禪:“哥哥寫信給你了嗎?”

    楊修禪聳肩:“他都不肯寄一封家書給你,何況于我�!�

    他無奈道:“這或許是他們行軍打仗的人的習(xí)慣,我爺爺在外征戰(zhàn)那會(huì)兒也不愛往家里寫信�!�

    李姝菀斂眉,問道:“為什么?”

    楊修禪正要回答,可又怕說了惹李姝菀擔(dān)憂,便搖了搖頭,道:“不知道,或許他們在外行軍打仗的人有他們自己的想法吧�!�

    話音落下,不遠(yuǎn)處的鐘樓上忽然傳來一聲渾厚悠長的鐘響。

    一聲過后,又是一聲。街上的人聞聲,歡喜地向河邊涌去。

    河岸旁幾聲長嘯聲起,李姝菀和楊修禪不約而同抬眼看去——幾簇遮天蔽月的巨大煙火接連在上空炸開,璀璨奪目,點(diǎn)燃了天。

    楊修禪望著煙火,同李姝菀道:“姝兒,新年快樂�!�

    煙火之后,藏著云間孤月,月輝清淺,安靜照著熱鬧人間。

    李姝菀仰頭,望著煙火后的皎潔圓月,輕聲回道:“新年快樂,修禪哥哥�!�

    ……

    新年快樂,哥哥。

    0087

    (87)心眼

    西北。

    皎皎月色下,大雪覆滿黃沙,映出一片銀白。

    大齊與羌獻(xiàn)相交的邊城——兀城里,這里的百姓和駐守此地的將士也如遠(yuǎn)在望京的人一樣,正于夜晚中歡慶著新春的到來。

    軍營里,篝火燒穿了黑夜,將士們圍坐在一起,食肉飲酒,拊掌齊歌。

    周榮和弟兄喝了幾口酒,聊了會(huì)兒子閑天。聊著聊著左右看了一圈,意料之中沒見著那人。

    他搖搖晃晃站起身,隨手拎起了一旁的兩壇子烈酒。

    身旁一個(gè)滿臉絡(luò)腮胡的弟兄看他突然起身,一把拽住他的腰帶:“上哪兒去,喝一半就跑?”

    周榮朝一個(gè)方向指了指。

    絡(luò)腮胡看了眼他手指的方向,了然地點(diǎn)了下頭,又道:“你等會(huì)兒�!�

    他說著也站起身,取下篝火上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用刀割下幾塊好肉放在盤中,撒了搓鹽,遞給周榮:“喏,一起送去�!�

    周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接過盤子。

    他一手端肉一手拎酒,穿過沿途的篝火和將士,來到了主將的營帳前。

    帳簾垂落,賬內(nèi)透著光。周榮壓低聲兒問帳前值守的士兵:“將軍在里面吧?”

    年輕的士兵回道:“在�!�

    周榮點(diǎn)頭,伸腳踢開帳簾一角,就要鉆進(jìn)去,不料卻被士兵伸手?jǐn)r了下來。

    周榮一愣:“怎么了,將軍在忙?”

    “不是。”年輕的士兵道:“周將軍,醫(yī)官也在,可能不太方便�!�

    周榮渾不在意:“在就在唄,都是大男人,有什么不方便。露個(gè)腰露個(gè)腿,還看不得了�!�

    他說著,屈肘頂開簾帳。

    帳中光亮透出來,照在他腳下,周榮還沒來得及往里踏一步,就聽得一個(gè)老頭的聲音從里面?zhèn)髁顺鰜恚骸拔艺f過別讓人攪擾我給大將軍看病,耳聾了嗎?”

    這聲音聽著老,但中氣十足,帶著股不耐煩的火氣。

    周榮一聽,剛抬起來的腳跟被刺了似的,立馬收了回來。

    他小聲同方才提醒他的士兵道:“你怎么不告訴我常先生也在?”

    年輕的士兵看著他,無辜道:“屬下說了啊,醫(yī)官也在�!�

    周榮兩只手都拿著東西,騰不出手,氣得拿腳踹他:“營內(nèi)醫(yī)官百八十個(gè),我怎么知道是哪個(gè)?”

    周榮力氣大,這一腳踹在小兵身上,疼得他皺了下眉,但腳下卻沒動(dòng)上半寸,整個(gè)人站在營前,樁子似的穩(wěn)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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