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檀音自然也不是真生氣,聽到藥熬好了,當即起身把藥端了進來。
黃褐色的湯藥帶著苦澀的味道,沖淡了帳篷內(nèi)的血氣。
轉(zhuǎn)身見謝循已經(jīng)支起身子,由于動作過大,白色的中衣隱隱有血色滲出,檀音心頭一驚。
“您小心些。”她放下藥連忙過去。
將謝循扶起,后背墊上軟枕,檀音重新將那碗藥端在了手里。
試探了下溫度,她將整碗藥遞給了他。
不想謝循靠在那兒,絲毫未動,只一雙墨色的眸子盯著她,似有星光流動。
“喂我。”他簡略道。
檀音微哂,掃了眼他那完好無損的胳膊,舀了一勺湯藥遞至他唇畔。
謝循薄唇微張,面不改色地將苦澀難耐的的湯藥一口口喝下。
“你怎么來了?是不是謝瑾那小子擅作主張告訴你的?”他問道。
檀音睨他:“才不是,妾身聽宮人說圣上遇襲,您為此受傷了,不放心便過來了�!�
“方才在門口妾身還遇到六公子因擔心您遲遲不肯離開,還是妾身勸說后他才回去處理自己的傷�!�
謝循握住她的腕骨,眉眼舒展:“嚇到你了�!�
方才昏迷中他并不完全失去了意識,隱約間還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很模糊,但他記得很清晰。
喝完藥,謝循堅持了片刻,便又睡了過去。
即便他身子再康健,一番折騰下來還是耗費了些體力,額角依舊冒了一層細汗。
檀音用干凈的帕子替他擦拭完,身心放松下來后疲倦襲來。
謝循再次醒來后已經(jīng)是一個時辰后,這一覺醒來他精力恢復,意識徹底清醒。
下意識掀開被子,發(fā)現(xiàn)外側(cè)被人壓住了,抬眼便看到趴在床沿邊熟睡的檀音。
眉眼倏然變得柔和,謝循用未受傷的手幫她調(diào)整了姿勢,又給她蓋了薄被,就這樣看了她許久,直到外頭傳來‘圣上駕到’的動靜。
檀音睡得不沉,頃刻間醒了。
見謝循已經(jīng)醒過來,外頭來了眾多人,她懵怔了一瞬,趕忙動身起來。
帳篷的門簾被掀開,身著皇袍,氣度不凡的年輕帝王大步進來,再見到謝循后眉色激動:“舅舅您終于醒了!感覺如何?可有哪里不適?”
“太醫(yī)呢?還不快進來!舅舅要是有什么事朕砍了你們的腦袋!”
謝循:.........
“臣已無礙,圣上莫要激動�!彼o靜道。
景祐帝還欲說什么,側(cè)目注意到檀音時一頓,“這位便是側(cè)夫人?”
檀音屈膝:“臣婦見過陛下,陛下圣安�!�
景祐帝擺手:“夫人不必多禮,快快請起�!�
檀音見兩人似有話要說,便主動道:“侯爺許久未進食,妾身去看看粥熬得怎么樣了�!�
謝循頷首:“好,需要什么交給下人去做。”
檀音出去后,景祐帝坐在一旁,神色嚴肅道:
“舅舅,朕已命人調(diào)查清楚,那頭突然出現(xiàn)襲擊朕的大虎果真是有人故意放進來的,并且還是頭饑餓許久的成年猛虎�!�
饑餓的猛獸看似體力不濟,然而在見到獵物的情況下,為了填飽肚子,繼續(xù)生存下去,它只會進攻地越發(fā)兇猛。
第85章
承諾
“看來有人按耐不住了�!敝x循倚靠在床頭,眉色淡淡道。
先帝子嗣眾多,偏頗不一,太子平庸不服眾,其他皇子野心勃勃,這便是導致三年前宮變的主要成因。
后來成年皇子死的死,被囚禁的囚禁,景祐帝上位后,避免給世人留下心狠手辣,手足相殘的印象,因而并未對其他皇子趕盡殺絕。
其中不泛有母家顯赫之輩,景祐帝即位時尚年幼,若不是謝循帶兵鎮(zhèn)壓,極力扶持他,當年的登基并不會如此順利。
如今隨著景祐帝年長,在處理朝政上的能力嶄露頭角,那些在暗中蟄伏,伺機而動的勢力變得心急了,頗有種狗急跳墻的意味。
“陛下對幕后之人可有把握?”他抬眸看向一旁的景祐帝。
景祐帝眼中閃過狠厲,“舅舅放心,朕已經(jīng)尋到線索,只要順著線索查下去,不出幾日,定能有所收獲。”
謝循下頜微收:“既如此,此事臣便不插手了。”
見狀景祐帝目光落在他難以動彈的胳膊和肩頭上,愧疚道:“若不是朕堅持要親自入圍場,也不會發(fā)生這等事,倒是連累舅舅了.......”
謝循眉頭一皺,打斷他的話:“陛下,您是一國之君,護您周全是臣子之責�!�
“若您心中有愧,便盡快抓住幕后之人,以免再發(fā)生此種情況�!�
景祐帝堅定道:“舅舅說得是,您只管安心養(yǎng)傷,朕一定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
出了帳篷,迎著微涼的晚風,檀音心煩意亂。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聽到謝循受傷昏迷的消息后一顆心猶如被一只手緊緊攥住,即便在看到他平安無事后依舊難以平靜。
她給自己的解釋是謝循是她如今的倚仗,若他有事,檀音自己也不會好過,所以她才那么擔憂。
晚風陣陣,裙裾飛揚,望著遠處明亮的火把,在夜空下如同一捧捧溫暖的源泉,檀音心神逐漸回斂,冷靜下來。
她招來一個宮人:“去將侯爺已醒,傷勢暫無大礙的消息告訴謝六公子�!�
宮人:“是�!�
晚上的粥和藥熬好后,檀音親自端進了帳篷,彼時景祐帝已經(jīng)離開,謝循靠在軟枕上闔目養(yǎng)神。
檀音一靠近,他便察覺到了,烏黑的睫羽微動,眼眸睜開徑直地看向她。
在檀音將托盤擱在一旁的案幾上時,他伸出未受傷的手拉著她坐下,掌心蓋在她手上時眉心倏然狠皺。
“此處夜晚寒涼,怎不添上外裳?”
檀音解釋:“妾身不冷,許是在外頭待得久了,手上有些涼罷了。”
未免他再說什么,她端起熱乎乎的粥說:“這是妾身讓人熬的粥,您快趁熱吃�!�
謝循已經(jīng)換了干凈的白色里衣,發(fā)冠松散后便解開了,如今一頭烏發(fā)披在身后,由一墨色發(fā)帶束起。
臉色相比起下午的蒼白,如今多了幾分氣血。
“妾身喂您�!碧匆糁鲃拥�。
有了下午喂藥的經(jīng)驗,她喂粥的動作順暢許多。
熬得軟糯清香的粥喂了大半,隔著熱氣檀音卻驀然紅了眼眶。
意識到自己的異樣,她連忙垂眸,壓下眼中的淚意,結(jié)果似乎徒然無功。
舀起一勺粥,豆大的淚珠驀地落下,滴在手背上暈成一朵晶瑩剔透的淚花。
空氣有一瞬間凝滯,下一息有輕嘆聲在耳邊響起,謝循抬手撫在她的臉頰,指腹微動,替她擦去淚痕:
“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檀音捧著白玉碗,聽著這聲終于抬了頭,“侯爺.......”
一出聲,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珍珠滴滴落下,檀音淚眼蒙蒙地看著他,再說不出一句話。
謝循拿走被她緊緊握住地碗,擱在一旁,又將她拉近了些問:“可是我受傷嚇到你了?”
從她眼中得到答案,他唇角勾起安撫道:“不過是些皮外傷,養(yǎng)上幾日便好了�!�
謝循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很清楚,身上的兩處傷看著血腥可怖,實際上并不致命,也未傷筋動骨。
當時那頭餓虎撲上來時他推開景祐帝后并非沒有躲開的機會,只是為了種種考慮,他還是選擇負點傷。
倒是沒想到如今惹得懷中人傷心欲絕,他隱隱后悔。
聞言檀音的眼淚更是如同開了閘的洪水傾瀉而下,一串串滾燙的淚珠從她臉頰滑落,聚集在他的掌心,像是兩眼小泉。
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著謝循的影子,濕潤而通紅,像個孩童一般看著他哭個不停。
“侯爺您都不知道,妾身在親眼見到您躺在床上,渾身是血的模樣時,整個人都要嚇壞了.......”她一張口便是哭腔,神情無措又難過。
她捂著難受的心口,險些伏在榻上,淚眼婆娑道:“妾身怕您再也醒不過來,怕您再也不能睜開眼看妾身一眼........妾身怕極了.......”
謝循呼吸一沉,把她攏在懷里,喉間發(fā)緊沙啞道:“不怕了,瞧我這不是好好的?”
他輕輕擦掉她臉上的淚水,滾燙的眼淚此刻像是高溫化開的鐵水,澆在心頭,灼燒的他心口發(fā)疼。
檀音咬唇道:“當時妾身就在想,若您有事,醒不過來了,妾身也不活了,干脆隨您去了算了,反正——”
“胡鬧!”
話還未說完,闔動的唇瓣被溫熱的掌心蓋住,緊接著是謝循的喝斥。
他托著檀音的下頜,迫使她同自己對視,冷聲道:“不許有這樣的想法,即便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著,絕不可以輕視你自個的性命。”
檀音愣怔,隔了片刻,她嘴唇微動,眼中淚光閃爍,吶吶道:“那您答應妾身,以后不要再受傷,更不要像今日這般.......”
謝循知曉她今日是被自己的狀況嚇到了,“好,我答應你,以后盡量不受傷,不讓你擔心。”
話落他在她臉頰一刮,滿是她的眼淚,便淡笑道:“音音真是個水做的�!�
面對他的故意打趣檀音笑不起來,而是握著他的衣襟不安道:“侯爺您不要有事,妾身真的害怕......”
回應她的是謝循收力攏著她,似是在緩解她的焦躁不安。
虛靠在他的懷中,檀音垂眸,唇畔勾起一抹極淡的笑。
第86章
記憶
圣上在圍場遇襲,鎮(zhèn)北侯以命相護而受傷的消息不脛而走。
圣上震怒,下令徹查此事,狩獵場上下人心惶惶,消息傳回行宮,太后猛地從扶手椅上站起,打碎了玉盞。
“皇兒和鎮(zhèn)北侯現(xiàn)今如何了?”她緊緊盯著傳話的太監(jiān)問。
小太監(jiān):“太后娘娘安心,圣上龍體無恙,關(guān)鍵時刻鎮(zhèn)北侯挺身而出保護了圣上。”
“鎮(zhèn)北侯的傷未傷及要害,經(jīng)過太醫(yī)救治如今已然無性命之憂�!�
聞言太后舒了一口氣,閉了閉眼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兩人不論是誰出了事都是她不愿面對的場景,確認謝循性命無憂后太后一掃而空方才的擔憂,雷厲風行道:
“去,傳哀家口諭,鎮(zhèn)北侯養(yǎng)傷期間,任何人不得無故打擾�!�
“另外,去將哀家?guī)旆恐械哪侵耆藚⑺腿�,命�?zhèn)北侯好好養(yǎng)傷,太醫(yī)有任何需求都允了�!�
“若是不夠,便讓人從京中快馬加鞭送來�!�
一口氣說了好些話,太后緩了緩又問:“鎮(zhèn)北侯受傷期間,何人在照顧?”
小太監(jiān)如實道:“侯爺不喜他人近身,一直是宋側(cè)夫人在貼身照顧。”
太后:“宋氏知書達理,惠質(zhì)蘭心,另外再挑幾樣東西送去,言明是哀家的一片心意,讓她好好照顧侯爺�!�
“是,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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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循的身體素質(zhì)極佳,恢復能力強,三天后在太醫(yī)的點頭下便能下地走動,搬回了自己的住處。
“侯爺您小心些。”見他大跨步而來,檀音忍不住提醒。
謝循速度不減,來到她面前,眉眼間泛著淡淡的柔和:“無礙,毋須緊張�!�
經(jīng)過幾天的休養(yǎng),謝循臉色已經(jīng)恢復如初,身著一襲青墨色衣袍,衣袂飄飄,行動間自如,根本看不出受傷的痕跡。
檀音還是不贊同地斜了他一眼,隨后上前去扶著他。
軟飄飄的眼刀子甩來,毫無威懾力,謝循眉梢微挑。
這丫頭是不是膽子肥了?竟學會給他甩眼色了。
進了歇腳的地方,一個小宮女過來將一樣東西遞給她:“夫人,上午一位公子過來,讓奴婢將這個還給您,說是前兩日在路上撿到的�!�
檀音一看,正是自己那天不知丟在哪兒的帕子。
“正是我丟的,那位公子可有說自己叫什么?”她問小宮女。
小宮女搖頭:“那位公子未說,不過奴婢聽別人喊他沈公子�!�
聞言檀音猜測應該是沈卿云,“知道了,多謝�!�
銀環(huán)進來,正好看見她隨手擱在桌上的帕子,咦了聲問道:“主子,這不是您丟的帕子嗎?怎么在這?”
檀音:“有人撿到送回來了�!�
銀環(huán)轉(zhuǎn)念一想問:“可是沈公子?”
檀音詫異:“你知道?”
銀環(huán)點頭:“奴婢猜的,昨日沈公子來過,似乎有事找您,見您不在便回去了,原來是撿了您落下的帕子�!�
話音剛落,正從內(nèi)室換了輕便衣裳的謝循出來,將她們的對話一字不落聽了去。
“沈卿云?”
檀音下意識道:“侯爺認識?”
謝循神色淡淡:“同他表兄有幾分交情。”
“聽語氣,音音同他認識?”
檀音頷首:“有過幾回交集�!�
總歸是外男,她言簡意賅道。
“哦?”謝循落坐在軟榻,身子后移靠在其上,輕輕抬眸,看似平靜無波,實則藏著深不見底的暗流。
“可是不便同我透露?”
檀音眸光一頓,“當然不是,侯爺若是感興趣,妾身告訴您也無妨。”
話落她便將先前同謝瑜說過的重復了一遍,語氣淡然如水。
謝循輕嘖,語氣難辨:“音音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檀音莫名地瞧了他一眼,“自然,沈公子于我有恩,何況我記性一向好,從小到大的事幾乎都還記得�!�
她剛說完,便遭到了銀環(huán)的反駁:“主子您騙人,有一年的事您就忘了�!�
檀音表情疑惑:“有嗎?”
她怎么不記得了?
銀環(huán)猛點頭:“當然有!兩年前景泰元年有幾個月發(fā)生的事您就忘了�!�
她一說檀音便記起來了,無奈地看了她一眼:“你這丫頭還記著這事呢?不就是忘了給你買桂阿婆的豬肘子,怎么現(xiàn)在還惦記著這事?”
銀環(huán)叉腰:“奴婢當然要記著,等您哪天想起來了便要補償奴婢兩個桂阿婆家的豬肘子!”
“你個饞丫頭,我何時省過你的吃食?回頭我讓人去給你買,你想吃多少便吃多少!”
主仆倆玩笑般說著,沒有注意到謝循眼底的晦暗變化。
“她說得是何意?”良久他開口,打斷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