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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李姝菀聽見這話,忽然有了些反應(yīng)。

    她看向李奉淵方才摸過的肩,眉心無意識地蹙了起來,似在緊張他的傷勢。

    楊驚春同樣掛著擔(dān)憂的神色:“找郎中看過了嗎?”

    李奉淵道:“沒那么嚴(yán)重,已經(jīng)看過了,每日早晚換次傷藥就好。”

    “天氣漸暖,別可別惡化了�!睏钚薅U說著,還是不放心,又上來扒李奉淵的衣服:“不行,給我看一眼傷。”

    他喝了酒,手上沒輕沒重,李奉淵被他拉得腳下一個趔趄,想阻止他,又怕自己還手把本就搖搖晃晃的楊修禪給推摔了。

    “當(dāng)真無事�!彼f著,有些狼狽地往旁邊躲,忽然一只纖細(xì)白凈的手伸到他面前,輕輕拉開楊修禪粘在他衣服上的手,而后護(hù)著他微微往后一攬,將他擋在了身后。

    李姝菀站到他面前,抬頭看著面前的楊修禪,有些無奈地道:“修禪哥哥,你有些醉了,同春兒回去休息吧�!�

    楊驚春也覺得大街上拉拉扯扯實(shí)在不成體統(tǒng),于是忙拉住自家哥哥:“是醉了,走走走哥哥,我?guī)慊厝ァ!?br />
    她一邊拽著楊修禪往自家的馬車走,一邊回頭同李姝菀道:“菀莞,那我先帶這酒蒙子回去了,你也快些帶奉淵哥哥回去,我瞧他也醉得不清。”

    李姝菀點(diǎn)頭:“好�!�

    看著二人上了馬車,李姝菀也準(zhǔn)備帶李奉淵回府,眼一抬,卻見李奉淵低頭看著自己,唇邊若有若無地勾著一抹淺得看不清楚的弧度,似乎是在笑。

    他真是醉了,若還清醒著,必然不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李姝菀抿唇,擔(dān)憂又不解地看著他:“……疼傻了?”

    李奉淵仔細(xì)感受了下背后傷口所在的地方,慢吞吞地道:“好像不那么疼了。”

    他一時疼一時不疼,李姝菀只當(dāng)他痛得麻木了。

    她有些急地拉著他往馬車去:“回去,叫郎中來看看�!�

    李奉淵低頭看了眼她拉著自己的手,微微勾起長指握回去:“不用,換藥就行�!�

    李姝菀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動作,沒有甩開。

    0101

    (101)氣話

    馬車?yán)�,李姝菀和李奉淵各坐在車座一側(cè),中間空得還能再塞下一個人。

    誰也沒有說話,車內(nèi)靜得能聽見李姝菀頭上的珠釵隨馬車搖晃發(fā)出的輕響。

    李奉淵多年沒喝酒,突然和楊修禪飲了個爛醉,此刻酒氣上頭,思緒有些遲鈍。

    他微微側(cè)著身,看向別過臉望著窗外的李姝菀,視線緩緩?fù)�,落在了她搭在膝上的手掌�?br />
    那手微微蜷著,并不放松。

    李奉淵心頭一動,忽而靠近她,探出手,將她蜷握著的手掌展開了。

    勒馬持槍的手老繭厚重,加之飲了酒,他手心溫度高得灼人。

    李姝菀手掌一僵,轉(zhuǎn)過頭看他。

    他雖醉了酒,儀態(tài)卻依然端莊,肩背挺拔如松。

    李姝菀看不出他是否醉了。

    她抿了下唇,從他掌中抽回手,揣在懷中,面無表情地偏過了臉。

    兩人一路無言地回到府中,李姝菀叫人去請府里的郎中。

    李奉淵本想道“不必”,但看李姝菀面容嚴(yán)肅,便把話吞了回去。

    他醉了酒,走得慢,跟在她身后入了東廂,自顧自坐在了她的矮榻上。

    百歲蜷成一團(tuán),縮在榻角睡覺。李奉淵伸手摸它,它睜著渾濁的的眼睛滿臉陌生地看了看他,似乎沒認(rèn)出來他是誰,避開他靠近的手掌,邁著遲緩的步子小跑著躲開。

    李奉淵見它如此,直接強(qiáng)行將它抱回了身上:“跑什么?”

    他身上有傷,人察覺不到,但貓卻能聞到明顯的血腥味。

    百歲似有些害怕他,喵喵叫著用力掙扎起來,

    李姝菀寶貝這貓,李奉淵擔(dān)心傷著它,只好松開了手。

    桃青看著溜進(jìn)內(nèi)室的貓,笑著開口:“于貓而言,五年已經(jīng)約莫于人類的半百之久了,它小小一顆腦袋記不住事,這么多年沒見,它多半已忘記侯爺是誰了。”

    李奉淵看著手里被它撓出的抓痕,隨口道:“短短五載,便不記得了嗎?”

    坐在椅中的李姝菀聽見這話,忽然側(cè)目看向他:“五載短暫,那在將軍眼里多久才算長久?”

    她語氣平靜,卻又像是藏著火氣。

    李奉淵從她口中聽見“將軍”二字,抬眸迎上了她的目光。

    他望著她淡得沒有絲毫情緒的眼睛,回道:“情深則長,情淺則短。”

    他將問題拋回給她:“你覺得五年算長嗎?”

    彈指一瞬。

    李姝菀下意識想這么回他,但話到嘴邊,卻又因違心而難說出口。

    她從他身上收回視線,和逃走的百歲一樣,索性起身回了內(nèi)室,不打算理他了。

    桃青和柳素見二人一言不合又鬧僵了,有些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柳素打算勸上幾句,叫侯爺知道她們小姐這些年心里一直念著他,可不等開口,李奉淵竟忽然起身,像條尾巴一樣跟在李姝菀身后進(jìn)了內(nèi)室。

    李奉淵一身酒氣,李姝菀瞧著也在氣頭上。桃青擔(dān)心二人待會兒起爭執(zhí),也打算跟著進(jìn)去,不料卻被柳素拉住了。

    她沖著桃青微微搖頭,低聲道:“讓侯爺和小姐私下說會兒話吧�!�

    桃青不放心:“可若待會兒吵起來可怎么辦?”

    柳素看得通透,她道:“吵起來也好過冷冰冰的互不搭理,若能吵通說透,是最好不過�!�

    桃青覺得有理,點(diǎn)頭道:“姐姐說得對,是我糊涂了�!�

    房中,李姝菀剛在妝奩前坐下,便透過銅鏡看見了進(jìn)門的李奉淵。

    他三番兩次擅入她閨房,不知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習(xí)慣。李姝菀想開口趕人,可想起昨夜他逼她叫“哥哥”,覺得自己在這事上討不到好處,便又沒開口,只當(dāng)看不見他。

    她不理會他,身后的灼灼目光卻一直落在她身上。

    李奉淵站在房中,看著鏡前取耳墜的李姝菀,低聲道:“修禪告訴我,沈回待你有意,你如何想?”

    李姝菀動作一頓,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這事。她道:“問這做什么?”

    李奉淵聽她語氣防備,解釋道:“沒什么,只是春一過,你便十八了,是該考慮婚姻大事了�!�

    他語氣平靜,仿佛在講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衫铈以牀钚薅U說起楊驚春的婚事,話中總滿含不舍。

    李姝菀微微蹙眉,正想回答,又聽李奉淵接著道:“不過沈家舉家遷至宥陽多年,應(yīng)當(dāng)不會再搬回望京。若你對他并無心思,我便替你在望京城里找個家世人品更好的,招來入贅,如此你也不必舍了親友遠(yuǎn)赴他鄉(xiāng)�!�

    他扯了一大堆,話里話外,都是想將李姝菀留在望京、留在他身邊。難怪說起她的婚事時沒有傷心之意,原來壓根沒打算把她嫁到別人家去。

    李姝菀聽了出來,反問他:“為何要讓別人入贅,我不能嫁到別人家里去嗎?”

    李奉淵微微皺眉,似乎很不贊同這話。他看著她的背影,過了好片刻,才低聲問道:“你嫁了人,要留哥哥一人在府中嗎?”

    李姝菀聽得這話,透過鏡子看了他一眼。他醉醺醺孤伶伶地站在房中,垂眼看著她,瞧著竟有幾分可憐。

    他自小穩(wěn)重,在李姝菀的記憶里,也只有李瑛離世后李奉淵顯露過些許脆弱。

    她那時見他難過便心疼不已,如今依舊見不得他這般模樣。

    她別開眼:“將軍不也將我一個人留在望京多年不管不問,一個人有什么不能過?”

    日光透過窗戶映入李姝菀的眼底,亮晶晶像是眼淚,李奉淵瞧不清。

    他聽得出她語氣有怨,但往日之事不可改,他只能保證道:“西北已定,菀菀,再不會有下次了�!�

    他態(tài)度誠懇,語氣柔得像在哄孩童。

    李姝菀垂著眼,用指腹擦去耳墜銀環(huán)上從耳洞里帶出的血,語氣淡漠:“有也無妨,五年十年,我都不在意了。”

    0102

    (102)她的信

    兄妹二人的一番談話又一次在不歡中而盡。

    好在很快郎中便到了,僵冷的氣氛并沒持續(xù)太久。

    東廂伺候李姝菀的都是些年輕的侍女,不大方便敞著門讓郎中給李奉淵看背上的傷勢。

    李姝菀讓人在內(nèi)室拉開了一道屏風(fēng),自己站到屏風(fēng)外,將位置騰了出來。

    梳妝臺前,窗明幾凈,郎中讓李奉淵坐到李姝菀方才坐的地方脫下上衣。

    李姝菀沒有離開,就在屏風(fēng)后等。

    她微微低著頭看著面前擦洗得干凈的地面,聽著里面李奉淵寬衣解帶的窸窣聲響。

    外衣褪下,露出里面漿洗得發(fā)白的中衣,背上傷口流出膿水血污,粘住了衣裳,痕跡明顯。

    這傷勢看著不輕,可李奉淵卻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褪下外衫,抬手就要把黏在傷口上的里衣也硬扯下來。

    郎中見此,忙出聲阻止:“侯爺當(dāng)心,這背上的傷口黏在衣裳上了,還是讓我來吧�!�

    李姝菀聽見這話,側(cè)目朝房內(nèi)看了一眼。

    隔著屏風(fēng),她只能看見李奉淵影影綽綽的背對著她的身影,并看不真切。

    郎中打開藥箱,從一卷刀袋中取出一把細(xì)薄的小刀,在燭火上掠過后,同李奉淵道:“侯爺,我要將您傷處的布料挑開取下來,會有點(diǎn)疼,您忍著些�!�

    李奉淵松開衣裳,低聲道:“有勞。”

    行軍打仗,自是穿不得綾羅綢緞,李奉淵的里衣是耐穿的粗麻布料所制,如今雖回了望京,也沒改換回來。

    刀刃沿著傷處仔細(xì)小心地掀開緊緊粘在一起的衣裳,粗糙的布料與濕爛的傷口分開,泛起明顯的痛感。

    李奉淵微微繃緊了身軀,忍著痛沒有出聲。

    白濁的污膿糊在刀口上,看得人驚心。待將衣裳脫下,露出背上完整的傷疤,饒是行醫(yī)多年的郎中也不自覺倒吸了一口氣。

    陽光透窗而過,照在李奉淵寬厚結(jié)實(shí)的肩背上,只見一道猙獰的長疤從他的右肩斜向左下后腰,刀口寬長,仿佛大刀所砍傷。

    楊修禪說這刀險些把李奉淵劈成兩截,并不算虛話。

    李奉淵背上的刀傷已經(jīng)是數(shù)月前所受,如今大半已經(jīng)愈合,長出新肉。

    但因他平日里需得穿戴甲胄,右肩下的傷口被磨蹭過多,而遲遲未愈。

    郎中皺緊了眉頭,搖頭道:“傷口已經(jīng)捂得灌膿發(fā)爛了,需得去除膿水污血,再用白布敷上好藥。若是感染發(fā)燒,可就麻煩了�!�

    李奉淵聽見這話,正要開口,忽然聽見屏風(fēng)后傳來了李姝菀的聲音:“你從軍中帶回的傷藥在哪?”

    她聲音聽似平靜,語速卻有些急,李奉淵聽出她在和自己說話,下意識回頭看他。

    郎中忙制住他:“刀刃鋒利,還請侯爺勿動�!�

    李奉淵于是又將頭轉(zhuǎn)了回去。他回道:“在我房中的柜子里放著——”

    話沒說完,郎中忽然拿刀沿著他的傷處快速而迅疾地割下了一塊腐膿的爛肉。

    劇痛猛然從背后傳來,天靈蓋都發(fā)起麻,李奉淵一時未察,咬牙痛哼了一聲。

    他緩了一息,忍下痛楚,又和李姝菀道:“……是一只巴掌大的青瓷罐�!�

    他語氣聽起來并不痛苦,反而平靜得很,顯然十分吃得痛。

    可李姝菀聞道屋內(nèi)淡淡的血腥氣,還是有些緊張地握緊了手掌。

    她動了動唇,打算叫柳素去取。但想起李奉淵不喜歡旁人動他東西,猶豫片刻,起身出門,自己往西廂去了。

    西廂門關(guān)著。李姝菀推門而入,進(jìn)了李奉淵的寢間,拉開墻邊的高柜,就見隔層上立著四五瓶傷藥。

    她拿起李奉淵所說的青瓷罐,正準(zhǔn)備離開,卻忽然被柜中半開的的抽屜上吸引了注意。

    抽屜里放著兩只大小近似的木盒子,李姝菀看著那兩只比信封大不了多少的木盒,猜到什么,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將盒子打開了。

    果不其然,兩只木盒里都裝著信,左側(cè)盒子里的信封泛黃,已有些年頭。

    李姝菀看著最上面一封所寫的“吾兒二十歲親啟”的字,知道這些信是洛風(fēng)鳶寫給他的。

    而另一只盒子里的信上則封封都寫著“李奉淵親啟”。

    李姝菀認(rèn)得這字跡。這是她的字跡。

    厚厚一疊信,整整五年時光,她寫給他的所有的信都在此處,對他所有的思念和擔(dān)憂也都在這窄小的一只盒子里。

    每一封信都有打開過的痕跡。

    他全都看過。

    但一封都沒有回。

    李姝菀定定看著這些信,仿佛看見了曾經(jīng)伏案桌前斟酌著一字一句給他書信的自己,又似乎看到了在西北的黃沙里一字一句讀信的他。

    一陣輕風(fēng)拂過窗扇,發(fā)出輕響,李姝菀驚醒過來,眼睛忽然有些熱。

    她蓋上木盒,想將自己寫下的信全都帶走,可當(dāng)拿起沉甸甸的木盒,她又猶豫起來。

    他將她寫給他的信都保管得很好。

    李姝菀遲疑了片刻,最后還是將盒子放了回去,她推進(jìn)抽屜,關(guān)上柜門,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帶著藥回了東廂。

    0103

    (103)上藥

    李姝菀穿過庭院,郎中背著藥箱從東廂出來,似已打算離開。

    李姝菀叫住他:“郎中留步�!�

    郎中站在門口,拱手道:“小姐�!�

    李姝菀看了眼門內(nèi),問他:“侯爺?shù)膫烟幚砗昧藛�?�?br />
    郎中道:“小姐放心,我已為侯爺去除了腐肉膿水,之后只需每日換藥,好生將養(yǎng)就可�!�

    李姝菀稍微放下心,她將手里的藥瓶遞給他:“那勞煩先生替他換過藥再走�!�

    郎中有些遲疑地看了她手里的瓷罐,沒有接過來,他有些猶豫地道:“侯爺方才說,等您回來幫他換藥�!�

    李姝菀抿了下唇,他們才吵了一架,他為什么覺得她要幫他?

    雖這么想,但李姝菀不會在外人面前駁李奉淵的面子,便沒有多說什么。

    她點(diǎn)頭道:“今日有勞先生了�!�

    “不敢�!崩芍行辛藗禮,便準(zhǔn)備離開。

    但走出兩步,他仿佛又忽然想起什么,折身回來,同李姝菀道:“方才我聞侯爺身上酒氣有些重,侯爺傷勢未愈,暫且還是不要飲酒為好�!�

    李奉淵如今位高權(quán)重,又是太子的人,之后少不了有人來巴結(jié)他,接下來的應(yīng)酬應(yīng)當(dāng)是少不了的。

    李奉淵上無長輩,旁無妻妾,郎中自知人微言輕,他想了想,估計這府內(nèi)也只有李姝菀這個做妹妹的能勸上一勸,這便和她說了。

    李姝菀微微蹙眉,點(diǎn)頭應(yīng)下:“我知道了�!�

    入了內(nèi)室,李奉淵還在李姝菀的妝臺前坐著。

    他穿上了左袖,右側(cè)衣裳褪至腰腹,右背的傷暴露在外,房中血腥氣比剛才李姝菀離開時又重了許多。

    李奉淵對窗而坐,左身側(cè)對門口,李姝菀進(jìn)去時,并沒看見他背上的傷。

    他似等得有些無聊,將李姝菀剛才取下的耳墜子從她的妝奩中翻了出來,正拿在掌中把玩。

    溫潤的玉耳墜艷得似一滴綴下的血,靜靜躺在他并攏的二指之間,他抬手將墜子舉至眼前,對著光仔細(xì)看了看后,忽然湊近聞了一下。

    他微垂著眼,因醉意,神色有幾分說不上來的風(fēng)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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