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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粗糙的指腹搓磨過劍柄上的硬紋,李奉淵忽然屈膝蹲下來,以微微仰視的角度看向靠坐在床頭的李姝菀。

    深沉的目光掃過她柔靜的眉眼,他不僅沒有發(fā)怒,反而放輕了聲音問她:“在生我的氣?”

    西北的風(fēng)沙磨礪出了男人一身硬骨,而對(duì)幾千里外的人的長(zhǎng)久思念亦養(yǎng)出了男人柔情似水的一面。

    這是李姝菀從未見過的李奉淵。

    從前的李奉淵不會(huì)這樣蹲下來,以如此柔和的語氣仰望著她說話。

    他的語氣總淡然得很,聽不出多少起伏。

    不像現(xiàn)在,僅僅是一句話都讓人覺得溫柔。

    月光自上而下落在他仰著的半張側(cè)臉上,李姝菀有些不自然地眨了下眼,睫毛隨之輕顫,她有些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

    她情愿他冷漠以對(duì),叫她能毫無愧疚地把那些傷人的話一句一句刺進(jìn)他胸口,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

    她別過臉,不想看他。

    綢緞般的烏發(fā)披落在肩側(cè),清水般的皎皎月光里,李奉淵看見她光潔柔軟的耳垂上有一點(diǎn)星子般的紅,像是干涸的血。

    他松開劍,伸出手輕捏住她的耳垂。些微的刺痛傳來,李姝菀下意識(shí)抓著他捏著自己耳朵的手,轉(zhuǎn)回了頭。

    他沒有沐浴更衣,回來便進(jìn)了他的閨房,李姝菀能聞到他身上散出的酒氣。

    很淡,不及她回家時(shí)自己衣裳上沾染的酒味重。

    或許就是因?yàn)橹雷约涸谕庑辛艘蝗�,衣衫染塵,所以李奉淵才沒有貿(mào)然坐在她的床沿上。

    李姝菀垂眸看著蹲著的他,拉下了他的手,不過李奉淵卻又握了上來。

    他的衣裳是涼的,掌心卻很熱。

    他如從前那般將她的手包在自己寬大的手掌里,又問她:“為什么生氣?氣到連哥哥都不愿意叫。”

    他五年來沒有回來過一次,沒有寄回過一封家書,帶給她一句問候。他行事那樣絕情,竟問這種話。

    李姝菀掙扎著想抽出手,李奉淵卻不讓,他牢牢握著她,開口道:“這輩子都不打算認(rèn)我了?”

    李姝菀沒有回答。

    她蹙眉看著他,索性直接開始趕人:“夜深了,我要休息了,將軍回去吧�!�

    李奉淵沒動(dòng):“叫聲哥哥我就走�!�

    堂堂大將軍,蹲在自己妹妹的床前像個(gè)流氓頭子一樣威脅著她喊人,這實(shí)在不像是他的作風(fēng)。

    李姝菀有些詫異地睜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李奉淵表情認(rèn)真,大有今天晚上若不能從她嘴里聽見這一聲哥哥,便在她房間里守一整夜的架勢(shì)。

    李姝菀不想叫,她任他拉著一只手,負(fù)氣地自顧自躺下來,背過了身去。

    李奉淵怕她扭著手,松開了她,將她的手放進(jìn)被窩,起身替她掖了掖被子,然后就沒了動(dòng)靜。

    李姝菀睜眼看著里側(cè)的床架,身后沒有聲音傳來。

    但她知道他在,就站在床邊看著自己。

    她抓著身下的床單,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在昏暗夜色的遮掩下喊出了那個(gè)在心里叫了無數(shù)遍的稱呼:“……哥哥�!�

    不甘不愿,又仿佛終于如愿以償。

    0096

    (96)笑意

    哥哥。

    輕細(xì)的兩個(gè)字傳到身后人的耳朵里,李姝菀聽見李奉淵似乎笑了一聲。

    聲音很低,如拂耳而過的微風(fēng),一瞬間便散了,她并不確定。

    房?jī)?nèi)光影浮動(dòng),李奉淵得了這聲“哥哥”,拿起桌上的燈盞,看著床上李姝菀背對(duì)他的纖細(xì)身影,開口道:“好好休息,我走了。”

    李姝菀沒有應(yīng)聲。

    李奉淵說完,便如來時(shí)一樣,悄聲離開了。

    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直到消失,床上一直沒動(dòng)的人才慢慢轉(zhuǎn)過身。

    李姝菀抬眸看向李奉淵離開的方向,卻發(fā)現(xiàn)他仍站在門口,根本沒走,仿佛就等著她回頭。

    李姝菀愣了一下,猝不及防與他對(duì)上了目光。

    李奉淵見她回身,淺淺勾起了唇角。

    但他像是又擔(dān)心李姝菀因此生氣,低下了頭,可手中的光亮照在他臉上,那唇邊的笑意仍遮擋不住。

    這一回,李姝菀將他臉上的笑看得清清楚楚。

    她紅著耳朵別過視線,抬手“啪”一下狠狠打落了床帳。

    李奉淵抬頭看去,見床帳輕晃,只瞧得見半張床尾。

    他并沒戳穿她別扭的心思,拿著燈盞,終于出了東廂。

    西廂外,宋靜還在等李奉淵。

    宋靜年紀(jì)大了,立在門口,等得都快站著睡著。

    一旁的仆從看見李奉淵從東廂出來,忙叫醒宋靜:“管事,侯爺出來了。

    宋靜睜開困倦的眼,看著月色下穿庭而來的李奉淵,先露出了有些恍惚的神色,隨后眼眶一下子便濕了。

    李奉淵走近,站在宋靜面前,目光掃過他的白發(fā),拱手道:“宋叔,這些年府中多虧你了�!�

    宋靜哪敢受他的禮,忙伸手扶他,含淚道:“都是老奴應(yīng)該做的。況且小姐如今長(zhǎng)大了,府中的擔(dān)子如今都是她在挑,老奴沒出多少力�!�

    他上上下下將李奉淵打量了一圈,見他沒缺胳膊少腿兒,蒼老的面容上露出抹笑:“高了,也壯了。”

    他說著,讓開路,連忙迎李奉淵進(jìn)門:“老奴叫人備了水,您待會(huì)兒洗個(gè)熱水澡,去去一路上的風(fēng)塵�!�

    進(jìn)了屋子,光線驟然明亮起來,宋靜說著,目光忽然瞥見李奉淵脖頸上那道半遮在衣領(lǐng)下的長(zhǎng)疤。

    他怔怔看了兩眼,抬袖抹淚,心疼道:“這些年,您一定吃了不少苦�!�

    李奉淵解下佩劍放在桌上,淡淡道:“都過去了�!�

    東廂的燈再度滅了,宋靜聞到李奉淵身上的酒氣,猜到他在宴上沒吃多少東西,問他:“廚房備著夜膳,您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

    李奉淵道:“不必�!�

    他說著,忽然想起什么,問宋靜:“小姐在府中吃得不好?”

    宋靜不知他為何這么問,回道:“吃得好,不過小姐一貫胃口小,所以看著纖瘦些�!�

    說起李姝菀,宋靜恨不得把這些年關(guān)于她的事全告訴李奉淵。他接著道:“不過到了年底盤賬的時(shí)候,小姐一旦忙起來,有時(shí)候便顧不得用膳,胃也因此有些毛病。今夜回來時(shí),因飲了酒,還吐了�!�

    宋靜回罷,這才問李奉淵道:“侯爺怎么突然這么問�!�

    李奉淵想起李姝菀那淡得沒什么血色的唇和握起來細(xì)瘦如筆桿的手指,有些擔(dān)憂:“她看著臉色不好,讓廚房每日做些補(bǔ)氣養(yǎng)胃的東西送到東廂去�!�

    宋靜點(diǎn)頭應(yīng)下:“好�!�

    主仆二人又坐著寒暄了幾句,不知不覺夜就深了,宋靜怕擾著李奉淵休息,便起身告退。

    夜里睡得晚,翌日,李奉淵卻起得比從前在家里時(shí)還早。

    他去祠堂拜見過爹娘,回到西廂時(shí),桌上已經(jīng)備好飯菜。

    東廂的門也已經(jīng)開了,李奉淵洗凈手,坐在桌前,同下人道:“去請(qǐng)小姐來用早膳�!�

    “是�!�

    沒一會(huì)兒,前去東廂請(qǐng)人的侍女便回來了,不過只有她一人。

    她低頭看著地面,有些緊張地道:“回侯爺,小姐她說這些年一個(gè)人用膳用慣了,叫您自己用�!�

    “……”

    還在生氣。

    李奉淵沉默須臾,問道:“她用過了?”

    “應(yīng)該還沒,奴婢過來時(shí)瞧見東廂正在上菜�!�

    李奉淵聞言站起來,道:“將飯菜送到東廂。”

    他說著,直接就朝著東廂去了。

    她不來,他去也是一樣。

    0097

    (97)早膳

    李奉淵到東廂時(shí),李姝菀剛落座。

    她平日在家里一個(gè)人用飯,房中也只有一張梨木小圓桌。不大,比李奉淵西廂的那張桌子小了一半多,剛好夠她一人用。

    李姝菀見李奉淵進(jìn)門,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他會(huì)過來。

    緊接著,數(shù)名侍女跟在他身后端著菜肴進(jìn)門,放在了李姝菀面前的桌子上。

    她桌下,放不下,侍女只好撤去幾道相同的菜。

    李姝菀抬眸看向李奉淵:“這是做什么?”

    李奉淵坦坦蕩蕩道:“陪你用膳�!�

    他說著,看了一眼屋內(nèi)伺候的侍女,侍女會(huì)意,忙端來凳子。

    李奉淵也不等李姝菀說話,直接坐了下來。

    這哪叫陪她,這分明是非要和她一起用膳。

    李姝菀見他如此,總不能趕人,只能端碗悶聲吃起來。

    她昨夜喝多了酒,今早沒什么胃口,用的清淡。桌上小菜也不吃,拿著瓷勺子慢慢喝粥。

    李奉淵胃口倒是很好,用了三大碗粥,將桌上的飯菜掃去大半。

    他吃完放下碗,看著慢條斯理用飯的李姝菀,問她:“吃完今日打算做什么?”

    他這話問得像是待會(huì)兒要陪著她,李姝菀拿著勺子的手一頓,沒有回答。

    李奉淵見她垂著眼不理自己,也不惱,繼續(xù)問:“要不要隨我去軍營看看?”

    李姝菀聽他安排起來,這才開口:“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她說完,立馬便反應(yīng)過來李奉淵是在誆她。軍營重地,哪是隨隨便便可以去的。

    莫說她是他妹妹,便是當(dāng)朝公主也不隨意入軍營。

    李奉淵的確只是想引她開口,他聽她回了自己,接著她的話拉回了開頭的話題:“既不去,那是打算做什么去?”

    從前他就愛管著她,李姝菀無論去哪兒都要向他報(bào)備,回來晚了還要受他的訓(xùn)。

    他一向不放心她,若她要出府,只要他得空便會(huì)陪她一起。

    李姝菀小時(shí)候習(xí)慣追在他屁股后面跑,也喜歡他跟著自己,可她這些年習(xí)慣了獨(dú)來獨(dú)往,做自己的主,忽然一下子回到從前,心里有些說不出的不自在。

    她咽下口中清粥,語氣故作冷淡:“和驚春約好了,去書坊看畫�!�

    李奉淵道:“你何時(shí)結(jié)束,我來接你�!�

    李姝菀放下碗,淡淡道:“不用�!�

    李奉淵沒有強(qiáng)求。他看向她碗中,見里面還剩半碗粥,而李姝菀卻像是不打算再用了,起身準(zhǔn)備離桌。

    李奉淵伸手拉住她,將她按回桌前:“吃完�!�

    李姝菀腿都沒站直就被他拉了回來,李奉淵將勺子塞回她手里,用公筷替她夾了一點(diǎn)小菜:“午膳還有兩個(gè)時(shí)辰,你待會(huì)兒要出門,再用些。”

    李姝菀看他往自己碗里添了幾筷子菜,還夾了一只水晶包,不高興地看著他:“吃多吃少你也要管?”

    李奉淵“嗯”了一聲:“管�!�

    李姝菀一聽,眉心蹙得更深。

    她還以為他和從前一樣,現(xiàn)在看來,簡(jiǎn)直比起當(dāng)年有過之而無不及,控制心太重,也不知是不是做將軍做慣了。

    李姝菀抿唇,不滿地稱他職位:“大將軍,這里不是軍營,你不要把我當(dāng)你手里的兵。”

    這話的意思就是不聽他管教了。李奉淵看她拿著勺子不肯動(dòng),解釋道:“宋叔跟我說你胃不好,胃虛者切不能受饑,亦不能饑一頓飽一頓,你中午多半要與楊驚春去外面的酒樓吃,到時(shí)候飽食一頓填滿空了半日的的肚子,傷胃。再多用一半也好�!�

    李姝菀看他說得頭頭是道,安靜片刻,終是端起了碗。

    她吃下他夾給她的小菜,目光掃過他脖子上的傷疤,忽然問他:“你在西北,也挨過餓嗎?”

    李奉淵從前不愛吃蒸餃,方才送去西廂的早膳里也沒有這道菜,只有李姝菀桌上才有一份。

    可李姝菀方才卻看見他吃了許多。

    李奉淵似乎不太想提起這件事,他隨口道:“行軍打仗,難免。”

    李姝菀皺眉:“軍糧短缺嗎?”

    這兩年,她往國庫捐了不少糧食,洛佩留下的大半現(xiàn)銀她都買糧捐了出去,指名道姓要用在西北抗敵的將士身上。難不成被貪了?

    李奉淵聽她這么問,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回道:“你捐的糧一路順利運(yùn)到了西北,無人敢動(dòng),已經(jīng)吃進(jìn)將士們的肚子里了�!�

    李姝菀扭頭看向他,奇怪道:“你如何知道我捐了糧,運(yùn)去西北的糧食上又沒有寫我的名字�!�

    李奉淵道:“太子殿下告訴我的�!�

    李姝菀只當(dāng)是昨夜祁伯璟與他說的,微微點(diǎn)了下頭。

    這一動(dòng),滿頭珠翠都跟著晃了一晃。

    李奉淵瞧見她耳垂上鮮紅如血的紅玉耳墜,伸出手掂了一下,察覺到那重量,問她:“戴這么重的東西,耳朵不疼了?”

    李姝菀躲開他的手,低聲道:“起初疼,如今結(jié)疤了,就不疼了�!�

    她話里有話,李奉淵聽得明白。

    他看著她臉上淡漠的神色,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0098

    (98)皇室兄妹

    皇宮,華乾宮。

    云錦重帳之后,紫檀香爐細(xì)煙之上。貴妃榻上,倚著一名容貌艷媚的華貴女人,輕閉著眼,似正小憩。

    數(shù)名宮女立其左右,仿佛啞女,靜默無聲。

    榻前,擺著一張山水茶桌。祈寧跪坐桌前,垂眸挽袖,正烹煮花茶。

    半透的霧氣繚繞而上,茶香四溢,榻上的女人忽然輕啟紅唇,緩緩開口:“我聽人說,昨夜你去了將士們的賀功宴。”

    祈寧手下不停,回道:“母妃消息靈通,女兒是去了�!�

    姜錦拖長(zhǎng)聲調(diào)“唔”了一聲,涂了蔻丹的手指輕輕點(diǎn)在膝上:“太子多尊貴的人啊,這宮里何人不愛重他,你對(duì)他心生親近,也是尋常�!�

    這話姜錦說給祈寧,又仿佛是在說給自己聽。她問道:“如何,宴上好玩嗎?”

    祈寧道:“宴上多是些的男人,比不得宮中有趣�!�

    姜錦輕笑一聲:“知道是些男人還去。這么多公主,你父皇最是疼惜你。要知道你巴巴混到男人中去,怕是要心疼�!�

    祈寧也跟著笑:“父皇這些年將我留在宮中,連嫁娶的年紀(jì)都熬了過去,是疼惜還是存了別意,誰說的清呢�!�

    祈寧言語放肆,可周遭的宮女卻仿佛并未聽見,無一人神色有異。

    姜錦緩緩睜開鳳眼,媚得生利的眼看向底下跪坐的祈寧,眉尾輕挑,似怒非怒道:“妄議陛下,簡(jiǎn)直大逆不道,你父皇真是將你驕縱了。寵得沒了公主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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