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祈寧還是笑:“驕縱?西北的戰(zhàn)士勝了,我才是公主。西北的戰(zhàn)士敗了,我便成了和親的工具,哪里是什么公主。”
她說著,將茶湯倒入杯中,抬眸看向一名宮女。宮女會意,上前端起茶,將茶奉給姜錦。
祈寧放下寬袖,繼續(xù)道:“如今將士們回來了,我自然要去見一見是哪些英雄救我于水火,說不定還能從中擇一位品貌俱佳的良婿�!�
祈寧話中似有怨,但姜錦卻不以為意。她飲了口茶,又將茶杯遞給宮女,回道:“你貴為公主,自當(dāng)要有身為公主的覺悟。這史上深受外族襲擾的王朝何其多,多得是被送去和親的公主。怪就怪你父親是帝王吧�!�
祈寧聽姜錦高高在上事不關(guān)己,抬眸看向她:“母親說著,仿佛待我有差似的。母親不也是等著把我嫁給某位世家貴族,拉攏其家族勢力,讓他為哥哥效力嗎?”
姜錦不置可否:“你哥哥若坐上皇位,你便是皇上唯一的親妹妹,而不是這宮里一抓一把的公主。難道你還不肯?”
她說著,勾起唇角,雙眼淺彎,眼底卻沒有笑意:“你這不肯那不肯,你在宴上與那楊家的嫡子眉來眼去,不是高興得很?”
祈寧沒想過自己出宮能瞞得住自己身為貴妃的母親,她想起月下紅著耳朵拒絕她的人,道:“楊公子生得多好看啊,合我心意,自然高興。”
姜錦覺得她這話分外有趣,捂唇笑得越發(fā)厲害:“傻女兒,看男人可不能只看對方合不合心意,也要看看自己合不合對方的意。太子屬意楊修禪的妹妹,楊修禪又是太子的伴讀,二人的關(guān)系可比太子和你哥哥還親。你是我的女兒,是他們眼里的帶刺花,巴巴纏著人家,人家只怕刺一手血呢。”
她說罷,一個男人含笑開口的聲音忽然在殿門外響起:“怎么了這是,這樣好的天,大老遠就聽見母妃與妹妹在爭執(zhí)�!�
姜錦抬眸看向屏風(fēng)后走近的模糊人影,無力道:“你來得正好,你妹妹犯著糊涂,你且勸勸吧�!�
祈錚大步繞過屏風(fēng)走進來。他站在祈寧身側(cè),向姜錦行了個不著調(diào)的禮:“問母妃安。”
姜錦抬了抬手,祈錚隨即腳下一軟,沒長骨頭似的席地挨著祈寧身上。
他將坐著矮了自己半個頭的祈寧攬入懷中,讓她靠在自己胸口上。
他偏頭笑著看她冷冷淡淡的臉:“我的好妹妹,母妃是不是又欺負你了�!�
祈錚與祈寧皆長得似姜錦。祈錚一個男人,眼梢含情,歪著腦袋含笑瞧人時,勾人得很。
祈寧卸了力氣,順勢將自己靠近他懷中,閉上眼回道:“沒有,是我不好,惹了母妃動氣。”
祈錚漫不經(jīng)心地捧起祈寧的手,拇指搓著她指甲上紅潤的蔻丹,問道:“哦?妹妹做什么了?”
祈寧待祈錚比對姜貴妃時的脾氣還溫和些,她輕嘆口氣,解釋道:“我昨夜去參加太子舉辦的宴會,和楊家的公子說了幾句話。母妃說我癡心妄想,竟敢肖想楊少爺。想來是我識人不清,才叫母妃不滿……”
她說是自己不好,可話里話外卻無悔改之心,也無懊悔之心。
祈錚聽見楊修禪的名字,輕“唔”一聲:“楊修禪。楊老將軍的孫子,我記得他同我一樣,也有個好妹妹,與祈伯璟走得近得很,都快混到床上去了�!�
祈錚說著猛然攥緊祈寧的手,垂著眼,目光銳利地看著她:“我親愛的好妹妹,你不會要棄哥哥而去了吧。”
祈錚寬大的手掌幾乎將祈寧細嫩的手全包握在其中,力道緊得似要捏斷她的手骨,可祈寧卻似乎不覺得痛,腦袋靠在他胸口,神色絲毫未變。
她道:“哥哥怎能疑我?我接近楊修禪,自然是為了拉攏楊家。我心中所想,只哥哥而已,哥哥不明白嗎?”
她語氣聽著有些難過,祈錚猛然松開她捏得發(fā)紅了手,撫上她的臉頰,拇指擦過她的眼下,似要看看他有沒有流淚。
他道:“哥哥自己信你。你心中有哥哥,哥哥比世上所有人都開心。是哥哥不好,妹妹可千萬別為此傷心。”
軟榻上的姜錦看了會兒眼前這一出天天看日日見的兄友妹恭的場面,似覺得膩歪到無趣,又合上了眼。
祈錚安撫完祈寧,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從懷里掏出了一疊信:“對了,我攔下到幾封妹妹讓人送出宮外的信,不知妹妹寫給誰的,寫了這么多?”
他說著,將信隨手扔在茶桌上,桌上還溫?zé)岬牟杷驖窳诵欧猓[隱露出其中密密麻麻的豪放字跡。
祈寧似并不怎么在意信紙被毀,看也沒往茶桌上看一眼。她道:“寫給許多男人。楊家的,張家的,何家的,成家的。京中有頭有臉又未婚嫁的公子,我都寫了。”
祈錚搖頭,認真道:“這可不成,還好被哥哥我攔下來了,不然讓人知道,妹妹這一身清譽便墜入泥了�!�
祈寧順著他:“既然哥哥不喜歡,那我就不書信與他們來往了�!�
反正暫時已不需要了。
祈錚聞得這話,雙手抱著祈寧,親昵地將臉頰貼在她的發(fā)上。
他眼神冷漠,唇邊卻帶著笑,似極了姜貴妃方才看祈寧的神色。
不過姜貴妃的眼望著祈寧,而祈錚的眼卻是望著桌上被水濕濡了的信。
他以只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緩慢道:“寧兒真乖,真希望寧兒能一輩子都這么聽哥哥的話�!�
祈寧望著被祈錚抓紅的手,沒有絲毫遲疑地低聲回他:“……好�!�
祈錚勾唇笑起來,眼中涼意卻未回溫半點。也不知道他是信了,還是沒信。
0099
(99)婚姻大事
用過早膳,李姝菀又叫人支起爐子,慢慢悠悠煮了壺茶喝。
李奉淵看她磨磨蹭蹭,猜到她不想和自己一同出門,喝了她一口茶便先行離開了。
李姝菀的確不想和他同路,等他出了門,她才乘馬車去書坊。
李姝菀到書坊時,楊家的馬車已停在書坊外,看來楊驚春已經(jīng)到了。
劉二將馬車停在楊家的馬車后,李姝菀下了馬車,想了想,同劉二道:“不用跟著,就在這里等我吧�!�
劉二一聽,立馬搖頭:“不行,小姐。”
劉二跟了李姝菀多年,數(shù)次護她周全,李姝菀心里很信任他。
她以為劉二不放心,笑著道:“我就在書坊,不去別處,不會有事的。”
劉二得她保證,還是沒松口,他面色為難地看著她,撓了撓頭發(fā):“可是出門前侯爺特意和我說了,讓我跟著小姐�!�
李姝菀聞言一愣。今早李奉淵出門前一直在東廂與她待著,賴著喝了她一杯茶才走,不知道他是何時背著她和劉二說的這話。
李姝菀如今已不是無力自保的小姑娘。青天白日,皇城腳下,毫無危險之地,她不需要劉二無時無刻地相護左右。
李奉淵讓劉二跟著她,多半是有其他吩咐。
她稍稍斂了笑,問道:“他還與你說什么了?”
劉二道:“也沒說別的,侯爺說書坊雅俗皆售,除了賣詩賦畫作,也偷賣些情詞艷曲,難免有別有用心之人混在書坊,叫我注意著些�!�
李姝菀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既如此,那就跟著吧�!�
可等她走了幾步,忽然又想起什么,回頭看向劉二,疑惑道:“城中興起這類淫艷詞詩也就是近兩年的事,他才回望京,是如何知道的?”
劉二不明白李姝菀為何突然這么問,他茫然地搖頭:“我沒問,估計侯爺也是聽別人說的吧。”
李姝菀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不知信沒信。
西北戰(zhàn)事結(jié)束,將士大多揣著軍餉還鄉(xiāng)耕種,還有一些留守邊疆或調(diào)派去往各地,只部分精兵回了望京。
將士才打了勝仗,這些日軍中休假,營里沒幾個人。
不用練兵,也不用打仗,李奉淵到了軍營,摸清了軍中基本情況,便閑得沒了事做。
他步出軍營,在轅門處碰上下了朝的楊修禪。
楊修禪駕馬而來,見到他,立刻高聲喚道:“奉淵!”
李奉淵側(cè)目看去,馬上的楊修禪滿面笑意,一身官服都沒來得及脫。
昨夜宴上楊修禪被祈寧纏住脫不開身,李奉淵見過太子便離了宴回去尋李姝菀了,二人未能得見。
李奉淵此刻見到楊修禪,亦覺欣喜。
他迎上前去,楊修禪翻身下馬,一把抱住他,又恨又喜地道:“你小子!五年說不回就不回!真是好硬的心腸!”
李奉淵也笑:“這不是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楊修禪說著,熱切地拍了拍他的背:“走!說好了一起喝酒!今日明月樓,我請客!不醉不歸!”
不料他這幾巴掌拍下去,李奉淵身體忽然僵了一下,隨后緩緩放松下來,伸手推他:“別拍�!�
楊修禪一愣,意識到什么,立馬松開他,擰眉上下打量著他,緊張道:“怎么,身上有傷?”
李奉淵抬手越過肩膀摸了摸右側(cè)的肩胛,道:“一點小傷,無事�!�
李奉淵有多能忍痛楊修禪再清楚不過,楊炳教李奉淵武藝那些年,李奉淵練武時被棍子抽紫了背都沒喊過疼。
楊炳有徒如此,驕傲得很,常在楊修禪面前夸李奉淵年紀輕輕已是一身男子氣概,楊修禪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
此刻他見李奉淵如此,知道他身上這絕不是什么小傷。
他站到他身側(cè),動手扯他后領(lǐng)子,探著頭往他肩胛骨處看:“傷哪了?給我瞅一眼。怎么傷的?”
轅門外還站在值守的士兵,李奉淵一個將軍,威嚴還是不能丟,在士兵面前被兄弟扯著衣服看傷像什么話。。
他推開楊修禪:“無事,別擔(dān)心。只是背上被人砍了一刀,回來的路上顛簸,盔甲壓著傷,這才沒好全�!�
楊修禪不放心:“傷得重嗎?”
戰(zhàn)場之上,大刀砍下的傷動輒就是皮卷肉翻,沒砍斷骨頭都算輕傷。李奉淵理了理衣襟,道:“不重�!�
楊修禪看他遮遮掩掩,只當(dāng)他在強撐,半點不信:“不重你喊什么疼?兄弟之間,有什么不能看,我看一眼�!�
“當(dāng)真無礙�!崩罘顪Y抬手擋住他,想起周榮的話,搪塞道:“只是我還沒娶妻生子,自然得顧惜著自己些�!�
楊修禪一聽,覺得有些道理,他頗贊同地點了點頭:“是得將養(yǎng)著些。那酒改日再喝,今日吃點清淡的,等你把傷養(yǎng)好再說�!�
楊修禪和李奉淵各自上了馬,緩緩朝著明月樓去。
楊修禪忽而嘆了口氣,道:“說起成家,如今春兒和姝兒都大了,她二人成家說不定會成在我們前頭�!�
李奉淵問:“昨日宴上,我觀太子殿下似對驚春有意�!�
楊修禪點了點頭,恨鐵不成鋼道:“何止有意,咱們的殿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春兒的魂兒都快給他勾走了�!�
他嘆了口氣:“今日趁著去見舊友的機會,我看她又揣著封信給殿下想法子送了去�!�
李奉淵奇怪道:“舊友?她不是和菀菀一同去書坊看畫嗎?”
“是去看畫啊,忘道山人的畫�!�
李奉淵聽過這位畫師的名字,聽說山水寫意出神入化,一畫難求。
楊修禪道:“這人你還認識,就她們以前的同窗好友,被貶的沈家的公子,沈回。”
他看李奉淵似不知情,問道:“你不知道?姝兒今兒出門的時候沒和你說?”
李奉淵默默搖了搖頭。
楊修禪看他眉間犯愁,樂不可支道:“該,誰叫你半封信都不寫回來。換了我,我也不搭理你�!�
“不過——”楊修禪拽了拽韁繩,湊到他身邊,提醒道:“我聽春兒說,沈回心悅姝兒,這么些年一直癡心未改,是個難得的情種。”
李奉淵沉默片刻,開口道:“過了春,她便十八了,也到了嫁人的年紀,由她去吧�!�
楊修禪見他這不管不問的態(tài)度,輕“嘖”了一聲:“多年未見,誰知那小子如今品性如何,你這做親哥哥的,不替她把把關(guān)?”
李奉淵面色不改:“自然要盯著。”
0100
(100)醉酒
楊修禪和李奉淵嘴上說滴酒不沾,到了明月樓,話說至興頭,皆是喝了個酩酊大醉。
兄弟二人勾肩搭背出了酒樓,各自牽著馬,也不騎,就這么拉著韁繩沿著長街朝前走。
誰也沒說去哪兒,但腳下的步子卻走得齊,直向著李姝菀和楊驚春所在的書坊而去。
一位侍郎,一名將軍,一身酒氣行在街頭,看起來仿佛哪家吃醉了要去尋歡的紈绔子弟。
他二人吃飯喝酒去了兩個時辰,眼下日已開始西落,快到申時。
這么長的時辰,楊驚春和李姝菀早已離開了書坊。
可惜兩人皆喝得糊涂,等二人到了地方,撲了個空,才回過味來。
楊修禪常來書坊的“五湖四海皆兄弟”的小書閣送信,書坊的老板已認得他,見他進店,猜到他是來尋妹妹,笑著道:“兩位女公子和忘道山人去了前面的酒樓用飯,楊大人要不在這兒稍歇片刻?”
楊修禪擺手:“不必,我去找她�!�
說著就朝門外去,跨過門檻時,醉醺醺的腳沒抬起來,險些給絆摔在這人來人往的門口。
李奉淵牽著兩匹馬,地站在書坊門外等他,楊修禪出來,抬手一指:“走,去酒樓。”
李奉淵便又跟著楊修禪走。
二人緊趕慢趕,行了約半炷香的時辰,到了酒樓外,就看見楊驚春李姝菀笑盈盈地站在門口與那名忘道山人說話。
楊修禪近年點燈伏案看文書看得太多,眼神不大好使。
他瞇眼看了一會兒,抬手輕頂了一下李奉淵:“誒,你瞧瞧,那是她們嗎?”
李奉淵“嗯”了一聲。
楊修禪看了看那四道模糊的人影,奇怪道:“咦?那細細長長站著的是忘道山人,那邊上胖成個球的又是誰?”
李奉淵:“……那是門口的石雕。”
楊修禪走近兩步,看清后苦笑道:“當(dāng)官當(dāng)?shù)靡蓚瞎子了�!�
李奉淵想了想,道:“我好像從北邊繳來了一小面圓透鏡,放于眼前可視清物,我回去找找,給你帶來�!�
“好��!”楊修禪樂道,他沖著酒樓外說話的人喊道:“春兒!姝兒!”
門口邊說話的三人聽見這中氣十足的呼喚,奇奇扭頭看了過來。
楊驚春見是兄弟二人,眉眼一彎,開懷回道:“哥哥,你們怎么來了?”
李姝菀也看著他們。她回頭時臉上還帶著抹柔和的笑,不過在看見李奉淵時,那笑意又斂了回去。
李奉淵看見了她變化的神情,一時說不上來心頭是什么感受,只覺得血液發(fā)堵,全身澀得疼。
他緩緩皺起眉頭,停下腳步,有些遲疑地抬手摸了下肩頭。
楊修禪看他停下,問道:“怎么了?”
李奉淵面色也有些不解,像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想了想,道:“好像傷口在疼。”
沈回待會兒還有別的事,他看見楊修禪與李奉淵,抬手遠遠與二人行了個禮,便在門口與楊驚春與李姝菀分別了。
楊驚春和李姝菀向醉得迷糊的二人走來,楊驚春聞到二人身上的酒氣,皺了皺鼻子:“哥哥,你們喝酒了?”
楊修禪咧嘴笑:“喝了一點�!�
楊驚春不滿道:“你們偷偷跑去喝酒,都不叫我和菀莞�!�
楊修禪打著馬哈,還是笑:“下次,下次�!�
楊修禪和李奉淵喝酒不上臉,若是安靜呆著,其實看不太出來二人都喝得醉了。
不過喝醉了的楊修禪一說話就傻笑,一笑就露餡。
倒是李奉淵話少,看不大出來。
楊家兄妹倆說說笑笑,李姝菀看了一眼李奉淵,并未和他說話。
李奉淵垂眸看著面色淡得有些冷漠的李姝菀,仿佛突然回到了十年前當(dāng)時在學(xué)堂里的時候。
她那時在他面前總怯生生的,連一聲“哥哥”都不太敢叫。
只是那個時候是不敢,而現(xiàn)在卻是不愿。
李奉淵皺起眉,忽然覺得背上的傷口再次疼了起來,牽引四肢百骸,渾身上下都疼得厲害。
他抬起手,再次摸了下肩膀。
楊修禪看他如此,關(guān)切道:“還是疼?”
李奉淵微微搖頭,放下手:“不礙事。”
“什么疼?”楊驚春問:“奉淵哥哥你受傷了?”
楊修禪嘆了口氣,替他回答道:“傷了,傷得可重。背上被人砍了一大刀,險些將他劈成兩半�!�
他醉言亂語,夸大其詞,說得人心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