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娘……王大牛哭喪著臉,語氣哀求。
王大娘瞪他一眼,喝道:娘什幺娘!這都還沒成親呢就把人帶過來借牛,以后成王家媳婦了是不是還要胳膊肘往外拐啊
秋燕啊,你們婚期要到五月往后呢沒那么快,你也別心急貪這點小便宜,這讓外人看見了怎么說
眠秋燕臉色漲紅,難堪到了極點,她低下頭小聲解釋:不是的大娘,是大牛說要借我的,我以為你們……
不是啥,你別把臟水往大牛身上潑,大牛這么乖沒聽你瞎說咋會把你帶過來王大娘開口打斷她,言辭激烈,秋燕啊,我以前還以為你是個聽話的,沒想到剛和我們家攀上關(guān)系就急著從這討好處來了,要不要臉啊你!
也沒見別家姑娘有這樣的,不貪便宜怎么不讓你爹娘花錢租牛,啊
眠春水聽不下去,對一旁無動于衷的王大牛嗤笑:你還有個男人樣嗎,自己做的蠢事不敢認(rèn),看到你娘罵我姐也不站出來說句話,孬種!
王大牛哪聽得別人這么說他,氣勢洶洶走出來揚(yáng)起手就想給她一巴掌,眠秋燕急聲叫喊:
王大牛,你敢動我妹一下試試呢!
她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方才在王大娘的罵聲下羞憤難當(dāng),小聲啜泣起來,聽到妹妹維護(hù)自己,心里百感交集無比難受。
秋燕憤懣地瞪了眼沖過來裝腔作勢的男人,失望于心頭層疊起伏,堵著一股硬氣,拉著妹妹離開王家。
眠春水回頭朝王大牛送出一個不屑且嫌惡的表情。
要不是惦記著二姐和他的婚事,她言語才沒那么客氣,連那個老太婆一起罵了,管他什么老幼尊卑!
兩姐妹一路沉默地離開王家,走在回家的田埂上,春水扯了一下她姐的袖子:
姐,我們?nèi)ダ钍寮易馀0�,用賣青棗的錢。
眠秋燕抹了把眼淚,吸鼻子悶笑一聲:好啊,不過這錢還沒分給蘭心和四弟,我們用了會不會不好
把咱倆的份拿出來用就好了,拿四十文,租兩頭牛。
秋燕略一思索,點頭應(yīng)下:好,我身上就帶著錢袋,現(xiàn)在去嗎
走。
兩人改變方向,往村尾李叔家去。
李叔也養(yǎng)牛,不過數(shù)量沒王家多,少少七八頭牛自家用而已,農(nóng)忙的時候會放出來租。
兩人來到李叔家門口,站在外面看見牛棚前有兩個人在交談買牛的事,秋燕剛想進(jìn)去,卻被春水拉住。
先別進(jìn)去,人家在講價呢,咱進(jìn)去了讓李叔咋給別人好價春水解釋道。
秋燕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外面等買牛的人喜氣洋洋牽著牛出來,那大叔經(jīng)過兩人時好心情地打聲招呼:
眠家的,你們也來買牛啊
兩姐妹禮貌地叫人,等他出來后才踏進(jìn)李家。
李叔,還有牛租嗎秋燕朝牛棚那邊喊。
李叔走了出來,用脖子上掛著的汗巾擦了下臉上的喊,看清來人,笑著道:當(dāng)然有了,不過只剩兩頭了,其中一頭剛長成不久,沒公牛那么有勁。
他帶著兩人去牛棚中看,眠春水仔細(xì)打量那頭塊頭小一點的牛,低頭思索片刻,道:李叔,你這租牛多少一天
十八文一天。
比王家的還少兩文呢,秋燕心里滿意正要拉出錢袋交錢,又被春水抬手制止。
李叔,你也說這頭勁沒公牛大,我家的地沒有兩頭牛犁不完,要不我兩頭都要你便宜點給我們春水試探地問,三十文兩頭如何
此話一出,眠秋燕立刻緊張地盯著李叔,害怕把他也得罪了,這村里就沒人肯租牛給她家了。
李叔沉思片刻,隨后爽朗笑道:行吧,反正這頭小的也難租走。
春水趕緊用手肘撞撞還在愣神的秋燕,秋燕喔了一聲,連忙掏出錢袋,數(shù)了三十文遞給李叔。
李叔接過錢,開口問:現(xiàn)在就牽走嗎
春水望望天色,這一忙活下來都快下午三四點了,牽牛過去也犁不了多少地,到時候還要去做牛食喂它,便搖搖頭:不啦,明早讓我爹過來牽就成。
好嘞。
辦完事,兩姐妹沒去別的地方,直接回家了。
一回到家,秋燕就往房里鉆,悶不做聲。
眠春水瞧著,心里不是滋味,但她自己也做不了什么。只要二姐和王大牛的婚約在,她現(xiàn)在幫著出頭,日后二姐嫁過去肯定要受不少磋磨。
家里沒啥活要干,春水便扛著小犁耙去田里跟家里人說租牛的事。
走在交錯田壟上,閱覽這片春芽新生的土地,閉上眼,春的氣息無處不在。
眠家水田上,眠云開背著犁架,咬牙賣力往前拉,一腳一個深坑,艱難地在泥濘中前行。
爹,爹!!
眠云開和在后面操控犁車的眠向天都停了下來,春水小跑到她爹面前,用掛在他脖子上的汗巾替他擦拭額角的汗水,爹,我和二姐去李叔家租了兩頭牛,明天你們就能休息會了!
眠云開疑道:你們哪來的錢租牛
我們自己掙的,賣青棗賺了八十五文呢!
呀,這么多!這下不光是眠云開,就連眠向天也跟著驚呼出聲。
春水驕傲地楊揚(yáng)下巴:那是自然。
眠云開把手從背帶上松開,往身上衣服干凈的地方擦擦,才揉揉她的頭:咱家水水真厲害!上去吧別下來了,一會把衣服弄臟。
春水搖頭,挽起褲腳帶著犁耙就下地了,跟著一起干。
眠云開無奈地回頭和眠向天對視一眼,兩人都無聲笑了。
傍晚收工回家,眠春水在廚房里看見焉焉的一個人燒飯的眠秋燕。
姐,春水走到她旁邊坐下,把頭枕在她的肩上,明天和我去街上賣青棗吧,三姐和四哥說要去山上看看還有沒有別的野果,不和我們一起了。
好。眠秋燕柔聲回答,視線一直停留在灼熱火光中。
……
第二日清晨,春水去公太家拿回剩下的青棗,背上背簍和秋燕徒步上鎮(zhèn)。
依舊在石陽橋口擺攤,兩人剛放下背簍,橋上的餛飩車大爺就朝她們招呼一聲,笑容和藹。
春水也甜甜笑著回應(yīng)他,接著和秋燕在橋口吆喝起來。
新鮮的青棗呀,清脆爽口,甘甜多汁,走一走看一看呀——
唉嬸子買不買青棗,一文錢一斤!
……
今早的生意不怎么好,兩人賣到晌午都還剩幾斤棗。
春水百無聊賴地蹲在地上,拿起一個青棗啃,時不時吆喝兩聲。
盯著地上發(fā)呆,眼前忽然出現(xiàn)一雙齊紫色布鞋,身邊的眠秋燕唰地一下站起身,這動靜讓春水不由得抬起頭,看向那人。
大娘,出來逛街啊眠秋燕拘謹(jǐn)?shù)厝嗄笕棺�,出聲問候面前的王大娘�?br />
王大娘揚(yáng)起下巴,那鼻孔都要抬上天了,話里話外都是鄙夷:
你一個即將出嫁的大姑娘,不老老實實在家呆著守嫁,還出來拋頭露面賣野果,真是不知廉恥,也不知道大牛到底看上你哪點,舉止處處都透著粗鄙,唉!
眠春水冷著臉站起來,正要開口,忽的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從人群堆擠過來,她輕輕一笑,眼中流露出一抹看好戲的玩味。
周嬸子擠過來,拈著酸調(diào)對王大娘道:我說這誰呢,不就是個臭養(yǎng)牛的,你身份多高貴多賢淑啊不都是農(nóng)戶出身,還嫌棄起別人來了!哈,我還道你是什么千金夫人呢,原來是全靠賣女兒的三十兩彩禮開的牛鋪啊!
她早就看不慣王大娘在村里的裝模作樣,這會兒終于給她逮住機(jī)會發(fā)揮了!
周三家的,你說什么胡話,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王大娘怒不可遏。
周嬸子把籃子放在青棗筐上,雙手叉腰,哼道:什么胡話這是實話!這街上誰不知道你家香香就是那張員外的小妾三天兩頭吵著回家看爹娘,把張家的錢全墊回你家里了,你倒好意思說秋燕不要臉,我問你你這老皮臉又去哪了
此話一出,周圍看熱鬧的人發(fā)出一陣吁聲,不少人點頭認(rèn)同她的話。
原來她就是王香香的娘,嘖嘖,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就是,也不知道怎么養(yǎng)的這女兒囂張跋扈成這樣,你瞧瞧,我孫子上次被她的丫鬟打得腿都還腫著!說話的老婦把一旁的孫子拉出來給大家看他的腿傷。
嗚嗚嗚,奶,好疼!
吃瓜群眾對著小孫子的腿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這王香香真狠,連無辜小兒都不放過!
只要惹了她的眼,讓她不舒服的都要挨揍一頓。
王大娘臉色青一陣白一陣,見輿論風(fēng)向不對,趕緊拎著菜籃子跑了。
謝謝周嬸子替我們說話!眠春水上道地抓了幾個青棗放進(jìn)周嬸子的菜籃里。
周嬸子嘴上說著不要,手里卻沒拒絕的意思,瞄了眼碩大飽滿的青棗,嘴角微微上揚(yáng):你們作兒也是在這賣果
春水點頭:對。
那挺好的,你們先賣吧,嬸子得趕回去做飯了。
好,嬸子再見!
因著王大娘的鬧騰,讓一些看客覺得兩姐妹可憐,三三兩兩就把筐里的青棗買光了。
春水和秋燕收了錢,一個勁地鞠躬感謝。
收拾好攤位,秋燕把籮筐背到自己肩上,問小妹:水水,咱是現(xiàn)在回去嗎
春水看向她,這才發(fā)現(xiàn)她姐雙眼泛紅,姐,非嫁他不可嗎
眠秋燕怔怔,她咬咬唇,眼眶又紅了。方才在大街上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被罵,委屈之余,心里隱隱生出一絲不甘。
她也想不顧后果罵回去,但一想到彩禮的事,胸口擠壓的氣瞬間泄了。
王家給的三兩彩禮定金已經(jīng)被花掉了,給大哥交私塾費(fèi)用了……我們家沒錢還。
眠秋燕幾乎是面如死灰,輕飄飄地說了這么一句。
春水沉默片刻,想了許多話,但都哽在喉嚨沒出口。
最后才問:婚期是幾時
五月。
五月,還有一個多月,還有機(jī)會!
眠春水道:先不回去那么快,我想去西街看看。
兩人便往西街去。
大鵬鎮(zhèn)西街,主營服裝首飾類。來往人群女子居多,擦肩而過時鼻息間還縈繞著她們留下的氤氳芳香。
頭戴花釵發(fā)系蝶簪,步搖瓔珞隨著輕盈曼妙的身姿微微搖晃。姑娘們結(jié)伴而行,細(xì)聲輕語交談,展露笑顏時,恍若芙蓉映面,嬌嫩欲滴。
不過……笑的時候怎么好像看見有白粉掉下來了
眠春水瞪大雙眼,她真的沒看錯,姐姐們臉上的妝粉簌簌掉下來了,落在衣襟上粉飾一片白。
掉妝女子的朋友發(fā)現(xiàn)了她的慘狀,忙道:你的粉掉了,快補(bǔ)補(bǔ)!
掉妝女子急忙用帕子擋住臉,窘迫地背過人群補(bǔ)妝。
春水把視線從女子身上移開,觀察其他路過女子臉上的妝容。
臉上的粉慘白無比,多以胭脂修飾血色,可有許多人掌握不好力度,總是習(xí)慣把臉撲成猴屁股。
眼妝大多都一個樣式,在厚重的白鉛粉上掃點黃粉紅粉疊上去,沒有眼線沒有卷翹的睫毛,平平無奇還不能修飾臉部。
簡直是美妝荒漠!
眠春水強(qiáng)忍激動,拉著秋燕隨便進(jìn)了一家人多的香粉鋪。
在沁滿芳香的小鋪里,她粗略記下這個時代流行的化妝品,以及價格。
再去別的鋪子掃價格,對比品質(zhì),雖然她買不起,但也要了解市場行情。
從第四家香粉鋪出來,她站在門口,閉上眼,鼻尖是淡淡的甜香,光打在身上,暖意肆虐。
她終于找到合適自己的營生了,這種感覺仿佛榮獲新生,心中有一個聲音堅定重復(fù)著:
我、要、做、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