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當場查驗,當場開卷,然后分發(fā)下去。
卷子一到手,依次落座。
桐桐掃了一眼卷子,就又不由的朝這小皇帝看了一眼:這是出什么事了嗎?
殿試的題目當然得皇帝出,這次這個試卷出的吧估計滿朝的大臣都不自在了。
是的!他的第一道題是問:王莽是如何篡位的?
緊跟著第二道題又問:曹丕又是如何實現(xiàn)通過‘禪讓’之法代漢稱帝的?
第三道還是圍繞著這個話題,他問:趙匡胤能篡位成功,關鍵是什么?
最后一道題,他給了一個總結(jié):想要篡位,朕以為得分三步,第一步清君側(cè),第二步做權(quán)臣,第三步接受禪讓。諸位以為如何?說說你的看法。
然后大殿里連呼吸聲都淺淡了,桐桐甚至都能聽到‘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小皇帝一臉的笑意,那笑意干凈的如同一個稚子�?删蛦枬M朝陪著的大臣什么感覺?帝王亮出小爪子這么撓一下,威力不小。這爪子可是龍爪,毫無征兆的來這么一下,誰都未曾防備。
齊文超后背都出汗了,小主子聰慧,敢這么干,必有依仗。
當年祖娘娘以武而立天下,更是有大名鼎鼎的朱字營,后來朱字營在太宗一朝就慢慢的消失在大眾的視野里了。那可是皇家私衛(wèi),有人猜測,朱字營應該是駐守臺彎或是南越各地了,有監(jiān)察之責;也有人猜測,朱字營由明轉(zhuǎn)暗,乃是皇家暗衛(wèi)。
可到底如何,無人得知了。
前明王朝之時,宦官當政,東廠等內(nèi)衛(wèi)為禍,按說新明王朝該是沒有這樣的特務機構(gòu)才是�?杉毾�,真沒有嗎?
有的!一定是有的。
小皇帝這就是在震懾,若是誰敢輕舉妄動,他就敢動用朱字營殺人。
大殿里靜的真的可怕。
小皇帝坐在上面,他的手也藏在袖子里,微微有些顫抖。昨天才收到消息,有人已經(jīng)在買賣火器,京城中出現(xiàn)大量的火器,且是不受管制的火器,這會造成什么后果呢?
不管誰在背后勾連這件事,都不能裝聾作啞。
這已然是威脅到皇宮和京城的安全了,該叫他們知道:朕的消息很靈通,你們背后的勾當朕能知道!逼急了朕,朕也能殺人。
桐桐嘆氣,這種問題怎么答呢?
客觀的說吧,王莽此人,按照史學家的看法,此人就是巨奸。可其實呢,新明的建立,很多政策上就有王莽改制的影子。比如說,奴婢改為私屬,不得買賣。鹽鐵官營,山川河流都收歸國有。
不能因為這個人改制失敗了,就說他的想法全部是錯誤的。這是不客觀的。
而對于曹丕代漢而立,這個也得實話實說。漢室不姓,名存實亡,于天下而言,是擁立所謂的正統(tǒng)好呢?還是順時代洪流好呢?這個答案顯而易見。
提起趙匡胤,桐桐就說此人的不好,不好在有私欲而無公心。無能之人竊取天下,連王朝的完整性都不能保證,此帝王便是開國之君,也不值得贊賞。
至于說帝王總結(jié)的篡位的三步驟,桐桐深以為然。她就寫:任何人若因私心膨脹而置天下于不顧,都當被清除。無論是帝王還是朝廷,存在的意義是保障國家安全百姓安寧的。若于國于民無利而有害,此便為賊,人人當?shù)枚D之!
一收筆,她再看了一遍。便將筆放下了,不再答題。
緊跟著,四爺也放下了筆,靜靜的等著卷面完全干透。
一干透,兩人都動手,將卷子卷起來,橫放在書案中間。
這么一擺放,馬上就有人來收走了,這代表著再不答題了。
然后卷子就被呈送到小皇帝手里。
小皇帝展開看了名字,這才朝兩人看去。這兩人眼觀鼻鼻觀心的坐著。男子威武不凡,面容不怒自威;女子神情嚴肅,凜然不可犯。
他歪頭看了又看,總覺得這個表情瞧著可親。
應該是朕看重他們的才華吧。
他看了一遍卷子,然后面無表情的將卷子給了齊文超:“閣老不妨看看�!�
齊文超雙手接過去,先看了林叔珩的卷面。他心說,怪不得這孩子復試倒數(shù)第一呢!感情是沒說到帝王的心坎上。就比如她這份卷子上說的,曹丕代漢而立,她并不反對。她認為堅守所謂的正統(tǒng)毫無意義,帝王值不值得擁護的標準不是血統(tǒng),而是他是否有益于天下。
這個帝王不愛聽呀!
小皇帝的手攥在袖子里:不!朕很愛聽。
因為新明皇室弟子入學先學的便是:若是你的存在不能有益于天下,那皇室便不必存在。
[114]萬里扶搖(13)三更
萬里扶搖(13)
齊文超又看向金肆曄的卷子,然后看了金鎮(zhèn)北一眼。
這個卷面字跡練的不錯,仿的是太祖的字體。太祖的書法之盛,世人皆贊,這一手字練的,下了大功夫了。
再看著內(nèi)容,他說這個王莽,他也承認王莽改制的政策是有可取之處的,但他說王莽錯在太急躁了,步子太大了。將利弊羅列的很明白。
不以王莽的人品說事,只論這個人的所作所為對天下的影響在哪里。
說到曹丕,他也不談這個人篡漢的問題,只說曹丕執(zhí)政,比如曹丕對有一統(tǒng)江山的志向;比如,曹丕施政的方向是富國強兵;比如他改革官制,整頓官風;再比如他消除割據(jù)、促進民族融合。
完整的講述一個歷史人物,這點時間是不夠的。他特意摘出來的這些,可都是意有所指的。
比如,富國強兵,整頓官風、消除割據(jù)、促進民族融合。
哪一條點不是點在了要命的地方。
他在說古,卻也在喻今。
齊文超有些理解金鎮(zhèn)北的心態(tài)了,他這個兒子當真是允文允武,乃非凡之才。怪不得一個意外傷他動了那么大的怒氣。
他將這兩份卷子傳下去,而后大家就都知道了:哦!那個是林叔珩,這個是金肆曄呀。
不管這兩份答案帝王喜歡不喜歡,但就憑著才情見識,肯定是不能輟落的。
再陸續(xù)送來的試卷,就有些乏善可陳了。
像是林伯瓊的答案,這就是史書上的標準答案,肯定都是對的。但卻并無多少自己的看法。
像是羅君如的答案,她的答案中有情緒,那便是對竊國者的不屑,這種態(tài)度通過文字表述出來,感情之強烈,讀的人都能感知到。
常青蓮將一目十行的看完便傳下去了:臨考班出來的,怎么這個水準?
她再打量了打量這個姑娘,容貌極好,打扮的再素樸,也遮擋不住她這傲人的姿容。
常青蓮:“”這個吳廣知呀,她這個院正做的,小心思可真多。
倒是有個寒門出身的黃千蕊的姑娘,她的卷子叫常青蓮多看了幾眼。黃千蕊說王莽之過,在于她想顛覆天下的根基。
文章怎么寫其實都沒差,現(xiàn)在挑的是每個人的想法和理念。
若要選,常青蓮覺得黃千蕊該在林叔珩之上。林叔珩這題目答的,指向性太強了,她太會揣摩人的心思,反倒是不如黃千蕊純粹。
等卷子交完了,也都閱完了。
當?shù)畈]有宣布結(jié)果,考試到此為止,能不能考中,宮外等候結(jié)果吧。一般情況下,一個時辰之內(nèi)必出結(jié)果。
桐桐跟著眾人往出退,誰都沒有說話。
宮外都有家人等著呢,林憲懷請了假,專門等在外面。
林伯瓊在那里念叨,說這個題目出的相對簡單,且都集中在史書上。可林憲懷嚇的頭上的汗當時都下來。
這必是出了大事了,陛下隱而未發(fā)。
桐桐朝他輕輕搖頭:無礙!問題不大。
她安撫了林伯瓊,再看向四爺?shù)姆较�,四爺已�?jīng)去不遠處的茶樓等著去了。
算了,茶樓的開銷挺大的,林家沒那么大的經(jīng)濟實力。坐在馬車上喝點涼茶也挺好的。
這一等,就是大半個時辰。
然后宮里出來人了,只一張榜單,男女混榜。只在名字的后面各自標注著男女。
桐桐湊過去看,男女一共九十八個考生,但這次的榜單上只有三十八人。
一場殿試,竟是直接輟落了六十人。
桐桐一看這數(shù)目就懂了。年年都甄選,這必然會出現(xiàn)冗員。小皇帝在提醒呢,官員補充新人沒問題,但是官員內(nèi)部考核也很重要。若是不合格的占位,那就意味著新人補充不進來。
這數(shù)目一出,一片哀嚎之聲。
但沒補充進來的人,會覺得是小皇帝的意思嗎?他們肯定覺得,是被那么大人們給卡住了咽喉了。因為這些人里同樣都是寒門居多。
復試錄取的寒門比例多,殿試淘汰的寒門比例當然多。但這么一折騰之后,大家不這么想了。還是那個問題:階層固化,下面的人有怨言了。
而小皇帝正在試圖用這種激發(fā)兩者矛盾的辦法,以挾制這些權(quán)臣。
從短期看,這些人是被利用了�?蓮拈L遠看,或者不用多長遠,就只要扛到明年。明年這些被輟落的人都會被小皇帝重新?lián)破饋怼?br />
彼時,雙方的感情就又不可同日而語了。
可見,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是絕對是學了一些帝王權(quán)術(shù)的。或者說,這孩子生在皇家,耳融目染的,將怎么馭人當做日常了。
這榜單上,一個叫黃千蕊的女子位居榜首,其后才是林伯瓊,再其次是羅君如。
前三之后,剩下的沒寫名次,但最后兩個名字沒跑,就是:林叔珩、金肆曄。
桐桐嘖嘖了兩聲,然后看了四爺一眼:名落孫山的孫山,人家也是個名人呀!那一屆案首是誰沒人記住,但最后一名不也人盡皆知嗎?
然后大家都在說這個金肆曄是誰呀,這么幸運。
一聽說是金鎮(zhèn)北的兒子,于是,很多人都‘哦’!
‘哦’是啥意思呢?就是那個意思,非要大家說明白嗎?他爹是金鎮(zhèn)北,齊閣老的兒子毀了人家走武將的路子,那不得賠人家一個文官做做呀。
四爺:“”真是好孫子!干的好!漂亮!
桐桐忍俊不禁,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走了。想說話不急于一時,考試一結(jié)束,緊跟著就會授官。有了差事了,就真的自由了。想什么時候見面就什么時候見面。
林憲懷看著意氣風發(fā)的兒子,再看看一臉隱忍笑意的閨女,他并沒有雙倍的驚喜。若是只叔珩,卡在最后一名考中了。他真的是會歡喜壞的。
但加上自家兒子,加上自家兒子這么優(yōu)異的成績,他愁�。�
林伯瓊跳上馬車,“爹,兒子終是不負您的期盼�!�
林憲懷:“”他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然后真誠的問他:“授官你有什么想法嗎?”
“爹,兒子沒想依靠您。”
林憲懷:“”不!你一定得依靠我!我不嫌棄麻煩。但這個話還不好說,他只能婉轉(zhuǎn)的提了,“兒啊,問政院如今形同虛設�?稍谛旅髁�,問政院不可替代。為父常遺憾,不能做些實事。幸而我兒得中,為父心懷甚慰。你若能入問政院”
“問政院相對清閑,為何不叫叔珩去?她是個姑娘家,別的差事辛苦,正該有個清閑的去處”
林憲懷:“”怎么說呢?“問政院所涉人員雜,三教九流什么樣的人都有。她一個姑娘家,并不方便。并不是人人都知禮守禮!所以,你去合適。至于叔珩嘛,她如何任命,女官之事,為父不好干預。”
林伯瓊信了:“那兒子聽從父親安排。問政院在當年,太祖太宗尤為重視,它也為天下一統(tǒng)立下過汗馬之功。如今,帝祚之危,危若巢卵問政院倒也不失為一個可以施展抱負的地方。”
嗯嗯嗯!我兒這么想就對了。
桐桐:“”問政院,暫時來說,確實是個能安生呆著的地方。
人一回來,門口的鞭炮聲就響起來了。周圍的鄰居都是林憲懷的同僚,家里兩個孩子都考中了,這是多大的喜事呀。
賀喜的人絡繹不絕,桐桐后半天跟著應酬了半天。
晚上客人散了,這才安排,哪一天正式宴客。又給寫信給老家,給親自,報這個喜訊。
尤其是林伯瓊的婚事在八月,這一考中,對人家親家那邊也是個交代。
林家老家在那邊,主枝早沒人了,而今的都是旁支。說是祖娘娘的娘家,可其實這么多年了,血緣關系還剩多少呢?提出來不過平白惹人笑話而已。
老家還有老人家,也還有兄弟子侄。
再加上周碧云的娘家也在老家,人口挺多的。這般的喜事,該通知老家的。
桐桐不摻和這些事,“爹,娘,我先去睡了。明兒一早我得去書院,把書院的東西帶回來。還得去一趟常閣老府上,授官一事,常閣老應該另有安排�!�
周碧云抬手在女兒臉上摸了摸,“本來就不愛笑,如今一做官,你越發(fā)不愛笑了。”
桐桐卻笑了,“不是不愛笑了,是這官做起來,就是不停的在處理事。好事不用處理,用處理全是壞事。我這以后天天跟壞事打交道娘啊,我笑出來給誰看?”
周碧云:“”你這官當?shù)�,好似跟你爹不大一樣�?br />
桐桐只笑卻不再言語,“我先去休息了,您和我爹也早些睡�!�
然后人家真走了!
周碧云看丈夫:“這何意?”
“常閣老能成為常閣老,那是一般人嗎?心里若只有官位,那如何能以一女子之身,位列朝班?”
“咱家能出個閣老?”
林憲懷:“”我覺得能。
周碧云嘆氣:“常閣老這都半輩子過去了,也沒成親�!�
常青蓮是沒成親,偌大的府邸出了她和兩個仆婦之外,沒有別人。
但宅子里規(guī)整的特別好,一腳踏進去,花卉成片,這該是常閣老唯一的消遣吧。
桐桐被請進去的時候,常青蓮上身短襖,下身是極為寬大的裙褲,顯得身形干瘦修長。她手持長劍正在耍,一趟一趟再接著一趟。
等長劍一收,她才拿了帕子擦汗。臉上無脂粉,有些淺淺的皺紋和一些雀斑。身上無一裝飾物,頭上只一根木簪,將頭發(fā)挽成一個道髻。
“恩師!”
常青蓮就笑,“你這一聲恩師叫的,我都慚愧�!彼f著就往書房走,“進來吧。”
桐桐跟進去了,順手給常青蓮倒了涼茶遞過去。
常青蓮問說,“可是為了授官之事來的?”
“學生聽您的安排。”
常青蓮:“”這孩子真上道。她接了茶,問說,“還記得你在書院的學考考卷嗎?”
“禁槍?”
常青蓮將杯中的茶喝了,問她:“若叫你去刑部,接手此案,你可敢?”
求之不得!
[115]萬里扶搖(14)一更
萬里扶搖(14)
吏部的任命折子遞到了內(nèi)閣,內(nèi)閣五位閣臣,以齊閣老為首。每臨大事,必開議事會。
日常里也是逢五逢十雷打不動的議事會,誰在管轄的范圍內(nèi)遇到不能決之事,都可以拿出來,五個人共同決議。
吏部的折子到齊閣老手里,齊文超看了一眼,然后教給秘書丞,“謄抄四份�!�
謄抄好的任命名單連同其他要議的事務文書,在議事會之前就放在了每位閣老的案幾上了。
一聚到議事廳,彼此見禮,這就都坐下了。
常青蓮搖著手里的扇子,將最上面的文書打開,是吏部擬定的名單。
她的視線在名單上一掃,就見給林叔珩的安排任命是:宛平縣縣尉。
宛平就在京城左近,縣令為七品文官,而縣尉為從七品文官。雖是實職,也確實照顧年輕女官,只安排在天子腳下的縣里任職。但這卻絕對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思擬定的。
吏部擬定名單,要考慮方方面面。一般情況下,閣臣中有人下條子,吏部都會照辦的。自己很少動用這樣的權(quán)利,入閣以來,這是第一次。吏部竟是將自己的意思給駁了。
齊文超坐在最上首,看了兩邊四位同僚一眼,“吏部的任命諸位都看了吧,若無異議,就通過了�!�
常青蓮當然有異議,吏部駁了她的意思,必是齊文超另有吩咐。
可你便是另有安排,事先不告知自己,這便是不尊重。今兒要是不言語,改明兒就沒有自己說話的份了。
因此,她直接道:“我有異議。”
邊上的吳越海嘴角一勾,端著茶盞低頭喝茶去了,一副不摻和的樣子。
另外兩人皺眉低頭,好似這斷斷的一份任命名單上藏著什么玄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