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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那農(nóng)婦先沖著杜芊月背影啐了一口:“你才不三不四!”再轉(zhuǎn)向云溪滿臉笑呵呵,“民婦劉王氏見過泰平王妃!咱們剛才商量好了,難得王妃您這么和氣,大伙都想和您聊聊天,不知您意下如何?”

    然后生怕云羲不同意似的,指了指先前那黑臉莊稼漢道:“待會兒閆老三他找?guī)讉人幫您犁這地�!�

    如此,云溪倒也放下心來與他們閑聊。

    有人擦干凈一塊石頭放在云溪腳下,她便坐了下來,和藹道:“我知道,在你們許多人的心目里,我和泰平王都是富貴人,托生時投了個好胎,一輩子錦衣玉食衣食無憂,是尋常人萬萬無法企及的�!�

    眾人皆點(diǎn)頭稱是。

    然后云溪話鋒陡然一轉(zhuǎn):“可我也知道,你們之中,也有人打心底里瞧不起我們,認(rèn)為我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不配過這樣的好日子�!�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哄笑,劉王氏噗嗤笑出了聲:“可不是!咱們平時辛辛苦苦在地里種莊稼,你們生的命好,成天坐著享福,哪里知道咱們的辛苦�!�

    云溪點(diǎn)點(diǎn)頭:“說得好!我相信和這位嬸嬸一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shù)!所以,今日,我也想同大家講一講,皇上和王爺們平時都在忙些什么,為什么沒有像你們一樣每日在地里辛苦勞作!”

    眾人皆道:“王妃快講!”

    云溪微微一笑:“敢問各位,你們是想生在戰(zhàn)亂的時候,還是想生在不打仗的時候?”

    很多人搶著回答:“當(dāng)然是不打仗的時候!”

    云溪肅然道:“這便是天子家的首要職責(zé)所在!北鄴往南有南朝,往西有西狄,往北有數(shù)十個大小不一的氏族部落。敢問諸位,如果邊關(guān)不穩(wěn)敵國歲歲來犯,朝廷年年點(diǎn)兵上陣,你們能不能過的上這樣無憂無慮的好日子?”

    眾人齊道:“不能!”

    云溪道:“這便對了!其次,我想再問諸位,大到國與國之間的天下事,小到鄉(xiāng)里鄰里之間雞毛蒜皮大的小事,彼此一旦起了紛爭,能不能沒有法度約束?”

    這一次,眾人沒有馬上回答。

    那黑臉閆老三正在幫云溪犁地,聽見這話,突然轉(zhuǎn)過身,高高舉起拳頭,渾然一派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道:“我管那么多作甚?!我身邊自帶兩個好兄弟,誰要敢得罪我,自然有這兩個好兄弟替我罩著�!�

    眾人聞言哄笑不已。

    先前那幫腔的年輕人也笑道:“你那兩個好兄弟自然忠心不二,可打過了之后,又該當(dāng)如何呢?”

    閆老三想了想道:“不如何,該怎么樣還怎么樣。難不成我沒打過癮,再打一遍?”

    劉王氏搖著頭反駁道:“閆老三,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對!打人犯法,照我說,就得把你關(guān)進(jìn)大牢了,美美地吃幾日牢飯才對!”

    她這一說,眾人皆點(diǎn)頭道:“可不是!無緣無故打了人,就該被關(guān)進(jìn)大牢!”

    閆老三犟嘴道:“牢飯就牢飯,不過也最多是在牢子里坐幾日罷了,等出來時,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云溪明知故問道:“如此說來,萬事還是要法度約束?”

    眾人齊聲回答:“沒錯!”

    云溪這才說道:“既然萬事均需法度約束,那么問題便來了。誰來制定法度?誰是出了事時按照法度辦事的那個人?萬一法度規(guī)定的不合理,誰又該來主持公道?”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默不作聲。

    云溪接著道:“是皇上!皇上雖然極少出宮,卻關(guān)心天下萬民!

    皇上不但命才學(xué)之士制定法度,還命有才能之人從旁協(xié)助,讓整個天下不亂,讓所有事情都有條不紊地運(yùn)行。大家不是想知道泰平王平素都做些什么嗎?現(xiàn)在我可以告訴諸位,在諸位頂著炎炎烈日辛苦勞作的時候。泰平王有時候在為各處的天災(zāi)水患操心。有時候絞盡腦汁在草擬新的律法制度,有時候連夜不休,在思索邊關(guān)最適合派遣的將領(lǐng)。諸如此類,只多不少!

    在諸位為了口中糧身上衣辛苦奔波的時候,皇上和泰平王,他們操心的是江山的穩(wěn)固、社稷的無憂,操勞的家國天下每一樁每一件都極其重要的大事!”

    她一口氣說完心中所想,整個人無比激動,只覺得心怦怦亂跳,似乎從未經(jīng)歷如此重要的陣勢。

    眾人沉默片刻,也不知是誰先跪下磕頭:“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泰平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一時之間,圍觀的百姓們?nèi)缤煌还梢鈿怙L(fēng)發(fā)的情緒刮過,一波又一波地跪倒有如波瀾般壯闊,震耳欲聾的聲音響徹整片田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泰平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醋味

    當(dāng)吶喊聲傳來時,元燾正在犁地。

    隱約聽見“泰平王”三字,他扶著鐵犁的手微微頓了頓,俊眉立即蹙起。

    隨即,陡然勁喝一聲,一口氣推著鐵犁從田野這邊飛馳到那邊,徑自在黑褐色陳年地皮上翻出一道黃棕色新土,引來陣陣喝彩。

    放下鐵犁,元燾從侍從手中接過水囊一飲而盡,眼角余光卻是時不時瞥向東邊一條小路。

    不多時,果見一名軍士匆匆趕來,于人少處朝他行了一禮道:“左輔大人命小人提醒王爺,今日機(jī)會雖好,然而眼下淑妃母子風(fēng)頭正盛,王爺一言一行均需謹(jǐn)慎,切忌張揚(yáng)�!�

    這軍士姓張名莆,乃是左輔大人長孫嵩的親信。

    元燾沖他點(diǎn)頭:“本王知道了�!�

    然后轉(zhuǎn)眸看向西邊黑壓壓的一大群人,話音一沉:“那邊是何人?”

    “是王妃和樂平王妃!”張莆詫異地看了元燾一眼,這才覺察出些不對,“莫非是王妃她擅自……”

    話音未落,元燾已將眉頭蹙得更深:“本王知道了�!�

    張莆看了看元燾,后面的話沒敢說完。

    元燾也不多理會他,徑自扶起鐵犁,一口氣又犁了起來。直至日頭偏西,這才掐著時間把三畝地盡數(shù)耕完,疾步往云溪方向奔去。

    當(dāng)看見這邊的一方田地被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圍得水泄不通,元燾的心登時有些緊張:這什么情況?丑妻她沒事吧?

    說時遲那時快,元燾不由分說地分開人群,擠到最前面,卻見元丕已經(jīng)站在那里。

    “嘖嘖,到底是皇兄的運(yùn)氣比較好!”元丕聽見動靜,一回頭,看見元燾才來,鼻腔忍不住發(fā)出一記冷哼,“就算先皇后不在了,皇兄還可以依仗南朝公主撐腰,真是羨煞弟弟我!”

    元燾驀地攥緊手指,死死盯著元丕,咬牙切齒道:“誰準(zhǔn)你提我母后了?!”

    元丕倒似是沒有生氣,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前方田埂上席地而坐的一人,唇角噙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她果然和旁人不一樣!”

    不知為何,元燾的心突然驀地一緊:她?是誰,杜芊月嗎?

    下意識地順著元丕的目光看過去,元燾正好看見云溪籠罩在一片霞光中,正語笑嫣然地和一群農(nóng)戶有說有笑。而杜芊月早就不知所蹤。

    元燾不由得一怔。

    他看了看云溪,又狐疑地瞧了瞧元丕,分明從元丕灼灼的目光中,赫然發(fā)現(xiàn)了滿眸子的……傾慕��!

    元燾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心情突然十分煩悶,只想揮劍把元丕攆走。

    同時,卻也納悶極了:這個丑妻有何魅力?竟讓元丕對她如此與眾不同?

    云溪看見元燾,遙遙沖他招手:“王爺,您來的正好!這些百姓們正想聽您講一講咱們北鄴現(xiàn)行的‘計口授田法’!妾身無能,委實(shí)不會講。”

    眾人經(jīng)云溪這一叫,方才知道原來泰平王也來了,登時一個個都興奮異常,爭先恐后地跑到元燾面前跪倒,行叩拜大禮:“草民趙有田見過泰平王殿下!”

    “草民閆老三給王爺磕頭了�。 �

    “民婦劉王氏參見王爺!”

    “……”

    彼時元燾和元丕站得很近,眾人卻只拜元燾而不理元丕。

    元丕恨恨地瞪了元燾一眼,寒著臉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元燾滿腹狐疑,卻見云溪極輕地朝自己微一頷首,便不動聲色地扶起眾人,順勢挨著云溪坐下,與她對視一眼,道:“‘計口授田法’是咱們北鄴現(xiàn)行的土地田法,本王在講之前,想先問問各位了不了解什么叫‘屯田制’?”

    云溪心知這些百姓各個能分清楚五谷莊稼,卻不見得認(rèn)識幾個斗大的字,趕緊在旁邊幫著解釋道:“王爺?shù)囊馑际牵蠹抑恢涝谠蹅兪┬小嬁谑谔锓ā�,采取的是什么田法?�?br />
    立即有人搶著回答:“這個草民倒是聽說過……”

    元燾雖不知云溪為何多此一舉,但心知必有緣故,不由得暗暗稱奇,更覺得云溪特別,開始留心觀察她的言行舉止。

    只見云溪正巧坐在太陽西下的余暉里,整張臉如同被一團(tuán)橘紅色輕紗所覆蓋,左臉紅色胎記淺淡得幾乎看不出來。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美目顧盼生輝,俏鼻高挺櫻唇似玉,五官精致絕倫,竟比杜芊月還要美艷三分……

    娃娃

    元燾忽而想起大婚前數(shù)月鄴皇曾秘詔自己入宮,指著墻上一幅仕女圖問:“此女姿色如何?”

    他以為又是哪家權(quán)臣想要嫁女,對此頗為不贊同:“兒臣心中已有喜歡的人,此女縱是仙女下凡,也難入兒臣的眼,還請父皇不要為難兒臣。”

    鄴皇卻唇角噙笑將畫軸卷起遞給他:“此乃梁帝義女,你未過門的妻子�!�

    他這才將將瞧了一眼,卻見畫中女子明眸善睞梨渦淺笑,似曾在哪里見過。

    那時,鄴皇還有意無意地嘆了口氣:“若是再平凡些就更好了……”

    如今想來,若丑妻臉上沒有那塊礙眼紅斑,可不是和畫中女子有□□分相似?

    “王爺,王爺!”云溪見元燾剛說了幾句就突然停下,一雙琥珀色眼睛還意味不明地緊緊盯著自己看,不禁秀眉微蹙警惕心迭起,推了推他,壓低聲音捅了捅他:“王爺若有什么吩咐,大可以和妾身私下里說,眼下還是顧最要緊的!”

    元燾聽出她言語間雖然有一些急迫但卻是一番好意,微微動容:“本王有數(shù)!”隨即,便將暗自揣測的心思收起,專心致志地幫農(nóng)戶們解答疑問。

    此刻落日余暉似金色紗幔籠罩,云溪左臉胎記落入元燾眼中,宛若一片半彎半曲的銀杏葉,其實(shí)并沒有一開始陡然看見時那么觸目驚心。

    幾個最愛議論人隱私的農(nóng)婦悄悄留意兩人眼神動作往來,忍不住壓低聲音嘖嘖稱贊:“真看不出這泰平王竟是個情種!”

    “可不是!別瞧王妃生得丑,可我瞧王爺瞅她的眼神又癡又纏,心里面不知道愛得有多緊!”

    旁邊一個男子聽見,隨口評論:“先頭也不知道是誰亂講,說王爺嫌王妃丑、看不上王妃,依照我說,咱這泰平王妃可真是個隨和人,出身又好,又有見識,還沒有什么脾氣,王爺娶了她,反倒是福氣不淺!”

    先前那農(nóng)婦劉王氏吐吐舌,偷偷打量了云溪幾眼,壓低聲音道:“其實(shí)我仔細(xì)看了好幾回,王妃如果臉上沒有這塊胎記,準(zhǔn)保是個大美人……”

    眾人正在興頭,鄴皇忽遣內(nèi)監(jiān)而至:“皇上有命,若此處三分地也已耕完,請?zhí)┢酵�、王妃前去齋宮用膳。”

    農(nóng)婦們見云溪和元燾要走,彼此遞了個眼色,你推推我我搡搡你,一看就有話要說的樣子,卻偏偏又都扭扭捏捏地往后躲,誰也不肯當(dāng)出頭鳥。

    云溪便問硬是被推到了最前面的劉王氏:“不知嬸嬸們有何話要說?”

    劉王氏訕訕一笑,撓了撓頭:“其實(shí)……也沒啥�;噬险僖娡鯛斖蹂悔s緊去就是,不用理會我們。”說完,還用胳膊肘使勁撞了撞推她至前的農(nóng)婦。

    云溪愈加好奇:“各位嬸嬸們?nèi)粲性挘f無妨!”

    元燾聽力極佳,方才間或聽到過幾句議論,知道這群人必定說不出什么好話,拉起云溪就走:“父皇設(shè)宴傳召,你我耽擱不得!”

    此言一出,幾個農(nóng)婦登時都有些著急,其中一人遲疑再三終于扭扭捏捏道:“咱們頭一回見泰平王和王妃,全都喜歡得不得了。聽說樂平王和那杜家小姐就要當(dāng)?shù)锪�,咱們也想問問王妃,您和王爺何時也生個小王爺?”

    云溪萬萬沒料到竟會是這樣一句話,一時語結(jié),不知如何作答。

    元燾哭笑不得,卻也突然有些好奇:如果自己真的和這個丑妻生下孩子,也不知道那孩子長得是像自己更多一些,還是像丑妻更多一些。

    隨即他目光戲謔地看向云溪小腹,亦打趣道:“是啊,本王與你都大婚三四個月了,小娃娃怎么還沒蹦出來?”

    說著,牽起云溪的小手就走。

    云溪卻還有些遲疑:“妾身還未曾和她們道別……”

    元燾看了她一眼,搶白道:“你和她們說什么?說咱們回去就生個小王爺或者小郡主出來?”

    云溪登時臉頰倏地變紅。

    身后,劉王氏和幾個農(nóng)婦一起哄笑,大聲告訴旁人道:“王爺剛剛說了,今兒晚上回去,就和王妃生個小王爺或小郡主出來!”

    嚇得云溪腳下一個趔趄,差點(diǎn)兒沒被自己的衣裙絆倒。

    幸虧元燾眼明手快,一只大手及時扶穩(wěn)了云溪,她這才避免狼狽摔倒。

    元燾目睹云溪節(jié)節(jié)敗退潰敗而逃,心里暗自好笑:原來你還怕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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