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或是家里的東西被翻亂了，或是家里的銀錢被人摸走了，或是家里的女人被人臊皮了，或是家里老者孩子被人推搡了，于是，百姓們便覺得這都是甄士隱一家惹來的禍患，處處于他家為難。
舉人老爺不敢惹，但你從我家門前過，我斷了路，你奈我何？我從你莊子門前過，故意扔些穢物，你又能如何？
甄士隱不堪其擾，賣了莊子，帶著家眷離開了姑蘇，沒投奔本家甄家，而是投奔了岳丈封肅。
他一個(gè)舉人老爺遠(yuǎn)走他鄉(xiāng)，隔壁的小沙彌卻已經(jīng)去了應(yīng)天府，得官老爺賞識。
將事情這么一連起來，是不是就覺得不大對味了。
宋書都不止糕點(diǎn)了，他坐立難安，顯見的，這件事透著一股子蹊蹺。
四爺起身：“時(shí)日不早了，回吧。”
桌上的錢打賞給了茶館老板，這才都起身回府。
快到府門口了，四爺看了宋書一眼：“今日去了何處？”
宋書愣了一下，忙道：“回金大人的話，今日陪京城來的賈三公子逛了寺廟，喝了茶，嘗了點(diǎn)心。郡主喜歡南邊的點(diǎn)心，往常吃的都是大鋪?zhàn)永锏模鞠胝倚′伱娴睦系�，卻不想未能買到合郡主口味的�！�
四爺點(diǎn)了頭：“是�。∥丛业胶峡谖兜��？ぶ鬟h(yuǎn)行而來，久在船上，有些不適，最近怕是難應(yīng)客�！�
“是！”若有人問，必如此作答。
桐桐知道，四爺想叫自己盡快去一趟大如州，封肅家便在那里。
果然，當(dāng)天晚上便有人請了宋書喝酒。
衙門里有師爺提著食盒拎著酒，找宋書說話。
宋書不敢喝醉，只說明日大人有差遣，不敢喝多。話就是那么些，還透漏了郡主身子不適，口味難協(xié)。
師爺問：“賈三爺？碼頭上未見，何時(shí)來的？”
“不知！倒是與金大人表兄弟相稱！”
表兄弟？姓賈？
“莫不是京城那兩府之人？”
宋書還問：“金家與賈家有親？”
“賈家老誥命出身史侯府，這金家打聽來的消息說，金家大房太太姓史”
“那是正經(jīng)姻親呀！”
“是��！必是那府里后輩�！�
第二天一早，門子說賈三爺出門了，拎著一把劍，帶著個(gè)仆從，不知去往何處了。
廖嬤嬤和銀翹守著，不拘誰來問候，都是郡主遠(yuǎn)道而來，添了些小癥候。女子若是來例假，便少有出門或是見人的。因而，誰都未曾多想。
兩人都不是原主身邊之人，因而，對原主并不了解。自來知道的桐桐便是每日必打養(yǎng)生拳，拿一把未開封的劍，也像是在跳舞一般，舞的極慢。
而今出門究竟為何也不知道，但郡馬安排了，那便就這樣吧。
郡主沒在跟在是一樣的，每日里要多少炭，多少飯，外面壓根就不可能看出破綻。
桐桐帶著大安，坐船直奔大如州。打聽哪里有姓封的人家，這個(gè)姓在當(dāng)?shù)厣兴闾貏e。若是加上有個(gè)舉人女婿，家里尚算富裕，這便不難找了。
找到了這家的附近，再去打聽甄士隱，就更容易了。
此人鄉(xiāng)性不好，找一伢子一打問，這伢子便說：“那外地投奔來的女婿委托他錢財(cái)置辦產(chǎn)業(yè)，竟貪墨了一半銀錢，只用剩下的銀錢給買了些瘦地，買了老院子破屋
那甄老爺身子不好，藥罐子似得，他家的娘子整日里做針線補(bǔ)貼家用，還時(shí)常被封老爺討要了銀錢去說是打點(diǎn)稅官，可其實(shí)就是自己貪了罷了。”
大安給了銀錢，伢子便帶路，將桐桐帶到地方。周圍都是小戶人家，土墻草屋。有那里里外外灑掃的最干凈的，院子里隱隱皮飄來藥味兒的，應(yīng)該就是了。
伢子上前敲門：“甄家娘子，有遠(yuǎn)客�！�
院子里有腳步聲，一個(gè)二十許歲的丫頭打扮的黑瘦女子打開門，朝外探看，然后一臉疑惑：“敢問貴客從何處來？”
“京城！”
“京城？”這丫頭朝院子里看：“娘子，有京城來的客人�！�
不大功夫，里面走出一婦人來，一身粗布衣衫，整齊干凈，只是一臉愁苦，打量了桐桐：“敢問貴客貴姓，莫不是走錯(cuò)了？”
“我甄費(fèi)、甄士隱、甄舉人，他家本住姑蘇葫蘆廟隔壁，因家中遭難挾家眷投奔岳家，我因令嬡失蹤一事而來！”
這婦人面色一變：“貴客里面請！”
[1094]紅宇瓊樓（36）二合一
紅宇瓊樓（36）
甄士隱打量來人，問道：“自京城而來？”
“正是！”
“如何能知道小女丟失一事？找尋到了她？她還記得家里？”甄士隱說著就再次打量眼前這人：“公子究竟是何人？為何親自上門？”
便是京城官府有案子正好牽出了英蓮，那也該是官府發(fā)協(xié)查通報(bào)，請當(dāng)?shù)氐墓俑畢f(xié)查才是。通報(bào)若是到了姑蘇，必是以查無此人為由給推脫了，怎么會(huì)有人找來？
便是找來，也該是差役，而不是這么一位英氣逼人的小公子。
封氏親自碰了茶來，滿眼的焦灼：“公子，可否告知小女在何處？”
桐桐看向封氏，嘆息道：“有了線索，知道人在應(yīng)天府。但究竟在何處，還需得二位陪我回姑蘇，將此事說明白�！�
甄士隱與封氏對視了一眼，封氏轉(zhuǎn)過臉來，垂下眼瞼，低聲道：“相公身子不適，不宜遠(yuǎn)行。我跟公子回姑蘇，如何？”
桐桐看清楚了這夫妻間的眉眼官司，便道：“不瞞二位，姑蘇近日來了一位新通判，不知甄舉人可有聽聞？”
甄士隱微微點(diǎn)頭：“常有郎中上門，倒是聽了一些閑話�！�
“新通判為郡馬，郡主隨行上任。”桐桐看向甄士隱：“福佑郡主之事，想來二位也該知道。”
甄家三姑娘被二姑娘頂替，后來甄家連貴妃也被貶謫，吃了好大一掛落。這位郡主與甄家有嫌隙！
甄士隱往起坐了一些，面色潮紅：“公子奉何人之命？”
“奉通判之命�！蓖┩┢鹕恚骸按笕擞性捳埼肄D(zhuǎn)告甄舉人，不論結(jié)果如何，愿意送甄舉人和家眷去往京城，通判大人與張真人有私交。去往京城，一為安身，二為立命。不知甄舉人可愿動(dòng)身，隨在下一行？”
甄士隱伸出手，封氏將他扶�。骸白�！這便可啟程�！�
桐桐放下茶碗，“我去院中等候二位�！�
她從里面出來，屋子隱隱傳來那夫妻的對話之聲。
封氏似有疑慮：“我隨著去老爺只管在家”
“殘軀而已，舍了亦無不可�！闭缡侩[抓著封氏的手，“便是事有不順，那位郡主必能保你平安！你便是在郡主身邊做管事婦人，亦可安身活命。封家不可靠，這般之下，我也只能拖累于你”
“老爺”
“休要多言！速收拾行裝。衣物帶上，銀錢、地契房契”此地怕是不能回了，而后托付行商作價(jià)賣了便是。
“嬌杏尚在封家服侍！”
“那便留她替娘子盡孝！”甄士隱又咳嗽了起來：“走！就帶紅桃走�！�
里面悉悉索索，桐桐只做聽不見，等了一刻鐘，封氏和紅桃一人背著一個(gè)大包袱，兩人一左一右的攙扶著甄士隱。
大安雇來的馬車就停在大門外，三人上了馬車，直奔碼頭。
自碼頭上船，一路往姑蘇而去。
這一路上，甄士隱什么也不說，直到傍晚到達(dá)姑蘇碼頭，柳平早已帶人等候，將人連夜送到通判府后衙。
桐桐趕緊回屋，洗了澡，換了一身裝扮，先開了一道方子叫四爺記住，然后焚燒了。
準(zhǔn)備往客院去了，桐桐拉住四爺：“等一下�！�
四爺站住腳，桐桐又跑回去，拿了兩支眉筆，取了宣紙，這才道：“走吧！”
其他的慢慢來，但人家的孩子得趕緊找回來。
如果一切都是陰謀，那孩子賣到哪里，賣孩子的人一定知道。至少這個(gè)霍起，他是知情人。孩子交給誰了，也只他最清楚。
而今，甄英蓮未必就在薛蟠手里。薛蟠在應(yīng)天府打死了馮淵，原因是馮源先買下了英蓮，定下吉日，打算娶回家的。這個(gè)拐子又去勾搭了薛蟠，將英蓮賣了第二次。
能夠上薛蟠，可見，這個(gè)拐子在應(yīng)天府一定是有點(diǎn)小名氣的。江湖道上，這類屬于有名號的。
而且，有意思的是：馮源沒有家人了，他是小鄉(xiāng)紳之子，上無父母，下午兄弟，一家子就剩下他一個(gè)。
真就是打死了，連個(gè)為他伸冤的人都沒有。
當(dāng)年的門子就在應(yīng)天府衙門當(dāng)衙役，拐子就是混三教九流的，這其實(shí)在一條線上。
她要將這個(gè)門子和霍起的樣貌畫下來，明兒一早啟程去應(yīng)天府，必能找到甄英蓮。
四爺也沒問這夫妻二人別的，就只先問這小沙彌和霍起二人。
甄士隱不甚記得小沙彌的樣子了：“他當(dāng)年也就十三四歲大，又瘦又小只是右眼內(nèi)側(cè)，挨著鼻梁處有一顆黑痣”
倒是對霍起記憶深刻，“他來家時(shí)已然十二了，在家呆了兩年便出事了�！�
四爺推算了一下：“霍起來甄家那一年，是甄舉人中舉那一年�！�
“正是！他渾身是傷，自述父母雙亡，因打碎了主人的硯臺便被鞭打驅(qū)趕了出來在下見他可憐，便救了他，他要自賣自身，我給了他十兩銀子”
桐桐拿著畫好的霍起的畫像，問紅桃：“像嗎？”
“像！”紅桃聲音小小的，怯怯的，“霍起眼睛活泛咕嚕咕嚕轉(zhuǎn)瞧著精明�！�
四爺伸手：“甄舉人，伸手過來，本官稍通醫(yī)理，把脈看看�！�
把完脈，許是都沒桐桐看面相得來的準(zhǔn)，他留了桐桐叫記住的方子：“三劑即可停！隔一日用一副，藥停之日，該是令嬡歸來，全家團(tuán)聚之日。這幾日，不要出院子，此地安全無虞，安心養(yǎng)病。”
甄士隱起身：“金大人”
“等令嬡尋回再說其他不遲！”四爺說著便起身，跟桐桐往出走：“留步，莫送了�！�
回屋后，四爺才問：“一個(gè)人行嗎？”這次就不能帶大安了。
桐桐就笑：“一個(gè)人才方便了�！�
因著官員辦案，無權(quán)跨轄地，所以，從明面上是辦不了的。這邊發(fā)協(xié)查通報(bào)，那邊就能把人給放走。一旦走脫，天南海北，上哪里找去？
所以，這案子要是走正常程序，陷在這么大的網(wǎng)里，壓根就辦不了。
只能特事特辦，用非常規(guī)手段把人給押回來，一旦帶回姑蘇，誰再想插手，那可就不大容易了。
天不亮，桐桐一副不起眼的打扮，從墻上翻出去，而后坐船，直奔應(yīng)天府。
晝夜行船，去應(yīng)天府需得一天一夜。
包了一艘船，在船上該吃吃，該喝喝，甚好。
下船時(shí)神清氣朗，打聽了應(yīng)天府府衙的位置，便找了個(gè)代人寫信的攤子，寫了一個(gè)簡短的信，落款是故人。
然后拿著這信，找了幫人跑腿的幫閑：“去府衙，交給臉上有黑痣的差爺，那黑痣長在眼下鼻翼”先給了半錢銀子，“剩下的半錢，送完之后，去信攤子上領(lǐng)，我在那處等你�！�
這人接了錢，拿了信轉(zhuǎn)身就走。
桐桐知此人走的近道，便雇傭了馬車：“走！去府衙�！�
馬車當(dāng)然更快了，停在府衙門口有一盞茶的工夫，便看見幫閑到門口，與門口的差役說了什么，而后有人朝里喊：“趙班頭趙班頭有人找！”
不大功夫，從里面出來一人，留著小胡須，二十二三歲的年紀(jì)，臉上那個(gè)位置確實(shí)有一顆黑痣。
一出來，門口的差役便急忙起身：“趙班頭，這幫閑找您�！�
幫閑急忙將信遞過去：“一位小哥兒讓小的將信交給您�！�
趙班頭皺眉打量了幫閑一眼，接了信看了看，信里只說：今日子時(shí)，老地方見。
落款：故人！
趙班頭：“”莫名其妙！有甚老地方，故人又是誰？
他問說：“那小哥長甚模樣？”
幫閑：“”長甚模樣？一時(shí)還真說不上來，“許是十七八歲？許是二十出頭？不黑也不白，不高也不矮，不胖倒也不瘦”
滿大街都是的那般模樣，就是記不住，說不上來。
幫閑見趙班頭要惱，急忙道：“他在寫信那老先生處等著回話呢�！�
“那你先走”我跟著，看看是何方神圣。
桐桐說車夫：“走吧！再回去。”
車到中途桐桐便下車，付了馬車錢，在幫閑必經(jīng)之路上等著，人一轉(zhuǎn)彎，桐桐便將人拉到一邊，塞了錢：“莫聲張，還不快走！要聽隱秘么？”
“不不敢這便走！這便走�！�
桐桐朝后看了一眼，這近道需得穿巷子而過，此處盡皆寒門草舍，有幾家像是久不住人。這個(gè)點(diǎn)，該找營生的已經(jīng)出門了，老弱婦孺天冷也少有出門的。
半大的孩子在巷子里玩耍，遇到生人會(huì)留意看幾眼。
桐桐從孩子們身邊路過，‘無意’的灑下一把錢，這些孩子撿起來，利索的回家去了，想來今日都不會(huì)再出來，怕被失主找上門來。
趙班頭走到岔路口尋不見那幫閑了，見迎面走來一青年，便打問：“適才可見到一短葛漢子，留個(gè)大胡子”
桐桐朝左邊指了指，趙班頭便過去了。才轉(zhuǎn)過來走了十幾步，忽絕腦后一疼，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桐桐將人扶住，這里是轉(zhuǎn)角死角，無人瞧得見。
她開了這一戶的大門，將趙班頭拖了進(jìn)去，而后又出來，將大門重新鎖上，從墻上翻入這一戶。
院子里荒草樹葉，屋內(nèi)一層灰塵，墻角蛛網(wǎng)遍布，此處至少一年未曾住人了。
桐桐取了針，半封住對方的聲線，而后在將其弄醒，蹲下來，看著對方的臉：“葫蘆廟小沙彌？”
趙班頭看著這人的臉，想說話，只覺得嗓子像是堵著一樣，使勁的清嗓子，發(fā)出的聲音還是十分細(xì)�。骸伴w下是誰？在下并不認(rèn)識閣下！”
“你我無仇無怨，但霍起與我有大仇。有人告知我，你知道霍起下落，那對不住，只能找你打探霍起了�！�
趙班頭頭上有細(xì)密的汗珠：“什么霍起？在下不認(rèn)識什么霍起？！”
桐桐摸出刀來，放在他左手的小拇指上：“這一刀下去，你便有了殘障！殘障之人，不可為官。趙班頭心有青云志，當(dāng)真要為了此人，折損前程？”
趙班頭艱難的吞咽：“在下真不知”
話未完，劇痛傳來，指尖肉被削掉了。他張大了嘴嘶嚎，可聲音偏偏出不來。他驚恐的看眼前這人，不住往后縮。
桐桐用匕首挑起那塊肉，放在對方眼前：“肉可再生，養(yǎng)好便好！骨若斷，便真殘障了。下一刀便見骨了，你斟酌斟酌還能說幾次假話�！�
趙班頭看著血流不止的手指：“霍起在下甚少見到�！�
“那就是偶爾能見到！”
“他在迎春樓做管事”
桐桐將畫像掏出來，給對方看：“幾分像？”
趙班頭看了看，這是好些年前的樣子：“而今胖了一些，留了胡須”
“必是換了姓名，而今叫什么？”
“叫霍寶財(cái)�！�
一個(gè)手刀下去，人暈過去了，再扎了一針，除非自己叫他醒，否則也是醒不了了。而后將人放在甕里藏著，蓋好，以防萬一。
她這才從墻上翻出去，找迎春樓。
迎春樓必不是酒樓，能認(rèn)識拐子，做的是人伢子的買賣，那只能是青樓。青樓里的姑娘，可不都是家里賣了的！拐子想賣好價(jià)錢，只能往這些地方送。
因而，要找迎春樓，必去脂粉街。
白天的脂粉街，清冷異常。迎春樓是其中最大的一處青樓。
認(rèn)準(zhǔn)了地方，桐桐便出來，找了一家館子吃飯。扔給伙計(jì)一塊銀子，伙計(jì)連忙藏袖子里，低聲道：“客官，您要什么？”
“打問點(diǎn)事�！�
“您問！”