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下朝后吃碗紅紅白白的櫻桃酪或許不錯,阮雪棠如是想。
朝中到底還剩些忠君之臣,見此光景不但不受挫,反是勸得更賣力了,恨不得每個人都能血濺三尺。阮雪棠聽了半天,終于聽明白這幫人在嚎啕什么,居然異想天開地勸皇帝寫罪己詔,當(dāng)真是太看得起他們這位陛下了。
若皇帝是這種明事理的人,先前也不會做出那等荒唐事。上個月才因?qū)欏詹粶殊暰┌傩諉试幔愕萌巳嗽孤曒d道;沒過幾天又為了討一個舞伎歡心,竟把身懷六甲的黃昭儀貶去冷宮�;屎蠖稼s去求情,一直說黃昭儀無罪無過,自古也沒有妃子帶孕打入冷宮的前例。
陛下向來是最聽勸的,不然也不可能一聽國庫虧空就把燈油都給省了。于是他那大腦袋瓜一琢磨,讓還需養(yǎng)胎的妃子去冷宮的確有些不近人情。
反正自己龍子龍孫已經(jīng)多到名字都記不全了,陛下當(dāng)即下令把昭儀肚里的龍嗣給打掉后再送去冷宮。
黃昭儀痛暈過去,翌日在冷宮醒來,看見平癟的小腹后精神失常,懸梁自盡。
宮里原想捂住消息,給黃昭儀編個病故的死法,不過紙包不住火,總有人心存良知將此事傳了出去,一時間群情激奮、天下嘩然。
面對如此境況,皇帝那大腦袋瓜又靈機一動,為讓黃昭儀死的合情合理,編出黃昭儀與侍衛(wèi)私通,腹中胎兒并非龍裔等事,不僅強行給自己找了頂綠帽戴上,連當(dāng)替罪羊的侍衛(wèi)已都選好。然而那個當(dāng)替罪羊的侍衛(wèi)卻在牢里突然變卦,臨死前托獄卒把寫有真相的信交給在新任瑤州太守底下當(dāng)差的同鄉(xiāng)手中。
而新任瑤州太守正是黃昭儀的父親,黃察。
此事再經(jīng)曝光,大腦袋瓜是真沒轍了,索性破罐破摔,直接宣稱黃家意圖謀反,所有事情都是黃家人自導(dǎo)自演,誣陷圣譽。黃太守原本就因獨生女枉死痛心,哪知還不等他燃起不臣之心,皇上倒先欽定他要謀反,黃太守一怒之下割發(fā)斷義,當(dāng)真起兵反給全天下看。
不過短短幾天,黃太守領(lǐng)導(dǎo)的反軍勢如破竹,有如神助。
當(dāng)然,有如神助是比喻,有人相助才是事實。上任瑤州太守死于何世奎之手,阮雪棠對瑤州也算知根知底,心中清楚若沒他人相助,黃太守的反軍不會那么順利的北上。以如今的速度,內(nèi)憂外患之下亡國是遲早的事。
阮雪棠沒有什么家國情懷,只希望自己能趕在亡國前查清當(dāng)年的真相,手刃阮云昇。
下朝后阮雪棠照例要去吏部坐一會兒,在阮云昇的安排下,他已順利取得考功司的職位。年末理應(yīng)是最忙碌的時候,但他的公務(wù)實際上都已被人交送王府,由阮云昇心腹處理,阮雪棠在那兒坐班頂多充當(dāng)吏部吉祥物,不具有任何實際用途。
看著手忙腳亂的下級,阮雪棠坐在正中間的椅子上,安心愜意地吃他的櫻桃酪。
正吃到一半,一摞比人高的卷宗猛然對人抱到桌上,那人隔著書氣喘吁吁道:“這位同僚,你若無事,能否查查為何長胥年間少了幾本名冊?”
說完,那人實在支撐不住,直接癱倒在地上,呼吸聲比牛還粗。有眼色的下屬過來巴結(jié)介紹:“大人,這位是負責(zé)吏部過去升遷檔案整理的李晉元主簿�!�
阮雪棠總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就是那個李晉元?”
“對,就是這位李主簿。”
李晉元是出了名的仕途艱難,早年官職與祖父名相同,為避祖諱只能請辭。三年后重新入仕,先帝駕崩,名字又與新帝年號同音,停職一年,將本名的字改了一個,總算進了官場。
哪知某日有位大臣的父親九十大壽,李晉元受邀參加,卻在對方府里迷了路,好不容易見到一白發(fā)男子的背影,以為是那位大臣的九十歲老爹親自來迎客,連忙客氣道:“老爺子都九十歲了,身子骨仍這么硬朗,大晚上還在花園遛彎呢�!�
李晉元生性耿直,又久違官場,壓根想不到當(dāng)時年僅二十七歲的阮郡王也有一頭白發(fā)。
阮云昇雖然當(dāng)時沒什么反應(yīng),但下頭人自己要揣摩上意,故意給李晉元小鞋穿,令他混跡官場多年都升遷無望,始終是一名小小主簿。
但凡能令阮云昇吃癟的人,阮雪棠都挺待見,當(dāng)即放下櫻桃酪,要為這位李主簿排憂解難。而李晉元整日與紙張打交道,尚不知阮雪棠其人,只見他年紀輕輕,又是個生面孔,仍以為對方與自己平級,也不講虛禮,直接把名冊少了幾本的事說了。
阮雪棠召了李晉元的頂頭上司問話,那上司比李晉元有眼色許多,一眼便認出了阮雪棠的身份,猶豫道:“李主簿接管之前,是王主簿負責(zé)整理這些舊檔�!�
“王主簿現(xiàn)在何處?”
“已辭官,現(xiàn)于鈺京祖宅居住......若是要查,不若遣李主簿去問詢一二。”
李晉元舉手抗議:“大人,怎不叫這位同僚前去?我還要許多事要做,忙都忙不過來呢,而你看看他,都閑得在吃點心了。”
李晉元上峰恨鐵不成鋼的瞪著他,心想這下倒好,李晉元是命里和郡王府有煞,得罪完大的又要去得罪小的。偏李晉元還當(dāng)是上司偏心,要倔頭倔腦地回瞪過去。
阮雪棠其實就是很閑,正好他想知道他爹會不會允許他去別的地方,難得不計較地說道:“勞請寫一下王主簿的住址�!�
李晉元得意洋洋,拍了拍阮雪棠肩膀:“還是你小子上道�!�
阮雪棠默不作聲,拿著地址就往外走,在吏部門口不出意料地遭到阻攔。阮雪棠冷笑一聲,不為難他們:“去問你們主子的意思�!�
話至于此,護衛(wèi)們對視片刻,決定留一人在此看守,另一個回去稟告王爺。不久,護衛(wèi)又帶了幾個士兵過來,回話道王爺已經(jīng)應(yīng)允,只是管家怕不安全,特意多派了幾人前來保護少爺。
阮雪棠掃了一眼全副武裝的士兵,似笑非笑地上了馬車。
王主簿家中清貧,住在人煙稀少的城郊,雖然冷清,但勝在風(fēng)景宜人,曠野銀裝素裹,恍若置身琉璃世界。士兵們分別守在王家的前后兩個門邊,而護衛(wèi)則跟著阮雪棠進了王家,他們原想跟著阮雪棠一同進入王家書房,卻被阮雪棠下令,只準在房外等候。
丫鬟恭敬地上了茶,說老爺還與好友敘舊,還請他稍等。
阮雪棠看著滿架藏書,忽然失了興致,心想這還不如繼續(xù)留在吏部吃櫻桃酪,隨手從書架上抽了本古籍。
好在沒過多久,并聽見身后傳來動靜,他應(yīng)聲回頭,與一個儒士打扮的中年男人打了照面。
那人在看見阮雪棠面容的一瞬間如失了魂魄,像從冰水里剛撈出來似得,面色蒼白,身體也在小幅度顫抖。
失了血色的唇啞到說不出話來,他難以置信地往前走了幾步,心口像被重物壓了多年,猛地松怠下來,竟是緊地連氣都不能吐出。
一雙手停在他面前,想觸又不敢,就像怕攪散水中皓月,良久后才怔然喚他:“凝之?”
阮雪棠皺眉,正欲開口,那人卻先反應(yīng)過來,垂手后退幾步,歉意的笑容中藏了幾分落寞:“抱歉,我方才認錯人了�!�
“是嗎?”阮雪棠眸中閃過冷意。
那人仍陷在夢醒的沮喪中,并未看出阮雪棠的異樣,擺手嘆道:“這位小公子與我的一位舊友面容實在相似�!�
“無礙。”阮雪棠也笑,但藏在身后的手暗暗攥緊了書本。
“在下傅松竹,王主簿適才不小心沾了墨汁,現(xiàn)在在換衣裳,請我先代他招待貴客。”
想起那一日在書房言行瘋癲的阮云昇,似乎也曾將他當(dāng)做了別人。
當(dāng)傅松竹對著他叫出“凝之”的那一刻,阮雪棠隱隱生出預(yù)感,仿佛自己離真相又近了一些,有意要從傅松竹口中套話。
“傅先生,請問你是在找一位叫凝之的姑娘嗎?”
“非也�!备邓芍裼行┯牣�,“阮公子怎會如此想?”
“隨口一問,切勿介懷。”阮雪棠只嘆自己被那些舊事弄得草木皆兵,心知是他多疑了。
不料傅松竹用杯蓋撇去浮沫,輕笑道:“凝之身為男子,自然稱不得姑娘�!�
雖然為了劇情把小阮生日設(shè)定在七月,但其實我個人覺得小阮應(yīng)該是天蝎座
七十章
70
阮雪棠聽過這話,更確信那個什么凝之與自己毫無關(guān)系了。
其實那日在寒隱寺藏經(jīng)閣,恒辨曾主動想要告訴他一些事,但他多疑慣了,比起恒辨要說的內(nèi)容,他更在意恒辨想把事情告訴他的動機,甚至提議去寺中的葉靈犀都一同疑心起來。
阮雪棠沒有當(dāng)棋子的愛好,寧可自己去查也不愿受人擺布。
不過那和尚拿出的畫倒有值得推敲的地方,他雖然當(dāng)時沒說什么,但直覺那是母親的畫像。
他對自己那位溺死的母親實在知之甚少,只從下人的只言片語中得知她家鄉(xiāng)四季都有雪棠開放,但雪棠花并不是什么奇花異種,全國都有分布,根本無法作為查明來歷的線索。
要是以前,阮雪棠對母親是既不想念也不同情,她是千金小姐也好,是風(fēng)塵女子也罷,他都不會浪費心力去查往事。但阮云昇在書房發(fā)過的那場瘋倒令阮雪棠起了疑心,他爹那時的眼神令阮雪棠至今回想起來都還惡心得起雞皮疙瘩,不得不懷疑當(dāng)年的事并非阮云昇告訴他的那樣簡單。
當(dāng)然,傅松竹現(xiàn)在的眼神也讓阮雪棠很不舒服,這位儒雅的中年男子許是太想念他口中的那位凝之了,時不時就要看一眼阮雪棠,仿佛害怕他忽然消失一樣。
阮雪棠將古籍回書架,有些不耐煩地問他:“我很像傅先生口中的凝之么?”
傅松竹仿佛在組織語言,沉默片刻才開口:“像極,卻也不像至極。”
“此話何解?”
“小公子除眼眸外五官容貌皆與凝之相近,然公子周身的凌厲傲意,卻是凝之不曾擁有的�!备邓芍袢崧曊f道,“簡凝之平日里溫其如玉,待人親切,分明自己家都快揭不開鍋了,還要去善堂捐衣送糧,不過他倔起來也像頭老牛,任誰都勸不回來�!�
阮雪棠越聽越覺得對方是在暗嘲自己氣質(zhì)不如那個叫簡凝之的家伙好,懶得再聽他吹噓,岔開話題道:“那傅先生的故友如今身在何處?”
笑容僵在臉上,傅松竹靜靜走到窗邊,發(fā)現(xiàn)粗心的王主簿忘記關(guān)窗,臺子邊已積了層薄雪,他伸手拂去,嘆息般說道:“長胥九年,凝之死于洪災(zāi)當(dāng)中,尸骨無存。”
阮雪棠生于長胥十一年,簡凝之死于長胥九年,可見他倆除了長得相似外,當(dāng)真是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我與凝之相識于趕考路上,那年秋闈我名落孫山,而他中了舉人,前途無限。后長江水患,當(dāng)時還在都水司任職的孫常業(yè)大人有心栽培他,令他一同前往,誰知就這樣出了事故�!�
“是孫常業(yè)讓他去的?”阮雪棠原本都已放下疑心,誰知卻猛然聽到熟悉的名字。
傅松竹奇怪他的反應(yīng):“嗯,這是凝之親口告訴我的。我還記得他當(dāng)時寢食難安,直說自己毫無治水經(jīng)驗,擔(dān)心辜負孫大人的厚望�!�
“簡凝之家中還剩何人么?”阮雪棠追問道。
傅松竹搖頭:“我雖與凝之交好,但他極少談?wù)摷抑惺乱��!?br />
他還欲再問,卻聽見廊外有腳步聲漸近,遂說:“我與傅先生亦算有緣,不知先生家住何處,可否叨擾。”
傅松竹不忍拒絕那張酷肖故友的臉:“這個自然,不過我如今就借住在王家,阮公子直接來此便是�!�
王主簿推門進來,向阮雪棠行了官禮,有些惶恐地問道:“阮大人,可是草民辭官前出了什么紕漏?”
傅松竹只知有個阮公子拜訪,全然不知阮雪棠官職家世,才能與之相談甚歡。王主簿卻知道他是阮云昇的獨生子,還以為自己得罪過郡王府,嚇得借換衣為由躲房里思忖對策。
阮雪棠虛扶了一下:“你不必緊張,只是名冊少了幾卷,恰逢我無事,順路過來問問。”
“可是少了長胥七年至九年舉子升遷的名冊?”王主簿擦了擦額上的汗水,賠笑道。
他正要點頭,傅松竹先接過話:“真巧,這三年正是凝之入仕的年份�!�
阮雪棠眉頭微蹙:“也就是說,簡凝之如今在朝中是查無此人了?”
王主簿以往聽好友念叨那個簡凝之也就罷了,不知阮雪棠怎么也開始在意起簡凝之,聽他語氣不對,連忙告罪:“應(yīng)該是的......簡大人死后不久,吏部保管名冊的房間便起了場大火,燒毀了部分資料�!�
阮雪棠似乎對這件事很有興趣,連坐姿都變了,令王主簿說明火災(zāi)之事。
“那日是陰天,我見房中太暗,于是點了燭火。不知怎的,在下忽然腹痛內(nèi)急,便離開了房間,許是當(dāng)時忘記吹滅蠟燭,燭臺又被風(fēng)吹倒......”
他忘記吹滅蠟燭是不假,但他分明記得他離開前窗戶是緊緊閉合著的,根本不會有風(fēng)。王主簿當(dāng)年也曾將這事告訴上面,但根本沒人信他的話,久而久之,王主簿自己也有些混亂,記不清自己有沒有關(guān)窗了,最終也因此事仕途無望,引咎辭官。
阮雪棠見其中果然有古怪,故意嚴厲地問道:“老實答來!除了燒掉這幾卷名冊,還燒毀什么!”
王主簿被他突如其來的發(fā)難嚇得抖了一哆嗦:“沒了,阮大人明察,當(dāng)時在下真的是一時大意才使房間起火,不信你可以去問阮王爺�!�
“這事與阮云...與我父王有何關(guān)系?”
“阮郡王正是調(diào)查此事的主審官�!�
阮雪棠冷笑,這簡直就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阮云昇眼高于頂,肯來查吏部失火這種小事,這事十有八九就是他爹自己找人干的。整件事從意外身外到名冊燒毀,乍一看似乎只是阮云昇排除異己的又一次惡行,但又從中透露著不對勁的地方。
一個普普通通的舉人,根本不至于讓阮云昇做到這一步。
無論簡凝之是做了什么事令阮云昇起殺心,隨便栽贓個罪名拉出去砍頭就是了,何必讓心腹孫常業(yè)親自動手,令簡凝之尸骨無存后還要銷毀他存在過的證據(jù)。
阮雪棠若有所思,懷疑他爹是看上簡凝之的家人:“傅先生,你再仔細想想,簡凝之家中可有姐妹?”
傅松竹不解阮雪棠為何糾結(jié)于此,苦笑道:“凝之雖然性情和順,但其實怎么說呢...我想他應(yīng)該是有些怕羞,例如我與他同住客棧之時,他一定要等我出門才會獨自沐浴,夜里也和衣而睡,像在防備什么似的,所以并不是事事都會與我說,他家中的詳細情況我是真不知曉�!�
王主簿為緩解氣氛,開了個玩笑:“聽起來簡大人就像是個大姑娘嘛�!�
傅松竹也笑,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阮雪棠各種發(fā)問,正等著對方問下一個問題,卻見阮雪棠臉色難看,匆匆告辭離去,只留下他與王主簿面面相覷。
快馬加鞭,馬蹄踏在雪上跑出凌亂的聲響,然而馬車里的阮雪棠心比這還要亂上千倍萬倍。簡凝之避人耳目的舉措與阮雪棠從軍時如出一轍,心中最不可能的猜測逐漸成型,可那若是真的,阮云昇又為什么會因為他的雙性身體把母親殺了呢?
阮雪棠想不明白,只能默默告訴自己這些也不過是傅、王兩人的片面之詞,現(xiàn)在下定論還言之過早。
調(diào)整好情緒,阮雪棠直接回了郡王府,剛下馬車便有下人傳話說王爺讓他過去一趟。
阮雪棠剛知道一些陳年往事,阮云昇便急著見他,這難免令他驚心,幾乎懷疑阮云昇一直派人監(jiān)聽著他們談話。他行所無事地跟在下人身后,原以為又是去書房,誰知那人竟是把他往阮云昇起居的主院里領(lǐng)。
他雖然在王府長大,但阮云昇見他就心煩,從不準他往主院走,大概率是今日又犯了瘋病。阮雪棠決意進去時離阮云昇遠些,免得他把自己另一只耳朵也禍害了。
下人為他推開臥房的門,剛跨進去便嗅到古沉香和草藥香混雜后那股難聞又昏沉的味道,阮雪棠皺緊眉頭,早知如此他就在屋外憋口氣再進來了。
房中沒留丫鬟伺候,阮雪棠一路繞屏掀簾,總算走到他爹床邊,一看床上臥著的白發(fā)男子,縱使他再恨阮云昇也被眼前的光景給驚著了。
阮云昇氣若游絲地躺在床上,面無血色,散開的白發(fā)更平添了幾分病氣。莫說是重病,以他爹現(xiàn)在這幅模樣直接拉去出殯恐怕都沒人會察覺不對。
管家似是擔(dān)心阮雪棠看見阮云昇身體不好要起異心,在旁輕聲解釋:“王爺前些日子在雪地里受了風(fēng),御醫(yī)說不過是風(fēng)寒�!�
這話顯然起了反效果,阮雪棠一聽他光受個風(fēng)寒就要死不活成這樣,若真是出了什么大毛病,估計連大夫的面還沒見著就先斷氣了,當(dāng)即說道:“吃藥了么?”
“還輪不著你這逆子虛情假意�!遍]著眼的阮云昇悠悠開口,聲音也極虛弱。
阮雪棠扯了扯嘴角,沒出聲。他是真心實意地希望阮云昇好起來,畢竟已經(jīng)死了一個趙督軍,要是阮云昇再因病去世,那深仇大恨可就真找不到人報了。
阮云昇咳嗽一聲,對管家吩咐道:“把香爐放近些�!�
管家將香爐直接擺在阮云昇枕邊,這才代王爺說明叫阮雪棠的用意。原是皇帝因黃太守謀反一事弄得寢食難安,心想反正是吃不下睡不著,索性帶著一幫人去狩獵玩,得知阮郡王病著,陛下更是指名讓阮雪棠替他父王參加。
管家笑道:“聽說宗室子弟都在,少爺年紀輕輕,就當(dāng)是和伙伴們?nèi)ネ嬉粓��!?br />
阮云昇沒那個耐心說好聽話,直接威脅了幾句,無非是讓他去圍場時老實一些,否則就把他打包送去鏡鶴觀。
阮雪棠離開時發(fā)現(xiàn)屋外候著一位有些眼熟的女子,直到那女人主動向他微微福身時阮雪棠才想起她是父親的妾室,看她手中拎著食盒,大概是看王爺病了要過來賣乖伺候。
郡王府一直沒有王妃,但阮雪棠幼年時他爹因想兒子想瘋了,弄了好些人進來,不過后來大概是見她們懷不上孩子,又殺了許多,如今只剩下兩三個,也算她們有本事,竟能從阮云昇這個瘋子手中活到現(xiàn)在。
七十一章
71
那位最愛表演跳水的御史終于無需打撈,順順利利地在河中游泳一圈,高興之下給金陵渡所有客人都送了一壺佳釀,宋了知不喝酒,把自己那份送給樓上的何世奎。
何世奎打了一個類似屁聲的酒嗝,雙手捧著臉蛋,恬不知恥地擺出裝嫩模樣:“雖說那位的生辰早過了,但何某的生日可是在下月初一喔�!�
宋了知干笑幾聲,順便把疊好的熊皮大衣還給何世奎:“到時我會準備禮物的�!�
“別難過,”聽說有禮物收的何世奎變得格外體貼,“往好處想,你現(xiàn)在就可以開始準備禮物,明年再認認真真地給他過一回生日。”
他低頭應(yīng)了,的確感到些許遺憾,雖然兩人那天是在一起,但他以為那天只是個普通的日子,莫說賀禮,連面條都忘記給阮公子做一碗。
當(dāng)然,宋了知最初想知道阮公子生辰的原因并非是為了給對方慶生,只因那夜撞見阮郡王祭奠故人,而夏嬤嬤又說阮公子生母死于難產(chǎn)。
從王府回來后,宋了知立刻找何世奎問了所有他知曉的阮王府相關(guān)事情,越聽下唇咬得越緊,光是從何世奎這個外人口中便聽了許多阮公子以前在王府受冷待的事,不知阮公子過去明里暗里到底受過多少委屈。
既然官場里幫不上忙,至少在這件事上宋了知希望自己能替阮公子查清真相。
那天并非年節(jié),阮郡王夤夜前往寵妾故居燒紙錢,最有可能的原因便是亡者忌日。可那晚隆冬大雪,而阮公子出生夏季,若是夏嬤嬤所說的難產(chǎn)而死,阮公子生辰應(yīng)當(dāng)是在那天才對。
他像在走迷宮,明明有了新線索,但現(xiàn)在不僅毫無頭緒,而且令真相更加撲朔迷離。
若是難產(chǎn)而死便是“阿凝”的死因,那阮郡王到底為什么要這樣騙阮公子?
這樣看來,沉湖喂魚的可能性還是要高一些,畢竟夏嬤嬤聽到的版本很可能是阮郡王敷衍下人的說辭。
但不論如何,這兩種結(jié)果都存在一個很致命的缺陷。難產(chǎn)自不必說,只談阮郡王若當(dāng)時真因阮公子的雙性身體暴怒,并將其生母沉湖,他總不至于氣了快半年才把人丟下去,肯定是出生當(dāng)天就動手了。
所以不管是沉湖還是難產(chǎn),阮雪棠生日都當(dāng)與“阿凝”忌日為同一日。那就只會是這兩個日期出了問題,也許阮郡王那天是忽然興起跑去祭奠,也許阮公子根本知道的就是個錯的生日。
當(dāng)然,如果這兩個日期都是正確的,那么便剩下一個最離奇的結(jié)論“阿凝”既不死于難產(chǎn),也不死于沉湖,而是在阮公子出生快半年后才去世。
不過以上這些都還是基于“阿凝一定是阮公子生母”的假設(shè)下推測出來的,他想了那么一大堆,說不定那個什么阿凝壓根與阮公子無關(guān),又或者是那兩個日期根本就不是同一年份的事情。
宋了知越想越覺得周身發(fā)冷,他以往聽徐仵作談起大家族里的陰私,還以為是他聽多說書了,把旁人想得太黑暗,現(xiàn)在自己伸手便能觸到黑暗的邊緣,才知徐仵作未曾撒謊。
“我說你在想什么呢,臉色嚴肅成這樣子。”何世奎這回放了一個很像嗝聲的屁,“我剛才問的話你聽見了沒?”
從紛雜的思緒中抽身,宋了知歉意地搖頭:“是我方才走神了,勞請何大人再說一遍。”
“唉,我是問你房里那個大塊頭去哪了,還在你房中住著嗎?”
宋了知原本想開窗透氣,聽了這話,推窗的動作微微一滯:“兇石他昨日便又去夷郡了,您找他有事嗎?”
說起兇石,宋了知未免有些心虛,在轉(zhuǎn)達完阮公子要求查香料的話后,他又一次擅作主張,讓兇石給恒辨送了張字條,上面寫著沒署名的一句話:王府派護衛(wèi)往夷郡斬草除根。
他還特意讓兇石悄無聲息地把字條放在恒辨房間就好,旁的都不必做,暗中觀察恒辨讀了字條后有甚舉動。宋了知不善陰謀詭計,事態(tài)緊急,這已是他能想出的最好辦法。
此舉雖頗有釣魚之嫌,但若是恒辨與阮家無關(guān),自然不會把紙上內(nèi)容放在心上。
何世奎笑道:“沒什么,就是想讓他給我?guī)c夷郡的土特產(chǎn),聽說那里橘子不錯�!�
宋了知一聽到橘子,屁股就開始隱隱作痛:“我覺得夷郡的橘子偏酸,不過等兇石下次回來,我會轉(zhuǎn)告他的�!�
兩人一同用了晚膳,宋了知下樓休息,恰看見薛令修站在自己房門前等候。
他今天依舊是女裝打扮,身穿煙羅紫色交領(lǐng)中衣,下著茜色云天水漾羅裙,身后還站著兩個拿包袱的雜役,見到宋了知,他旋即展出笑來:“哥哥是剛與何大人吃完晚飯嗎?”
雖然離那件事過去許久,宋了知依舊感到別扭:“嗯,薛...薛公子,你怎么來了?”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當(dāng)然,哥哥想叫得更親密些也沒關(guān)系。”薛令修大搖大擺地站在門邊,明顯等著宋了知領(lǐng)他進房。
宋了知本就不是什么記仇的性子,又想起薛令修其實幫了他許多,自己一直沒有報答,如果因?qū)Ψ绞悄行跃蛿嘟^交往的話,倒顯得自己先前是別有所圖。
況且這里是金陵渡,他又是女子打扮,讓薛令修在外站著總是有危險的。
百般糾結(jié)之下,宋了知讓薛令修和那兩個雜役一同進了房間。薛令修支使著雜役,讓他們把包袱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