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丫鬟

    蕭青鸞經(jīng)過多少事的人，一眼便看出了他們這棟小院，主子窩囊的窩囊，老的教條的教條，這才有小的見縫插針，烏煙瘴氣。

    但她畢竟是初來乍到，因此蕭青鸞也沒說什么，只是跟著柳嬤嬤到下人臥房去了。

    封員外雖家管得一塌糊涂，仁善名聲倒并不作虛，下人臥房上也不曾苛待什么。三間耳房打通了成一個，大通鋪，但好歹人人有個床可睡，也并不擠著，只幾個大丫鬟在這邊住，灑掃丫鬟婆子們還另有地方。

    幾個跟她年齡仿佛的十六七歲小姑娘，只穿著貼身里衣，在床上嬉笑打鬧，鋪面而來到各色擦頭油味。

    畢竟她剛指責(zé)楚老五的由頭是孝順，剛蕭青鸞來封府之前，先叫封員外領(lǐng)著去賣身葬了父。

    墓園離封府甚遠，一來一回，蕭青鸞不僅午飯沒顧上，晚飯也沒能趕上。聽他們說楚秀才是早上趕集賣字畫時被鎮(zhèn)子上楚員外家忽然發(fā)了瘋的牛頂了肚皮，人才沒了的，想來原身應(yīng)該也沒能顧得上吃早飯。

    一天都粒米未進，又是這么個孱弱身子，方才跟柳嬤嬤與封員外說話時，蕭青鸞便已經(jīng)有點昏昏沉沉，如今給這樣濃烈味道一沖，她胃里當(dāng)時便翻滾起來，臉色也跟著不大好。

    有一個小姑娘興沖沖地想要上來跟她打招呼，她頭一別，裝了沒看見。

    常嬤嬤沒注意到，她先是大聲呵斥了那幾個小姑娘：“一個個妖精似的，做什么呢！”

    又轉(zhuǎn)過來一一同她介紹：“愛穿綠衣裳的是青碧，這個小眉小眼睛不愛說話的是杜鵑，一看就知道年紀大的是芙蓉，最邊上那個老搔首弄姿勾欄做派的是桔梗，還有個叫云雀，剛你見過了，在值夜。”

    勾欄做派可不是什么好詞，但蕭青鸞看她們，她們還都挺滿不在乎的。

    蕭青鸞心里陡然升警醒意：縱她大場面司空見慣，這世間也還是她不知道的事更多，上輩子不就是折在太狂這事上了么。

    她抬起了頭。

    先前柳嬤嬤介紹的什么，蕭青鸞其實一個字也沒仔細聽，但現(xiàn)在，她卻主動將每張人臉同名字一一對上，并向她們行了禮：

    “見過各位姐姐妹妹，我初來乍到，若是有什么不周到處，盡管提醒我就是了�！�

    先前想要同她打招呼她卻沒理會的是桔梗，聽到這話她才算是臉色稍霽，一轉(zhuǎn)身回去睡去了。其他人與蕭青鸞也隨之上了床。

    而后，自是一夜長眠無話。

    但蕭青鸞其實并沒睡好。

    雖被褥是新?lián)Q上的，沒什么味道，床鋪也算寬敞，周圍也都是小姑娘，并不打呼嚕磨牙。

    可比之她公主府上大寢宮，還是差遠了呀！

    再兼之對于旁的人來說，永安門之變已是兩年前，可對于她來說，音猶在耳，血腥未干，尚是昨日。白天被各種事情推著來來不及想起，一到晚上逮著了空，它們便都又入夢來了。

    亂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先是夢到了父皇，一如既往地慣著她，她說想讀書，父皇說好，說想要領(lǐng)兵，父皇也說好，早已仙去的母親也難得地入夢，在旁邊嗔怪著，說她一個女孩子家家，你讓她帶兵去干什么，瑾兒在旁邊咯咯地笑。

    一轉(zhuǎn)眼這些又都不見，宮人們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說昭仁太子風(fēng)寒不治，已薨逝，繼而坤寧宮里也有血水流出來，汩汩地，沿途的花啊草啊都隨著漂浮起來，漸漸匯聚成了一條蜿蜒的河，血河越漲越高，上頭漂過來一個長著跟瑾兒一樣臉的嬰兒。天空中金光驀然一閃，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外頭的朝臣齊刷刷跪地，高呼，恭喜陛下喜得麟兒！

    只有蕭青鸞在旁邊看著那孩子，眉頭直皺，她想跟父皇說：父皇，他不是瑾兒啊，你看她連走路都不會�。】勺靺s像是被糨糊粘住了一般，什么都說不出口。父皇拉著她的手，老邁的喉嚨里咔嚓咔嚓喘著氣，交代她：父皇這就去了，你要好好、好好輔佐你弟弟……

    誰是她弟弟！她弟弟就瑾兒一個，早八百年前就死了。蕭青鸞憤怒地想要掙開他的手，卻像糨糊黏嘴一樣，無論如何都掙扎不開。父皇干瘦的手陡然化作骷髏，連帶著旁邊幾個看不清面孔的黑影，一齊朝著她壓了過來：既然你注定要做亂臣賊子，那還不如朕現(xiàn)在便殺了你！

    殺了你……殺了你……

    蕭索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宮室里回蕩。蕭青鸞正寧愿被骷髏指骨捋掉一層皮也非要掙脫出來說不可，忽聽見有人叫她名字。

    “青鸞！楚青鸞！你怎么還不起！”

    蕭青鸞躺在床上，愣神了半天才想明白“楚青鸞”又是哪里來的——她如今是楚家女兒，自然要姓楚了。

    這種事也不好糾正。蕭青鸞施施然從床上起來，往窗外一看卻見外頭天都還沒亮，她有些疑惑：“要這么早起嗎？”

    綠衣裳的青碧與年紀大些的芙蓉都和善，笑瞇瞇地回她：“不早了呀，咱們得趕在小姐起床前梳妝打扮好呢，不然到時候蓬頭垢面沖撞了主子，要被柳嬤嬤說的�！�

    蕭青鸞向來是一伸手便有人來穿衣，一張嘴便有人來遞茶，哪里知道下人來伺候她之前還要準備這樣多十一，她心中暗暗道：公主府上光伺候我梳頭的宮女都十余個了，這樣不好，待到我再回去，也給她們排上個班，一天三兩個即可，其余的都還回去睡去。

    正是回到京城，尚是十分沒影的事，她如今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先將衣裳穿好，頭發(fā)梳整齊，去伺候大小姐梳洗去。

    實不相瞞，蕭青鸞長這么大，衣裳其實沒自己穿過，她金尊玉貴，就算是領(lǐng)兵在外，也只是坐鎮(zhèn)中軍，統(tǒng)籌調(diào)度，哪里會沖鋒陷陣，自然是仍舊帶著侍婢衣裳伺候著穿。

    好在封府上侍女的服制尚不算復(fù)雜，蕭青鸞折騰了一會兒，勉強還算是穿好了。

    但這頭發(fā)，可就是為大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