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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5章

    她甚至興奮地搓著雙手,看樣子餓壞了。

    “你受傷了需要忌辛辣,改日吧�!背孬k臨時取消盼了整整一天的晚餐,語氣里只剩薄涼。

    “不...不去了?我們可以去吃清淡的,比如砂鍋粥,我知道有家...”

    陡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蘇橋的不知所措。

    池玨看向屏幕,猶豫了一陣后接通電話。

    通話間,她的回答連不起一段像樣的句子,在簡單的幾聲輕嗯后便草草掛斷。

    她的臉上恢復(fù)了以往的淡泠,連語調(diào)都滲著距離感:“我臨時有點事要辦,先送你回家。”

    蘇橋總是猜不準池醫(yī)生的心思,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踩中雷區(qū),她想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

    “不用送我,你有事就去忙吧,今天夠麻煩你了�!彼R趣地松開安全帶,將濃烈的失落壓在心底,不等池玨執(zhí)意,她忍著傷口的疼痛麻溜下了車。

    “開車注意安全。”她揮手道別,盡量揚著乖巧的笑容。

    她不知道,這樣的笑容看起來有點點苦。

    可車里的人沒有給予回應(yīng),甚至不愿側(cè)頭看向她,只留下一道絕塵而去的車影,果決又冷漠。

    第007章

    第

    7

    章

    舟海市的南區(qū)又被稱作富人區(qū)。

    影影綽綽的高檔住宅之中,人造綠林筑起圍墻的棲瓷公館獨樹一幟。

    公館設(shè)計者的理念大概是想表達‘鬧中取靜,大隱于市’,諷刺的是這一份‘靜’全靠通天的財力與權(quán)勢堆砌。

    它的存在讓周圍出類拔萃的精英小區(qū)失了色,分割出難以逾越的階級屏障。

    池家的宅邸,便座落在棲瓷公館。

    家主池祈年附庸風雅,對中式審美頗有造詣,初入棲瓷時,便花了天價將宅子修葺成蘇派園林的風格。

    放眼望去,公館十八宅邸,池宅最有格局。

    此刻,管家守在寬宏的小葉紫檀雙門前,交疊著雙手翹首以盼。

    待到凱迪拉克慢慢停穩(wěn),他含蓄地躬身迎接:“二小姐,歡迎回家�!�

    池玨頷首點頭,徑直跨過正門的高坎。

    入門便是一面月洞屏風壁,洞口片巖裝63*00

    飾為山,圓洞寓意滿月,墻角搭著古樸的石燈,三三兩兩毛竹做襯,禪意撲面而來。

    繞過屏風壁,前庭流水潺潺石景連廊,白墻灰瓦飛檐翹角,這都不過是整個大宅的冰山一角。

    步入左側(cè)延綿不絕的曲折游廊,稍不留神就入了詩韻般的畫,不知是她應(yīng)了景,還是景襯了她。

    若是碰到春季的綿綿細雨,整個宅子就像落入煙雨蒙蒙的江南。

    待到走進用餐的廳堂,池祈年和秦晚意正端茶小啜,聊的都是生意上的事。

    坐在另一側(cè)的池瑾則捧著手機,似看到什么好玩的視頻,被逗笑時連著肩頭微顫。

    池玨淡聲問候:“爸,媽。”

    池祈年放下茶杯,威嚴刻了骨,語氣倒是和善:“坐吧�!�

    他抬手揮了揮,示意管家快些上菜,這一室的清淺總算熱鬧幾許。

    “最近很忙嗎?”秦晚意替女兒倒上一杯龍井,聽上去似在關(guān)懷,實則寫透了埋怨,埋怨她太忙,忙到回一趟家就像掛專家門診號,三番兩次的預(yù)約才能成功。

    池玨托著茶杯淺笑:“哪天不忙呢?”

    “和顧氏融資的康養(yǎng)中心你不肯接手,非要往那事多錢少的人民醫(yī)院擠,你是在懲罰我和你媽,還是在懲罰你自己?”

    一家之主低沉的說教,將好不容易騰起的熱鬧打回原形。

    池玨盯著杯中漣漪,嗆了回去:“這是每次家庭聚餐的必要環(huán)節(jié)么,總要數(shù)落幾句心里才舒坦?”

    “我是你爹,不能說你幾句?”

    池祈年對女兒的職業(yè)規(guī)劃非常不滿,這場斗爭已經(jīng)持續(xù)十幾年,每每談及此事,結(jié)果便是沒有結(jié)果。

    秦晚意暗地里拉了拉丈夫的衣擺:“一家人吃飯和和氣氣,少說兩句�!�

    好在家傭們陸陸續(xù)續(xù)將熱菜派上桌,瓦解了短暫的緊張氣氛。

    池家的用餐標準向來從簡求精,三葷兩素一湯,用的全是珍饈食材。

    秦晚意舀了細嫩的魚肉,送到女兒的餐碟里:“嘗嘗這清蒸龍膽石斑魚,今早特意讓人去魚市竹排上訂的,你不是最喜歡這一口么?”

    “謝謝,我自己來就行。”池玨端著小盅金湯魚翅,小口送進嘴里細品。

    女兒的客氣惹得秦晚意笑容一僵,但很快又微搖著頭:“多吃點,平日一個人住在外面,總有照顧不好自己的地方�!�

    池玨淺淺嗯了一聲,漠然的不再搭話。

    池瑾終于舍得放下手機,湊到姐姐身旁小聲詢問:“姐,你最近有空么?”

    她是池家最得寵的小女兒,巴掌大的纖白小臉,媚眼如絲彎成一湖蕩漾的笑,艷里的妖冶能勾得男人魂不守舍。

    相比姐姐清冷內(nèi)斂的氣質(zhì),她就像一朵奔放的大馬士革玫瑰,明艷里充盈著活力。

    池玨噙著笑反問:“有事?”

    池瑾放下碗筷拍手宣布著:“我戀愛了,想帶他過過你的眼,你滿意了再帶回家見爸媽。”

    “好,時間你定就行。”池玨是寵妹妹的,不做任何規(guī)劃便應(yīng)承了邀約。

    池祈年對小女兒的自由戀愛沒什么意見,大概是放心池玨的把關(guān),他放下筷子道:“承修和嘉欽后天回國,你們倆若是有空可以去接機�!�

    “大哥和嘉欽姐后天回來?怎么這么突然,也不提前打聲招呼�!背罔÷暵裨�,似乎接機的時間和自己的約會撞到了一起。

    池祈年和秦晚意的目光落在池玨的臉上,似乎這一份通知更像是單獨說給她聽的。

    “我沒空,后天約了兩臺手術(shù)�!背孬k不以為然地品著靚湯,聽到嘉欽的名字,她的神色只剩冰冷的陌生,那碟子里的魚肉也沒碰,放下湯盅草草結(jié)束了這一餐:“我吃好了。”

    秦晚意想要勸住起身準備離開的女兒:“今天的飯菜不合胃口嗎?甜點還沒上呢�!�

    “不了,我得趕回去寫報告,最近很多事堆在一起,時間不夠用�!�

    女兒溫婉的拒絕卻惹來父親的發(fā)作:“你除了手術(shù)就是報告,心里裝了一堆的病人就是裝不下家人,回家吃頓飯露個臉就要走,你怎么回事?”

    池瑾急忙替姐姐打抱不平:“爸,姐做手術(shù)很累的,你吵她干嘛?”

    “各位慢用,我先告辭了。”池玨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將自己的椅子輕輕歸位。

    這忤逆的女兒越是表現(xiàn)得從容淡然,池祈年越是火氣上涌,他狠拍著紅木桌子,震得碗筷發(fā)出磕碰聲。

    “你妹妹還知道自己解決個人問題,你呢,該嫁人的年紀一拖再拖,家里的生意不過問不幫忙,成天只知道待在醫(yī)院家也不回,三個孩子就你最不省心!”

    池瑾:“爸!”

    秦晚意:“祈年,別說了�!�

    池祁年:“你要是心里裝不下這個家,以后也別回來,一輩子都別回來,這家有你沒你都一樣!”

    池玨離開的步伐不急不緩,身后傳來父親的指責聲聽著還挺親切的,她習慣了這種借他人比較的打壓式批判。

    這份嫌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大概是許多年前,偷偷填報醫(yī)科大學(xué)被錄取時,這段父女關(guān)系就注定會走向海峽溝壑。

    她早就欣然接受,自己是三個孩子里最不受寵的事實。

    *

    與南區(qū)一橋之隔的舊城改造區(qū),更符合人間的真實寫照。

    一半是被金錢堆砌出的燈火輝煌,瑰麗得像是妖艷的紅妝;一半漆黑里綴著星星點點的光,隨時都會被時代遺忘。

    沿街鋪開的宵夜攤子鱗次櫛比,鐵鏟磕碰大鍋將煙火氣炒得愈發(fā)旺盛,沸騰的喧囂里夾雜著起起落落的歡笑。

    蘇橋穿著池醫(yī)生的衣服,不用看標簽,這一身的質(zhì)地光是用手摸,就能猜出價格不便宜。

    她怕自己的體格崩壞棉外套,只能大敞著衣襟,縮起脖子躲避嗖嗖寒風。

    白天挺拔如松的身姿此刻佝了背,折騰了一天,忙得吃不上一口熱飯,整個人餓得直不起腰。

    尋著那鍋氣蘊足飯菜香味的方向,她穿過一片人聲鼎沸,駐足在一家炒粉攤子前,打包了一份干炒牛河。

    正街的兩側(cè)是毫無規(guī)劃的舊式紅磚房,一層一層的圍出逼仄蜿蜒的小巷,小巷四通八達猶如城市里的迷宮。

    她提著打包袋,沒入某個不起眼的巷口。

    巷道里年久失修的路燈,總是閃著奄奄一息的微光,像是吊著最后一口氣,也不知哪天就油盡燈枯了。

    蘇橋盡管有著還算體面的工作,但她的家境算不上富裕,住的房子是外婆以前單位分配的。

    舊時代的房子毫無環(huán)境可言,沒有電梯,沒有樓道燈,空氣里總飄著灰塵混攪霉?jié)竦臍馕丁?br />
    但和那些拔地而起的水泥建筑相比,這里充斥著歲月沉淀的人情味,鄰里之間和睦相處更像是一筆無形的財富。

    她借著手機燈慢慢攀向七樓,對大多數(shù)習慣乘電梯的人而言,這無疑是一場消耗體力的運動,冬天爬起來叫人喘粗氣,夏天爬一通領(lǐng)口汗?jié)褚黄?br />
    蘇橋走到防盜門前刻意逗留了一陣。

    她隱忍肩口襲來的陣痛,努力挺直背脊,唇角展開一抹燦然的笑,用最飽滿的情緒去迎接自己溫暖的家。

    開了房門,她翹首望向客廳:“我回來了�!�

    兩室一廳帶小陽臺的格局一眼就能看到盡頭,裝修的風格和家具充斥著上世紀末的年代感,但屋子被收拾的井井有條,平樸的干凈,空氣里有淡淡的洗衣液味道。

    瞧見外婆正坐在沙發(fā)里追電視劇,她笑著趿上拖鞋走去:“煲劇呢?”

    小老太抓著一把瓜子磕得香噴噴,轉(zhuǎn)眼看向她手上的打包袋,嗔怪:“明明給你留了飯菜,你又吃外面那些不干凈的東西�!�

    “我隨便應(yīng)付點嘛,飯菜留著你明天中午吃�!碧K橋席地而坐,將打包的食物放在茶幾上,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次性筷子,埋著腦袋就是一陣狼吞虎咽。

    “你就是懶,手也不洗洗�!蓖馄排牧伺乃哪X袋,嘴上埋怨但又忙著給她削蘋果。

    蘇橋摸著后腦勺調(diào)皮地笑笑,好奇桌上擺的幾支玫瑰:“誒,這花兒哪兒來的?”

    “今天你樓上張阿婆家孫女出嫁,我討幾支回來喜慶喜慶�!�

    嘖,問劈叉了!

    外婆的回答讓蘇橋噤若寒蟬,她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額呵呵...是嗎?”

    精氣神的小老太放下削好的蘋果,拿起玫瑰就開始掰花瓣。

    蘇橋慌忙阻止:“誒誒誒,好端端的你掰它干嘛?”

    外婆抓著一把花瓣明知故問:“這是什么?”

    蘇橋忙著嗦炒粉,嘴巴鼓囊囊:“花瓣唄�!�

    小老太又一巴掌拍在她腦袋上:“花都有瓣,你沒伴!”

    就知道會鬧這一出,蘇橋朝著外婆扮鬼臉,“哎呀,會有的會有的�!�

    “少敷衍!我跟左鄰右舍樓上樓下沒少給你說親事,好不容易給你弄幾個相親對象,你不是在出警就是在出警的路上,你成心的!”外婆越說越氣,干脆撈起蘋果堵在她的嘴上。

    蘇橋大咬一口,嚼得嘎吱脆:“我工作忙嘛,有時候真應(yīng)付不過來�!�

    “一說相親就喊忙,你現(xiàn)在又沒在刑偵隊,我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你總得帶回來一個給我交代交代�!�

    提及刑偵隊,蘇橋愣了神,她猛地多啃了幾口蘋果,硬是把歸隊復(fù)職的消息咽回到肚子里。

    她不想讓外婆再為自己的工作發(fā)愁,便像犯錯的孩子,慌忙抱住外婆的腰撒嬌:“呸呸呸,別說這么不吉利的話,你身子骨硬朗著呢!”

    這個家人丁凋零得只剩祖孫倆相依為命。

    蘇橋不懼死亡,但她惶恐自己被孤獨的遺棄在這個世上。

    第008章

    第

    8

    章

    池玨穿過游廊的步伐,充斥著逃離的味道。

    她對池宅留不住什么情分,于是那些山水連廊的景致都成了累贅。

    同樣步履匆匆的還有管家,他手上提著雕琢樣式繁復(fù)的茶點盒,單單看著就像是工匠技法精湛的藝術(shù)品。

    池玨直到跨過高高的門檻,方才轉(zhuǎn)身攔住他的去路,“寧叔,不用送了�!�

    管家捧著盒子送上:“這些茶點都是你愛吃的口味,夫人起了大早,準備得很用心�!�

    “嗯,好�!背孬k依舊表現(xiàn)得不咸不淡,接過盒子便要離開。

    管家搓著雙手,大概是在猶豫有些話能不能說,瞧見小姐快要上車才多了嘴:“其實老爺和夫人時常念叨你,他們很在乎你一個人在外過得好不好�!�

    池玨頓住拉開車門的動作,她回身望去,笑里蓄著莫大的自嘲:“是么?或許那只是片面的假象罷了。”

    “怎么會,手心手背都是肉的...”管家的反駁些許蒼白。

    池玨溫婉的笑里糅著唏噓:“皇帝愛長子,百姓疼幺兒,我哪一頭都沾不到邊,還有...手背上的頂多算是皮�!�

    她徑直坐進車里,將茶點盒子放到蘇橋的外套旁。

    片刻的走神后,她伸手將外套撈起,重新審視那腰口處的破洞。

    蘇橋做錯了什么,她流了那么多血,疼得不敢叫出聲,餓得舍不得吃糖果,到頭來卻被自己冷漠的驅(qū)逐。

    池玨捂著外套匍匐在方向盤上,依稀還能嗅到蘇橋身上散發(fā)的洗衣液味道,但清新里又混了幾分血氣。

    她陡然笑了起來,笑得顫動了肩臂,只是那笑聲過于嘲諷。

    嘲笑明知道來池宅會受盡指責,卻還是要充當知世故的好女兒,又諷刺著自己明明盼了一天的約會,最后又親手將那份悸動扼滅。

    她倏爾噤了聲,想起蘇橋聽到取消晚餐時的表情,可憐得手足無措。

    不知道,那只破破爛爛又被縫縫補補的‘小熊’還好么?

    她拿起手機滿眼躊躇。

    通訊錄里,只有【交警小熊公仔】的備注前加了字母A,好像這樣就能一眼看到所思所想的人。

    只是清冷與孤傲攀向心口,拼命地阻止她快要破閘的主動。

    *

    蘇橋端著一盆熱水回到客廳,瞧著小老太看劇看得太入迷,便安靜地蹲下身替她脫下毛襪。

    幫外婆洗腳是她樂于孝敬的事,就像外婆會每天早起替她蒸好包子饅頭一樣,彼此的照顧融進日常的瑣事中,質(zhì)樸又溫馨。

    她拿著毛巾擦拭那干瘦皺巴的腳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外婆就在自己的眼皮子下漸漸老去。

    做了一陣子心理斗爭后,她還是一鼓作氣的選擇了坦白:“外婆,那個...我復(fù)職了�!�

    小老太本是被劇情吸引,聽到復(fù)職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磕著瓜子嗯嗯兩聲。

    蘇橋自顧自地說著:“其實復(fù)職也好,至少薪資福利待遇也恢復(fù)了�!�

    小老太突然拔高了音量:“你說什么?”

    這聲驚詫的提問后,交談沒了下文。

    外婆的臉上布滿了歲月的溝壑,每一個褶皺里都藏著這個家庭或喜或悲的過往。

    她目光沉凝,直勾勾地瞪著乖巧懂事的外孫女,雙眼盈著渾濁的濕潤,失望也隨之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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