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耳邊是母后聲嘶力竭的喊著‘大王’，是成蟜嚎啕著要父親。
他起身，回過頭看，看見阿姊一身狼狽，一手拽著一個。
他過去，抱住阿姊：“放手阿姊放手”要哭就在這里哭吧，由著吧。
趙姬撲倒在墳塋之上，成蟜跪于墳塋前，從懷里掏出青棗：“父王父王您嘗嘗棗兒這是兒親自摘的父王你嘗嘗兒摘的棗吶”
他們在哭著，在訴說著，嬴政就在邊上看著，等著。
從始至終，他沒掉一滴眼淚。
回城的路上，嬴政坐在車輦上，卻始終看著陵寢的方向。
一場喪事，少年清瘦許多。面頰如刀削一般，眼窩深陷卻更有神了。
喪事之后，第一次大朝，嬴政身著秦王冠冕，身佩秦王劍，一步一步的走進(jìn)了大殿，踩著先王們盡皆走過的路，一步一步的走上了秦王的寶座上
桐桐給夏太后更換了湯藥，“這個服用三日看看”
夏太后病了，堅(jiān)持到喪事結(jié)束之后，真正的苦痛才真的席卷而來，于是，她病了。夜里起了高熱，嘴里含含混混的喊著都是‘異人’。
劉氏守在身邊，不敢叫太醫(yī)。若是此事叫人知道了，是不是就得說，請?zhí)蠖鄤谀兀?br />
因此，她只說夏太后夜里噩夢，想起先王，哭了一場，請長公主來寬慰一二。
桐桐給針灸之后便退熱了，又開了方子。
夏太后攥著桐桐的手：“苦了丑兒了苦了丑兒了”誰都哭過，只丑兒連哭的時間也不曾有。
“您得好起來，正兒年幼”
夏太后不住的點(diǎn)頭：“我會服藥，我能服藥�！�
桐桐從大殿里出來，看著滿庭落葉。她停下來，撿起落在地上的棗兒，在袖子上蹭了蹭，而后輕輕的咬了一口。
好似不如往年甜了。
正要再撿幾顆棗子呢，蜀生急匆匆的進(jìn)來，“長公主”
桐桐看她：“何事？”
“侯爺?shù)男�，急！�?br />
桐桐跟四爺通信，自在太子府就開始了，從無人攔過，也以為青年男女鴻雁傳書�？善鋵�(shí)，多數(shù)時候傳遞的都是消息。
原先桐桐用鄭仁，可鄭仁是呂不韋的人，桐桐后來就基本不用了。
她有了自己的渠道，了解咸陽城中動向。
但四爺送的消息，往往不是市井之內(nèi)的消息。
她接了竹筒，抽出來看了，明面上當(dāng)然是叫自己注意身體之類的話，但藏著的暗語是：呂不韋召人于相府論道。
呂不韋在修書，請些朝中官員或是才子名人，坐而論道并不奇怪。
只是在此時，先王新去的當(dāng)口，召集那么些人聚集，這就不大對。
桐桐沒言語，將這信收了抬腳就往出走，心里卻尋思著：呂不韋這是要作甚？
夜里，呂不韋高居上首，看著滿堂上賓，嘆息一聲：“先王故去，不韋心中亦是悵然。先王對不韋有知遇之恩，萬死不足以報答。原先這朝中啊，分三派。一派為楚系，一派為老秦人，一派為咱們這些外來臣”
話未說完，蒙驁站起身來，“丞相此話何意？我蒙驁雖是齊國人，然自歸秦以來，君王信任，從不將蒙驁當(dāng)外人。在大秦，我娶妻生子，子又生孫我之子孫皆生于秦國，怎就成了外來臣了？某深覺丞相此言不妥！”
呂不韋忙道：“是不韋失言，這里無他國之人，你我盡皆秦人。我這說的不也是原來嘛！而今，上下一心，盡皆為輔佐新王。大王年幼，需得名師教導(dǎo)！以前，大王為太子時，只有一啟蒙師，太子多從先王學(xué)習(xí)。如今先王不在，大王需名師吶。召集諸位，便是商議此事�！�
蒙驁這才坐下：“名師？丞相以為何人可為大王之師？”
呂不韋看向在座的諸位大臣：“諸位以為姚賈如何？”
蒙驁沒言語：姚賈與丞相相和，處處以丞相馬首是瞻，此人為大王之師，至少不會挑起大王與丞相不和。
君臣不和乃是大忌！
若是如此，為大局著想，姚賈可為大王之師！
[730]秦時風(fēng)韻（57）二更
秦時風(fēng)韻（57）
這個提議，蒙驁沒有反駁，眾人盡皆沒有反駁。
呂不韋就對著姚賈頷首：“本相明日便求見太后，姚大人敬候佳音便是�！�
姚賈忙起身致謝：“多賴相邦提攜�！�
呂不韋又看麃公：“而今，城中衛(wèi)尉，主理王城之安全，您覺得贏傒公子如何？”
麃公看了蒙驁一眼，問說：“贏傒公子自是合適，只是他為駟車庶長，如何再做衛(wèi)尉？”
“先王臨終，托孤于贏傒公子，可見其信重。先王才去，人心需安，既然先王信任，這咸陽之安全，除了托付給贏傒公子，還能托付于何人？”
麃公吸了一口氣：反對贏傒公子，豈不是不信任贏氏宗室。
他沒言語，不曾反對。
但贏傒必不是呂不韋能左右的，因此，這個安排，不存私心。也因著不存私心，沒換成他的人，所以在坐之人都不曾反對。
呂不韋一臉笑意，“如此，便只有護(hù)衛(wèi)郎中一職，此職位乃是護(hù)衛(wèi)大王及咸陽宮安全之要職。相府有一家宰，名鄭仁。此人曾隨長公主與大王赴邯鄲，邯鄲一行，兇險非常。鄭仁在其中傳遞消息，居功至偉。這一點(diǎn)蒙家兩位小公子可作證！此人深得長公主與大王信任，不韋想舉薦此人做護(hù)衛(wèi)郎中，以保咸陽宮安全�！�
麃公看看蒙驁，又看看王龁，沒法反對。
贏傒乃是宗室，鄭仁又與大王有信任基礎(chǔ)，只一姚賈親近呂不韋，但卻是朝廷的官員。沒有反駁的理由。
于是，事情就這么定了，由丞相奏報太后與太王太后。
第二天，呂不韋就求見太后。
一求見趙姬，桐桐就收到消息了。
嬴政未親政，呂不韋有事是不需要跟嬴政說的。太王太后和太后攝政，呂不韋求見太后，無錯。
太后如今住的是甘泉宮，甘泉宮不在后宮之列，乃是獨(dú)立于章臺宮的又一宮殿。是嬴政特意將親生母親挪過去的。
因著趙姬說，她不喜后宮主事贏姜，見著贏姜那鬼面夜里便做噩夢。
嬴政未曾換了贏姜，卻叫趙姬挪到了甘泉宮。
桐桐等著，等著看看，趙姬是否主動去請夏太后。但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這個消息，她便知道，趙姬沒想著請。
她吩咐蜀生：“告知劉夫人，馬上去給太后請個安。”
劉女一接到信兒，放下手里的事便去了。
去的時候，錦容迎出來，“夫人。”
劉女溫和的笑：“我來給太后請安�！�
錦容一臉愁容：“那需得等等，太后正在發(fā)脾氣。這些日子太后心中不暢，不思飲食。奴一早便遣人出宮采買吃食去了，許是太后能用幾口也未可知。這不，丞相大人來，不慎說了幾句邯鄲舊話，勾起了太后傷心事”
劉女：“”女君安排了白明在太后這里伺候，想來白明被被調(diào)開了去采買去了。
她就笑道：“邯鄲舊話哪有妾不知的！你若勸不了，還是妾去吧。這些年，妾未曾有一日與太后分開”說著，兀自往里走。
才走到大殿門口，便聽見里面?zhèn)鱽硖髽O其生氣的聲音：“丞相乃故人，我總以為，丞相之心，必是掛著我們母子的！可你呢？竟是要讓贏傒掌管咸陽戍衛(wèi)，丞相是怕他圖謀不軌時無兵可用，殺我們母子不死么？”
呂不韋起身：“喲喲喲！太后！臣當(dāng)然是故人！可贏傒乃是宗室之首，乃是先王臨終托孤之人，更是百官舉薦之人吶！臣本想舉薦臣家中護(hù)衛(wèi)樊於期，可諸位上將軍盡皆支持贏傒公子臣便是宰輔，又能如何？”
“什么托孤之人！先王擇丞相輔政，你才是大王寄予厚望的托孤之臣。他贏傒算甚？！別人不知當(dāng)日贏傒是怎么逼迫大王的，你也忘了？若是你也忘了，那我可沒忘，我今生都不會忘贏傒當(dāng)日在大殿之上，質(zhì)疑正兒的身世當(dāng)日便該殺了他！”
“太后，萬萬不可說此話吶�！�
“怕甚？這種居心不良之人，你卻將我們母子的身家性命托予賊人之手若是有個萬一，我們死無葬身之地！上將軍盡皆支持就已然可怕了，你還要讓他掌管咸陽衛(wèi)只怕夢里，我們母子便得喪命也不知道怎么喪的。性命已然要不保，還有何話講不得？”
呂不韋連連躬身：“太后不至于，臣安排了鄭仁鄭仁曾輔佐于長公主當(dāng)日又是他從邯鄲送了長公主的密信于臣此人掌管咸陽宮護(hù)衛(wèi)，豈能叫他人得逞？”
“咸陽宮中才多少護(hù)衛(wèi)？咸陽城中那是駐軍。你休要糊弄于我！”趙姬輕哼一聲：“我不要贏傒掌管咸陽防衛(wèi)，你之前說的那個家宰叫甚名？”
“樊於期！”
“就樊於期！”趙姬賭氣一般看著呂不韋“就他，行不行？”
呂不韋一臉的為難：“太后您這不是為難臣么？”
“我不管，你去辦，我就要！行不行，給句話！”
呂不韋一臉的無奈，跟趙姬對視，趙姬對著他輕哼一聲，呂不韋無奈的嘆氣：“行！行！臣去辦！臣去辦便罷了�！�
趙姬吭哧一笑，說他：“這還罷了！以后休要忤逆于我！”說著，就朝呂不韋招手：“來！你近前來，上這里來你擬詔書，我蓋印�！�
劉女聽了這半晌，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咸陽城中換成呂不韋的家宰樊於期，咸陽宮內(nèi)換成鄭仁，鄭仁乃是呂不韋的門客護(hù)衛(wèi)。
城內(nèi)城外盡皆在呂不韋手中，怎睡的著？
于是，她急忙進(jìn)去：“太后”
趙姬便笑：“你來的正好！我今兒可是駁了相邦呢！”說著就問，“你來作甚？”
“請安！”劉女一臉的赧然：“若知道今兒丞相進(jìn)宮，請見太王太后與太后，妾便不過來了�！闭f著就道：“妾回去稟奏太王太后，在宮中等您�！�
趙姬看她：“些許小事，何須勞動太王太后？”說著，就扭臉催呂不韋：“旨意可擬好了？”
呂不韋躬身遞了過去，趙姬看錦容：“取印來”
劉女心里發(fā)急，抬手摁在了詔書上，“太后，若無太王太后印璽，此詔便不可行！”
呂不韋看這劉女，眼睛微微瞇了一下，尷尬的笑著，好似拿太后沒有辦法一般。
趙姬皺眉，問說：“果真如此？”
“諾！”
趙姬‘哦’了一聲，“那你先回稟太王太后，就說本宮與丞相稍后便至�！�
劉女這才欠身告退，從里面出來了。她疾步往回走，果然就看見女君在前面岔路口等著。
桐桐忙問：“如何？”
劉女抓著桐桐的手，將聽到的一五一十的說了：“丞相知太后性情，此必是有心為之！”
桐桐點(diǎn)頭，自是有意而為。若是一開始便這么安排，那便太直白了一些。此時若是將贏傒換下，不僅能安排他的人，更能離間贏傒與嬴政的關(guān)系。
若是宗室不親嬴政，嬴政可依仗的只有他了。
三位上將軍忠心不容置疑，但此三人在咸陽城中不久呆，他們多在戍邊為戰(zhàn)。
當(dāng)日先王薨逝之前，只贏傒、麃公、王龁、蒙驁、呂不韋在。
麃公、王龁、蒙驁一離開咸陽，再跟贏傒有了隔閡，那真的是除了呂不韋還是呂不韋了。
這一手，是在試探朝臣和宮里的態(tài)度嗎？
當(dāng)然了，而今就算是不成，那又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不是太后非要替換贏傒么？
桐桐低聲道：“您先回太王太后寢宮，他們必去，您拖一拖，只說祖母在小憩，起來要梳妝，叫他們等一等�！�
“好！”劉女應(yīng)了，急匆匆的又走了。
桐桐這才往回走，找嬴政。嬴政正跟姬丹、蒙恬蒙毅一起念書。黃琮守在外面，她跟黃琮說了一聲，黃琮便進(jìn)去了，附耳跟嬴政稟報了。
嬴政朝外看了一眼，從里面出來：“阿姊？”
桐桐便將事情告知了：“而今人只怕已經(jīng)在祖母宮中。”
嬴政袖袍里的拳頭慢慢攥緊，用力之后再用力，若不是宮中每一處都被阿姊守住了，今兒這事就成了。
只拿母后的詔書下詔，無人敢在宣召之后駁斥。
“不能換了大伯父”疏遠(yuǎn)宗親，此乃大禍。
正是！
“咸陽宮不可用鄭仁。”嬴政在廊下轉(zhuǎn)悠：“阿姊，我不能出面！此事多勞阿姊您不急于否了鄭仁，只要先保住了大伯父便可。鄭仁由他上任便是了。這宮內(nèi)，可由不得他！只要進(jìn)來，自有再將他踢出去的辦法�！�
桐桐朝里看了一眼，而后低聲道：“先生必是得換”
“由他！換來的人必定有些才能，只要有其才，用其才便是！”難道他說日自西邊出，我亦信他不成？
桐桐應(yīng)了一聲，“那你進(jìn)學(xué)吧，此事我去辦�！�
嬴政看著阿姊的背影，攤開手心，手心都濕了：父王才走，托孤之臣竟先算計起自己來了。真真是，每走一步，盡皆兇險。
桐桐叫蜀女取了新做的果醬，這才捧著去了夏太后宮中。
人未至，聲先達(dá)：“祖母祖母我做了果醬，給您沖水飲可好”
話才一落下，人便進(jìn)去了。
趙姬坐著，呂不韋站著。
桐桐‘誒？’了一聲，好似不知道二人在此，一臉的意外：“母后今日出寢宮了？才說從祖母這里出去，好給您請安呢？”說著，就看呂不韋：“起身，莫要多禮。”然后又指了指下首：“丞相乃輔政之臣，勞苦功高，別站著吶，快坐！”
呂不韋應(yīng)著，低著頭垂著眼瞼，坐了過去！等做好了，一抬眼便跟那位女君對上了視線，他：“”事情難辦了！
[731]秦時風(fēng)韻（58）三更
秦時風(fēng)韻（58）
坐在這里，呂不韋一言不發(fā)。
趙姬先開口，滔滔不絕：“母后，您想想那贏傒，當(dāng)年若不是先王回歸，若不是呂丞相想辦法，那太子之位只能是贏傒的！贏傒恨先王，恨呂丞相自然也恨正兒，恨我們孤兒寡母。若是贏傒掌管咸陽衛(wèi)，咱們可還有活路？”
說著，就道：“滿朝上下盡皆推舉贏傒，連呂丞相都不能壓制，可見其得人心！此時再給他咸陽軍權(quán)，豈不是將我們孤兒寡母的命掛在贏傒的刀尖上？”
而后，她得出結(jié)論：“于是，兒臣駁了丞相，贏傒不可掌管咸陽衛(wèi)。咸陽衛(wèi)換樊於期。”
桐桐就以解釋的語氣跟夏太后道：“樊於期是呂丞相的家宰�！�
這個時期跟后世可不同，為官是要舉薦的。譬如呂不韋，門客眾多。這些門客就只是門客么？并不！門客得到呂不韋的賞識，只要呂不韋愿意，便可舉薦這些人為官。
家宰就是他的家臣，不是奴不是仆，但為他效命，忠于他呂不韋。
其實(shí)，在而今不管是四爺和桐桐，都極其不習(xí)慣。他們一整套的規(guī)則，真的叫人極其難受。
就比如而今，趙姬是個豬隊(duì)友，想法子叫她生病，不能理事了行不行呢？
行！
然后呢？
然后朝臣便由著夏太后攝政嗎？不會！
王幼，朝臣舉攝政之臣以攝政，亦是規(guī)矩。正如趙姬與呂不韋共同攝政一般。
能用隱晦的手段治一兩個人，但你能去挑戰(zhàn)規(guī)矩嗎？這規(guī)矩不是一日而成，那是延續(xù)了五百多年了。
就桐桐自己這脾氣，恨不能大巴掌扇上去，可這不是一巴掌能解決的事。
夏太后對外面的事并不如何懂，只是之前聽劉氏說了一嘴：呂不韋舉薦家宰為官，這沒甚錯處，他若不能提攜人，誰認(rèn)他這個宰相呢？
只是把贏傒換了，這不就得罪贏傒了么？
人坐在當(dāng)面，她不知該如何說這件事。
桐桐就笑這插了一句，說趙姬：“母后，先王才去，托付丞相輔政。此次乃是丞相第一次進(jìn)宮請旨！此時，若是駁斥了丞相，豈不是掃了丞相的顏面，他何以在朝臣中立威？”
趙姬：“”她一臉為難：“我倒是不曾想到這些！但以呂丞相之能，該是無礙�！�
呂不韋繼續(xù)尷尬的笑，不曾接話。
桐桐嘆氣：“太后，既知丞相之能，就該信丞相才是！丞相豈會真將咱們的安危拋諸腦后？先王與丞相相交于微末，正兒為大王，丞相才是丞相。若換了大伯，呂丞相又是誰呢？”
趙姬被說服了，不再反駁。
桐桐就笑道：“不過，樊於期此人，我聽鄭仁提起過。既然丞相提此人了，太后又發(fā)話了，莫如大伯為主將，樊於期為副將可好？如此，既保全了丞相顏面，維護(hù)了丞相于百官中的威信，又安置了樊於期！樊於期在大伯身邊，也防止了母后所憂心之事發(fā)生。豈不是一舉兩得，兩全其美�！�
說完，她笑著看趙姬：“母后，您說呢？”
趙姬‘嗯’了一聲，“丑兒之言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