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顧拾......我不是故意的�！�
一個成年人在目睹生活天翻地覆后，能性情大變乃至陰晴不定，何況一個孩子。宣從南沒有性情大變，他只是在失去父母的事實(shí)中再次復(fù)燒。
病癥來勢洶洶地汲取他的生命力，讓他逐漸枯萎，蒼白。
平日嬌艷的花朵由內(nèi)而外地卷瓣打蔫，再也不秾靚了。
在迷迷糊糊無法清醒的呼吸里，宣從南竭盡全力，留住父母的記憶，剩下的一概不知。
顧拾像頭被馴服的野獸，年輕的獵人無害，只要他一張嘴就能咬斷宣從南的脖頸，但他甘愿臣服。
“我知道......”顧拾伏著寬闊的脊背，像座高山一樣。只是這座高山目前有點(diǎn)脆弱。
他把臉埋在宣從南肩窩，溫?zé)岬难蹨I和宣從南沁出肩頭的熱汗融合，分不清誰是誰。
顧拾又說：“......我知道。”
從他重新見到18歲的宣從南伊始，宣從南自身邊經(jīng)過，瞥過來的眼神陌生無意，他就知道。
12歲不到的宣從南與顧拾分享畫油畫的心得，他說媽媽教給他“記憶默寫”的能力，能在一瞬間記住剛才看到的畫面構(gòu)圖。
他不是臉盲，見過的所有人所有物，幾乎不會忘記。
長大后的宣從南忘記他，一定是發(fā)生過什么事。
......是顧拾沒辦法接受。
他沒辦法接受失去宣從南。
沒辦法接受宣從南的遺忘。
小時候從人販子手里玩命逃脫，顧拾很難信任誰。他沒有任何朋友，14歲被一個沒禮貌的長頭發(fā)小男孩兒追著交朋友，他覺得很荒唐。
這個小男孩兒給顧拾畫人像畫；給顧拾觀音像；還給顧拾銀行卡；他建議顧拾要學(xué)會利用自己的五官優(yōu)勢；他將父母教給他的話全部教給顧拾。
他軟化顧拾周身的刺；他讓顧拾重新拾起信任；他令顧拾心甘情愿地保護(hù)他，做他的騎士；他和顧拾約好老地方見面；他答應(yīng)顧拾的......
然后他不見了。
宣從南沒來。
宣從南再也沒來。
一個人如果長時間受到世間的不公，乍然嘗到優(yōu)待，他會懷疑，會試探，然后軟化全身心的防備接受禮物的闖入。
等這件寶貝驟然抽身而退的時候，造成的二次傷害比沒有得到過要嚴(yán)重得多。
人一旦感受過美好，便想拼命抓住。誰愿意一直在寒冷的黑夜里獨(dú)自踽踽前行。
天地空曠，顧拾又是一個人了，他茫然四顧地脧巡。
幸好，他最熟的就是尋找。
以前找父母，現(xiàn)在找的人里多了宣從南。
宣家沒有，學(xué)校沒有，公園沒有，老地方?jīng)]有。
宣從南曾去過的所有地方都沒有宣從南。
然后他聽到飛機(jī)失事，宣運(yùn)霆與孟筱竹雙雙身亡。那種空茫變得更大，在顧拾周身散擴(kuò)出死亡一般的光暈。
他發(fā)瘋一樣地找宣從南，怕他受傷，怕他出事。
當(dāng)然最害怕他死去。
“你去哪兒了......”顧拾幾不可聞地問，他迷失在過去雜亂無章的腳印里變得更迷失。
宣從南親親他：“被宣業(yè)帶去了，鄉(xiāng)下，我們走得很快�！�
他喘著氣息補(bǔ)充：“我又生病了......不記得路�！�
顧拾應(yīng)道：“嗯�！�
“顧拾�！�
“嗯�！�
“你生病了嗎？”
“......嗯�！�
“為什么？”宣從南把顧拾摟得更緊。
顧拾許久說：“......找你。”
其實(shí)顧拾也很不解，找父母的12年，他心態(tài)從一開始的迫切到后來的淡然，相信這輩子如果有緣分，他和父母自會相認(rèn)。
等他的生命里又多了一個需要尋找的人，顧拾沒有絕望，不放過任何一個出頭機(jī)會。
他做明星，拼命接戲，玩命工作，被眾人看見。
他出名，成為頂流。
剛嶄露頭角顧拾就被離別多年的父母尋回，他很高興，覺得宣從南看見他會更快。
一年，兩年......顧拾沒等來宣從南，先等到了無法自愈的病。
他焦慮，恐慌，想自殘。
只要一閉眼，腦子里便是宣從南小小的身體湮滅在那場飛機(jī)失事里的影像，盡管宣從南根本沒有登上那架飛機(jī)。
自責(zé)像黑淵里的潮水，無止境地淹沒顧拾。他執(zhí)拗地質(zhì)問自己為什么不主動去找宣從南，為什么宣家出事他不在，為什么做不到陪伴宣從南。
為什么還找不到囝囝......
他想象著宣從南受過非常非常多的苦，撿垃圾，食不果腹。
他想到宣從南可能會在任何一個冰冷的地方孤獨(dú)地死去。
好可怕。
睡不著......他不敢睡。
顧拾22歲的時候，已經(jīng)喝藥接觸治療2年。
終于見到宣從南的那刻，搖搖欲墜的希望徹底被絕望壓制到底。他被打敗了。
—
“我在努力了，我真的......在努力，”顧拾自我辯解，“我想等我好一點(diǎn)，再重新認(rèn)識你�！�
“我想再和你做朋友�？赡氵�沒有認(rèn)識我的時候......我就喜歡你了，就愛你了，”他的音色里字字平平，卻字字讓宣從南感到嘔血。顧拾說：“我不敢，我不敢靠近你，我不夠好�！�
“我很努力地在戒斷，戒藥很痛苦......但我更害怕你會覺得我是一個神經(jīng)病，”他的手輕輕地?fù)崦麖哪虾钩钡拈L發(fā)，“我不喝藥了，可是你也已經(jīng)認(rèn)識沈遷了......你答應(yīng)了他的追求�！�
宣從南覺得，一個沈遷，不足以成為他和顧拾感情紐帶的障礙，是他高估了沈遷的價值——毫無價值。
同時他也低估了顧拾的愛。
“顧拾�！毙麖哪虾暗馈�
顧拾即刻應(yīng)道：“嗯。”
宣從南絞緊顧拾，親他的嘴唇：“我想要你重一點(diǎn)抱我�！�
【90作者有話說】
顧拾：[貓頭][貓頭][貓頭]你們有這么好的老婆嘛？我有誒！
從南：[攤手]
感謝支持，給大家鞠躬啦~
第88章
元旦早已流逝，
冬夜氣溫很低。房間里溫度是高的，厚重窗簾后的窗玻璃上先是凝出一層透明冰晶，而后化成水向下流淌。
路線蜿蜒曲折，
仿佛人的眼淚。長相漂亮秾艷的人連哭起來都像一幅畫，
讓看見的人憐惜。
盡管他哭得亂七八糟。
“顧拾，顧拾......”宣從南上氣不接下氣亂七八糟地說，
“我喘，不過氣了�！�
顧拾：“你可以。”
他還說：“你現(xiàn)在就在喘氣呼吸，喘得很好�！�
他們產(chǎn)生過一次爭執(zhí)，
激烈異常，
令放在臥室一角的雙人沙發(fā)仰翻在地。
平常宣從南在上面看書，
現(xiàn)在它孤零零的陣亡，沒有得到主人的一眼關(guān)懷。
當(dāng)時宣從南甚至看見自己的一滴眼淚是飛出去的，甩在地板上，四分五裂。像透明的珍珠。
聽到顧拾這么說話，
宣從南心中降下的火氣又一下子躥起老高，呼呼呼的。
但他沒顧拾有力量，每次都是自己吃虧，
只能委屈地咬緊牙關(guān)，
瞪著顧拾不說話。
宣從南后悔對顧拾提出那樣的要求，但他不說出來。
顧拾問道：“囝囝，
你剛才不是有很多話要說？繼續(xù)啊。”
那雙黑色的眼睛在黑夜里閃著光，不再是之前的死如灰燼。他重新有了生的希望，宣從南貪癡地看著，很輕地笑了一下。
心下安定的同時，
宣從南不愿夸顧拾，
而說：“你瘋了�！�
顧拾欣然道：“是。”
宣從南：“......”
宣從南想吐他口水：“你太狠了。”
顧拾：“你想要�！�
宣從南：“......”
他抿唇思忖：“我收回�！�
語氣跟個皇帝似的——那朕就暫且收回成命，
你看著辦吧。
顧拾抗旨：“聽不見�！�
宣從南：“......”
“......顧拾�！毙麖哪蠜]有辦法，輕聲細(xì)語地喊道。
顧拾：“嗯�！�
宣從南：“我想跟你說一些事情......你不要吃醋故意打我�！�
剛才他決定和顧拾聊一聊沈遷，剛說出“沈”這個字，顧拾便表現(xiàn)得非常不樂意，和宣從南發(fā)脾氣，把宣從南逼得連半句話都沒說全乎。
沒一點(diǎn)大丈夫的氣概。
“你說�！鳖櫴袄湫Φ馈�
宣從南心虛：”......”
“你和沈遷以前認(rèn)識�！彼讨�，語速頗快。
顧拾加重語氣和：“他來過顧家的宴會，只有一面之緣。”
宣從南：“他喜歡你。”
呼吸剎那屏住，舉動剎那消停，顧拾軟和，遲遲不立，臉上呆滯如木，竟一時分不清他到底是因?yàn)樾麖哪险f的話還是因?yàn)樽约旱能|體響應(yīng)感到惶恐，嚇得當(dāng)場失語。
宣從南在他臉上看到了驚嚇表情，又感受到變化，一邊在心里后悔不該這時候說這種話，一邊忍不住要笑。
顧拾滿懷是自己聽錯了的希望，沉聲：“......什么？”
“他把我當(dāng)你的替身�！毙麖哪险f道，“他根本不是真心喜歡我�！�
顧拾皺眉，面露嫌惡，以及一絲無法掩飾的惡心。
宣從南感受得到這些能夠攻擊人的負(fù)面情緒，里面沒有一點(diǎn)是對他的。
“今天......是昨天中午，我去超市，買東西，”宣從南捏捏顧拾的胳膊，筋肉爆發(fā)，竟然沒捏動，“出來在門口碰見他。之前我們在一起，很多時候他都讓我不要笑，我覺得奇怪......但是我很笨，在他沒有完全暴露說我像誰的時候，我根本猜不到......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說我像的是你，是你的替身......我擔(dān)心你知道這件事，會覺得我偽裝成你的模樣，去取悅別的男人�！�
宣從南神色有點(diǎn)哀傷：“顧拾，我沒有。”
“我的感情很干凈。”
一個從不接觸網(wǎng)絡(luò)、只知道畫畫掙錢想買回爸爸媽媽房子的小孩兒，怎么猜得清人心叵測。
他給予的感情也許沒有他人充沛，但干凈得一眼見底。
沈遷卻傷害他，利用宣從南的“笨”，將他的純真撕碎，讓他充當(dāng)另一個人取樂。
宣運(yùn)霆窮盡一生都在教宣從南笑，去世的前一分鐘還在用溫柔的語氣祝囝囝平安開心，可沈遷讓他別笑。
他抑制宣從南的情緒，想把他從好不容易才尋摸到的情緒中推離出去，再也不讓他進(jìn)入。
沈遷的喜歡自私。
且含有扼殺。
他想殺了宣從南。
顧拾恨沈遷，恨自己。
“對不起�！鳖櫴暗吐曊f。
宣從南：“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呢？之前你跟他只見過一面，你都不認(rèn)識他。”
他摸顧拾的臉，頭發(fā)：“老公，別怪自己�！�
顧拾微微闔眸：“嗯�！�
顧拾啞聲說：“我還以為你要拋棄我......我一進(jìn)門，就看見你拉著行李箱要走......嚇?biāo)牢伊�。�?br />
宣從南：“你還綁我�！�
顧拾眼睛重現(xiàn)紅緋：“我怕你不要我。真的怕。”
宣從南說：“我不會的�！�
顧拾的眼淚砸到宣從南左鬢邊，朝耳際滑落時，好像宣從南在哭似的。
“還可以嗎？”顧拾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