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楊驚春道:“不是�!�
祈伯璟眉頭擰得更深,追問道:“那是為何?”
0192
(192)春色盈盈
(正文完)
楊驚春將所有的借口都在腦中細(xì)細(xì)思索過一遍,無言許久,最后只是干巴巴道:“沒有為什么,就是我不喜歡你了�!�
楊驚春說完,有些不敢看祈伯璟的臉色,她盯著他黃袍上栩栩如生的威嚴(yán)飛龍,和那龍目四目相對,做好了承受帝王之怒的準(zhǔn)備。
然而祈伯璟定定看她半晌后,卻只是有些無奈地道了四個字:“胡說八道�!�
祈伯璟在風(fēng)譎云詭中長大,聽遍了讒言,見慣了眾人臉上的假面,怎么會看不出楊驚春拙劣的謊言。
楊驚春下意識想狡辯,可一抬頭對上祈伯璟潭如黑淵的眼,又啞然失聲。
祈伯璟撈起她的手,握在寬大溫暖的掌中,靜靜等著她開口解釋。
她是個大方的姑娘,可也沒有慷慨到心甘情愿地將他分享給別的女人。
祈伯璟知道,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問題。
二人之間安靜下來,街道上嘈雜的人聲和車輪滾滾而前的聲響傳入車內(nèi)。
祈伯璟閉上眼,有些疲倦地靠在榻中,仔細(xì)回憶著二人的相處,抽絲剝繭地分析起來。
上次二人見面,是在宮變那夜。再上次,是在他的別院。
別院相處時她同他親密無二,和以往并無任何不同,那便是在宮變事后她才改了心意。
那是血流成河的一夜,鮮血腐爛了皇宮表面輝煌的榮華與金貴,露出其中深藏的污穢和不堪。
祈伯璟出生在宮中,長在宮中,知道宮里是個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牢籠。
他早已習(xí)慣了宮里的明槍暗箭,見識過宮里腌臢的一切。
可楊驚春沒有。
祈伯璟握著楊驚春的手,問她:“是害怕了嗎?害怕入宮后再不如在宮外快活?”
楊驚春沒說話,但手指卻輕蜷了蜷,祈伯璟察覺到了,他睜開眼望著她,沒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牢。
他緩緩開口問:“是怕我像我父皇一樣盛寵妃嬪、扶持其他皇子嗎?叫你最后像姜錦一樣因恨逐權(quán),為權(quán)勢爭得頭破血流,最后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瘋子�!�
他語氣平緩,但言辭卻又刺耳。楊驚春下意識抬眸看他,祈伯璟望著她的眼睛,輕聲保證道:“驚春,我與我父皇不同,也非濫情縱樂之輩,你所擔(dān)心之事,絕不會發(fā)生�!�
他輕輕嘆氣:“若我貪圖聲色,早在你之前,就該納了數(shù)不盡的妾室,叫她們背后的家族為我所用�?赡阒�,在你之前,于情之一事,我亦白紙一張�!�
他說得很慢,言語真摯,說話時,他握著她的手一直沒放開。
楊驚春聽罷,終于肯開口:“……我不是害怕這些�!�
祈伯璟追問:“那是怕什么?”
那夜的血雨腥風(fēng)再次浮現(xiàn)在楊驚春腦海,她思忖著這些日想了又想的話,慢慢道:“宮亂那夜,你帶兵來得好及時�!�
她沒有看他,自顧自般說著話:“你晚來一步,菀菀和奉淵哥哥或許便會命喪祈錚的刀兵之下;你早一步現(xiàn)身,亮明兵力,祈錚有所顧忌,便不敢冒然入宮�?墒�,可是你就是來得恰逢其時�!�
恰逢其時,便是早有應(yīng)對,早知姜錦和祈錚會造反。
或許也早料到姜錦會以她和菀菀做人質(zhì),早知她有危險。
可即便知道,他還是選擇顧全大局,而置她于險境之中。
他置辦別院,出宮與她私會,請旨立她為妃,人人都知素來不近女色的太子對楊家的那位嫡女動了真情。姜錦又何嘗不知?
祈伯璟在意之人寥寥無幾,除了謝真、老皇帝,便只得一個楊驚春。所以姜錦才設(shè)局拿住楊驚春以脅迫祈伯璟。
老皇帝與她,都是祈伯璟刻意暴露在外的軟肋,是祈伯璟故意讓姜錦以為他毫無戒備,讓姜錦錯以為他對秦王謀反的計謀一無所知。
深宮少有真情,多是算計,楊驚春知曉他多思多謀,可沒想過祈伯璟也會將她算在計中。
祈伯璟聽明白了她話中之意,他緊緊握著楊驚春的手,有些急切地解釋道:“姜聞廷是我的人,有他在姜錦身側(cè),你不會有性命之虞。”
“我知道�!睏铙@春說。
她知道,可她還是覺得難過�?伤睬宄�,若祈伯璟防備周全,那姜錦又如何會上鉤。
她看得太通透,知他身處險境,明他難處,所以才對祈伯璟如此難愛難分。
祈伯璟難得慌了神:“驚春……”
“我是棋子嗎?”楊驚春忽然道,她直直望著祈伯璟的眼睛,不遮不掩地問:“我是嗎?阿璟�!�
她微微紅了眼睛,祈伯璟看著她委屈蹙著的眉,喉嚨緊澀得發(fā)痛。
良久,他才嘆息著道:“是�!�
她是,謝真是,李奉淵是,他的父皇是,就連他自己也是。
在這生死局中,所有人都是棋盤上布局多年的子。祈伯璟沒有別的選擇。
楊驚春抽了抽鼻子,她明白他的苦楚,所以不怨他,可是卻難消心中芥蒂。
祈伯璟用拇指蹭去她眼睫上的淚珠,安撫道:“今后再不會了,驚春,我保證,此事再不會發(fā)生了�!�
楊驚春聲音有些低:“我沒有怪你�!�
祈伯璟聽她這么說,心頭愈發(fā)慌亂。他從未見她這樣難過,不如怨他得好。
楊驚春平復(fù)片刻后,開口道:“你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我年少時許下過一個愿,我要做天地間最厲害的女人,浪跡天涯的俠女,路遇不平,懲惡揚善�!�
祈伯璟怔了怔,他下意識緊緊扣住她的手:“你要走?”
楊驚春看了眼他用力的手掌,沒有回握住他,但也沒有松開。
她抿了抿唇,抬頭看著他:“我想離京,阿璟,我想去看看這天地�!�
祈伯璟沒有答應(yīng),而是問:“會回來嗎?”
楊驚春點頭:“我的家人、朋友……還有你,你們都在望京,我自然是會回來的�!�
祈伯璟聞言,不知是該松一口氣還是提心吊膽。
他靜默須臾,問她:“想去哪?”
楊驚春也沒有頭緒,她道:“不知道,揣上劍,帶上錢,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祈伯璟沒有接話,他靠在軟榻上,似在思索究竟要不要放她離開。
他是天子,只要他想,他可以永遠(yuǎn)困她于金絲籠中,不允許她離開半步。
可愛不是私藏,也不是占有,愛當(dāng)令心愛之人歡喜,而非叫她愁苦。
可祈伯璟自詡并非圣人,做不到當(dāng)真就此放手。
祈伯璟閉了閉眼,沉默良久,低聲道:“天地之寬,游歷一生也不足夠。你何時回來?”
楊驚春早已想過這個問題,她道:“五年�!�
祈伯璟不假思索:“五年太長,兩年。”
楊驚春堅持道:“五年,我算過了,要將這世間糊涂走一遭,至少也要五年。”
五年,他們相識都不及這樣長的時間,祈伯璟怎么肯放心讓她在外游歷五年。
他神色微沉:“一年�!�
楊驚春聽他一年比一年短,覺察出他不是當(dāng)真想和她商議,閉上嘴,低著腦袋又不肯看他了。
祈伯璟見她如此,一顆心仿佛泡在了烈酒缸子里,又澀又痛。
他看著她臉龐,伸手去撫她焦愁的眉眼,苦笑一聲,妥協(xié)道:“三年,最多三年。多一日都不行。”
楊驚春聽他沒得商量的語氣,最終也退了一步,點了點頭。
說定此事,她想了想,從袖中掏出一只細(xì)長的紅木盒,遞給祈伯璟:“這個還你�!�
她遲疑著道:“你若愿意,等我回來,你再給我吧。”
祈伯璟擰眉看著她手中的盒子,良久沒有說話。
他記得這盒子,也知道這木盒中裝著的是什么——是他當(dāng)初送給她的白玉簪。
是他們的定情信物。
她離開三年,此刻把這玉簪給他,便是想告訴他若他在這三年里有了其他心儀之人,也可改意令立皇后。
祈伯璟伸手打開盒子,漂亮的白玉簪靜靜躺上柔軟的絲布上,和當(dāng)初他送她時一樣,剔透無暇。
祈伯璟取出簪子,楊驚春見他收下,說不出是該高興還是難過,她只覺得心頭堵得慌。
然而下一刻,又察覺頭上一重。
祈伯璟伸手扶著她的發(fā)髻,和那年一樣,輕輕將白玉簪簪在了她發(fā)間。
楊驚春愣愣看著他,祈伯璟放下手,緩緩道:“我這一生所求不多。真正想要的,除了皇位,便是娶你為妻。想了多年,不曾改過,今后也不會改。”
楊驚春有些怔忡地摸了摸頭上的簪子,祈伯璟捧著她的臉,低頭輕輕吻她的唇,低聲道:“我等你回來,做大齊的皇后。”
馬車緩緩駛?cè)牖蕦m。這一夜,帝王違背了他的金口玉言。
楊驚春留宿宮中,沒有回府。
楊驚春離京這日,是個天清云白、春風(fēng)和煦的良日。
楊驚春不喜離別,不愿他人淚眼相送。城樓下,只祈伯璟一人執(zhí)意來為楊驚春送別。
祈伯璟今日微服出宮,沒讓侍衛(wèi)跟隨。他戴了當(dāng)初同她初見時的那張面具,白袍玉冠,看著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是一位送妻子離家的儒雅夫君。
楊驚春離京所帶之物不多,祈伯璟替她準(zhǔn)備的千里良駒、李奉淵和李姝菀給她準(zhǔn)備的袖箭和一把鋼刀、家里人給她準(zhǔn)備的盤纏……
最為貴重的,是祈伯璟親手所書的玉璽加印的文書。
有這道文書,楊驚春可在大齊暢行無阻,無論在齊國哪片地界,都可以祈伯璟的名義差遣當(dāng)?shù)毓賳T,使之相助。
除此外,還有祈伯璟暗中安排在她身邊的護(hù)衛(wèi)。
不過暗衛(wèi)一事,楊驚春暫且還不知。
晨風(fēng)拂面,揚起祈伯璟頰邊發(fā)絲。他看著楊驚春調(diào)整罷馬鞍,將身上的小包袱系在馬背上。
她摸了摸馬兒的腦袋,回頭看祈伯璟。
“阿璟,我要走了。”
祈伯璟微微低頭,抬手摘下臉上的面具,上前輕輕戴在了她的臉上。
他曾擁有過這只勇毅無畏的鳥兒一段時日,如今不得不放手,親眼看著她飛往她向往的天地。
楊驚春摸了摸臉上的面具,祈伯璟垂眼,隔著面具在她臉頰上落下一吻。
很輕,但那溫?zé)岬挠|感卻似乎透過面具傳到了楊驚春的皮膚上。
祈伯璟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沉穩(wěn)但快速的心跳傳至她的手掌。
他看著面具下她明亮的眼睛,道:“三年。三年之后,你若不回來,我便去抓你�!�
他是皇上,是天下之主,他說抓她,就一定能抓到她。
他言語分明是在威脅,可楊驚春卻并不覺得生氣,她點頭:“好。”
祈伯璟又道:“記得寫信給我。”
“嗯�!�
“照顧好自己。”
“嗯�!�
她越是聽話,祈伯璟越是不放心。他叮囑道:“天地遼闊,除去游歷山川林原的盛景,你也一定會結(jié)識許多的朋友。你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這一路必定會有人對你獻(xiàn)殷勤�!�
他語氣不安,楊驚春抬起眼眸看他,祈伯璟伸手虛點了點她的心臟:“別動俗心。若你和別的男人生了情意,我立刻叫人帶你回來成親�!�
堂堂皇帝,竟也會為情之一字擔(dān)心。
楊驚春本覺得難過,聽他這么說,又忍不住想笑:“噢�!�
她乖乖站著,耐心聽他叮囑了一句又一句。最后直到無話可說,祈伯璟才終于松開了手:“去吧�!�
臨到離別,所有的情意倒變得比相處時更加清晰明了。
楊驚春認(rèn)認(rèn)真真看著祈伯璟的眼睛,忽而用力抱住了他。
她踮著腳,柔嫩的臉頰貼上他的,她在他耳邊柔聲道:“阿璟,謝謝你。”
祈伯璟很淺地勾了下嘴角,側(cè)首在她耳廓落下一個吻,什么話都沒說。
楊驚春松開手,轉(zhuǎn)身上馬,她回頭看了孤身而立的祈伯璟一眼,道了一句“我走了”。
祈伯璟微微頷首,示意她去吧。
楊驚春不舍地深深看了他一眼,眨了眨有些濕潤的眼睛,手持韁繩,輕呵一聲,朝著晨曦初現(xiàn)的方向駕馬奔去。
駿馬踏起塵土,馳行在寬闊的官道上,頭也不回地奔向了遼闊的天地。
街道角落,一輛不起眼的木馬車中,楊修禪掀起車簾偷偷望著楊驚春遠(yuǎn)去的背影,久久沒有眨眼。
他眼里有淚,但更多的是為楊驚春如愿的欣喜與驕傲。
祈寧握著他的手,安靜地陪著他。
城樓上,李姝菀與李奉淵看著塵土飛揚的宮道,一直等楊驚春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才收回視線。
好友相別,李奉淵本以為李姝菀會不舍地哭上一哭,沒想到她卻一直笑著目送楊驚春遠(yuǎn)去。
正逢春時,城墻下花飛如雨,隨風(fēng)而上,于云天下飄舞,仿佛倒浮在天幕的燈花。
李姝菀看著這眼前的話,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除夕夜里,他們曾在河燈上許下的愿。
時過境遷,今日想來,雖然這些愿望都抱有遺憾或殘缺,但大多都已實現(xiàn)。
李奉淵見她笑得雙目彎彎,問她:“笑什么?這樣開心?”
他握著她的手,和她一起慢慢往城樓下走。
李姝菀伸手接住一朵細(xì)小的花朵,偏頭將花輕輕簪在李奉淵耳側(cè)。
她伸手輕輕撥了一下他耳側(cè)花瓣,笑著道:“因為春色盈盈啊,大將軍�!�
李奉淵低頭看著她明媚的笑意,也忍不住輕輕勾起唇角:“嗯,春色盈盈。”
春景滿城,天地盛大。世間人忙忙碌碌,歷經(jīng)無數(shù)離別。
而這春色去而復(fù)始,不曾真正斷絕。
相信在某一個花開之際,相思離別之人,終會如這春色一樣,再相逢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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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養(yǎng)傷)
宮變事后,李姝菀待在家中安安靜靜地養(yǎng)傷。
她受傷之余又淋了涼雨,裹了幾個時辰的濕衣裳,回來后便發(fā)了高熱,頭腦昏沉地?zé)藬?shù)日,今早才退熱。
李奉淵憂心不已,只要無公務(wù)便守在她的床榻邊,宮中如有要事需他出面,也是盡量去去就回。
朝中局勢尚不穩(wěn),做武官的在這時候和農(nóng)忙時犁田的牛也沒什么兩樣,便是帶傷也得趕去辦差。
他身上同樣傷勢未愈,李姝菀又怎么忍心看他守在自己身邊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