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低頭問李姝菀:“喜歡嗎?我去給你投一個?”
分明是他自己感興趣,非要拽著李姝菀,李姝菀皺眉道:“丑。”
楊修禪可惜地從懷里掏出又一只蟾蜍,遞給李姝菀:“別嫌啊姝兒,我給你也投了一個呢�!�
兩個妹妹,楊修禪向來一碗水端得平得不能再平,在外楊驚春有的,李姝菀也必然有一份。
李姝菀哭笑不得地接過這丑蟾蜍:“多謝哥哥。”
李奉淵聽見這話,看了李姝菀一眼,不過比起曾聽見李姝菀叫祈伯璟哥哥,李奉淵此刻的態(tài)度倒十分平和。
因他深知在這幾年間,楊修禪看護她,陪伴她。比起他,楊修禪更像是李姝菀的親哥哥。
楊驚春見李奉淵將她手里這丑東西敲了又敲,忙把手里這大肚子的丑玩意兒塞給他:“拿去,喜歡就拿去�!�
李奉淵幼時沒怎么玩過玩具,眼下成人了倒對這些孩子氣的東西有了興趣,他接過來,饒有興趣地舉在手里仔細看了看。
李姝菀索性把自己手里這一只也給了他:“成雙成對。”
李奉淵來者不拒,也收下了。
楊修禪頭一回知道李奉淵審美如此別致,嘆道:“你眼光如此獨特,倒叫人有些擔心以后心悅的姑娘會是什么模樣�!�
楊修禪本是隨口調(diào)侃,不料李奉淵動作一頓,接著便扭頭朝他看了過來。
李奉淵面無笑意盯著人時自有幾分嚴肅,楊修禪對上他的目光,誤以為自己關(guān)于婚姻之事的玩笑話說得重了,嘴角的笑還沒掛起來便收了回去。
他忙改口:“開個玩笑,以你的眼光,看上的必然是國色天香的佳人�!�
他說罷,又覺得自己此言太過狹隘,人之美丑在于內(nèi)在而非外表,便是容貌普通也無不可。
于是他又改口:“無論你找什么樣的姑娘我都必會你們新婚之日備份大禮,送上祝福�!�
楊修禪以為自己說重了話,全然不知此刻李奉淵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
他在擔憂若今后當真走到那一步,他將那不該有的情意訴之于口時,楊修禪同樣身為李姝菀的哥哥,會不會相阻。
李奉淵認真問他:“無論是誰,你保證都會真心相祝?”
楊修禪聽他再三確定,只當李奉淵當真打算要找個容貌非同尋常的,咬牙點頭:“兄弟一場。一定�!�
李奉淵將手里的一只蟾蜍給他:“蟾蜍為證,我記下了�!�
楊修禪看著這丑玩意,苦著臉接過來,只能在心里期盼李奉淵眼光別太過詭異,切莫找個和這綠蟾蜍一樣的姑娘。
0115
(115)信中人
流云晚暮如火,新娘浴著暮色入門,拜過天地高堂,聲聲此起彼伏的祝賀中夜宴開席。
宴上男女分席,各自圍坐在幾張寬長的流水茶桌旁。菜肴盛于木盤浮于水面,隨水流緩緩?fù)�,吃起來別有趣味。
桌上觥籌交錯,李姝菀與楊驚春坐在一處,邊吃邊說悄悄話。
李姝菀望著前方招呼賓客的姜夫人與萬夫人,壓低聲音同楊驚春道:“萬姑娘的父親調(diào)任后才升任戶部尚書不久,姜萬兩家便聯(lián)姻結(jié)親,聽說禮部的尚書也與姜尚書來往密切,如此,六部便有三部站在了四皇子一派。太子殿下有何打算?”
朝中黨爭激烈,祈錚覬覦太子之位也并非一日兩日,便是嫌少關(guān)注朝堂之事的楊驚春亦有所耳聞。
楊驚春往嘴里塞了片鮮美的魚膾,擋著唇小聲回道:“我前些日見到阿璟也問了這話,不過他看起來并不煩擾,還說姜聞廷和萬姑娘交心交情,青梅竹馬走到結(jié)發(fā)夫妻,金玉良緣,他該為之祝喜才是�!�
楊驚春說著朝前頭看了看,微微抬手指向前頭立著的一尊三尺高的金玉樹:“喏,他還遣人送了禮來呢�!�
李姝菀隨之看去,看見輝煌耀目的金玉樹一角。枝干逼真,枝頭綴著幾顆大棗、花生、桂圓、蓮子,取的是“早生貴子”的好寓意。
李姝菀嘆道:“不愧是殿下,出手真是闊綽�!�
楊驚春連連搖頭:“比不過祈寧公主代姜貴妃送來的那一對紅玉雕琢的的百鳥棲樹,兩塊整玉雕成,足有一人多高,裝進木箱里讓二十來人抬進門的,那才叫栩栩如生,難得一見�?上憬袢諄硗砹�,先前他們還在院子里觀賞了一番呢。”
玉石多見,一人多高的玉卻難得,李姝菀聽著有些遺憾:“那下次赴宴我跑快點兒。”
二人正聊著,忽然聽見數(shù)道屏風相隔的男席那方熱鬧起來,女客們紛紛好奇地涌了過去。
楊驚春抬頭打量,不知什么狀況。她叫住一名侍女,好奇道:“男客那邊發(fā)生了何事?”
侍女道:“回小姐,一位客人猜全了園中的燈謎,主家正贈其彩頭呢�!�
楊驚春一聽,放下筷子抓著李姝菀站起來:“走走走,我們也看看去�!�
她慣愛湊熱鬧,李姝菀跟著起身,道:“人多,你慢些,別磕絆著�!�
男女席間的屏風已收疊起來,姜文吟手持一副氣勢寥落的蒼山孤煙字畫站在主桌最前頭,正含笑撫須,讓眾人觀賞。
圍觀的人多,楊驚春和李姝菀矮了些,瞧不見姜文吟手中畫作。楊驚春攀著李姝菀的肩膀踮起腳探頭張望,也只看見一片黑烏烏的后腦勺。
李姝菀扶著她,目光在男客中掃了一圈,看見坐在席中安安靜靜用膳的李奉淵,旁人都好奇是什么好彩頭,他卻似沒多少興趣,只顧著眼前可口的飯菜,端著碗吃得歡快,分毫不為外人所擾。
他身邊人大多都站起了身,楊修禪也和眾人一樣,望著姜文吟手里的畫作。然而他的臉色在看清畫作上題落的詩詞時卻不顯贊嘆,而是倏然變得有幾分意外。
那筆跡曾與他通信往來多次,他記憶深刻。
楊修禪在懷里摸了摸,摸出李奉淵送他的單片鏡架在眼窩,再度往前看去。
人群中,一人朗聲開口:“此畫精絕,敢問姜尚書這畫是何人所作?”
楊修禪聞聲,緊跟著開口:“還有這畫中詩,不知由何人所題?”
李奉淵聽見楊修禪開口問,抬頭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端碗繼續(xù)用起來。
在府中他用膳一向是跟著李姝菀的時辰來,她習慣夜里吃得早,李奉淵也跟著酉時初就吃了。今日婚宴開得晚,看來是餓著了。
楊修禪自來不愛出風頭,此刻隨旁人出聲,多半是對作詩這人尤為感興趣。
姜文吟抬掌指向女席中端坐的祈寧,笑得溫雅:“此畫乃撫安公主親手所作,畫中詩詞亦是由殿下親題,今日老夫借花獻佛,以此做彩頭,一搏大家歡喜�!�
撫安公主,便是七公主祈寧。
他說著,將畫交給得獎的公子:“望公子珍視�!�
“多謝姜尚書割愛�!蹦枪有⌒慕舆^畫卷,扭頭有些羞赧地看向席中端坐著的祈寧,又道:“多謝殿下,在下必珍藏密斂�!�
祈寧乃圣上最寵愛的女兒,金枝玉葉,身份尊貴,容貌艷絕,品行良淑,不知是望京城中多少青年才俊的夢中人。
她本就通于詩畫,加之公主的身份,她的畫作在城中炙手可熱。
眾人聞姜文吟的話,齊齊扭頭往祈寧看去。楊修禪聞言,也隨之回首。
楊驚春看他回頭,沖他悄悄揮手,卻見楊修禪的目光略過她,直直望向了長桌主位上錦衣端坐的祈寧。
祈寧緩緩站起身,欠身謙遜道:“今日是姜公子與萬小姐的大喜之日,諸位賓客所賀奇珍異寶、古玩字畫不斷,在場亦不乏精通詩畫的文人雅士。我這畫在各名家面前實有些不堪入眼,還望公子莫要嫌棄才是�!�
她溫和有禮,將今日來客全夸耀了一番,人人聽得舒心,又接連回贈于她一番阿諛奉承。
那得了她墨寶的公子望著她的姣好的身形,一時面色更紅。
而好奇題詩人的楊修禪在知道真相之后,卻一直未開口,只是以一種難以置信的怔然目光看著祈寧。
這么多雙看向她的眼睛中,不知有意無意,祈寧敏銳地注意到了楊修禪的視線。
她緩緩抬起雙眸,隔著人群靜靜看向他。
四目相對,楊修禪心頭一跳,她淺淺彎起紅潤的唇,欲語還休地沖他笑了一笑,很快,又垂落了眼睫。
場上賓客眾多,不少人注意到了祈寧這含情一眼。只是除了楊修禪,沒人知道她這一眼是送與誰的。
楊驚春注意到了楊修禪怔愣的神色,奇怪道:“他怎么了?”
楊驚春不知道在船上時祈寧與楊修禪的私談,但李姝菀很清楚。
她低聲道:“看起來,像是被耍了�!�
因身份尊貴,其他來客都與祈寧客氣地保持著距離,宴上喜慶,但她身側(cè)并無人相伴。
她攏袖孤單立于宴上,單薄的身影遠遠落在楊修禪眼中,竟顯得有幾分落寞。
她曾在信中所述的落寞沉痛,仿佛在這一刻透出紙面縈繞在了她身側(cè)。
楊修禪垂落身側(cè)的手握緊成拳,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何感受。
那信中人,怎會是她……
0116
(116)機會
宴后,賓客接連散去。祈寧離席,欲借姜家的客房換去沾染了酒氣的衣裳,沒想才至庭中,便聽見身后傳來了一道有些急切的聲音。
“留步、殿下請留步!”
祈寧認得這是楊修禪的聲音,她有些意外地回過身,看見楊修禪獨自一人穿過假山流水朝她行來。
此院是今日姜家為祈寧布置專供她休憩的庭院,院門處有侍從把守,旁人進不來。
祈寧猜到楊修禪今夜會來尋她,但沒想到他會出現(xiàn)在這里。
祈寧身邊的侍女亦有些愕然,不知他是如何進來的,她看向祈寧:“公主,可要奴婢叫侍衛(wèi)?”
祈寧搖頭:“無妨,你先下去吧�!�
侍女心領(lǐng)神會,將提燈留給她,悄聲退下了。
四下靜寂,只聞淺淺風聲,楊修禪快步行至祈寧身前,有些氣喘地在離她兩步遠的距離停下,拱手行禮:“殿下�!�
他來得急,額角出了層薄汗,祈寧的視線在他額側(cè)的汗珠上停滯了一瞬,微微頷首,回道:“楊公子�!�
她并沒問楊修禪叫住她做什么,而是往他的來路看了一眼,好奇道:“楊公子怎么進來的?”
楊修禪本有一肚子話要問,此刻聽見祈寧這話,愣了一愣,隨即耳根子發(fā)起熱,他含糊道:“唔,走進來的。”
院門處的侍衛(wèi)不可能讓他一個男子堂而皇之地入祈寧所在的內(nèi)院,便是讓他進了,也不可能無人前來通報。
祈寧掃過他些許凌亂的衣擺和靴上的青苔,猜到他是翻墻而入,無奈笑了笑:“院墻高窄,楊公子當心,別傷著腿腳。”
楊修禪在朝中練得一身鉆龜殼的好本事,他見被拆穿,立馬從善如流地躬身請罪:“微臣有事想詢問殿下,一時性急,不得已貿(mào)然行事,望殿下寬恕�!�
祈寧道:“公子請言�!�
當初船上楊修禪拒絕了祈寧的好意,此刻二人獨處,他心中實有些尷尬。
但他心亂如麻,必要從祈寧這得一個答案才能安心。
他微微擰眉,開口問道:“微臣曾與一位不知身份的友人以書信交往。但前不久,那友人忽然無緣無故與我斷了往來,我今日得見殿下墨寶,覺得殿下的字與那人有幾分相似——”
楊修禪希冀又疑惑地看向祈寧,情急之下連尊稱也忘了:“你可有借助宮外的書坊與人通過信嗎?”
他望著祈寧的眼睛,想從她的眸中辨出答案。然而須臾之間,便被她眉眼間的媚色驚得恍了下神。
祈寧宴上喝了酒,本就媚艷的眼尾此刻染了一抹醉紅,狐精般蠱人。
他們祈家人,尊貴無上,卻也似乎天生便有以容貌蠱惑人心的本事。
祈伯璟是,祈寧亦是。
楊修禪突然意識到自己失言,立馬拱手,改了稱謂:“微臣是說,殿下可曾借由書坊的小書閣與人通過書信�!�
他話音落下,便聽見祈寧輕柔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有過�!�
楊修禪聞聲怔住,神色微動,些許急切地抬起頭,脫口又問:“那與公主通信之人的筆名可是……”
他話說到此處,忽然有些面熱,因他取的名字既不文也不雅,古怪得有些難聽。
枯橘皮精。
鬼知道他當初怎么一時失智取下這一癲名。
以書信相會時不覺得有什么,此刻要在祈寧面前說出口,楊修禪實覺得臊臉。
他吱唔了片刻,不大好意思地放低了聲音,問祈寧:“可是枯、枯橘皮精�!�
他說完,又用那夾雜著希望和困惑的目色看著祈寧,而祈寧卻以看著相熟的故人的眼神看著他。
那神色有些遺憾,又有些落寞。無需她再承認什么,楊修禪已經(jīng)從她的神色里得到了答案。
是她。
他面色詫異地看著他,嘴唇微動,卻又欲言又止。
祈寧見他如此神色,低聲問:“為何這樣驚訝?楊公子是不是覺得與你書信來往的該是個男人,認為我一個久居深宮的無知公主不該有如男人一般的見地�!�
“公主恕罪,在下絕無此意,只是……”楊修禪說著聲音一滯,說不出個道理。
因他的確一開始就以為對方是個壯志難酬、心思深郁的男人。他也并非沒猜想過對方是個女人,但那只在一瞬之間,從未深思過。
以至此時此刻,當確切地得知真相,他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恍惚和疑慮。
為什么?
她寫下那么多的信,她知道和她通信的人是自己嗎?
他看著祈寧:“公主是不是知道是我?”
祈寧點頭。
楊修禪抿了下唇:“從何時開始?”
“一直�!逼韺幙粗痼@的神色,緩緩道:“從我得到你的第一封信后,寫下第一封信的第一個字開始�!�
楊修禪聽她大方承認,說不準心中翻涌的情緒是被戲弄的憤怒還是別的什么嘲意。
又或者,終于能和素未謀面的舊友相見的驚喜。
祈寧看著他深擰的眉心,緩緩抬起手,似想要撫平他皺著的眉頭,可片刻后,又克制地收回了袖中。
楊修禪的目光掃過她攏回寬袖的纖細手指,眉頭一時皺得更緊:“臣不明白,公主為何要這樣做。”
祈寧淺淺笑起來:“我告訴過你了。”
她的笑很淡,在昏暗的燭光里透著一抹消散不去的愁緒。
楊修禪不解:“何時?”
“上次在船上,我說過,我心悅你已久�!彼曇糨p而又輕,充滿了遺憾:“可惜,楊公子你不喜歡我�!�
是了,自從那晚在船上他拒絕她的心意之后,楊修禪就再沒收到過友人的信。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她便是他的信中人,一切便都說得通了。
楊修禪看她半晌,最后問道:“那日,殿下為何不表明身份?”
祈寧苦笑著道:“我那夜活生生一個人站在公子面前,放下身段百般示好,但公子分毫不為所動。我又如何敢孤注一擲,言明身份。信中我并非真的我,真的我是祈寧,是公主。真我與幻我,楊公子選擇了幻我。我又何必去破壞信中的那人在楊公子心中美好的一面呢?”
她再度如此直白地在他面前剖明心意,楊修禪聽得羞赧不堪,只恨自己蠢笨眼拙,傷人傷己,還絲毫不知。
他退后一步,折下脊背,懷著悔意歉疚向祈寧端端正正行了個大禮:“一切都是在下之過,是在下眼瞎無能,傷殿下心扉,在下倍感歉意。但還望殿下切莫為此煩憂,如若有寬慰殿下之法,請殿下務(wù)必告訴在下,以慰你我之心�!�
祈寧看著他低折的背,伸手扶他。
柔軟纖細的手掌撫上手臂,楊修禪不敢讓她用力,忙順勢起身。
祈寧收回手,同他道:“的確有個不情之請�!�
“殿下請言�!�
祈寧彎著媚眼,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他,有些小心地問:“楊公子,愿給祈寧一個機會嗎?”
楊修禪沒想到會聽她這么說,也沒想到她對自己竟用情深至此。
他看著祈寧的面容,面色有些發(fā)紅,但并沒一口答應(yīng)下來。他慎重道:“這非小事,在下需回去仔細想想,再給予殿下答復(fù)。”
祈寧眼中笑意更深,她看他好片刻,直盯得楊修禪不自在地紅了一片臉,像是再按捺不住心中歡喜,捂著唇笑出了聲。
輕柔的笑音在夜色里響起,祈寧認真看著他:“我等你,無論多久,我都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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