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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李奉淵聽見這話,頓了一頓,終于肯直起腰。

    他面色淡淡,但眼眶還紅著。他似乎不想讓人看見他這模樣,背對房門而立。

    柳素與桃青行至門口,看著房中一站一坐的兄妹二人,愣了一下,顯然沒有料到會是這樣平靜的場景。

    按二人的猜想,這時房中器具起碼也該摔了一半才是。

    柳素先快速將李姝菀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見她全須全尾毫發(fā)無傷,心里才稍微松了口氣。

    李姝菀撫了撫被李奉淵蹭亂的衣裳,若無其事地同柳素道:“回來了,將阿沈送回去了嗎?”

    沈回喝得酩酊大醉,若無人護送,他一個人怕是在要醉倒在街頭。

    李奉淵聽李姝菀提起沈回,微微偏頭看她。李姝菀察覺到他的視線,也抬頭看他。

    二人無聲對視著,氣氛似乎靜止了片刻。

    兩人心里都清楚,從今往后,有許多東西變得不一樣了。就如陶土燒成了瓷,再回不去了。

    李奉淵的目光落在她眼眶下的淺淡淚痕上,忽然伸出手,用拇指在淚痕處快而輕地撫過,而后不等李姝菀反應,立馬又把手收了回去。

    李姝菀沒動,只在他的手靠近時,眼睛下意識地輕輕閉了一下。

    做奴才的最怕主子不合,門口的柳素看見李奉淵這溫柔的動作,總算徹底放下心。

    她道:“回小姐,送回去了,奴婢給客棧的店小二塞了些銀錢,拖他好生照拂沈公子,小姐不必擔心�!�

    三人反應平靜,桃青倒是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但不是因為李奉淵,而是因為李姝菀的反應。

    若在往常,李姝菀伸手欲觸李姝菀的臉,她們小姐多半是要讓后稍退一退,讓李奉淵摸個空,然后用那若即若離的眼神看著他,輕飄飄問一句:“侯爺這是做什么?”

    跟貓兒伸出爪子不輕不重地撓人一樣,叫人有點痛,又覺得癢。

    哪能安靜坐著等他把手伸過去。

    不等桃青想明白,又見李奉淵忽然抓起了桌上的劍,低聲同李姝菀道:“晚些時候,我再過來�!�

    這話更怪了。眼下天都黑了,待會兒李姝菀就該休息了,再晚些,是要晚到哪兒去。

    李奉淵說完這話,就要離開。

    柳素垂眸看著地面,桃青心里好奇,偷偷抬著眼,想看李奉淵的神色。

    卻聽李奉淵手中那把長劍猛然退出劍鞘又收回去,發(fā)出一聲蕩進雙耳的劍鳴。

    桃青心中一慌,立馬垂了腦袋。

    李姝菀看他嚇唬人,輕輕勾了下嘴角。李奉淵抬手快速擦了下眼角,等面上看不出哭過的痕跡了,這才步出房門。

    他好面子,在李姝菀面前哭一哭也罷,別人就不必知曉了。

    等他離開,柳素和桃青快步行至李姝菀身側(cè)。柳素看桌上茶杯空空,抬手給李姝菀斟了杯茶。

    桃青拉著李姝菀左看右看,關(guān)心道:“先前侯爺像個山匪頭子一樣把您從街上擄走,看著實在嚇人。小姐,侯爺未對你動怒吧?”

    李姝菀如實道:“動了。”

    她說著,抬手撫上唇瓣上刺痛的傷口,笑了笑:“動得還不小。”

    桃青發(fā)現(xiàn)了她的動作,側(cè)頭看著她唇上的傷口:“這是哪來的?怎么傷著了?”

    她話說完,見李姝菀這嘴巴又紅又潤,還有些腫,怎么看,都像是被人啃過。

    她愣了一下,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面上驟然露出驚色。

    她壓低了聲音,語氣駭然地同李姝菀道:“小姐,您這是、您與侯爺……這不可��!”

    柳素明慧,早看出了李姝菀與李奉淵之間非同尋常的情意,她輕輕嘆了口氣,卻是什么都沒說。

    李姝菀眼中清明一片,顯然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她看著手指上蹭下的血跡,毫不在意道:“人這一生不過數(shù)十載,活過半百都算高壽,匆匆而過。有什么不可的�!�

    她想到這,無所謂地笑了笑。又不是親的。

    再說,便是親兄妹,又如何。

    0139

    (139)夜話

    入夜,月淺影淡。

    府中仆從已經(jīng)睡下,李奉淵沐浴之后,從柜子取出洛風鳶寫給他的信,步出西廂,來到了東廂外。

    東廂燈燭已經(jīng)熄了,房中一片寂靜,李姝菀已經(jīng)歇下。

    東廂門口,一位小侍從坐靠在墻邊,歪著腦袋睡得口津長流。

    此刻夜深,李奉淵若是心中坦然,大可直接推門而入,扮一位與妹妹夜話的兄長。

    然而他心中有鬼,看了門口的侍從一眼,無聲來到了東廂支起半掌高的窗戶外。

    李奉淵悄聲支高窗扇,朝里看了一眼,而后單手撐著窗臺,輕松翻了進去。

    他半夜爬姑娘窗戶倒是爬得利索,然而房內(nèi)太暗,他雙眼一時難以視物,靴子不小心勾了下桌上李姝菀的妝奩,發(fā)出好一聲悶響。

    李奉淵站穩(wěn),眼疾手快地接住,趴在床尾打盹的百歲聽見聲響,猛然豎起耳朵坐起身,睜著一雙發(fā)亮的眼警惕地朝進門的李奉淵看了過來。

    李奉淵豎起食指,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也不管它看不看得懂。

    百歲見是他,身子一團,瞇眼又睡了。

    床簾未放,掛在玉鉤上,李奉淵適應了會兒房中的暗淡的光線,等能看清后,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李姝菀躺在床上,閉著眼睡得正熟。

    她似覺得熱,軟被蓋在胸前,潤如白玉的纖細手臂伸出被子,搭在了床沿邊。

    腕上串著幾只細金鐲,襯得手腕細不堪握。

    李奉淵側(cè)身而坐,垂眸看了她一會兒,伸手握著她的手,稍用力捏了捏,將睡得好好的她喚醒了。

    “菀菀,起了,天亮了�!彼麖堊旌f八道。

    李姝菀聽見聲音,迷迷糊糊睜開眼,盯著他模糊的身影看了好片刻。

    她還沒清醒,神色有點懵,但看見李奉淵后,卻并不顯詫異。似乎并不覺得李奉淵半夜爬她閨房的舉止有何不對。

    李奉淵將她透著涼意的手塞進被子,道:“醒了嗎?我有話和你說�!�

    這話本來秋狝回來之后李奉淵便打算和她說,后來事忙,便一拖再拖拖到了今日。

    但話又說回來,既然都拖了這么久,并不非得今日大半夜來與她講,不過是他自己晚上睡不著,發(fā)瘋跑來擾李姝菀的好覺。

    李姝菀困得頭昏,閉上眼含糊“唔”了一聲,應付道:“說吧……”

    李奉淵傍晚舉止有失,原以為李姝菀會對他惱羞成怒,然而此刻他看她反應,只覺得她從始至終都太過冷靜,仿佛對已發(fā)生的一切都早有所料。

    李奉淵心中有疑,低聲問她:“菀菀,你是不是知道?”

    李姝菀仍閉著眼,問道:“知道什么?”

    我的情意。

    李奉淵想如是說,但出口的話卻是:“……你的身世�!�

    李姝菀聽見這話,終于睜眼看他。

    洛佩離世后,李姝菀為洛佩收拾遺物,發(fā)現(xiàn)了洛風鳶與李瑛成親不久后寫回江南的信。

    信中洛風鳶提起了自己在望京結(jié)識的好友,蔣氏明笙。

    當初洛佩將李姝菀錯認成“蔣家的丫頭”,李姝菀便生出了疑心。后來她私下一查,雖沒有查出確切的實證,但其中蛛絲馬跡足夠她猜明自己的身世。

    不過李姝菀心里雖清楚,此刻聽見李奉淵問,卻裝作一副茫然模樣:“什么身世?”

    李奉淵定定看了她片刻,辨不出她話中真假。

    但又禁不住想:既然她不知情,那他以兄長的身份吻她時,她為何不避?

    李奉淵未敢深思,他垂眸,從懷里掏出洛風鳶留下的那封“娃娃親”的信給她:“看一看你便明白了�!�

    他說著,起身取來燈臺,點了燭火給她照亮。

    李姝菀撐坐起身,拆開信細細讀起來。

    她微微低著頭,一縷青絲垂落眼前,李奉淵伸手將那頭發(fā)別在她的耳后,安靜等著。

    李姝菀讀得仔細,閱罷,良久未言,默默將信遞還給他。

    李奉淵將信收回胸襟,觀察著她的神色,對她道:“蔣家之事過于沉重,你的身世也本不該讓你知曉,如今讓你知曉,是為了……”

    他說到這兒,頓了片刻,李姝菀看著他,等著他的話:“因為什么?”

    李奉淵連將她送去楊府再接回來的路都鋪好了,還能因為什么。

    他看著溫潤燭光下她的眼,只是道:“是怕你多想,被世俗所縛。”

    圣賢書里的禮法塑了他的根骨,叫他長成了正人君子,他便覺得李姝菀也是正人君子,可不曾想過李姝菀離經(jīng)叛道,從不在意世俗。

    她想了想,忽然拽住了他的衣袖,將他拉近,問道:“若我并非蔣家女,我若與你,便是血濃于水的親兄妹呢。哥哥,你要如何做?”

    微弱的燭光里,她一雙眼明亮如星。她早不叫,晚不叫,偏偏這時候喊他哥哥。

    李奉淵聽見這話,沉默了好片刻,最后他屈指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聲音稍沉:“你為何不問我與你若是姐妹,又要如何?”

    他說罷,扶著她躺下:“睡吧,我回去了。”

    李姝菀靠在枕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然而忽然又見他折返而歸,他俯身而下,手掌撐在她頭側(cè),一言不發(fā)地吻上了她的唇。

    和傍晚那個吻不同,他吻得很輕,唇舌溫柔纏綿在一處,又軟又熱,仿佛在彌補此前粗魯?shù)奈且狻?br />
    他睜眼,仔細觀察著她的反應,伸手捧上她的側(cè)臉。

    李姝菀被他親得舒服,下意識微抬起下頜,讓他吻得更深。

    李奉淵閉了閉眼,低聲道:“我還以為,你會對沈回念念不忘,推拒于我。”

    李姝菀想說什么,但最后又被他堵住了唇。

    李奉淵身體很熱,氣息灼人,呼吸之間,李姝菀只覺得全是他的味道。

    高大結(jié)實的身軀虛壓在她身上,李姝菀呼吸不順,伸手推他,摸了一手硬實的肌肉。

    潮紅蔓上她的臉頰,她啟著唇,發(fā)出了一聲細弱的嚶嚀。

    片刻后,李奉淵抬起頭,松開了她。

    脖頸處突顯的喉結(jié)明顯地滾了滾,他看著李姝菀迷離的眼,伸手撫過她唇上濕潤水色,這才終于起身。

    “好夢�!彼曇羯硢�,說罷便丟下李姝菀,翻窗離開了。

    房中空空蕩蕩,只有余風輕輕拂過,李姝菀微微喘著氣,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她看著窗前,手掌動了動,輕輕摸上嘴唇,心里燥熱難消。

    哪學的,親了就跑。

    0140

    (140)兩拳

    這日,楊驚春和府中姐妹喝茶時,聽說了一位武官帶著一位姑娘縱馬街頭的消息。

    她回去后,將這消息當作閑天擺給了楊修禪聽。

    說那武官駕高頭大馬、著大紅官服、腰懸長劍,氣勢駭人。

    因皇上龍體未愈,祈寧公主這段時日于深宮之中伴隨貴妃服侍圣上左右,便可不得閑,楊修禪已好久未與她有過來往。

    他近來為此茶飯不思,對外界的茶后談資沒多大興趣。

    此刻,他背著左手立在桌前,右手執(zhí)筆,正畫一副面容空白的女子相。

    畫中女子身姿窈窕,氣質(zhì)出塵,其所著衣飾華貴非常,非尋常人家。

    楊修禪聽楊驚春說起朝中武官,便多問了一句:“哪位武官如此瀟灑膽大,不怕遭人詬病�!�

    楊驚春往搖椅中一倒,翹著一條腿搖搖晃晃,她思忖著道:“不曉得,那武官馬速太快,都說沒看清臉就竄過去了。不過——”

    她沉吟一聲:“聽說是個身形高挑略顯清瘦的年輕武官�!�

    楊修禪聽見這話,怔了一瞬,忽然擱了筆。

    朝中在京的武官不少,但能穿紅袍的官員一只手的指頭都掰得過來。然這些武官大多長得五大三粗,形如熊虎,有楊修禪一個半那么壯。

    能以“略顯清瘦”形容的,朝中就兩位。一位乃年過六十的老將,早年平亂傷了背,如今背駝似厚殼龜。

    還有一位,便是他那吃窩邊草的兄弟。

    前不久李奉淵還與他坦言道什么心悅姝兒,意決不改,這竟就抱著姑娘打馬過鬧市了。

    什么混賬東西?

    楊修禪冷著臉在盥洗盆中凈了凈手,抬腿便往外走。

    楊驚春聽見腳步聲,抬起頭看他:“這大傍晚的,你上哪兒去��?”

    楊修禪頭也不回:“安遠侯府�!�

    楊驚春眼睛發(fā)光,猛一下站起來,屁顛屁顛跟了上去:“我也想去,我都好久沒有見到莞菀了�!�

    她兩步跑到楊修禪身后,想偷偷跟出門,楊修禪點她額心,將她推回去:“待嫁的太子妃哪能隨便出去串門,好生在家呆著�!�

    楊驚春可憐巴巴地看著他,楊修禪心硬似鐵,沒理她,隨手從馬廄里解了一匹馬,快馬便朝著李府去了。

    楊修禪上回來“拜訪”時,想把李姝菀?guī)Щ貤罡 ?br />
    司閽聽了李奉淵的叮囑,看楊修禪垮著臉,沒讓他進門。

    楊修禪得了教訓,今日登門時笑得臉起褶子,司閽見他這喜慶神色,熱切喚了一聲“楊大人”,一點沒多想,直接放他進去了。

    楊修禪熟門熟路直奔棲云院,站在院子門口掃了一眼,似乎想看看院中有哪處藏著李奉淵帶回來的女人,他見院中干凈,打算直奔西廂將李奉淵揍上一頓。

    不過沒走兩步就聽見東廂傳來了李姝菀的聲音。

    “修禪哥哥,你怎么來了?”

    李姝菀在房中沖他招手,楊修禪腳下一轉(zhuǎn),便朝她走了過去。

    他圍著李姝菀轉(zhuǎn)了一圈,擔憂地看著她,他見她干干凈凈笑顏如舊,知道李奉淵還沒下手,稍微松了口氣。

    “隨便過來看看”楊修禪道。

    但隨后又忍不住倍感焦急,單看李奉淵那日的禽獸話,對姝兒的確是真心,下手也只是早晚的事。

    那姑娘也好,李奉淵的情意也好,都是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的事。

    楊修禪心一狠,湊近李姝菀耳側(cè),沖她快速道了幾句話。

    李姝菀聽完,作訝異狀看著楊修禪,難以置信道:“這……哥哥對我?當真嗎?”

    楊修禪見李姝菀神色復雜,嘆息道:“千真萬確,莞菀,今后你要防著你哥些……”

    李姝菀聽見這話,立馬抓住了楊修禪的袖子:“修禪哥哥……我怕……”

    楊修禪一聽這話,心頓時軟得一塌糊涂,又難免怨起李奉淵將事弄得如此復雜。

    楊修禪安撫道:“別怕,我替你教訓他�!�

    正說著,李奉淵聽說楊修禪來拜訪,便從書房過來了,楊修禪挽起袖子,李奉淵一進門,楊修禪便一拳朝著他肚子上轟了過去。

    力足,勁大,李奉淵本想躲開,但想著自己欠他一頓,又生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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