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云溪心念微動,卻忍不住搖頭:明明是一片好心,卻非要暗諷自己是狗,有他這樣送藥的嗎?
轉(zhuǎn)而,把藥瓶遞到凌翠手上:“既然是靈藥,你且?guī)臀彝客靠�!�?br />
凌翠“嗯”了一聲,突然一抬頭看見云溪的臉,掩口大聲驚叫:“公主,你的臉……”
太醫(yī)
云溪把手輕輕覆上自己臉頰,想起方才黑暗中元燾似乎朝自己的方向凝視了一陣,遲疑片刻,方才緩緩道:“剛才火燭俱滅,想來王爺眼力再好,也難在黑暗中視物�!�
凌翠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連聲驚呼:“好險!”
然后鼻尖微動,忍不住笑道:“公主這是把整瓶桂花露都用光了吧?怪不得剛剛王爺走時,‘阿嚏’不斷�!�
云溪唇角微微上揚(yáng),也是不置可否。
由于白日里羈絆太多的緣故,這一夜,云溪睡得頗不踏實(shí)。
一時夢見父皇手握瑯琊美玉冰冷冷地躺在黑暗之中了無生氣,一時夢見母后布衣荊釵淚光楚楚地道“姣姣你可還記得你父皇是怎么死的?”一時夢見長姐被梁太子郢拽著不準(zhǔn)和她靠近,一時夢見梁太子郢的三弟子嬰騎著竹馬要和她玩,一時夢見梁帝盯著她冷笑得詭異陰森,一時夢見杜芊月美目瞪圓對她怒目而視,可最后牽著她手硬把她拽出混沌僵夢的,卻又依稀是元燾那又高又大的身影……
如此折騰一宿,待到夢醒時,已是淚流滿面。
凌翠聽見動靜,以為云溪已經(jīng)起床,便端著洗臉?biāo)M(jìn)屋伺候,邊走邊說:“王爺命太醫(yī)院來人給公主看診,杜伯和孫太醫(yī)在外面候了好一陣子了,公主待會兒要不要請他們進(jìn)來?”
她驟然看見云溪眼睛微紅,不由得大駭,連忙放下臉盆,著急忙慌地尋了一方絲帕幫她拭淚:“公主這是怎么了?難不成竟是哭了整整一晚上?”
云溪心里傷感,不想讓凌翠看見自己眼淚,背過身,悄悄用衣袖抹干眼角的淚花,直到沉默了好大一陣功夫,方才轉(zhuǎn)過身來,有些木訥地問凌翠:“孫太醫(yī)?”
凌翠趕緊解釋:“是王爺特地吩咐下來的,讓宮里的孫太醫(yī)給您瞧瞧疹子�!�
云溪這才想起昨日曾經(jīng)見過的那個太醫(yī)院院判,思忖片刻,點(diǎn)頭道:“既然是王爺?shù)囊馑迹惚阏埶麄冞M(jìn)來吧。”
凌翠剛要轉(zhuǎn)身去請,云溪忽然又想起昨日之事,喚住了她:“等等,王爺身邊那個叫宗庵的小廝到底是什么來歷,讓褚沖好好查一查!”
話音未落,卻見凌翠滿臉詫異地望著她,神情頗為古怪:“奴婢剛差點(diǎn)忘記說了,聽說宗庵好像失足落了水�!�
云溪蹙眉:“落水了?人怎么樣,還在不在?”
凌翠搖搖頭:“不知道。奴婢早晨倒水時看到后門那邊人有些多,便也擠進(jìn)去湊了個熱鬧。誰知卻是一個在水邊混營生的船夫,昨晚上摸黑捕魚時以為網(wǎng)到了條大魚,誰知今早一看卻是個人。他認(rèn)出了那人衣服上泰平王府的徽記,一大早便連人帶網(wǎng)送了過來,正在討要賞銀。后來奴婢聽膳房幫撿菜的杏兒說,那落水的,好像就是王爺身邊跟著的宗庵�!�
云溪垂下頭思忖道:如此看來宗庵多半是被什么人滅口,也不知他命大不大,活不活的下來。
凌翠見她神色凝重,便不上錢前打擾。
過了半響,云溪方才告訴凌翠:“也罷!那宗庵雖然有些問題,但到底是王爺身邊跟著的人,他的來歷,咱們便不查了。但你昨晚上說的那個孫慧龍,我總覺得十分要緊,你務(wù)必囑咐褚沖盡快把人給找到�!�
凌翠應(yīng)了一聲,趕緊下去安排。
不多時,杜伯引著孫太醫(yī)過來。老院判隔著紗簾替云溪診完脈,斟酌開了半個月的藥方,囑咐云溪務(wù)必安頓服下,又拉過凌翠,在一旁細(xì)細(xì)叮囑她該如何煎藥。
趁此時機(jī),杜伯鄭重朝云溪施了一禮:“宗庵被人利誘迷了心智,差點(diǎn)兒置王爺于險境。經(jīng)昨日之事,老奴方知王妃對王爺乃是一片真心。老奴狹隘,從前有諸多對不住之處,還請王妃見諒!”
云溪心里一驚,暗忖杜伯如此鄭重,恐怕是因?yàn)樵獱c對自己改觀的緣故。
她心知自己昨日被迫使出渾身解數(shù)為自己辯解,已經(jīng)被元燾看出些端倪�?磥懋�(dāng)前之際,也只有揣著明白裝糊涂,繼續(xù)裝傻充愣了。
于是扶起杜伯,厚著臉皮對他說:“杜伯您這是說哪里的話?若真說起來,你才是王爺最看重的人。如果杜伯你老人家有心,還望你日后能在王爺面前多提提本王妃。他日若本王妃能夠坐穩(wěn)主母之位,必定厚報于你!”
杜伯大抵是被她弄糊涂了,登時有些語無倫次:“這個……王妃謬贊,老奴愧不敢當(dāng)!”
云溪卻唇角噙笑,突然話鋒一轉(zhuǎn),盯著他問:“對了,您剛剛說宗庵怎么了?”
杜伯機(jī)敏地看了看孫太醫(yī)和凌翠,略微遲疑,壓低聲音道:“宗庵他昨日吃醉了酒,不慎跌進(jìn)河里,眼下雖被人救起,卻仍是生死未卜�!�
云溪聽得明白:生死未卜,那就是還有一口氣在?
正巧這時孫太醫(yī)已和凌翠說完如何煎藥的諸般細(xì)則,又命人專門取出一個異常精致的木制小匣子,對云溪道:“王爺命臣找些滋養(yǎng)肌膚化斑祛紋的藥草膏,臣慚愧,此前并不精于此道。幸而太醫(yī)院典籍中記載了一味珍珠霜,據(jù)說有此神效。臣連夜制成幾劑,還請王妃笑納�!�
云溪和凌翠對視一眼,命她接過。
卻聽那呈藥的醫(yī)官躬身偮禮道:“此藥療法特殊,王妃需在每日就寢前敷于臉上,一盞茶功夫后用清水洗凈。如此堅持?jǐn)?shù)月,或可化斑白膚�!�
那聲音中隱隱夾雜著些囔囔鼻音,云溪聽起來略有些耳熟,不由得留心打量那醫(yī)官,誰知一看之下,卻忍不住在心底驚呼:啊,居然,是他!
起疑
原來這年輕醫(yī)官臉方耳闊,正是昨日田埂上兩次三番幫自己說話之人。
云溪雖驚訝之極,面上卻不動聲色,斜睨了凌翠一眼,神情微閃道:“我這婢女前些日子偶感風(fēng)寒,頭風(fēng)斷斷續(xù)續(xù)一直沒好利落,不知大人可否幫她瞧一瞧?”
“這個……”孫太醫(yī)聞言神情微尬,不自然地捋起了胡須。
杜伯趕緊打圓場:“王妃有所不知,太醫(yī)院有規(guī)定,醫(yī)官不得為宮婢侍女醫(yī)病。”
云溪有些惋惜:“竟然還有這個規(guī)定!”
孫太醫(yī)見狀指了指年輕醫(yī)官道:“王妃也無須太過擔(dān)憂,臣身邊這名使喚醫(yī)官雖然尚沒有階品,但醫(yī)術(shù)還不錯,可幫王妃解憂。”
云溪不禁莞爾:“如此便有勞這位醫(yī)官了!”
孫太醫(yī)這才吩咐道:“司空浩,待會兒你便留下來,幫這位姑娘瞧瞧。”
云溪眼波微動,暗暗記住一個名字:司空浩!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元燾的聲音:“里面可是孫太醫(yī)?”
眾人連忙起身迎接,云溪眼簾微抬,正好看見元燾也看向自己,眼神有些復(fù)雜。
元燾踱步走到云溪身邊,打開桌上木匣,取出里面的珍珠霜放在鼻邊輕輕嗅了嗅,然后,頭也不回地突然問孫太醫(yī)道:“都看過了?”
云溪聽得有些納悶:什么叫“都”看過了?
孫太醫(yī)倒是不忙不慌地回答:“看過了,也都上開了藥,還請王爺放心�!�
“這用的是什么珍珠?”元燾面無表情地把珍珠霜放回木匣,忽然出聲問。
孫太醫(yī)回道:“回稟王爺,是從太醫(yī)院藥房中領(lǐng)出的蚌珠�!�
“哦?是什么珍珠都可以?”元燾貌似不經(jīng)意地斜睨了云溪一眼,轉(zhuǎn)身吩咐杜伯,“我記得府里還有些南海走盤珠也沒什么用,待會兒你領(lǐng)孫太醫(yī)去取,回頭用這個給王妃制藥膏。”
云溪暗暗吐舌,一顆走盤珠足夠民間百姓一年的吃穿用度,她早知北鄴皇宮奢侈,卻不想尋常百姓家難得一見的珍寶,竟被這樣浪費(fèi)。
杜伯也是臉色一變:“王爺,那些珠子可是昔日……”
“多嘴!”元燾不悅地蹙眉。
杜伯立即聲細(xì)如蚊,不敢接著說下去,然后在元燾逼視下,朝孫太醫(yī)做了個請的架勢:“勞煩孫大人隨老奴去趟庫房。”
幾人離開后,屋里只留下云溪和元燾。
經(jīng)歷昨晚之事,云溪多少有些膽怯,總疑心自己被元燾看出破綻,遂小心翼翼地隔著張桌子朝元燾福了福身,垂眸道:“妾身昨日抹了那白玉霜,患處果然覺得舒服多了,謝王爺賜藥!”
元燾臉色微妙變化,斜睨了她一眼:“那癩皮狗抹了藥后,據(jù)說效果也不錯�!�
云溪:“……”
“瞧王爺這話說的,難不成……竟把妾身比作是癩皮狗?”
云溪訕訕地賠笑,卻也黔驢技窮——倘若元燾一直沒話找話不肯走,她還真不好拿出以前那些招數(shù)對付他。
這,可真真是棘手!
元燾見云溪滿臉堆笑卻站得離自己遠(yuǎn)遠(yuǎn)的,不禁俊臉微沉,不悅地指了指桌上剛沏的一壺茶,冷哼了一聲道:“茶!”
云溪趕緊倒了一杯遞過去:“王爺小心燙!”
元燾臉色微霽,接過茶盞,照舊放在鼻尖嗅了嗅,卻依稀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淡淡桂花香隨風(fēng)襲來,一時間鼻子又有點(diǎn)癢,卻不夠支撐起打一個阿嚏。
頓時,昨晚記憶彷如再現(xiàn)。
元燾突然意識到,從昨晚到現(xiàn)在,他一直覺得有絲不對勁的“不對勁”到底是什么!
他狐疑地盯著云溪,目光探尋,似乎想從她身上看出些什么。
云溪被他盯得頭皮發(fā)麻,某種不妙的感覺油然而生,偷偷挪動腳步,往門邊溜去:“王爺先坐會兒,妾身突然想起今日還未曾抹藥,去去就來�!�
元燾手中茶杯“啪”的一聲擱下。
說話的功夫,已攔在門口,盯著云溪狹眸微瞇。
“你身染頑疾,本王深感痛惜,恨不得能以身替之。既然你我已為夫妻,本王又恰好在這里,你要抹藥,又何必假手于旁人?本王樂意效勞!”
他一句話便把云溪所有退路封住,云溪只得干笑著往后退了退:“只是胳膊上起了幾個疹子而已,無需勞煩王爺。妾身……妾身也不麻煩別人,自己涂便可�!�
元燾更確定她有些怕自己,唇角不禁噙了一絲戲謔:“愛妃好像很怕本王?”
“怎會?”
云溪聽元燾說“愛妃”,渾身雞皮疙瘩豎起,但再往后退就是墻,只得強(qiáng)顏歡笑,咬一咬牙,主動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胳膊,秀目低垂道:“那便有勞王爺了!”
誰知元燾卻沒問她藥在哪里,而是戲法似的取出一個和昨天差不多的白瓷瓶,摁住了她胳膊:“別動!”
云溪眼尖地看見這個瓷瓶繪的圖樣和昨天留給自己的那個不太一樣,是個頗有些稚氣的彩蝶風(fēng)箏,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卻又想不起來到底在哪里見過,于是眼珠子一轉(zhuǎn),對元燾笑道:“昨日那條小黑狗,看著就有些傻。妾身反倒覺得今日這個瓶子更好看些,不知王爺肯不肯割愛?”
元燾白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打開瓶塞,用指甲挑了些淡黃色藥膏出來,覆在那零星有些破潰的疹子上。
清清涼涼的藥力散開,破皮處傳來輕微微刺痛。
云溪生怕被元燾取笑,咬緊牙關(guān)不吭聲。
“愛妃可真是好定力!”元燾面不改色,指尖暗中加重了力度,“昔日本王給那癩皮狗上藥時,它可是疼得眼淚直流�!�
話音未落,云溪已痛得求饒:“求王爺輕點(diǎn),妾身可不是那癩皮狗……”
元燾唇角微微上挑,終究面色一緩,放輕動作,隨即耐心幫她把藥膏抹勻。
與此同時,鼻尖輕輕嗅動,暗自分辨起云溪身上的幾道氣味:嗯,除了白玉膏的藥香味,還有點(diǎn)甜甜的脂粉味,以及間或一縷十分可疑的桂花香……
登時,元燾神情復(fù)雜。
他狐疑地又瞥了一眼云溪,卻發(fā)現(xiàn)她左臉胎記和昨日田埂上見到的不太一樣:雖然遠(yuǎn)看還似一片銀杏葉,但那扇形腰線卻延伸到了……耳朵下面!
元燾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感覺心砰砰砰的簡直要跳了出來。
上完藥,元燾拽著云溪強(qiáng)迫她坐在自己腿上。
云溪有些別扭,元燾半威脅半哄她道:“之前是本王冷落了你,你可是在埋怨本王?”
云溪被自己的套路“套路”了,有苦說不出,只好吃了個啞巴虧,強(qiáng)顏歡笑地被元燾抱著坐在他腿上。
元燾唇角噙笑,俯身在云溪秀發(fā)上深深吸了一口,眸光微眨道:“愛妃昨夜好香,香得本王整宿未睡,滿腦子都是愛妃的身影和香味。不知本王走后,愛妃有沒有想本王?”
聽著他滿口“愛妃”,云溪登時如鯁在喉說不出話來。
好半天,才勉勉強(qiáng)強(qiáng)擠出一句:“想,當(dāng)然想!妾身日日夜夜都想著盼著王爺,惟愿王爺能獨(dú)寵妾身一人!”
元燾自然又認(rèn)出了她臉上的笑容假到不能再假!
一時間,不禁面色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